人到中年,怀旧忆古之心愈强,近来一有空闲,我就骑着摩托车“突、突”地跑回老家,或临溪观水遥想儿时嬉戏的童趣,或蹲坐田埂上沉思昔日劳作的艰辛。地点异样,情感专一,往事如烟,往事又如昨。
当我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走进久违的老屋,二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一件件家什正穿越时光的隧道向我姗姗而来。呵,煤油灯!在昏黄的光线下,一盏煤油灯正静静地伫立于大厅的一隅,熟悉而又陌生,此间毕竟相隔漫长的二十年光阴。然而,时光易逝,情丝难断,这盏伴我走过童年、少年时代的煤油灯这时似乎很有灵性,一看见久违的主人,就立马绽放出亮丽的光彩,油光满面地笑迎着我。都说人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煤油灯竟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作为有血有肉有神经的人类一员的我却这般的冷漠,屡入家门而无暇顾及,其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于是,我心怀内疚双手轻轻托举起煤油灯,用麻布细细擦拭附在灯上的灰尘和油垢,以无声胜有声的心灵感应向它倾诉着我在半世人生征程上的风风雨雨、得得失失。
睹物思人,在我的记忆深处,小时候,我的家乡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村民们仅靠耕种几亩薄田聊以度日,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享受生活。白天靠xx的日光过日子,一到晚上,全村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从几家民房的玻璃窗户中渗透出的几缕微弱光线,在寂静的乡村中也显得那么的灿烂与温馨。这就是煤油灯在默默地燃烧自己,向饥寒交迫的村民发出光和热。
那个时候,已入校求学的我和弟妹{zxc}的是能拥有一盏煤油灯。每天夜晚我和弟妹一吃完晚饭,便在煤油灯下复习功课。煤油灯其实构造很简单,是用空墨水瓶改做的,在墨盖上方打个眼儿,再穿个灯芯,就可以照明了。最绝的是,灯芯有控制灯光大小的功能,如果想要亮光,可以把捻子多放上来一点;不用的时候,还可以拧到最小处,几乎不耗油。因那时煤油供应有限,祖母视油弥为珍贵,一直把捻子拧到最小处,小火苗只有豆瓣那么小,偌大的一间屋子一片朦胧。小孩子眼睛好,即使在这么微弱的灯光下看书,只要头碰头凑近些也能看得清蕴藏于字里行间的神奇故事。然而,时间一长,眼睛就发涩,于是,我们趁祖母不注意,把捻子拧长一些,让灯光亮一些,而所谓的这“一些”很快就被细心的祖母发觉。这时,一向慈祥的祖母立马沉下脸,边责骂我们不懂得节约,边重把捻子拧到最小处。“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时,我们对祖母的这些举止不太理解,甚至怨她太吝啬。后来长大了,才晓得祖母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受过许多苦难,所以特别珍惜东西。
其实在那个年代,煤油灯不单是我们学习的专用品,更多的时间还是一灯多用。我们白天疯玩时扯破了衣服,母亲总一声不吭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进行缝补。此情此景,让我感动不己,不禁随口吟出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一束光线,一片爱心,浓浓的暖意荡漾在温馨的港湾中,让人忘却了生活的艰辛和炎凉的世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我们几个孩子长身体求学时,父亲轰然病倒了,这无疑给全家人当头一棒。为了照顾父亲,母亲撇下我们长年住院陪护。其时,作为长子的我才十二岁,一窝乳臭未干的毛毛孩瞬间失去了大人的呵护,不免一下子乱了窝,白天尚可,太阳一下山就心慌。于是,煤油灯便成了我们{wy}的精神依托、心灵慰藉,昏黄的灯光驱走了我们内心的恐惧,让我们不至于在黑暗中迷离、丢失。凭心而论,我们能顺利度过那三年的苦难时光,那盏煤油灯功不可没。
尔后,随着科技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我的家乡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通了电,告别煤油灯时代。如今偏僻的乡村已日新月异,今非昔比,路网纵横交错,高楼鳞次栉比,尤其一到晚上,路灯齐开,音乐齐放,一时成了欢乐的海洋。可是不知怎的,每次回家乡我却特别怀念那煤油灯时代。因为是它伴我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是它让我获得了最丰富的创作素材(我如今创作的作品素材大多是来自那煤油灯时代),有幸实现了记者、作家梦。所以说,煤油灯留给我的不仅仅是勤奋的源泉和动力,同时还有永生不忘的静谧和温馨。
而今,经过风雨的洗刷和岁月的侵蚀,老屋已风烛残年,摇摇欲坠。为了避免煤油灯连同老屋一并消失,我不顾妻子的极力反对,执意把煤油灯从乡下带到我的套房,供为座上宾,与我共同享受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成果。可有些事却无巧不成书,最近,我所居住的小区不知什么原因,常常停电。于是乎,煤油灯又重新派上了用场,以那不朽的“灯心”继续照亮着你我他,告诫大家历史不可忘记,家训不可丢弃。望着眼前这闪闪跳跃的小火苗,尝到了甜味的妻子转怒为喜,夸我能变废为宝。我一笑置之。是啊!温故才能知新,饮水更要思源。
哦,煤油灯,我发誓,今生今世我俩xx分离,待到我百年之后,你还当我的陪葬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