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每个河流都需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像海子诗里描绘的那样,让人想起它们的时候,心生温暖,感动满怀,如同他乡遇故知,可以没有任何隔膜的,直接抵达彼此心灵的最深处。
我曾经在一条河的陪伴下长大,它像很多在平原腹地穿越奔腾的河流一样,环绕小村半圈后又流向远方,普通,温顺,卑微,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去爱它,喜欢它,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当我像风筝一样漂离那片土地后,还会在这样的深夜,温柔的想起它,带着不能自抑的幸福和惆怅。
“月桐姑姑真坏,人家都七岁了,还不肯让人家自己抓鱼”。求告无效后,我便不自觉的会数落她。
她并不生气,反倒会笑呵呵地说,“等你大后,自然就有机会啦。我还要带你去深水区,教你游泳呢”。
“说话一定要算话哟,不然变成小狗后别怪我”。我在她要转身的时候,嘟起嘴巴加上一句。
她用手温柔地捏一下我胖嘟嘟的小脸,怜爱地咕哝一声“记得啦”。这是我们之间常有的沟通形式,一问一答,掷地有声。
月桐姑姑二十岁的时候,来给她介绍对象的媒婆就快踏平梅奶奶家的门槛了。介绍来的人,有教书的。有做生意的。也有在邮局工作的。但梅奶奶一概摇头,她说,哥哥都还没结婚呢,妹妹急什么。媒婆们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再不敢冒然登门。月桐姑姑还有一个哥哥,两岁时一场突发的高烧,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把脑子烧坏了,都xx十岁的人了,还是四五岁儿童的智力。梅奶奶老公去世的早,她曾在他的坟前发誓说,如果不给梅家留后,她做鬼也不会安心。但又有谁家的父母肯把花一样的女儿嫁给一个有智障的人呢,为此,梅奶奶愁白了头,愁弯了腰。
乡下的日子,像那春风里亮敞敞的天色,清澈见底,一眼便能望穿几年。我像院子里的杨树苗一样,在阳光和雨露里自然拔节,{yt}天的长高,脱落的乳牙,一颗颗的又长齐了,笑起来的时候,开始有少女的羞涩和内敛。月桐姑姑和她的哥哥,仍然都待字闺中,梅奶奶的背愈发的驼了,仿佛是有一座大山压在上面。我仍然喜欢我的月桐姑姑,仍然会在学校放假的间隙,躲到她的房间里,看她织毛衣和画花,跟她讲学校的逸闻趣事,她仍像从前一样,温柔的望着我笑,眉眼如花,岁月似乎从未到过她的脸上。
那一年夏天快来的时候,月桐姑姑跟我说,她要教我游泳。
我一路雀跃着回家,{dy}个通知母亲,要她给我做一套漂亮的背心和短裤,要跟月桐姑姑学游泳。
月桐姑姑要嫁给谁?她怎么没有跟我讲过。我一脸吃惊的盯着母亲。
是邻村一个跛脚青年。他有一个耳聋的妹妹,愿意和月桐的哥哥换亲,是你梅奶奶亲自搓成的这门亲事,亏她想得出来。
我听出了母亲言词里的遗憾和不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那花一样的月桐姑姑要嫁给一个跛子,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我的{dy}堂游泳课,是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夏夜开始的,那年我十岁。月桐姑姑慢慢的在河边褪下外衣,我{dy}次,如此近距离地,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那饱满的肥圆的成熟女人的身体,散发着轻微的汗液的酸味和一种甜润的树木的香气,丰润的乳房仿佛要从她月白的小背心里跳出来。月光像温柔的手,把她烘托成了那河边梳妆的女神,有那么一刻,我竟然有点晃惚,仿佛岁月从这里开始可以天长地久,不再更迭,我永远不会长大,我美丽的月桐姑姑也永远不会变老,更不会嫁给什么跛腿青年。
现实永远让人惆怅,既爱又恨。月桐姑姑{zh1}还是出嫁了,梅奶奶也像她希望的那样,在去世之前,如愿的抱上了孙子。我慢慢的长大,{yt}天的远离了母亲,远离了家乡,远离了那片中原的腹地,和腹地上那条温柔的爱过我和被我爱过的河流,它们慢慢的,不知不觉的,竟变成了我梦里的风景和朝朝暮暮的想念。在这样深这样醉的夜晚,想起这些,我仍然是满怀的幸福和惆怅。不知道,当年的河边,那轻解罗裳的月桐姑姑,是否也曾像现在的我这样,在一瞬间便望穿了时光,和那时光深处浩荡奔腾不能挽回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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