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04 23:53:34 来自: (《圣光之途》1/30)

我醒来时，清晨的阳光正穿过窗户落在我的脸上，窗外是蔚蓝的晴空和洁白的云朵，白杨树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我的口很干，想喝水，但现在我连抬头够到挂在床头的水袋的软管都没有力气了。事实上，此刻我每一次眨眼，每一次转动眼球，都能感觉到我生命的火花正在渐渐消退。因为缺乏燃料的供给，这一点点的生命火花已经快要彻底熄灭了。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时间。”随着《歌唱祖国》的旋律结束，接下来是熟悉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今天是2061年6月24日，农历五月初七……”

不用问，肯定是张大爷又带着他的收音机出来遛弯了。6月24日，这么说，到今天已经整整一个半月，45天了。对于人类而言，这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吧。

闭上眼睛，恍惚已经可以看到一条黑洞洞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最初的时候，只能看到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光点。然后，光点渐渐的扩大，渐渐能看到走廊的尽头有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朵。再然后，我已经能看到走廊尽头的蓝天下面是一片绿色的原野。到现在，我几乎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片绿色的原野其实是一片阡陌相连的稻田，在稻田的远处，还有正在结果的番茄、刚浇过水的白菜、新熟的玉米……我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芬芳，那股泥土的芬芳，我只从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那里听说过的芬芳……


“逮着你了！”
“唉唷！你小心点儿，别踩了人家的菜地招人出来骂咱们。”
“放心，这大棚早八百年就被我哥他们砸了，那老头儿大概也早饿死在他屋里头了吧。”
“蒙我哪？这年头，吃饭吃菜多便宜哪。能点儿背到饿死，还真新鲜嘿。”
“嘘，嘘，跟你说，那老头儿真没救了，非不吃外头卖的米面蔬菜，认死理儿，非吃自己种的不可，有人不识相，挑着菜哪米哪到他门口叫卖，老头拎着拐杖就冲出来给人打跑了，一边追还一边骂‘xx们这些数典忘祖的忘八蛋’，嘿，可逮劲了！”

“那他怎么还会饿死？”
“嗨，我哥他们闲得蛋疼，把老头的大棚掏了个洞。他跟我说，那会儿早都开春了，热得很，想着把老头的大棚抠个洞也没啥事儿。谁知老头发现大棚破了以后能气成那样，疯了似的吵吵，真的，真跟疯了似的。我哥他们给吓傻了，生怕老头闹到家里来，要是给我大爷逮着他干这种缺德事儿，准逃不了一顿好打。”
“那老头儿闹到家里来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闹到家里来？你得想想我哥啥样儿人啊，怎么可能在这种小事上露马脚？老头儿也就骂了几句，就忙着补他的宝贝大棚去了，也没见他怎么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咋知道？反正那之后就没怎么见着那老头儿了，唉，我还想看他抄着拐杖打那些卖菜的呢……”

脚步声在我窗下响起，然后渐渐远去，只剩下麻雀停在白杨树上喳喳地叫。

在旁人的眼中，我大概就是那种典型的泥古不化，不肯接受现代事物的老顽固吧。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从小，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就喜欢给我讲当年他们养的成群的鸡鸭，自己种的稻谷、蔬菜，每每说起，他们总是一脸甜蜜地笑着回忆当初的饭菜里那种泥土的芬芳。我的父亲母亲虽然已经不再以农耕为生，但依然在家里辟了一片菜园，带着我一起种菜收菜。每到收获季节，母亲总是一脸幸福地笑着说：“咱们家的菜{zh0}吃了，因为咱们从来不用什么化肥和农药，既卫生又好吃。”

家里种的菜，不管是番茄还是黄瓜，看起来总没有外面卖的好看，但吃起来的味道却要好得多。我对母亲的话一直坚信不疑。

只是等轮到我的时候，我不得不在自家的菜园子上搭起xx密封的大棚，甚至要自己充当蜜蜂先生给那些番茄、黄瓜和土豆授粉。

在我经营那个小小的菜园子之前，外面的菜种还是没有经过人类肆意改造的种子，我用的就是那样的种子。但是等我开始经营起我那个小小的菜园子时，外面已经找不到没有被人类改造过的种子了。他们让水稻和玉米自己合成杀虫剂，让番茄和白菜都变得像大豆一样学会从空气和泥土中固定它们成长必需的氮，让棉花里长出人的气味来避开棉铃虫，让大豆幼苗可以抵挡除草剂的威力……

在他们看来，这项技术可以帮助他们节约开支，而且还可以减少生产化肥、除草剂、杀虫剂……造成的污染，几乎百利而无一害。

但我却在深深地恐惧着这种改变。

他们人多势众，而我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他们是众多的年轻人，而我是一个连走路都需要拄拐杖的老人。他们代表的是科学，是进步，是意气风发向前的新时代，而我却成为了迷信、落后、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起初，商场里还可以找到贴着“不含转基因成分”标签的食物，虽然要比那些没贴标签的贵上一两倍，但我还是宁可买贴着标签的。但是到了后来，贴着“不含转基因成分”标签的食物越来越少，更多的食物上都贴的是“由含有XX基因的大豆制成”或者“由含有XXX基因的玉米制成”这样的标签。我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留给我的那些种子，那些还没有被人类肆意改造过的种子。

从那以后，我在自己的菜园子里搭了一个全密闭的大棚，在里面种我的番茄、黄瓜和土豆。我不再从市场上买菜，甚至也不再买肉，因为据说他们也用同样的技术改造了猪、牛、羊……所有会被人类养来吃肉的动物。我只吃自己种的番茄、黄瓜和土豆。

我很清楚，仅仅只有这三样东西，我会严重的营养不良，会迅速的衰老……但我宁愿如此，因为我不愿吃那些个“新时代的产物”。我憎恨那些叫卖“转基因玉米，又甜又香，没有农药”的小贩，在我心里他们已经背叛了土地，背叛了自然。然而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与时俱进的老顽固，一个有便宜不捡的老蠢货，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傻逼。

我已经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弄破了我的大棚，{wy}知道的是，当我进去的时候，只看见满棚飞进飞出的蜜蜂，带着外面的花粉，落在我自己种的黄瓜和番茄的花上……

我愧对了我的父亲母亲……

那{wy}没有被人类肆意改造过的种子，现在大约已经被外来的那些花粉改造了。从此以后，不论我到哪里，不论我吃什么，所有送进我嘴里的食物都将是“新时代的粮食”。

我本希望至少可以像我的父亲母亲那样，吃着“还算xx的食物”终老，然而这个微薄的愿望也破灭了。

没有什么可吃，就只好不吃。

据说，人类不吃东西，只喝水的{zg}存活记录是49天，而我已经到了第45天了。对于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来说，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吧。

我闭上眼睛，眼前已不再是那条幽暗漫长的走廊，而是一个洞口。我站在洞口，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水稻，我的姥姥姥爷正在稻田里忙着捉虫；稻田的远处，是一片青翠欲滴的菜地，我的爷爷奶奶正在忙着给番茄和黄瓜搭架子；在菜地的后面，是一间农舍，我的父亲母亲正在小心地侍弄着毛茸茸的小鸡仔和鸭仔……在稻田、菜地、鸡舍和鸭舍之间，我嗅到的是那股只在儿时的故事里听过的，泥土的芬芳。那醇厚的气息充盈着我的胸腔，告诉我这里的每一株作物，每一个生命，都不曾被人类任性妄为的手改造扭曲过。稻米就是稻米，番茄就是番茄，黄瓜就是黄瓜，玉米就是玉米……没有会长出杀虫剂的稻米，没有长着大豆根须的番茄，没有长出人味儿的棉花……一切就跟它们当初刚刚成为人类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样，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美。

我回头，幽深的走廊里充满着迷雾，我看不清走廊的另一头究竟是什么，尽管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说：“那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我踏着脚下柔软厚实的泥土，朝着那片稻田，往前走去。

不，对于走廊而言，我应该是往后走去，回到并且留在了那个已经被全人类抛弃的旧时代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