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人静

文/绿窗

    一

    读莱蒙托夫诗画本，被书中的一幅插图吸引，英•迈尔的一幅剪影——《窗畔》：

    巨大的落地窗前，半垂的古雅丝绒窗帘，浅紫的夕阳亮堂堂，像情人的呼吸火辣辣地扑过来。着长篷裙的女郎，眉毛轻挑，同样浅紫色短发微卷，坦露洁白微昂的脖颈。女郎一手按住怦怦乱跳的胸，一手抚住窗棂，仿佛热烈地期盼，又仿佛喃喃祈祷，或者低念着情人的名字。

    脚下两盆绿色植物，一盆纯绿，一盆开着浅紫的花朵，很安静地沐浴这一闪而过的辉光。情人的马车也许就停在大门外的林荫路上，待她托着长裙慌忙下楼，便被情人的手拉上马车，沿着葱郁的小路驶向丛林深处。

    一副被幸福的光晕迷惑的状态。我真愿是她眼中的人影，微笑的对象。

    其实她也许谁也没等，只是恰巧在夕阳投过来时停在窗前，被那束光深深地裹住了，不由在心里呼叫着，哦，还有这样妖娆的黄昏，这样静穆的时刻。

    另一幅莱蒙托夫自己的画作——《窗前情思》，则充满春天般的暖意，明亮而斑斓，一大盆密密的花朵燃烧一般拥进画面。年轻的女人正要推开窗，她生动的面庞和翩跹的花裙，仿佛一株阳光下的幻想，灿烂而静美。

    你会不由自主停下来张望，赞叹诗人艺术家的洞察幽微与捕捉能力。这一切皆因热切而敏锐的发现，因了一颗安然而又静谧的心。匆忙又直视的目光里，不会有多情的一瞥，更难有好风景乍现。

    二

    董桥有篇文章提到一张静物画：午后柔曼的阳光，安静的苹果和椅子。他玩味良久，几天挥之不去，再看时早被一个女人买去挂在窗厅，想让忙碌的丈夫天天看到，能慢下脚步来，让时间缓缓流，他们能过上一些真正生活着的日子，年老的回忆便有许多是值得纪念的。这是个聪明又娴静的女人，没有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让丈夫从良回归，而是于无声处。

    想想那些足够动人的时光里，你在哪？

    绿窗柴门静。我在我的冬日村庄。

    透过木格子窗{wy}的玻璃望出去，石墙上托出斜伸的树冠，几户淡蓝的炊烟，半月形的山岗，布着青绿的松。太阳从前山站起来，走过前排的灰房子走进柴门，在小院散步，穿过母鸡和干瘪的枣树，最终落在炕上被垛上，插入我和母亲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话。午后的阳光则像一盆炭火烤得浑身舒服，如一团棉絮。

    出门，四处还寥落着。你必须站在黄土坡上，真实地踩一下泥土，感受它敦厚的睡意正一点点复兴。夏季的水墨乡村四处潜伏着躁动，唯有冬天里守得住枯黄，耐得住凌乱与冷寂。它的期待也是安静的，如我那些优雅的乡邻，刻意放慢了步子，甩几把xx，搓几圈心爱的xx，把热烈的心收藏于腹内。彼时，一两头肥驴悠闲地甩尾，羊群贴着篱笆墙晒太阳，天色淡到无。

    当黄昏xx所有光停留过的痕迹，背上立刻凉津津的爽快。夜色涌上来，{yt}圆满地过去，带着感恩的心祈祷明天。一旦雪化冰消，人们立刻从门口出发，村庄突然地就亮起来，露出繁荣的笑脸。

    芳心不欲争利市，绿窗唯愿日迟迟。

    素衣，柴门，木窗，火炕。何其闲野。

    三

    偶看到一闲章，上题四字：绿窗人静。剔透玉石，笔墨十足，线条瘦劲，节奏优雅，是浙派风骨，颇得我心，直想握在手里，每日把玩。

    此四字个个浸透画意，满布禅心。初见于《西厢记》第三折：[醉东风]今日个东阁玳筵开，煞强如西厢和月等。薄衾单枕有人温，早则不冷、冷。受用足宝鼎香浓，绣帘风细，绿窗人静。

    惊叹王实甫的眼睛，随意掬来美透的温香，后人无限思及。那刻章之人又于何样闲雅的时刻，倚着绿窗悄悄地勾描，做得这么可爱的东西来。对着一幅静物已然脚下行缓，握得这么一块称心的闲章，心必静了。

    绿窗二字，原本幽妙，旧时却有清贫之意，倒合了闲人野趣之心，囊中无钱，袖里藏诗，也是清高也是醉。声韵里绿窗对朱户，朱户红楼，贵为富家。白居易《秦中吟•议婚》有道：“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緑窗贫家女，寂寞二十餘。”想必热闹与富贵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实难人静。

    其实，谁的耳畔没有名利的喧嚣，没有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躁动，“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真的很难。

    这霓虹的世界，每一角落都有取之不尽的美好。倘能使那最美的时刻正好落入你的眸子、手心，实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