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古墨(二题)

天上的古墨(二题)

许文舟

水从山半腰的石缝里吐出来,清亮亮的,一头扎到两座山中间,就再也没有兴风作浪,温顺地沿着谷底,一路走去。隔上一段距离,就是一间磨坊,远远看去,面灰将磨坊涂抹得象堆起来的雪,让人想到路边晒太阳的老人。一截木头搭在河上,成为桥,这算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的桥了,有桥的实际意义,每天都有放学后的孩子在独木上奔走,无名的藤未经房主人允许径自入屋,与用来阻挡羊群的竹篱笆纠缠不清。

古墨,实际的海拨是1820米,到这里,却发现有种在天上的感觉。先说晨昏里悄悄袭上来的雾吧,有时系在山腰,把每一只小山装点得象浣纱的女子,有时堵塞在村边的小路,让归来的牛羊找不着北。然后是云。云变化着招术,演变成魔幻的天毯,把山里的气象表达得一清二楚。初冬,泡核桃被风摘光了叶子,露出铁青色的枝杈,让一个个鸟巢暴露无遗。春光明丽,风中的油菜花陪衬着一间间青石板房,天高云淡,定有唢呐在村中吹起。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古墨与一首小令剥离开来,小桥流水,似乎少了古梅艳姿,但老树昏鸦,是照搬了古人的意趣。

  与九寨沟相比,古墨的水有些瘦,没有蓄水的堰湖,水拦也拦不住,载一些落花,径自往低处流去。但是这里的雾赛过黄山日出时的雾海,有种纤尘不染的仙味,说散就散得了无影踪,说聚就聚得宛然仙宫。水磨经年不停,吞吐着乡亲们送来的玉米麦粒,慢吞吞的那种磨法,有足够的时间让磨面的人闲下来,陪着守磨的老人聊天。守磨的老人微闭着眼睛,把头陷到水烟筒里,叭哒叭哒一阵子吸着,大把大把的阳光烤得前来磨面的人,似睡非睡。更多时候,磨面的人就蹲在火塘边,聊着家常,烧几个飞面粑粑,泡一罐土茶,{yt}的时间,便在磨捧叮叮当当声中流走。

流量不大的河名声可大着呢,叫流浪河。据说年轻人谈情说爱,必来这条河边,晚风轻轻吹,河鱼慢慢游,此情此景,一对对从劳动的田野归来的年轻人,把爱表达得让小鸟眼馋。随手摘一片叶含在嘴里,便吹出动人的情歌,情人们有的彻夜不归,一直到露水打湿彼此的衣襟,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去。流浪河边,风经年吹着,不是苍山头上那种吹法,糙呼呼的那种,贴着水面轻轻来,款款离去,把{yt}的炎热打扫得干干净净。如果要说什么时间最美,我看是月下时分,月辉如水,水如月华,二者交汇,说不上是月在哗哗流淌,还是水在匆匆离去。月朦胧,人也朦胧,从磨坊里出来,消逝在密林里的情侣,注定这一个夜晚,流浪河流出的是一桩爱情。

石磨还在转着。古墨早已用上从县城里输送来的电,村子里早已有人安了电磨等设备,可流浪河里的石磨,仍然不知疲倦地转动着。老人说,石磨磨出的面香,年轻人则说,到流浪河磨面,是{zh0}的休闲。最啊,听着石磨叮叮咚咚唱着歌,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还有什么值得你再去劳神。

古墨的美,美在传统文化。这里,人人爱花,家家养花,名花随地可见。近千年的茶花名品大花玛瑙就生长在这个小小的村庄,在大理获国际兰展金奖的大花莲瓣,主人就是每天与庄稼打交道的古墨农民。到古墨玩,绕不开的是卉繁蝶恋蜂飞,不论你哪个季节来,都有适时的花卉帮你卸下浮尘。在村子里转悠,一不小心就会在一个小院里撞到千岁的古茶树,摘一片芽叶含在嘴里,定嚼出茶文化在古墨上千年的演绎。三年前的茶叶大战,不少利欲熏心的商贩出高价前来购买古茶树,这里的老百姓说什么也不卖。现在,这些上了年纪的古茶树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得感谢古墨老百姓对诱惑的拒绝。

说到古墨的文化,不能不说对联。年前几天,家家户户都忙着写对联贴对联,用鲜红的纸写下来年的希望,往自家门楣上一把,节日的气氛便出来了。这里的老人,十有八九挥笔便能写出一对,用不着抄录现成的东西,略作沉思,便一气呵成。年味在这里并没有随着经济的发展淡去,进入腊月,每天都有属于古墨人的喜事上演。杀年猪、舂粑粑、盖房子等一件接一件的活,让年味具体。这时,那些外出打工的、在外工作的都回到古墨,从大年初二开始,老人们相互拜年,表达心意,更多年轻人则坐在村头的泡核校树下,聊着来年的打算。

1460.00多毫米的年降水量,古墨气候宜人,适合种植玉米等农作物,经济作物以泡核桃为主,在全乡还没有人主张种泡核桃时,这里的农民就已瞄上泡核桃这棵致富果,田边地头、房前屋后都让出给泡核桃,现在秋风将泡核桃叶摘去,泡核桃的钱便源源不断流进一家一户的帐本上,变成城都人只能住上的“洋房”,几年前不敢奢望的摩托车以及高清电视。古墨人还不富裕,但吃得苦的古墨人,一定会在自己的家完,创造出更多美好的未来。

 

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许文舟

从县城发出的信要走七天才到达的小山村,现在举手之劳的一个电话,便可以与母亲聊上半天,但我那小山村,仍很遥远。

一条打着石头补丁的路横穿村子,无法考究年龄的白椿树下,是一间接着一间的瓦屋,是站得并不整齐的泡核桃树。狗吠与鸡啼,风声与马嘶,让小山村充满灵性。苔藓挂在松树凿成的水槽,过滤着远道而来的水中杂质,每家每户的青石板拼装镶接的水缸里,都蓄满饮水,间或一两尾鱼在水缸里游着,经年都不见长大。舀一瓢清幽幽的水,半个太阳在晃。

村头数下来的第三家,一个躬着身子的老人,正把辣椒一颗颗串到线上,她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那便是我被xx病折腾了九年的老母亲,去年,腰椎骨质增生又惹上她,但她的双手,一直没有从一件件农活中抽出来。此刻,母亲丢下手中的活,费力地来到老椿树下,看对门山上的公路,公路上的车子在腊月间多起来。母亲数着车子,想象着哪一辆里会坐着她在城里做事的儿子,以及她想得哭了几次的孙子。

挨过饿,吃过树根野草,这话是有点老调,写出来,有种议苦的味道。饿的滋味现在记得一清二楚。五六月间,父亲都要到亲戚家借粮,借粮也不能光明堂皇,只能暗夜里去,天亮之前回来,如果被人发现,问题可就大了。借粮不是每次都有结果,亲戚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能匀出一点来的很少。玩具是遍地找捡的石子,几个小石头玩起来,居然也有那么多套路。背着父亲把家里经济收入的棕树悄悄放倒,锯下棕树做成车轮,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奔跑。一有空便往麦躲里钻,把自己装伴成稻草人等着麻雀来栖住。那时学校没有课外辅导读物,也不强求你订配套的复习丛书,锈迹斑斑的铃声一响,就得背上母亲交给的竹箩,这是那阵子的课外作业,不完成还不是罚站的小问题。作为男孩,十三岁那天,父亲便会给一把刀,每个男人都得带着,一直要陪你到老。可惜父亲给我刀的第二天,我就把它弄丢了。父亲非常生气,但没有骂我,因为在我们村子,十三岁便成年了,骂与打是最无用的做法,这一点比现在城里的某些父亲文明得多。其实,说到刀,我们村子也许受过去刀耕火种的影响,刀的锋利与否,可以看出持刀人的本事。农闲的时候,父亲都会抽出系在腰间的刀在粗糙的石头上打磨,那是他休息方式,磨刀并不费力,父亲就是要哼着唱着,好象手下的刀才锋利得快。而女人,天生是要使用针与线的,十三岁的女孩子,母亲就给一棵针一股线,让你缝补。时间的边边角角都缝到了一双双鞋垫上,那是飞翔着的小鸟,那是含苞待放的花朵,那是她们心里的憧憬。当少女成为别人的媳妇之后,这针线就更忙了,家人身上的衣服有她们一块又一块缝上去的娴慧。她们在劳动的间隙缝着,在豆油灯下,在男人酣声如雷的夜晚缝着。尽管后来商品经济的潮水涌到乡村的每一个角落,针线所象征的那种美德不会在我们村女人手里停下来。

一季雨水就能把泥土冲瘦下去的农田,全都是坡度很陡的山地,玉米是主粮,间种的还有苦荞、大豆,一场风便会让丰收在望的庄稼化为泡影。山脚的河边有一些数量的水田,那是出产大米的地方,只是很少,到户那年我们一家七口人只有两亩不到的面积。大米饭可不是平时都能吃到的,过节或者有亲戚来,才能煮一些。我离开村子到很远的中学读书,家里的大米都被母亲安排给我。母亲说:“好好读书,今后去吃碗软饭。”母亲所指的“软饭”就是工作人员由国家供应的大米,每月都有大米从那本绿皮子小本本里领出,那是我们村里所有父母的愿望。尽管长辈们没一个人能懂“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却卖猪卖牛供书,不让自己的孩子辍学回家。

田地归农民自己经营,日子变了一种样子。吃饭不成问题,可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却不愿呆下去,那棵被手捏得润滑的锄头把,再也掘不出与日俱增的梦想。村子里的女孩子走了,她们偷偷地从菜园里采到一朵韭菜花,戴到胸前,闭上眼睛,就往外跑。月黑风高的夜晚,无法看到女孩的眼里是否含着泪水,但一走就没有归期的事实,让村里的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村子里的小伙子们急了,离开村子的女孩子当中,有他们的爱情,有他们的未来,他们也选择离开,无法回避的贫穷,让他们抖抖身上的尘土上路。简单的行李卷里裹着的是对大都市的憧憬,当他们被用五十斤玉米换来的车票送到行行色色的人群中,才发现心里慌得不可收拾。那种心慌是五月初三还见不到雨水的急燥,是八月还不见稻穗低头的揪心。

老白椿树下,仍然是牛屁股后面拾牛粪的老奶们。缺钱买化肥,牛粪是{zh0}的化肥,重活做不了的老人,拾一些牛粪供给自家的庄稼,算是对每天得端的饭碗一个交待。牛出山后,老奶们向白椿树下的那片荫凉聚集,聚集到某家小儿子的婚事上或者某家与某家为一锄地争得打架的事情上。老奶们心平气和,她们评说着一些事情的对错,她们也说自己:“从前,我们村有一个好看的姑娘,后来嫁给了一个有钱人,那可是非常非常的有钱,后来啊”,后来的事往往在一声叹息里结束,其她老人一同陪说者叹气。偶尔有老头子走出屋子,拖着一支长烟锅,也凑在人堆里,慢慢地把烟袋里的旱烟丝揪出来,塞到烟锅嘴里,用不怎么听话的手划燃火柴,点燃旱烟。

最美的时候是冬月,青砖红瓦浮动在油菜花里,一群白鹭相约着,在牛背上聚会。

 

(许文舟简介:云南省作协会员   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临沧市作协理事,出版散文集《在城里遥望故乡》(云大出版社)。上个世纪八十年xx始写作,现已在《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民族文学》、《星星诗刊》、《诗神》以及台湾《活水》、《自由时报》香港《香港文学》、《大公报》、《香港文汇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有作品入选《读者》(乡土版)、《读者》(原创版)、《青年文摘彩版》,并正式选编入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散文诗先后五年入选《年度散文诗选》并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先后荣获过第十八届“孙犁散文奖”等奖项。通联:云南省凤庆县工商局邮编:675900 电话:1375936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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