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点过了,听得有人敲门,还不时传来鸡的嘀咕声,独自在家有些害怕,窝在沙发里迟迟不敢开门。
“琼妹,我是你满姨。”脑子里竭力回想这个叫满姨的女人的模样,胖的瘦的矮的高的……扭开门的瞬间,一个矮胖女人满脸笑容站在我面前,她的模样仍旧有点陌生,右手提着一只非常美丽的芦花鸡。一个女人这么晚提一只鸡进我家,到底想干什么呢?
“你山妹去年跟你画过一段时间的画,你又不要学费,我过意不去,总觉得有事没做。家里只有这土鸡,去年就要送来的,谁知发鸡瘟全部死光了,今年还好,特意留了这么一只芦花鸡。白天找不到你的人,我跟人帮工回来又晚,来过几回,你都不在家,这次总算碰到你了。”满姨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咕噜咕噜喝尽一杯茶,抹抹嘴巴,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仔细打量这满姨,我是见过她的。去年桃子熟的时候,满姨蹬着三轮车在大街上卖桃子,瞥见我从她面前走过,顾不上做生意,急匆匆赶上我,给我塞一袋白里透红的桃子又急匆匆离开。新鲜辣椒茄子上市了,满姨曾挑选最诱人的蔬菜放进我的车篓……她送这送那,我给她相应的钞票她打架似地拒绝。满姨年轻的时候我见过,身材苗条,唇红齿白,两条黑油油的长辫甩得两只蝴蝶结活了一般,在姑娘们的羡慕下许给了泥哥,只等他退伍就结婚。泥哥因为考上了兵成了村里的骄傲,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一村人扶老携幼,送得老远。我那时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黄毛丫头,和一群小伙伴在人缝里钻进钻出,闹着玩。那时当兵不仅全家光荣,整村的人都跟着自豪,就像考上了大学一般。满姨嫁给这样的小伙无疑是焦点中的焦点,不知惹得几多女人嫉妒,几多小伙失望。
多年过去,满姨和泥哥青春风采尽失,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难以认出他们来,生活的磨难让他们提早衰老憔悴。泥哥我应该叫他叔叔,和我父亲关系不错,他从xx回来,学会了开车,跟人跑运输。和满姨结婚后两个人直接跑到城里,在郊区买了几间房子,儿子的出生给这幸福的小家庭增添了欢乐,几年后又添了个女儿,就是跟我学画的山妹。然而好景不长,泥哥跑运输出了车祸,好歹拣回了一条命,还要付给人家大笔的赔偿。儿子没管好,初中没毕业混进了黑道,时刻担心出事,果然跟人打架闹出了人命官司判了刑。好好的家庭一落千丈,好在山妹聪明懂事,学习很努力,成了他们家{wy}的安慰,山妹长得就像满姨少女时的模样,清秀可人,只是没留长辫,剪成了娃娃头。山妹跟我是一辈的,初见面时,满姨让她叫我一声琼姐姐,之后还是称我为老师。
泥哥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无从知晓,极有可能是我父亲告诉他们的。那天同事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叔叔找我,我一听就懵了,我父亲是独子,哪里钻出个叔叔。等我看到泥哥时,他很激动地说他是我父亲的好友,同村的,当过兵。他的笑容让我找回以前的一点记忆,其穿着却很寒酸,一身破旧变色的牛仔,满脸的胡茬,像个流浪汉,走路还有点瘸。因为他女儿山妹喜欢画画,想要我这个美术老师xx教教山妹。xx我只爱做自己喜欢的事,譬如独自写写画画看看书,天天和孩子待在一起也腻味,我很想拒绝,但看他迫切期望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山妹画画很有天赋,画了几个月,因为父亲腿伤加重,家里需要人照料,山妹不得不中止学画。满姨带山妹走时,除了说谢谢我这个姐姐老师,便是要送自家的鸡给我做酬劳,我连忙摆手拒绝,一只鸡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我什么酬劳也不需要,只要他们一家健康幸福就满意了。作为同乡,我能帮忙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要是山妹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来我这里学画。山妹没再出现,我几乎淡忘了满姨他们,一年后的晚上,满姨提着一只芦花鸡出现在我面前,我竟哽咽无语。我其实没做什么,在他们看来,我几乎成了他们家的恩人,时刻都在挂念着,思虑着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