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关中方言用字的准确性之三
历史的记忆
西安话是不是古代的官话,专家学者有争论,典籍文献记述少。根据《颜氏家训》介绍,北齐时,有关音韵的论著层出不穷,但都有严重的方言成分,以致相互讥讽取笑,“未知孰是”。作者颜之推说:只能“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衷”。即共同用帝王所在都城的语言为标准,参照各地方言进行比照,考证古今的语音,找出折衷方案。有一千多年帝都史的长安,其语言应该是当时的标准语言。也正如法国汉学家马伯乐说的:“关于长安地区(今陕西西安府)的方言,我们有大量的文献资料。我的考释范围xx于这个方言发展史上的一个阶段,也就是隋唐大一统帝国(公元186——906年)京城所在地区的官廷和官府所说的方言。”马伯乐说:“唐代这种古汉语的基础肯定是北方话,尤其是长安话。”他断言:“现代的西安方言乃是唐代长安方言的继承和发展。”xx作家、书法家,前陕西省政协常委骞国政先生说得好:“以西安话为代表的关中方言,内涵十分丰富,表情达意之贴切生动为其他地方语言乃至普通话都无法代替,今天仍然是我国民族语言中的瑰宝,是一个很值得发掘和研究的语言宝库。”经验证明,很多历史上的古语在今天的西安话里都有相当多的记忆。例如:
“ ”音sáㄙㄚ(洒)。在中国,自延安以南,秦岭以北,河南灵宝、卢氏、山西运城、永济以西,甘肃庆阳、天水,宁夏泾源、固原以东。约二十万平方公里六千多万人把头叫 。历史学家范紫东先生在他的“关西方言钩沉”里确定“ ”为头。民国时期,长安书局印刷的秦腔剧本《打鱼杀家》里有两句戏文:“昨夜晚做一梦,把 塞到墙缝。”就用其指头。《康熙大字典》和1999年的《辞海》里的“ ”字,组词“月立 ”,是根据《集韵·二十七合》的解释为肉杂。从形象讲,“ ”字是由“月、天、韭” 组成:“肉月”是人体专用字的偏旁部首,如从上到下 、脸、脖、胸、腰、腹、胯、腿、脚等。“天”曾经被古人称作头,《易·睽》:“其人天且劓。”“韭”字本如胡须状的细叶从地而生。三个字组合成一个有血有肉的象形字。以上地区的人把理发叫“剃 ”;把头巾叫“ 巾”; 把怯弱叫“软 ”;把xx事叫“ 大咧”,把孩子王叫“娃娃 ”;把小气鬼叫“雀儿 ”;把面疙瘩叫“老鸹 ”;把列宁头叫“谢顶 ”,把“当头”叫“驾 子” 等等。
“槁”音ɡàoㄍㄠ(稿),与稿、、槀通用,都是草草、简单的意思。中央电视台采访山西永济市骨病多发区时问灾民生活怎样,老汉说“槁的凑合”。苏轼诗有:“石女无儿,焦谷槁。”是说石女不生儿子,无依靠,生活艰难,以粗粮淡饭凑合。《后汉书·马援传》载:公元46年,东汉名将马援因“薏苡明珠”之谤入狱,含冤去世。“帝益怒,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坟,裁买城西数亩地葬而已。”李贤注:“槁,草也。以不归旧坟,时权葬,故称槁。”即草草、临时、简单地将人埋葬。国学大师王国维xx前写的遗书中,令家人将其“藁葬”于未名湖畔。藁(槁)葬,用关中方言讲就是:“槁着埋了。”除此之外,关中还说“槁干”:不认真干活,如“胡适槁干”,适,凑合。“槁着”:凑合着,如槁着吃,槁着写。“槁磨”是敷衍了事,消磨时间。若写成“搞”,就不是凑合,而是认真。“搞磨”为好事多磨。
“咥”音dié,ㄉㄝ(蝶),指吃、咬。《易·履》:“履虎尾,不咥人,亨。”“履虎尾,咥人,凶。”是《易经》讲的吉、凶两卦。一是踩到虎尾巴而没被虎吃掉,吉利;一是踩到虎尾巴而被虎咬死,凶险。关中人自古把吃叫做“咥”。如“咥饭”就是吃饭;“快咥”就是赶快吃;“咥美”就是吃好吃饱。写作“喋”就错了,他是语多不止。
“飺”音cí 方言音cì 混吃混喝,陕西人说“又飺饭去咧”,即混饭吃。《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二人都笑道:‘你又赶来飺茶吃。这里并没你的。’” 即揩油占光,作“蹭”解读。关中人读cì,也作跐。《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这会子犯不上跐着人借光儿问我。”有套近乎的意思。意思是混、蹭,有硬着头皮恳求的含意。如到别人家飺顿饭吃。关中人说“拿脸飺”就是用脸蹭。靠面子或老资格磨蹭,博得同情,获得好处。
“嫽”音liáo(嘹),美好。《文选·傅毅<舞赋>》:“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晔其扬华。”李善注引毛传曰:“嫽,好貌。”《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注:“僚通嫽,美好。”关中人至今仍然把好、美、妙、漂亮等用嫽字概括。赞赏对方的观点时,往往回答一个字:“嫽!”如“嫽着呢”就是好着呢。“嫽的很”即非常好。“嫽的太”为特别好。“嫽扎咧”扎:到底,极限,意思是好到极点了。而“嘹咋咧”的嘹是声音洪亮,咋是怎么,词不达意。
“尜”音ɡá(嘎)。小孩的玩物,玩具。如关中青少年过去有一种游戏叫“打尜”,用“尜棒”击打的“尜”,是一个长约十公分,粗五公分,两头削尖的木制玩具。后来把中间大,两头小的玩物称为“尜”。古代早期用的贝壳、刀币等,视同玩物,所以关中人把“钱”叫“尜”,如同现代人把纸币叫“票子”、“钞票”一样。
“礭”:quē方言音quǒ(确)。敲、砸。《北堂书抄·郭子》:“何次道尝诣,王丞相以麈尾礭床,呼何共坐。”敲打。秦、晋、豫、甘、川等地区常用“礭”表示打砸。如陕西人把“砸蒜泥”叫“礭蒜”。衍生的俗语有:“沙锅礭蒜,一槌子买卖。”沙锅本脆弱,不堪一击,一砸就碎。生活中比喻只做一次,其后拉倒。
“漾”音yànɡ 方言音yānɡ。关中用其表示抛、撒。马致远《青衫泪》第三折:“我为甚将几陌黄钱漾在水里。”即撒在水里扔了。小孩吃奶太多或肠胃不合适,往往从嘴里吐出来,叫“漾奶”。把洒点水叫“漾些水”。给家畜、家禽撒食叫“漾料、漾食”。农田里“漾肥”、“漾种”等,衍生的俗语有:说爱忘事的人是“拿不牢漾咧”。此字写成“扬”就错了。
“渗”音shèn,古音和方言音读 sēnnㄥㄣ。《集韵》《韵会》:“所禁切,音森。”除了液体的浸透和浸入、浸出外,关中人用其表示沉下。“浸”和“沉”近义,故用“沉浸”比喻全身心的投入。观众人说“水桶渗到井底”,指沉下去了。如“水渗底,油漂上”,这里的“漂渗”和“沉浮”表示的是一个意思。
“啴”音chǎn,方言音chànㄔㄢ。是和乐、安舒的样子。陕西人常用其表示舒坦,称心如意。《诗·大雅·崧高》:“申伯番番,既入于谢,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毛传:“徒行者、御车者,啴啴喜乐也。”郑玄笺:“啴啴,安舒,言得礼也,入国不驰。”晋西、豫西,秦中,陇东人,把生活舒适美好、事情办的恰到好处,用“啴”来表达。如“日子过得啴啴和和。”也叫“啴和”,如“事情办的啴和。”指恰到好处,也可以说成一个字“啴”。若写成“辿”就牵强,写成“谄”就大错而特错了。
“磓”音 duíㄉㄨㄧ碰、撞击。《文选·木华<海赋>》:“五岳鼓舞而相磓。”注:“波涛递相触激也。”李善注:“磓,犹激也。”古汉语中,磓、碰、砸、礭都有碰撞、敲打的含义。陕西周边及西北地区的人把车相撞叫“磓车”;把碰机会叫“磓象”;把碰到叫“磓见”;把斗鸡、撞拐的游戏叫“磓拐子”。用“对”是不准确的。
“歪”,除不正外,在陕西还当作厉害讲。《说文解字》:“竵训不正俗合不正二字改做歪字,汇训与竵同,不知歪即竵之伪。”竵:音kuā,不正。训:说教。严厉训斥:歪派。《红楼梦》第三十回:“紫娟笑道:‘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注:“歪派:无理指责,故意找碴编派人。”《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想必是你的丫头懒得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孙仁玉《镇台念书》:“哼!歪极了,歪极了。”高培支《夺锦楼》:“你娘正在撒歪。”陕西及周边和西北地区的人,把很厉害叫“歪的很”。如说某个人歪的很,某个地方发展变化很厉害,也说“那地方这儿歪的很”。把训斥、骂也叫“歪”,如叫谁“歪了一顿”。
“挏”音dònɡ ㄉㄨㄥ。本意是搅和、拥引。《玉篇》:“动也。”《说文解字》:“挏,拥引也。汉有挏马官,作马酒。”《汉书·礼乐志》:“给大官挏马酒。”颜师古注引李奇曰:“以马乳为酒,撞挏乃成也。”《淮南子·俶真训》:“撢掞挺挏,世之风俗。”撢、掞、挺、挏都指几种动作。综上所述,“挏”字的解释有推拉、拥抱、搅和、拌动,引申为一个字:搞。挏字在关中用的很普遍。高培支《夺锦楼》:“谁料到这事儿越挏越大。”陕西人说“挏乱子”就是闯祸了。“胡挏”,一是拉乱,二是挥霍,如:“家里那点钱着得住你胡挏!”“挏咧一河滩”就是拉乱了一大滩。
“啮”音niě(孽)。侵蚀,腐朽。在关中,木料、钢铁、丝布、纸张等的锈蚀,腐烂很少用“朽”,多用“啮”,意思相同。《礼记·曲礼上》:“毋啮骨。”引申为侵蚀。《淮南子·人间训》:“剑之折,必有啮。”意思是折断处可能有锈蚀的地方,用方言说就是“那一段啮了”。 “啮了”浸蚀腐烂了。《国策·魏策二》:“灓水啮其墓。”在关中,凡是东西经盐碱侵蚀、水泡、虫噬、风化,腐烂、锈蚀而变成糟粕、残渣,都叫啮了。就是坏了,朽了,烂了。如木料腐朽了,说:“木头啮了,用不成了。”“锅底啮了”指铁锅长期使用而锈蚀了。“柜子腿啮了”指木质朽了。布、纸在土里久了,变成渣子,也叫啮了,即“糟了”,不能用了。
“傥”音tánɡ 方言音dánɡ,ㄉㄤ通(党)。偶然侥幸、碰运气。《汉书·伍被传》:“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党可以侥幸。”成玄英疏:“傥者,意外忽然来者耳。”碰到幸运。《荀子·天论》:“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偶然碰见叫“傥见”;《庄子·缮性》:“物之傥来,寄者也。”关中将碰巧得到叫“傥来”;“胡傥呢”则是指乱碰。
“投”,在古代汉语和关中方言里当“等”讲。王安石《观明州图》诗:“投老心情非复昔,当时山水故亦然。”夏元鼎《水调歌头》:“顺风得路,夜里也行舟。岂问经州过县,灌区投明须到。”陕西人至今还说:“还徉(慢)呢,投到你去黄花菜都凉了。”常说孩子从小不好好念书,“投到长大就后悔了”。
“闻”,在古代汉语和关中方言里当“趁”讲。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闻有酒时需笑乐,不关身事莫思量。”王建《秋后日》:“住处近山常足雨,闻晴晒暴旧芳茵。”宋代词人柳永《木兰花令》:“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韦应物的诗里也有:“闻闲且共赏,莫待绣新衣。”以上的“闻”字都当趁、乘讲,分别组成闻有、闻晴、闻早、闻闲等。关中话经常说:“冬里闻闲把农具拾掇好,不要耽误开春犁地。”趁着。招呼人趁热吃饭叫“闻热吃”。赶快走叫“闻早走”。
“酿”音niànɡ 方言音ránɡ 在原料里拌入酶粬,使之发酵,制作酒、醋、酱等的过程。如酿酒、酿造、酿醋等。这种生产用语,在生活中也能比喻人或事。“酿人”,就是给人加以不实之词讽刺挖苦。把一个科员喊作“科长”,听者说:“酿人干什么!”或直接说成“酿制人做啥”酿制读嚷知。无论是酿制酒还是酿制人,过头了就会酸,所以也就出现“酿酸了”。是酒就是失败了,是人就是尴尬了。如“我只说了几件事就把他酿酸了。”又指丢人。“世界银行行长参观时换拖鞋,破袜子露出脚指头,简直把人酿酸了!”写成“嚷”就不对了。
以上这些话,如果真的没有人再说了,后代人在研究历史的时候,碰到这些字又不好理解,现在就有必要在把它的字义记录下来的同时,说出他在生活中的用法。建议中国资深的文字工作者,能否在浩瀚的古词中选择精美的字句,使之浮翠流丹,为现代语言锦上添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