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7日晚10点，陆丰东海市市区华X酒店。

    天冷，有风。

    民警张成烈躺在酒店五楼楼梯口，满嘴、满脸都是血。

    “我可能要死了”，张成烈想。他身后，是一条长达十余米的血路。

    阿美“头脑一片空白”地跑出门。她是张成烈的妻子，匆忙中把钱和钥匙也丢在了家里，因为不久前她的电话响起，电话那一头声音很急切：“你老公中枪了！生命没有问题！没有问题！”这是张成烈的领导———陆丰市公安局北堤派出所副所长詹振标的声音。

    詹振标回忆那电光石火的一刻说，他满脑子都是：”完了！小张要是‘光荣’了，我怎么跟他家人交待“

    张成烈的主治医生汪维健说，张成烈颌面部枪伤，射击距离只有40-50厘米，几乎是”面对面“地开枪。

    一次普通的出警

    2009年12月17日，这{yt}张成烈在派出所值班。

    “按理说片区民警是不用在派出所值班的。可谁让小张是我们的得力警员呢？”詹振标说。由于六驿村复杂的治安形势，”积极主动、负责任、爱较劲“的张成烈被派了过去。

    陆丰市公安局北堤派出所一共20多个人，除了后勤、伤病号，能干活的就十几个。这个派出所负责五个管区，将近7万居民；张成烈管辖的六驿村，有1200多户，加起来6000多个居民———“警力不足、经费不足”。所以，张成烈除做六驿村片区民警外，还要担负局里的日常工作，参与派出所的24小时值班制。

    晚上九点，派出所接到报案：华×酒店515房有人xx。

    根据这个线索，警官们来到华×酒店。在警官们眼里，这个酒店管理混乱，龙蛇混杂。

    等待515开门期间，旁边514房的房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两名20多岁的男子。警官从开着的房门看到，床头柜上放着xx和xx工具。两个人很快被控制，515房被检查到同样有xx工具等，但屋中空无一人。

    所有人再回514房。两名被控制人员一口咬定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一个从窗外跳进来的人

    一切似乎没有悬念。警官们几乎以为任务完成了。张成烈和另外两名警官带着被控的两名嫌疑人已经打开了房间门，准备撤离。蔡警官照例检查窗子，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突然，他大叫一声：“有人！”

    一名瘦高男子正站在窗子旁边的空调机上，手里拿着枪，贴靠在这五楼的外墙墙壁上。人影一闪，窜进屋中，几下就跳上靠近卫生间的床。他背贴墙壁，双手举着一把仿六四xx，子弹上膛。如同惊弓之鸟，他的枪口从一个警官扫向另一个警官，几乎想凭着一把枪瞄准在场每一个人。

    他浑身在颤抖，嘴唇哆嗦着，握在手中的枪也抖个不停。

    “拿枪干什么，不要搞这么大阵仗，打死人不合算的。”见到对方情绪激动，詹振标决定先稳定对方情绪。詹振标一边说，一边向床边靠近。

    男子将枪口锁定在詹振标的头上，他大呼：“你们走开，不然打死你们！”

    枪在詹振标腰上，子弹没有上膛。还有另一个人有枪——— 张成烈。一班的值班民警平时只能领两把枪。一把在詹振标身上，另一把则交给了最让他放心的张成烈。

    此时，张成烈已经闪到歹徒看不到的卫生间门口墙壁一侧，与歹徒一墙之隔。

    在这段短短的对话中，詹振标听到墙壁那边十分清晰的子弹上膛声。不，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持枪男子眼睛朝张成烈的方向瞟了过去。

    一场0.5秒的枪战

    只有0.5秒。这0.5秒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讲，“如此漫长，又如此猝不及防”。像田径场上等待发令枪之前的蓄势待发，空气剑拔弩张。

    上膛声响起，张成烈从墙壁拐角向持枪男子探头，枪响。这一切，只有0.5秒。

    持枪男子枪中的子弹，从床所靠墙壁弹到斜对面墙壁再弹到天花板，掉了下来。

    张成烈反击，朝着对方就是两枪。对方闪过。

    再接着，一声枪响。张成烈中枪。

    事后，他回忆：他一点也没觉得痛，他知道自己倒了下去。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一个向门外跑去，他知道兄弟们追出去了。

    他试着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动弹。再试一次，起来了，他追。眼睛直直盯着楼梯口，脑子里不断回闪的，是刚刚射击的场景。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血不停地往下流，滴在地板上，嘴巴里含的都是血，浓烈的血腥味。追到楼梯口，他没有了气力，脚一软，倒了下去。他身后，是一条长达十余米的血路。

    这是张成烈1996年从广东省xx学校毕业后，从警十多年来，{dy}次在执行任务中开枪。也是受伤最重的一次。他说，当时再起来追是本能：“xx，就是要追；能动就要追嫌犯。这是本能。”

    如今再讲起当时的种种，张成烈就像是说起别人的故事，语调中没有一丝波澜。

    张成烈倒下的那一刻，持枪男子趁机跑了出去。詹振标拔枪追出，跨过张成烈时，他看到张成烈流了血，却又立刻站了起来。并且左手捂着下巴，右手持枪跟着自己跑了出来。詹振标以为张成烈没事。追至一楼，嫌疑人不知所终，电话仓促响起：“张成烈受伤很严重。”

    再回五楼。从514房间到楼梯口，洒满了张成烈的血迹。张成烈看到詹振标的{dy}句话是：“人抓到没有？”一大口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詹振标不再让张成烈说话。

    一个委屈而心痛的妻子

    ”下辈子不要再嫁xx！“阿美发狠想道，她的心痛得不知如何自持。

    来到陆丰市人民医院的阿美，看到正在急诊室抢救的张成烈满脸都是血，吓得差点晕过去。事发17日晚取出弹头，到19日早上张成烈接受下颌骨手术，夫妻俩一直没闭过眼。

    ”他痛得睡不着，我心疼得睡不着。“阿美一提那几天就眼圈发红。那两夜，张成烈的下巴一直在流血。先前的血已经凝固，新的血仍然不断涌出。阿美一边掉眼泪，一边用纸巾和热水一点一点地擦。病房里，满地都是被血浸染的纸巾。不断涌出的血也顺着张成烈的喉管往下流，张成烈用力地咳嗽，血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喷溅到阿美满身、满脸。阿美哭：”我想替他痛，可是我帮不上忙。“

    年轻的时候，阿美觉得嫁一个xx”好威风“。现在心里却不由得叫苦：”十年前是这个样子，十年后还是这个样子！“家里到现在还是一家三口挤在一间租来的30多平米小房，每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花。自己没有工作，收入全靠老公。可是张成烈的工资也不多，一开始每个月只有几百块，现在月工资也就一千多。

    詹振标说，张成烈的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对家庭照顾很不够，阿美也找过他诉苦。阿美说：“领导也说做人要两头受表扬，他工作常获奖，在老婆这儿就老是达不了标！”

    在同事眼中”死要面子“的张成烈，不愿意妻子提起家中的窘迫。说起从前办案子的事，眼睛炯炯发亮；说起家里的事，便轻描淡写，还不时打断妻子的”诉苦“。

    从警校毕业后，张成烈和同学也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有的同学工资比他多上几倍，他在谈起时，脸上的表情没有涟漪，仿佛听任命运。詹振标说：”张成烈不愿意去同学会，十几年了，他的同学都当上处长了。”在詹振标的记忆里，张成烈从不抱怨，也不爱喝酒。唯有一次喝高了，对他发了点牢骚：做xx那么多年，家里照顾不到，自己也照顾不到。“同学都当上了领导，我还是一个兵。”张成烈似有似无地说。

    一个由钢铁重铸的下巴

    三个月后，张成烈试图大口吃饭。一大口的米饭进口，却得慢慢地咀嚼。他满脸地不服气：“我以前吃饭两三分钟就吃完了，哪有现在这么慢！”张成烈有些恼怒，自从受伤以后，有近一个月都不能进食，只能插胃管。以前自己每天都要赶着上班，根本就没工夫慢慢吃饭，现在却得“安安分分”地细嚼慢咽。

    张成烈发音有些许不清，现在他说话时有停顿，并不时吞咽口水。他说，话说多了会有“快要断气的感觉”。不过阿美觉得，丈夫本来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说话也是“像审犯人”般的直接。

    沿着张成烈的下巴轮廓，是一条长长的疤；他一笑，就露出嘴巴里的“钢筋铁骨”。张成烈的CT检查上骇人地显示着，他的下巴几乎是由钢铁再次“铸成”的。张成烈瘦了，阿美说自从出事，他瘦了18斤。张成烈拿出以前的身份证，证件上的他长着一张端端正正的方型脸，现在因为清瘦和手术，他开始向“瓜子脸”转型。

    他的主治医师、广州陆军总医院口腔科副主任汪维健表示，张成烈的下颌骨粉碎性骨折，骨头碎成了十几块。见到他时，他的“下颌骨明显向后、向下塌陷”，必须用钢板把骨头“一块块拼上去”。手术用了2块24孔长型钢板才将下颌骨固定，用了三组钢线将牙齿固定。但是，由于舌体和舌神经都受到损伤，张成烈伸舌是歪的。将来，他伸舌、翘舌、吞咽都会有一定不便。伤情已经达到“评残”标准。

    今日，张成烈将再次被推上手术台。从下巴穿过的子弹虽然在事发当晚就被取出，但仍有两片弹片遗留在张成烈体内。弹片造成张成烈的喉后壁感染发炎，必须取出。

    汪维健医生表示，由于弹片所在位置是在颈椎软组织表面，并且属神经较多区域，手术将有不小风险。稍有不慎，颈椎动脉弄破会造成大出血、休克甚至死亡的情况。但是手术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一条也做过xx的“狂龙”

    陆丰东海“12·17”持枪袭警案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办案民警辗转作战、千里追踪，终于掌握了嫌疑人“狂龙”藏匿在梅州市梅江区一出租屋中。

    “我们的抓捕时机非常好，刚好就在天快要亮的时候。”2010年1月11日凌晨，陆丰市公安局局长陈宇铿带队抓获“狂龙”的时候，还同时抓获了其他4名涉案人员。至此，“12·17”持枪袭警案涉案人员全部落网，涉案枪支已缴获，该案告破。

    此人绰号“狂龙”，本名蔡×宁。据其交代，2002年他考上公务员，此前在广州某监狱做过狱警，任职期间因殴打一名在押人员，被刑拘并被开除公职。

    “在抓获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三把xx。”陆丰公安局副局长石泽坚说，在事后警方的调查中，“狂龙”在陆丰黑道上以敢打敢拼、有枪撑腰而声名显赫。

    本报记者在陆丰采访时获悉，张成烈因为在这件案件中表现突出，结合日常优异表现，陆丰市公安局已经向上级为他申报个人一等功。

    对话

    注意力都在抓逃犯上

    我一点都没觉得痛

    南都：这是你执行任务时，{dy}次开枪？当时是怎么想的？

    张成烈：当时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歹徒刚刚吸食过xx，精神非常亢奋。他随时可能伤害现场任何一个人，谁也无法预想到后果。我是那时{wy}能够开枪的人，我必须挺身而出。不需要想什么，他正在拿枪指着我的同事！枪响，我就要还击，这是xx应该做的。

    南都：听说你中枪之后又立刻爬了起来，你不知道自己中枪了吗？为什么还要追出去？

    张成烈：我中枪之后就眼前一黑，接着就看到人影都闪出了门。我知道同事都出去追了，我也必须去追，我是xx，我还能动，就得去抓逃犯。而且，我当时注意力都在抓逃犯这个事上，一点都没觉得疼。我以为自己没什么事，直到跑起来的时候，才感到自己嘴里都是血，看到自己流了好多血在地板上。

    南都：医生说，开枪之后，会造成一定的心理阴影。你现在还好吗？

    张成烈：你是说会害怕吧？医生一直这么说我，还给我开了好多舒缓精神压力的药。其实我真的没有这个感觉。事后回想，当时的确很惊险，我也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我不过是做了xx该做的事而已，事情结束了，不需要多去回想些什么。

    南都：如果将来执行任务期间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会惧怕吗？

    张成烈：不会，我一样会开枪。

    统筹：本报首席记者 姜英爽

    采写：本报记者 谭林 实习生 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