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头的版图正在日益扩大。
城市在日益扩大的同时,推土机也碾碎并吞噬着她周围的一切。
升平路从同平路至商平路这一段,原先那些蛮有特色却又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就被推土机无情地“吞噬”掉了。然而,过往岁月的生活记忆,却并不因为推土机无情地碾碎与吞噬而从我们的脑海中彻底地消失。
穿行在升平路那些大街小巷,我还是能够从那些蛮有特色的甚至是濒临倒塌的老房子中,感受到某种浓得化不开的昔日风情。
听老辈人说,“四永一升平”一带曾经是汕头埠的殷实之地。老市区在形成商埠之前原来是一个小渔村,到了20世纪30年代,包括“四永一升平”在内的小公园一带,自然就成了当年汕头埠无可争辩的商业中心。
“百货大楼”、“老妈宫”、“太阳观”、“大观园”……大约在30分钟路程的半径范围内,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在人们印象中,过去住在“四永一升平”的人,居多是开行商铺做生意的,其中有不少是衣食无忧的小康人家。
在寻访老市区中,我偶然认识了方伯――一位健谈而可爱的老头。
“我父亲早年从普宁洪阳来汕头就在做‘物食仔’,以前我们家的行铺名叫‘方和利’。”65岁的方伯住在升平路头的台湾左巷,这条不太引人注目的小巷就在大名鼎鼎的老妈宫对面巷内,与打石街刚好交界。在此周围还有若干条年代久远的小巷,如水仙宫巷、打石街、打石一巷至四巷以及台湾右巷等。与方伯家相邻的地方有一个比老人家“岁数”还大的公厕,现在公厕还在,只是由于年代久远早就废掉了。
方伯是典型的老汕头。他从出生到现在,在台湾左巷一住就是65年。如今,孩子们都搬到外面住,他跟老伴则“守着”这个祖屋。方伯家的对面是百货公司的背后。他说,这个百货公司原来有四层,楼下是老妈宫市场,二楼好像是“中央酒楼”,三四楼是舞厅。日本侵略汕头时,三四楼遭到轰炸……
方伯的早餐是一杯米酒“配”一条“巴浪鱼饭”和几片卤肉。老人家抿了一点酒,继续回忆往事:老妈宫斜对面这条水仙宫巷原先只住近10户人家,他们居多都是有钱人,现在都搬走了。打石街,一头始于台湾左巷,另一头则在国平路“爱西干面”旁边。方伯说,以前打石街的确住着好多打石的人。现在,就像打锡街根本就没有人在打锡一样,打石街也没有人靠打石为生了。
比邻方伯家的水仙宫巷四号,处在一条宽不足2米的小巷中,雕花的木门虽然残旧,但门框上方墙体“寄生”着一簇簇翠绿的植物,看上去具有一种幽静的“古典美”。
从水仙宫巷走出来,便是闻名遐尔的老妈宫。
老妈宫位于升平路四至六号,旁边有一段又窄又短不太被人注意的“新庆里”。老妈宫是汕头开埠前最早的建筑,始建于清朝嘉庆年间,1992年重修开放。有资料记载,明末清初的时候,这里就是滨海的沙滩,叫做“汕”。渔民从这里出海,回来在这里晒渔网。以前女人们经常在这里集聚,一边织渔网,一边等待亲人出海归来。久而久之,这里逐渐成了汕头最早的雏形。
听方伯和他对老邻居介绍,旧时渔船出海或者潮人过洋,都要在老妈宫拜别祭祀,包一点香灰和泥土带上,既乞求平安,又表示对故乡的怀念之情。潮汕近海,有些海墘人也崇拜水仙,据说惠来神泉便有“水仙宫”。汕头以前究竟有没有“水仙宫”不得而知,但老妈宫前有条“水仙宫巷”倒是不假。
许是临海的缘故,汕头人在诸多生活习俗上至今依然保持着某些古老的“忌讳”。比如,行船出海,渔民以及他们的亲人都十分忌讳说一个“翻”字;汕头人在食鱼时,忌将鱼身翻转,吃完一边后,只能说“来来来,顺过来”。我的父母告诉我,他们小的时候大人就要求说“顺过来”;到了我们这一代,父母同样如此教导;而我的孩子从小也就知道食鱼时应该“顺过来”。潮汕的习俗文化,便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在升平路头,即老妈宫对面的新关街、顺昌街、行街、打锡街、打锡二横街,是汕头最古老的街巷。漫步在那些古朴而破旧的老街中,你会感受到时光的停顿。好多原先住在这里的老汕头早已搬走,倒是不外省人租住在此大街小巷中。
在昏暗逼仄的新关街内,有一间专门经营粽球的店铺,这就是拥有80多年历史的“老妈宫粽球店”。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潮汕有一句俗语“老妈宫粽球——食定正知”。以前,只有等到端午节才有粽球吃,所以那个年代对老妈宫粽球印象特别好。如今,那种感觉已大打折扣。
那天,我一个人特地跑到老妈宫吃粽球。雨天人少,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而店外则有好多伙计在忙着将白果剥壳去膜。5块钱一个的粽球,确实“食定正知”……
是味道异于从前,还是现在人的嘴变刁了?
在升平路,还有另一家汕头的美食xxx“西天巷蚝烙”。“西天巷”是老地名,现在叫“升平六横街”。如果不是因为“西天巷蚝烙”出名,恐怕许多人不知道这条长不足50米、宽不足3米的小巷究竟在哪里。
蚝烙是潮汕传统的特色小吃,以鲜蚝(牡蛎)为主料,以猪油、雪粉、鸭蛋为配料,辣椒酱、鱼露、葱粒等为调料,拌匀后在煎鼎用猛火厚朥煎至两面呈金黄色。品尝时放上洗净切碎的芫荽和配上上等鱼露为佐料,具有外酥内嫩,香脆鲜美的特点。
汕头出名的小吃除了老妈宫粽球、西天巷蚝烙,还有飘香笋饺、爱西干面、福合埕牛肉丸、盛记狗肉等等。不过,现在有些“xxx”的小吃徒有虚名,为汕头百姓所诟病。
说起“xxx”,以前升平路还有许多。比如升平路与海平路交界处升平路126号的“升平旅社”就是一家xxx的旅社,现在它的招牌还在,只不过是歇业了。这个老式旅社是三层的骑楼,如果时光倒流,几十年前它应该算是颇为气派的。而在升平路靠近民族路这一段,过去卖饼的“太阳光”也是一家大名鼎鼎的xxx。听我父亲说,以前去“太阳光”买饼经常得排队。如今,这家老店不在了。
在“太阳光”附近有许多我小时候跟同学去“一四七”(捉迷藏)的小巷,如 “十八路巷”、新关街、顺昌街、行街、佳荣里等。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欢乐与记忆的汕头老街,大都濒临消亡的危险。
如今,再次走进那些大街小巷时,我几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我总是担心有朝一日,它们会从我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你有空就去看看吧。还是在“太阳光”附近,升平路31号(汕头市药材经理部)是一座四层的老式建筑,上面一格一格的彩色玻璃历经几十年了,依然那么好看;升平路105号虽然坍塌了,但那些雕花的窗户,还在那么精致耐看;还有,升平路60号的邮局大楼,升平路151、153号的半圆顶西式建筑……那么多特色鲜明的老建筑,让人情不自禁地追忆逝去的时光,想起汕头一个时代的繁华。
在我看来,一个城市对有价值、有特色的老建筑的保护,远远要比新建筑的开发建设更有意义。尽管那些老建筑破败不堪,甚至有坍塌的危险,但是一座城市的旧建筑拆除得越多,她的个性也必将消失得越快。
龙叔和可媚姨是我非常敬重的长辈,他们以前住在升平路时,我经常去喝茶。他们家在一幢老厝的三楼,房子虽旧,却很温馨。我特别喜欢龙叔家的露台:夏夜,清风徐来,花木飘香。几只藤椅,一壶好茶,三五个人便可“从暹罗口皮到猪槽”。
龙叔原来的家已经被成片改建,变得面目全非。他们则搬到新区的花园小区。
比邻升平路有一条街在汕头非常出名,它叫“通津街”。一说起“通津街”,老汕头们马上就会和上一句“道律術”。其实,这是关于读错字的笑话。
我从小就听过父亲讲“通津街”看做“道律術”之类的笑话。
过去经常停电,晚上吃饱无事,厝边头尾三五成群,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大家一边喝工夫茶,一边谈淡世情。我记得类似的笑话还有:把“何瑞奇医科”读作“阿端哥酱料”,“太古栈”看作“大吉钱”,“土地爷”读作“士他爹”。真的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我父亲平时少言寡语,但只要来了兴头,他讲起故事来却特别有趣。
从孩提时代到现在,父亲的故事一直在滋养着我们。我记得他还讲过这么一个“女知青上山下乡写家书”的笑话。
那封信大意是这么写的:亲爱的父母:你们好!我上山下乡后,与农民兄弟日夜在一起,肚子也越来越大,领导也考虑让我上吊了……
接到来信,女知青的家人惊恐万分。邻居一位老师帮忙研究此信后,最终才弄明白是错别字造成的误会。“肚子”应该是“胆子”,“上吊”应该是“上调”。
“通津街”、“道律術”以及“肚子也越来越大”之类的笑话,时隔30多年,到现在我依然印象深刻。
升平路比较长,过了西堤路它不但变窄,连路名也变成“升平海旁”。在路的尽头有一个“水产码头”,那里停泊着几艘水泥“五肚船”,对面是牛田洋海堤。
“海水产品批发市场”就在升平路尾的“升平海旁”。它原是市水产公司升平营业部仓库及专用码头,1986年才开设为市场,是汕头市区又一处海产品集散地。
我印象中的升平路零碎而杂乱,但它却是过往岁月的生活记忆。
一座城市的整体形象就是由这些碎屑构成的,我们也是碎屑的一部分。用文字抚摩,也算以一种特别方式向生活的这座城市致敬。
[Modified By 汕头边城 On 2007-8-1 0: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