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愿文》:
“愿断诸贪执,如鹫脱网罗,
瞬间便越过,向西方空中,
无量世界刹,诣至极乐国……”
绿珠临产前,{yt}晚上,有人敲门,说他是调查香烟广告的知名度的。绿珠的丈夫说:“我们家没有人抽烟。”说完,准备关门。调查人急了,说:“等一会,给你们一个纪念品。”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支笔。
绿珠的丈夫关上门,见到笔身刻了八个字:
观音送子,望子成龙。
绿珠难产,生了六个小时,羊水破了,还没有生下芝麻。芝麻的父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所有的人都在外面急成一团。医生问他们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他们异口同声说:“保大人。”
那年,绿珠三十岁。只有她一个人深信她和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六小时中,她一直仰视着虚空,大声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喉咙已经喑哑。她只有一心,就是观世音菩萨。她从来没有和观世音菩萨这么接近。她听到两个护士在说:
“她这人挺能挺的。”
“哎呀,天亮了,你看那云,多美啊!”
芝麻在这个时候降生了。
芝麻的父母是中学同学。他俩曾经对周易、相术和中医着迷。芝麻的父亲研究妻子的八字,为妻子罗列了一张长长的纸,其中说:
“孩子十岁时,母亲出远门。”
芝麻出生前,绿珠辞去了化学实验室的工作,跟一个xx师傅学习脚部xx。每天早上,她刚睁开眼,就有人找她。有时,她{yt}xx十几个小时。她的右手腕不明不白地凸出一个包。她和师傅被邀请到其他城市、乡村,她从来不知道有那么多可怜的一贫如洗的人!他们伸出又黑又脏的脚,她往他们脚上涂了很多xx油。师傅看出来了,说了一句:“你的xx油涂得太多了。”
师傅只要看一眼别人的脚,摁几个位置,就能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她五十多岁,有一套极为有效的摁脚窍诀,能够不同程度地调治各种疑难病症,尤其是糖尿病。她边给人摁脚,边念佛,并劝人忏悔、念佛。她把她的秘诀悉数传给绿珠。
绿珠名声初震时,想把全世界的病都包了。她想带很多很多徒弟,所有被疾病折磨的人都可以因她的手而解除痛苦。她下定决心要摁一辈子脚,她还想让她未来的孩子摁脚。她准备将脚步穴位xx的窍诀、原理及xx的病历公布于世。她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利益所有的众生。
有人开着林肯轿车来接绿珠。介绍绿珠的同学对汽车的主人说:“您别开林肯去接绿珠,她那人对坐的是什么车根本不在乎。”
直到绿珠遇到两位患者。
一位三十多岁,已是癌症晚期。他曾经家财万贯,为了看病耗尽了千金。他极度虚弱,他妻子已经等待他死。绿珠劝他念观世音菩萨,可是,他没有任何心力。绿珠的xx和交谈使他的睡眠一度改善,他和绿珠说了很多伤感的话,很快,他就离开了人世。
有一位友人找到绿珠,绿珠坐火车来到友人介绍的患者的城市。虽然摁脚之后,那位患者的脚肿明显消退,但几小时后又重新浮肿。病人经历了希望和希望破灭的反复,在十几天以后痛苦地死去。绿珠在回家的火车上,读着索达吉堪布所著的《佛教科学论》,深感自己的渺小和医学的无能为力。要救人,只有靠佛法。
生下芝麻两年,绿珠为师傅摁脚,师傅一惊。
这两年中,绿珠只是在家带孩子,但她的手势已大不相同。它以一种时而细腻、时而粗犷,相当感人的方式游刃有余地切入各个不同的穴位。她的心已经渐渐趋入更深更宽阔的领域。几年献身他人的实践,她对佛陀的业因果和诸法缘起生的道理已经有了更为深入地思索,它们在她的手上显露出来。
芝麻还在幼儿园时,母亲带他去见一位九十多岁的方丈。信徒们排队见师父。
“妈妈,”芝麻说:“等我上去时,我就念阿弥陀佛。”
轮到芝麻,师父为他加持,他小手合十,念佛不止。一会,他要离开,师父把他揽在怀里,贴着他的小脸,笑着说:
“不要着急,考状元的时候还没有到。”
每到xx,他们一家开车去郊外游玩。芝麻的父亲仕途通畅,爱好广泛,喜欢上网。他知道妻子向往出家修行,他不相信这件事会真的发生。他只要早回家,就不让绿珠做饭,亲手做出一碟碟绿珠爱吃的的菜。绿珠和儿子爱喝酸奶,他在冰箱里囤积大量酸奶。他劝绿珠,在家修行也一样。他尽他的一切可能为绿珠和儿子着想。他们在一起念“心经”,看经典的各种注疏,一家三口看佛教故事片,听“大悲咒”。
芝麻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是他父母的兄妹的孩子。每当父母要给芝麻买新衣、新鞋,他们的朋友送芝麻新衣、新鞋,芝麻总要让哥哥和弟弟先穿,等他们穿过了,不喜欢了,他才穿。
芝麻很少向父母提要求。一次,他看到报纸里夹着麦当劳的广告,“妈妈,麦当劳的汉堡包打折扣了。”他说。绿珠答应了一下,没有在意。
一会,芝麻又说:“妈,麦当劳的汉堡包打折扣了。”
绿珠忽然回过神来,说:“我明天带你去吃好吗?”
芝麻继续做功课。一会儿,绿珠听到芝麻的擤鼻声。
绿珠非常惊讶,“芝麻,你怎么哭了?什么事?”
芝麻哭得更伤心了。在绿珠追问之下,他抽泣说:“我很自私,我只是想到我自己,妈妈不吃汉堡包,但我为了想吃汉堡包,要妈妈陪我去麦当劳。”
{yt},母子去菜市场,见到一个残疾人坐在路边乞讨。那人的眼已成了两个窟窿,嘴唇干裂。他们买了面包和纯净水给他,又在附近佛艺店请了一串念珠给他,请他念“南无阿弥陀佛。”
回去的路上,母子沉默。绿珠为了自己对残疾人所做的微薄的布施羞愧、痛苦,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真正帮助他们!她猛然握紧了芝麻的小手,忘记了他可能会感到疼痛。芝麻忍受着突如起来的痛楚,一声不吭。母子二人的心彼此相知。母亲又握了一下儿子的手,表示安慰和感激。
在芝麻成长的这些年,出家的梦想时而尖锐,刺穿绿珠的心,令她心阵阵酸痛,难以堪忍;有时,它似乎被遗忘,他们一家无忧无虑,度过了欢乐的时光。绿珠无法想象,怎样越过她的儿子、丈夫和父母而去?
儿子喜欢摸母亲的头。一次,儿子摸着母亲的头,说:“我的妈妈,要做僧人了。”
那年,芝麻十岁。绿珠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她给一位道友打电话,道友说:“事实上,无论你怎样照顾你的儿子,保护他,他如果出什么事,你都无法救他。他有他的命运。如果我们修行成就,对一切有缘众生,包括您的父母、丈夫儿子等亲友遇到危难,您也能真正地帮助他们。”
她不是不知道这点。但是,某时,某刻,某人的一句话却能解开我们的心结。
{yt},一位推销洗发液的年轻姑娘走进了绿珠的办公室。绿珠和那姑娘相谈甚洽。年轻姑娘说,她看过一份材料,孩子六岁到八岁时,如果母亲离开,会对孩子的心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孩子十岁已经过了那个阶段。
遇到推销洗发液的姑娘不久,教绿珠太极拳的老人悄无声息走进了她的办公室。老人八十岁了,精神烁烁,走路没有声音。那两天,绿珠思忆父母一生对她的培养,一直反问自己,如果自己出家,会不会成为不孝之人?她是否过于自私?如果利益他人是修行的最终目标,为了父母丈夫和儿子,她是否应该xx放下自己的梦想?
老人在绿珠对面坐下,拿起绿珠的手,看了一会手纹,抬头,说了一句话:“你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姑娘。”
她已经做了几年的准备。如同她的丈夫,她每天思维如何让她的丈夫和父母欢喜。她对母亲说:“妈,我对您再好,也只有这样了,不可能更好了。”
在绿珠渴望远离,陷入极度忧郁时,儿子蹭在她身边,轻声说:“妈,你不是想做菩萨吗?念经吧。”
绿珠和儿子嬉戏,回过身时,忽然流下泪来。
儿子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母亲的背上,摇晃着母亲的身子:“妈,星期天你带我去公园好吗?”
母亲没有吭声,儿子说:“妈,你要么带我到公园去,要么去喜马拉雅山修行。”
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绿珠在院子里烧烟供,她回到房中念完仪轨,再到院中,见烟供被儿子弄得乱七八糟。她立刻斥责了儿子。回到房中,她生出一念:这是她离开的机会,她要抓住这样的时机。否则,她不可能,也没有勇气从这个家中走出去。
儿子闯了大祸似地,愣在那里,看着母亲拿了毛巾、牙刷和香皂放进包里。母亲只带了一两件换洗的内衣,从这个家里走了出去。她{zh1}对他说的话是:“妈妈出去一会,爸爸再过二十分钟回来,你等爸爸回来。”
她坐上一辆火车,拨通了丈夫的电话,那时,天色已黑。
丈夫听不清她的话,他不知道绿珠那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嘈杂。他以为绿珠也听不清他的话,他已在家中焦急地等了很久。他在电话那头大声叫道:
“绿珠,你在哪里?在超市吗?你买了几盒酸奶?”
绿珠到了喇荣。她见到每一个蹒跚而行的觉姆和喇嘛,{dy}个反应是,应该摁她们的脚的哪个部位。她到后一个星期,参加了《大圆满前行》的考试,得了84.25分。绿珠看到这个数字,习惯性地起了两卦:“地雷覆”、转“泽风大过”,卦象意味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将有一个极大的过渡。
到学院的第十天,{zz1}大恩上师在早课上说:“常常有人说:在家出家一样可以修行,其实在家修行如陆上行舟,出家修行如水上行舟。黄檗禅师说,一人出家能度九世父母……轮涅不二是大菩萨的境界……”
这一刻,绿珠铁了心。
她请了哈达、剪刀,把成绩单和出家申请报告揣在怀里,等在{zz1}索达吉上师经过的路上。在上师出现之际,三个弯腰等候在路边的藏族觉姆上前献哈达,绿珠赶紧上前。上师打了一顶红伞,将哈达一一挂在藏觉姆的脖颈上。上师看了眼绿珠双手捧着的出家请求和剪刀,说:“再等一等吧。”
哈达边端的丝线缠住了上师的伞柄,上师低头解丝线。绿珠着急,又去掏她的考卷。一会,上师解开了丝线,没有看绿珠的考卷,接过绿珠手中的剪刀,在她的头发上剪了一刀。
绿珠在汉地时,曾经参加过{zz1}索达吉上师组织的一次放生。在众多获救的众生中,有一只雄鹰。它从笼子里踱出来时,在河岸边犹豫地走了几步,驻足,眺望对岸。所有人都等待着它。“它不会飞吧。”人们心里嘀咕。就在这时,雄鹰已迅速展开宽大的翅膀,腾空飞越到河对岸的天空中。人们震撼、噤声,一直仰望着它高贵、骄傲的身影,直到它远去。绿珠心中响起一首歌的旋律:
“是雄鹰就该展翅飞翔,让歌声穿越在云层之间……”
有那么一段时间,芝麻的父亲等待着绿珠归来。直到有{yt},他彻底相信,此生,他们已经永远分离。
他想象着那个神奇的地方,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有一个人在那里。那个人过着他不能想象的生活,那里的阳光过于炙热,灼伤了他的眼,令他心痛……
客厅里,他的笔记本电脑反复放送着一首歌:
“我愿折下我的翅膀送给你去飞翔……”
那年,儿子十岁。
那些晴朗的下午,绿珠和儿子一起吹肥皂泡,肥皂泡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光芒。
她很想告诉儿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望着儿子稚气可爱、专心致志的脸,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yt},芝麻的母亲在喇荣的小木屋里,拿起《入行论》。那年,她在家背《入行论》,让儿子看颂词。背到“生死狱系诸有情”时,芝麻纠正说:“妈,是‘苦’有情。”
儿子的话,赋予这句字决定的意义。
她念到“生死狱系‘苦’有情”,念不下去,停在了那里。
九九年,绿珠和朋友去一座海岛看流星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座小岛,岛上所有的人都在对星空雀跃欢呼。
那么璀璨,壮丽,宇宙在他们面前演出它的幻灭。他们想用诗歌,用相机,用摄像,用尽他们的所有来记录它,描述它,让它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永远拥有它。
可是,它刹那刹那流逝,当它在他们面前闪现它的光芒时,它已经永远不再。
绿珠和家人保持着联系。绿珠给母亲打电话。母亲七十岁了,在电话的那一头,双手合十,低头,极力倾听夹在耳朵边的话筒里传来的女儿的声音。
女儿说:“妈,您虽然精进念佛,但不要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调伏内心,放下自己是最重要的。”
母亲毕恭毕敬地说:“谢谢师父开示。”
绿珠以为她听错了,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话:“妈,感谢您生了我。”
母亲依然低头,双手合十,恭敬地说:“谢谢师父开示。”
绿珠的法本里夹着儿子给她的信:
亲爱的妈妈:
您好!很想您,我的成绩很好,数学87分,语文91.4分,英语99分。虽然数学考得不怎么好,但是语文和英语考得很好。我的身体也很好。
您身体怎么样?好不好?您在那儿会不会水土不服?您学习得怎么样?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您在那儿吃的是什么?是馒头、饼还是包子?你们学的是什么?是佛法吗?
我最近很胖,因为我能吃,所以很胖。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祝你身体健康,学习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