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11

铁匠—11

2010-03-11 14:07:01 阅读6 评论0 字号:

【十一】

最终成为母亲下定决心离开麻纺厂的动力是这年冬天的一件事。

这个冬天奇冷。学校后边原来有一处很大的寺庙,到我上学时庙已毁了多少年,并办起了米面厂。环绕寺院外面有条小河也被这儿填、那儿筑的,变成了三四处呆塘。其中有两个呆塘在学校后门边,是一部分学生上学的必经之路。夏天这儿可游泳,春秋天可钓鱼,而这个冬天全冻了起来,结结实实的,怎么砸也砸不开。于是就有高年级的学生到上边溜冰。

在咱这儿,这么样的冬天很少,我们甚至不知“溜冰”为何物。这天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为了一睹溜冰风采,饶有兴趣地从后门出去了。而这个动作居然被我那刚上一年级的大妹发现了,她赶紧回家报告我在水塘中间溜冰。

祖父暴跳如雷,祖母丢下家务朝塘边赶,母亲吓得半死,风风火火赶到那儿一把扯着我耳朵拎回家。

祖母半路遇上了叫母亲把我拎回家跪;祖父拦在门口挥拳要打,我被母亲护着才逃过一拳。祖父骂母亲护短,母亲严厉地问我怎么不听话了。

我陈述了实情后,母亲查看了我鞋子上有没水迹,就教育我下次放学要立即回家,还叫我把学生溜冰的事报告老师,以防有人掉入冰下淹死的事情发生。

傍晚祖母把收摊的事交给祖母,颤巍巍踱着硕大的身躯去各个儿子家,逐户下达命令,要各家管好子女,不许下河、不许溜冰、不许早去晚回、不许在途中玩耍、不许不从规定的路线往返。我父亲下班回来后也受到同样的命令,他摸不着头脑,回来问母亲,母亲说明原委,他一把扯着我头发吼:“放学不回家,河里有鬼在勾的魂啊!”

母亲气愤地拉开他,祖母也跑来对父亲说:“果是你父不能和你说话?狗肚里装不下二两麻油,不能说下次就不说了!”

母亲又忙着劝祖母,祖父又哼哼啊啊跑来,祖母忙地他拉走了。大妹殷勤地帮父亲盛粥,母亲吼道:“死开,多是你这xx鬼惹的祸!”

第二天早读课上,我还没来得及向我的班主任报告这件事,我的大妹子已向她的班主任谎报我溜冰了。

学校把这件事当成一件重大事件,各班老师立即开会,各班相继传达不许溜冰的{zx1}指示,而我成了这个事件的典型被喊进校长室。

好在我有一起看溜冰的证人,证人又证明我母亲到塘边捉我拿回去。还有几个女生在班上跟老师吵:“说别人调皮捣蛋我们还相信,就是说他这样子我们一点儿也不信!”

老师也有证据:“他自己的妹子都这么说了,难道这事还有假?!”

那天中午,是我母亲到学校才接到我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回来的路上母亲笑道:“近朱者赤,记着下次是非之地别去!”

回来后母亲狠狠地骂了大妹,罚她洗碗,那一次我真感到扬眉吐气。而班上的几个女孩成为我小学此后几年里的莫逆之交,当然这不是“早恋”,却是一种比自家兄妹情谊更浓一点儿的挂念。

夜里灯熄了,母亲躺在床上对父亲说:“大丫头心眼坏,竟会想这主意欺到哥哥头上。我们要看紧她,别让她得势,长大嫁人后不许到我门上来搬弄是非。”

父亲没答,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这事过后不久,母亲到了芦菲厂工作。从此她每天蹲在地上用芦柴编芦菲,她们管这个叫“打芦菲”,工资没有麻纺厂高,还是多劳多得,母亲每天都要上足班、打足芦菲,以赚到尽可能多的工资,但这份工作能在早晚照管好我们兄妹,母亲很乐意。

纵然父母再努力,他们的工资还是高不过全家日益增长的支出,到1975年时家中所有积蓄耗成了200元了。

父亲终于在母亲的“教唆”下,偷偷在卧室支起了沉睡9年的铁墩,不用红炉,不淬火锻打,而是用冷敲的办法,利用中午、晚上的时间及节假日偷偷地生产出了{dy}批小五金。母亲帮他锉光、上油,每一百只用报纸包扎好,让他利用休息日“出差”,沿着当年在“单干”的道路寻找老顾客,或批发给摊主。许多老客户重新接上,如此偷偷摸摸地搞着,每月会有二、三十元进账。

这时一根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我父亲搞起来比做贼还小心。

冷敲的产量低,但需要的工作空间小,而且敲击的噪声小,没有炉火、铁火星,足以在卧室中间巴掌大的地方进行。噪声虽小,但还是有噪声飞出窗户、飞出大门的,母亲又像过去换房似的拿出小五金去街坊邻居家换心。夜里还站到街面上听父亲的锤声能传出去多远,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游荡,要不要降低音量。

冷敲的工艺与热敲有很大区别。

热敲要红炉,铁件柔软,可塑性强,自然冷却的有韧性,淬火冷却的有钢性;又因高温氧化,色泽发青灰,大多需要涂防锈漆、银粉漆,所以都用“黑铁”作原料。

冷敲不要红炉,铁件坚硬,可塑性差,因而产量低;由于是敲击使其延展、折叠而成形的,铁件分子结构被破坏,折叠之处、延展之处最易断裂,韧性、钢性都很差。但铁件没经过高温氧化,能保持原料本色,因此都用“白铁”作原料,完后不需要涂防锈漆、银粉漆。

二者的下料、敲法、后整理工序也不一样。

以长15厘米的耳镊为例,热敲是先将黑铁皮剪成长30厘米的条子,入炉烧红后对折成形。而冷敲是将白铁皮剪成15厘米长的双幅分叉、形如裤子似的坯料,上墩敲打合折而成;坯料成形后,要调直、敲平、开口、锉齐、去毛刺;成品完成后,要上油、去油、包装。

其中下料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敲剪,一种是压剪。

“敲剪”是用一把通长60厘米、重约4斤的大铁剪,粗重而厚实,其刀口长约25厘米,雪亮飞快,寒气逼人,一锤砸下去可将2.5毫米厚的钢板似切豆腐一样剪开。操作时需2人配合,一人执剪扶料,另一人手持大木锤当头敲击,从而剪下合适坯料。为何要用木锤,乃是二铁相击震动强大,会伤害刀口的钢性,出现缺口、断裂;而木锤以软碰硬,伤了自己,护了剪刀。木锤的牺牲精神是可歌可泣的,小学的时候我曾写过它。

“压剪”是用一把长约40厘米、重约1斤的小铁剪,刀口长约10厘米,两条后柄一弯一直,通体纤细。操作时将弯柄固定在台钳或铁墩的丫角间,另用一根钢管套住直柄,以延长动力臂;一手扶料送入剪口,一手压钢管,用杠杆原理剪下原料。一人操作,且没有木锤敲击的声音,极适合“单干”、“偷干”。

不过,由于压剪剪口短,不能下长料,又因为剪切过程中铁件末梢要向受力点翻翘,而一次用力剪开的长度只有1.5厘米,当一把一把地剪到头时,坯料全部卷成一个螺纹状的卷子,增加了拉平调直的难度,还又耗费大量时间。

而敲剪剪口长,不但能下长料,而且一锤砸下去可剪开5厘米的口子,坯料还没来得及卷曲,受力点的力已经释放完了。因此敲剪的效率高、产量大、耗时少,无论是工厂的领导,还是铁匠师傅,都喜欢用敲剪。

我父亲自打{dy}次单干,母亲就是他的“小工”:他下料,母亲敲木锤;他敲平,母亲调直;他锉口,母亲倒毛刺;他上油,母亲去油;他包装,母亲扣绳。这倒有点儿“你耕田来我结布,你挑水来我浇园”的风味。

此中敲木锤是个大力气活。通常“做小五金”的铁匠与“敲白铁”的铁匠工具上的主要区别就在木锤上。

“敲白铁”用的是小木锤,柄长二、三十厘米,锤重一、二斤,一般柄不露出锤头。

“做小五金”用的是大木锤,柄长六、七十厘米,锤重十三、四斤;柄头一定要露出锤头,并用铁钉钉死,为的是防止猛烈挥打之下,十三、四斤的硕大锤头加离心力飞出去砸了剪子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的头。50年代合作社里就有过徒弟舞木锤砸烂了师傅脑瓜子的“工伤事故”。

木锤无论大小,都是用檀树木做成的,其它木材要么松,要么娇、要么燥,都经不起锤。只有檀木坚而韧、硬而牢,久敲而不损,经得住长时间、大力度敲击。

当初这么大的锤我母亲舞不动,父亲就请人特制了一把稍小的,重四、五斤,长50多厘米。

这把锤在母亲手里敲完了{dy}次单干,休息9年之后又重新登临铁墩子上的历史舞台。但这时母亲有了工作,再不能随时应付父亲的招唤了,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坐到大铁剪的对面,成了这把木锤的第二个主人。

我从9岁开始做家务,着炉、烧水、淘米、买菜,也从9岁开始为父亲敲锤。

那是一个中午,母亲急匆匆吃好饭、敲了几下就赶去上班了,我也正要去上学,父亲突然喝住我:“不许跑,来帮我敲锤!”

我说:“我要上学。”

父亲说:“上学有什么用?这会儿还早,只敲10分钟就放你跑。”

我说:“我不会敲。”

父亲说:“xx鬼你妈妈是天生就会的?你怎么会吃饭的?动作快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还要我三请四邀我就来钉你!”

我就这样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踏进了打铁的命运。

其实命运在我未出世的时候就拿着拐棒屹立门口等我从他杖下过了,我只是全然不知而已。我的身上有打铁的因子,挥舞那只木锤我不觉得它太重,姿势由父亲xx,小心翼翼敲起来,还能剪开一、二厘米。虽然动作笨拙;虽然锤头不听指挥,打不到父亲指定的要点;虽然不知道每锤打下后要立即收回,不能让锤头在剪刀上久留。

我终于沿着父亲培养小铁匠的既定方针迈开了{dy}步。虽然我迈出的只是短短10分钟的一小步,但我的一小步,却是父亲的一大步。当他兴奋地告诉祖父、祖母时,当他洋洋得意地说给母亲听时,他仿佛看到他当上了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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