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偏走牛刀势——试读西棣

红草

    史雷鸣对西棣剃刀的注解是，很诗人。此说有友人间言表的喜爱，可见出钦服赞赏中的意气，而对不熟识西棣剃刀文字的读者起了很好的引荐作用。我就是经由史雷鸣友情链接地址前往溜达的。{dy}印象，身手干练，短章居多。之后常见这把寻常剃刀的刀片被西棣磨得削物如飞，隔五岔六比划功夫活络筋骨。使刀，无不以快捷锋利本事看家。西棣剃刀自然也是。不过从他使刀的手法看，很有点隐没侠士那种“杀鸡偏走牛刀势”的处事风格。每读到其急促绝壁处，我便不由妄加揣断，小小剃刀耍弄出凌厉刀光很可能是侠骨柔肠无奈的隐衷外显吧。

    寄居真诗人匮乏的时代，身为男儿，免不了应对满目寂寞的苍凉。同类间遭遇惺惺相惜，也多半浊泪郁结，揾之羞赧。至于真英雄，更只能成其为一种情结，且是末路的寥落悲歌。读西棣，很容易产生一种想法，感觉他生错时代，这辈子很委屈地将寒风凛凛的大刀换做处理日常零碎的小剃刀。杀鸡，却偏偏走出牛刀势的霍霍砉砉，也就不难理解其间的窝心苦闷了。这种印记烙在文字里，就是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所体味到的那些涩那些痛，以及悲剧的坚持：关照人性陷落万有的万无中，爱得鲜血淋漓，一贫如洗，视死如归，爱得一言难尽，狷狂偏执，恨意联绵，爱得大起大落，大彻大悟，大慈大悲。

2009-01-26  

    偶然有闲，选读西棣部分短章小作，与同样喜欢诗歌的朋友分享如下。

《〈秋刀鱼〉三章》
  

（一）秋

秋在万有之上
剪着时间的羊毛

时间在秋风之外
将你的眼神磨得
很薄很蓝很锋利

谁为苦命的爱人
迎刃而上

 

（二）刀

刀在万法之水中
剔净人世的腥味

我在夜晚尘世下
被那些噩梦一遍遍刷着
直到刷出新的伤口

谁为苦命的爱人
结痂而死

 

（三）鱼

鱼在万神之眼中
坐定秋的波浪

秋在灼心的火焰之外
淬怀春之刀
擅入大海的婚床

谁为苦命的爱人
持杆而钓

【后记】谁说你我不是秋，不是刀，不是一尾鱼呢，在滚滚尘海中，你我就是秋刀鱼！上好的秋刀鱼形如上好的弯刀。弧度美妙，鱼嘴锋利；鳞片泛着青色，带有月光一样妩媚的明亮光泽。如此好的秋刀鱼神如一世的你我。如此好的秋刀鱼，只在秋风乍起时节出现。尝秋刀鱼之味，历人生之秋也！

    《〈秋刀鱼〉三章》胜在自身的气韵，胜在以拆字诗形式入题却又不受秋刀鱼此题方框所缚。此作在西棣作品中属光芒比较温和者，但仍能感受到悲伤的凄绝心疼。诗行中，秋刀鱼化身你我并被解体为三个诗歌意象：肃杀的秋神，绝望的弯刀，带有月光一样妩媚光泽的鱼。它们各自独立又相互倚靠，各自游弋又相互知音，形异而同宗，相依而相离，原是一世的苦命：茫茫边涯，时间是无从回归的家乡，噩梦是人世不变的出入口，火焰是不能预料的意外。人之一生，与这秋刀鱼实属一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滋味在世，摆摆尾，游去呵游去呵，向着苦命的爱人……迎刃而上、结痂而死、持杆而钓，整个救赎进程的每个步骤都被西棣安置了一柱亦光明亦惨烈的悬疑：秋刀鱼，奋力游，是否游荡得出苦命之苦海的万有万法万神——此生不湮灭，它就不湮灭，此生还在，它就还在——民间有“寒刀夏鲤”之说，那么这尾秋刀鱼拼却一季秋，即便顺利成熟于严冬，它的悲剧使命仍然不改苦命之苦。只是，子非秋刀鱼，又焉能得知秋刀鱼所谓苦乐？一切，不过都是西棣的“心有戚戚”，所言，知者忧，不知者哂；刀势所向，明者叹，不明者哧。但只见“尝秋刀鱼之味，历人生之秋”的西棣，怀刀候冬绝望拭刃，祛除腥臊大度生命。

2009-02-03  

《马灯遗言》
   

马灯是马眼里金色的航船
载着故乡的日暮
载着马的日暮之子
我的黎明之父

 

今夜 马灯
安放一座马厩
撑起初世的荒凉
繁育梦马之国

 

今夜 马灯在上
我侧耳风畔
隐隐传来亚细亚
病马的嘶鸣

 

今夜 马灯的光芒如鞭
从马身内部
驱赶我逆水而行的病痛
只待草原痊愈的日子

 

今夜 我苍凉如水
身被马皮
心念如奔
一路向西

 

我以马血的名义
写下灯的遗言
物质不灭
精神难存

 

2008.7.17

    想来，《马灯遗言》应是西棣甚爱篇什之一。他博客空间的马灯头像从去年七月写作这篇《马灯遗言》至今，中途未见更换其它。马灯，素有灯家族伟丈夫美称，而西棣让这位伟丈夫立嘱遗言，当有深意——马灯漂泊行程，居无定时，风吹日晒，雨打雾罩，一生辛劳——它身后遗嘱对象是谁？立嘱现场在哪？执笔者西棣如是作：“马灯是马眼里金色的航船/载着故乡的日暮/载着马的日暮之子/我的黎明之父”，这是马眼中马灯满载金色暖意金色希冀金色礼赞；而“今夜”难得静对彼此的时刻，却是“今夜”交代遗言的时辰已到。遗言记录共分五层。{dy}层，马灯映照的荒凉中，马眼迷蒙透露依稀旧岁的沉重，爱，跟随生命接近终点。第二层，虽仍不写马灯遗言，却先让读者听见“亚细亚病马的嘶鸣”——所谓遗言，显然与病马之病有关。第三层，马灯以光芒作鞭，向病马说出它的遗言用于驱赶“逆水而行的病痛”，并告知根除病马疾病，“只待草原痊愈的日子”。第四层，马灯已灭，行走向西的路。我，病马的魂，在马灯魄散后，备感夜色“苍凉如水”。悲伤之余魂不附体，只能“身被马皮”，却因“心念如奔”更受病痛心痛的剧痛煎熬，身不由己亦随马灯的魄“一路向西”……临行，“以马血的名义”遗言“物质不灭精神难存”。在这里，西棣揭示了一对无法在现实世界齐头并进的矛盾体，物质与精神。很遗憾，它们之间没有一条共通和平的永恒之道，所以不能并行而不悖，它们不是同源更不是同归宿，所以不能并育而不相害：马灯用燃烧的一生印证“物质灭精神存”，惶惶的我，蘸新鲜马血，惶惶记录下马灯遗言。

2009-04-09  

    我曾经以为，读到喜欢读的诗歌那种喜欢的感觉都能够用文字很理性地表达出来。但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比如下列的六首诗歌，当初也是我进西棣博客里认真挑选出来打算一个一个地仔细品味。但多次打开草稿，我只是重新读上一遍便又合起草稿。或者，我就是欣赏某些分行赤裸的强烈爱恨；或者，我就是欣赏这儿女情长时的要死要活；或者，我就是欣赏某些诗句呼喊的公理正义；或者，我就是欣赏这快刀斩乱麻的{jd1}暴力。小我，小爱，小痛，大国，大恨，大苦，西棣使它们在笔端疾驰，并被飓风撕扯碎裂，止息之际，遂成诗：他藉此泼洒热血剖白生死鞭笞宿命，艰难行走在追求信仰的卓绝之道上，只为快意呼吸，开启清醒者的命门。

2009-05-18   

《奴隶》

 

一切水都是鞭子
抽在你的脸上
是的 我证明

 

一切水都是刀子
切开你的呼吸
是的，那是在大陆醒来之前

 

一切水都是埋葬者
吃尽人类全部的盐粒
是的，你看星球的一角

 

人类的锅台上煎煮着谁
今夜 容纳全部黑暗的山谷里
巨石死死地压住内心的风暴

 

你一遍遍地对我说：
我不会哭泣
也不会反抗

 

我唯有一个愿望
祈求向前奔跑的锋刃
快些 再快些

 

《{wy}的吟诵》
 
在灵魂xx黑暗之前
火无处容身
一切繁育之水
在大雨之前
已经溺水而亡

 

雷暴劈开
神圣的天空
谁驱赶着星群
奔向宇宙的刑场
风引颈一快

 

日与夜的两座城池
仿佛流放的大海洋
宇宙沥血的征程中
全部的生命
只是一个意外

 

饮下太阳杯中之物
意志纷乱如雪
深埋一部寒冬的经卷
由冷到冷 由灰到灰
是{wy}的吟诵

《葵花朵朵》

 

太阳的鞭子抽过的劈啪声里
葵花朵朵
好像野马齐聚的夜晚
踏平我肩头的白刃之林

 

在爱情这个更深的字眼里
葵花朵朵
好像我吻过的妹妹
倾空我家乡的流云

 

守着无边无际的盛开
葵花朵朵
好像金黄的蜜汁
从天空的深处断送我

 

头戴秋日的斜阳
葵花朵朵
我深埋的新娘
是我废弃而又重新握住的剑身

 

突然我会在夜晚的田野上
抱起你
横过人世
你会再一次目睹

 

花开 人谢

 

《我在木头的深处疗伤》

在黑暗无法挪动自己的夜晚
火拼命逃向高处
好像不愿与那些黑色的石头
一起沉沉睡去

 

此生 我头顶红日
满身硫磺
坐在木头的深处
疗救伤病的火焰

 

火焰啊 火焰
我在深冬的寒冰中
为你招魂

 

以风吹火的妹妹
在木头的深处
折断了春天的道路

 

熟睡的花朵们 立刻
从你开凿的天空上
伸出火焰的小手

 

哦 木头的哥哥
请到故国冬天的大雪中
烤火吧
让灵魂抱着火焰恸哭吧

 

哦 火焰的妹妹
如果心中无木
安敢抱着你
趟过人世的大浪

 

《身怀太阳的绝技》

 

一百年来如此
一千年来也是如此
亿万年来更是如此
火焰总是在高处打量着人类

 

而愚蠢的人类
总是喜欢爬上烟囱
摇晃身体内部的黄皮磷
点燃眉骨上日日凝聚的敌意

 

无数纵火犯出没的夜晚
歌声穿透历史的铁匣
沿着你嘹亮的喉咙
我听见山楂树阵阵哭泣

 

你说：这会不会是一种罪
谁知道呢
我说：驴的脑袋不会闲着
让它们去猜吧

 

不过我还是一如既往
在荒野的某处
啃着青草
像一个革命者

 

随时准备出发
从一条鞭子开始
恨意绵绵
讨伐一截你悔青的肠子

 

火 你身怀太阳的绝技
手握雷暴的真知
击穿深秋的傲慢
你决心走出囚笼

 

走向你不存在的地方
走向难以xx的苍白的脸
那些疲劳过度的中国病人
他们的肉体即将熄灭

 

《笨妹妹》
 
（一）
噢 笨妹妹
月亮的脸盘
银样的身
坐在哪棵树上梦自己
你骑一头白象
去哪里
赶着春天的白老虎
做什么
 
（二）
噢 笨妹妹
风将你嫁往雪山的道路上
饥肠辘辘的马群
啃尽了你头上的星光
你 勇敢走向
没有你的地方
即使爱 不再
成就你的肉身
 
（三）
噢 笨妹妹
雨 急下
十万支春天的箭
在海上向你齐射
你不逃也不哭
你就在那里
就在阳光的栅栏里
像一只令人心碎的刺猬
 
（四）
噢 笨妹妹
你今生的真理
是你的意念
无法登上的绝壁
在恨中折断恨
在爱中加倍爱
爱 如此无用
恨 这么有效
 
（五）
噢 笨妹妹
你的月亮历经黑夜的磨难
万鸟之喙衔来黎明的水面
而你却沉入你的大海
我的笨妹妹
细数你充满奥义的睫毛
苦难的发辫
和花枝开放的气息
 
（六）
噢 笨妹妹
我必将呼唤雷暴
劈开大海废墟的诅咒
抱着你的腰身救起剑
在春天原野的花茎上
仔细辨认你的衣衫
日复一日
xx厌倦
 
（七）
噢 笨妹妹
在你等待白马的夜晚
暴风雪在我的颅内
化成送别记忆的马蹄
卧在你背上
春天的马蹄
比爱情还要新鲜
还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