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有人牵头搞了个“安徽籍鞋业界座谈会”。既然是鞋业界,面就有些广。有鞋材销售的,有鞋业制造的,也有做鞋业贸易的;光鞋材这一块,又分人造革和牛皮,还有鞋底、胶水、线材、鞋扣等五花八门。虽说只是一个“鞋”字,却因此牵涉到众多老乡们的生存与发展。座谈会就是交流经验,谋求更好的商机。

座谈会来得都是“精英”。“精英”们都是打工出生,后来自己办了个贴牌加工厂,虽说开始只是“三四个人七八条枪”,可是如今早已成了温州一些知名鞋企的“后备军”;有的在温州知名鞋企里做高层主管,凭自己的能力坐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拿着一份不薄的年薪。他们的名片上都是什么总什么总的。一句话,他们现在在温州几乎都有房有车了,也有自己的事业了!

我这个卖牛皮的也滥竽充数参加了这次座谈会。会议设在市区一家高级宾馆的会议室,哗啦啦一下子来了一百号人。听他们讲述自己在异乡打拼的,我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当会议议程进行第3项:与会者作自我介绍并交换名片时,一个叫的男子的简短发言,让我又惊又喜兴奋不已。

他看上去35岁左右,膀大腰圆,方脸平头,表情憨厚,但眼神却透着强悍和精明。他结结巴巴地说:各位老乡,下午好!我叫高亮,老家来自安徽青阳。我是1989年来温州的,曾经在鞋厂做过普工、钳包,后来也做过车间管理,五年前自己办了个鞋面加工厂,主要是针车这一块,混口饭吃,希望以后各位老乡多多关照。高亮话音刚落,主持人就提过话题:我来补充一下,我们的高总在温州打拼十多年,从无到有,白手起家,艰苦创业,他现在的鞋帮加工厂有近300名员工,他的成功法宝首先是凭借自己多年打工结累下的经验,充分利用好人脉资源,以及诚实守信的人品……

会议后面的讨论我都没有仔细听,我的心思xx被高亮的出现分散了。坦白地说,我觉得能在这样的会场上见到高亮,对他本人而言应该是一个奇迹。

二十年前,我还在老家的小学里做着一名代课的时候。有天,邻村高瞎子来到学校,拿着一份从温州寄来的信,让我帮他念念。这高瞎子不是别人,正是高亮的父亲。高亮那次在信上写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有一句大概意思是:爸爸,你放心,无论如何,儿子都要好好的,都要努力的赚钱,俺们这个家不能再这样穷下去了……我跟高瞎子说:你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会有出息的。你老就放心吧!高瞎子阴郁的脸有些晴朗起来。

我是高亮小学三至五年级的班主任。他上学经常迟到,穿着破旧脏乱。或许是他成绩差的缘故,我平时并不怎么xx他(至今想来,那是我教师生涯中的严重失职),直到在一次运动会上,他的行为着实让我深受。

那次是全乡六所小学共同举办的小运动员。高亮报名参加的项目是跳高。我虽不是裁判,却是领队。高亮从{dy}轮淘汰赛中脱颖而出,参加了决赛。本来都是的游戏,我也没当回事。可是就在争{dy}名的时候,我的心无法再平静了。原来,比赛结果高亮和另一名学生跳了个平分。裁判把横杆又往上加了一档。对手比高亮高出一个头,在身材上占了{jd1}优势。让我没想到的是,平时不守纪律的高亮,这次却是那么的拼命、不懈气。只见他远远地猫着瘦小的身体,黑不溜秋的脸蛋上两只乌亮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横杆,他快步跑向横杆跟前的一刹那,猛然一个鱼跃,像小鸟掠过。可是,对手也一样轻松而过。裁判再把横杆往上加一档,我的心也紧张起来,高亮的脸上、身上都上汗珠子直滚。他打着赤膊,小裤衩为防xx落,系着一根绳子,我的鼻忍不住发酸。

高亮最终赢得{gj}。后来我去他家家访,才知他家是全乡{wy}的一间茅草屋。才知他的娘早在他六岁那年就跟外地一包工头私奔了。高亮后来为什么没读完初中我不是很清楚,但他离家出走的消息我是早有耳闻的。乡下就巴掌大的地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时候打工在老家还没有形成气候,甚至在一惯勤劳的老农眼里,年轻人外出打工是不务正业。高亮刚出走时有两年多没有回家。有人说看见高瞎子的儿子在城里讨饭,有人说高亮这小子在城小做小偷被打得半死;也有人说,高亮在城里xxx,被xx抓住坐牢了。高瞎子长期见不着儿子,常常以泪洗面。这些传言到底是不功自破。失踪三年的高亮有天突然回到村里,西装革履,头发光亮,腰里别着BB机,抽得是三五;更神乎的是,他把{zc}的茅屋一把火烧了,原地重建了三间砖瓦房,来年正月还带了几个好兄弟一起外出闯荡……

光阴似箭,如烟。

高亮很快从与会人群里认出了我,当他走过来,伸出手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的成熟与力量。会后的晚宴上,高亮和我坐一桌,我们聊得很开心,自然也喝了不少的酒。酒兴至高潮,我大脑失控,竟然想揭高亮的伤疤。我附着他的耳根说,你当年来温州是怎么闯荡江湖的?有没有像乡里人说的,讨饭啊?小偷啊?还xxx坐班房啊?高亮听后哈哈大笑,说,信其有,不信其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也许就是高亮的成功秘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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