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摸鱼心似漂流木by 小兔兔布布
[地下乐队圈 强势暴脾气富二代乐队主唱强行勾搭丧失信心记者受 这种受就是要攻拽着走才行所以初中起的好xx炮灰了 搞暗恋是没前途滴]


  心似漂流木
  作者:小兔兔布布

  {dy}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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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星期六晚上,Y大街的那间不起眼的“小酒吧”总是特别红火。天还没黑,不大的店门面前就排起了队伍,一拨拨的年轻人,得等着买票才能进门。有一个人混在里面,没掏钱包,随便打了个手势就被门卫人员放进去,惹来旁人的羡慕与猜测。
  演出还没开始,言岩找到角落里他习惯的那张小桌边坐下。根据门外现在摆着的海报上写的,今晚将要登场的主角是一支名叫“The Tell”的四人乐队,英文名显得有几分洋气,但却是清一色的本土面孔,据说挺有才气,最近在圈子里倒是红火得很。今晚来听歌的这些人差不多都算是他们的歌迷了,人还没到就一窝蜂挤在台前占位子。
  言岩看到这样,心里觉得好笑:听歌哪儿不是听?
  不过这也难怪,今晚前来捧场的难得有不少女乐迷,想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缘故。就算不是靠脸打混的主流娱乐圈,能有一副好皮相总要吃得开一些。之前看过一些资料,言岩知道,这乐队的四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个个高大帅气,气质不俗。特别是他们的主唱兼节奏吉他手田乐,一副时下流行的偶像明星面孔,又是乐队主要创作人才;去年出道至今,在圈子里被炒得沸沸扬扬,眼看就要飞黄腾达的架势。
  大厅里骤然喧哗起来,前方一阵骚动,有女生在尖叫,看来是到场了。言岩抬头观望,舞台上陆陆续续出现几个人。他的位置太远,又有轻度近视,看不清其人的具体长相,只觉得个头确实都挺高,身材也够地道。最前台的几个女生举着相机猛拍照。
  现在站在正中间靠前的那位想必就是主唱,灯光打得最显眼,脸上表情一丝不苟,真有那么点咄咄逼人的气势。随着后面主音吉他响起,听到这干练娴熟的旋律,言岩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难道真像传闻中的那么厉害?
  哗——
  高分贝的噪音爆发出来,主唱抱着麦克风一声老练的啸叫,人群沸腾了。先不管音乐如何,这台风可是够火辣,xx赶得上那些经过培训出来的专业偶像xx,而且更加自然,气质流露更为彻底。言岩不由自主看得有点入迷,连身边有人走来都没察觉到。
  “嘿,石头!又躲在这儿呢!”
  酒吧老板孙志齐过来敲敲桌子,这才提醒到他。言岩客气地笑了笑,拿出烟递给对方一支,附送上打火机。
  孙老板乐呵呵地坐下来,压过音乐大声问他:“怎么样?这次这个够劲吧?”
  言岩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刚开个场而已,不好下结论。
  对方继续吹嘘:“听这架势!刚从英国回来的就是不一样!”
  这跟去没去英国没多大关系吧?言岩心中不以为然,但仍附和他说:“是有几把刷子。怎么现在才来这儿露脸?被你老兄‘雪藏’起来了?”
  孙志齐连连摇头,“人家刚开始都在广东那边出风头,最近才回的老家,其实全都是本地人。”他仰头叹口气,讪笑道:“唉,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随心所欲,想怎么玩都成,也没个顾虑。”
  言岩没接茬,心想:所谓“乐队”这种活动,或许本来就更适合有钱人家的小孩来玩;这大概也可以拿来解释,为什么本土原创音乐始终不成气候。
  “待会儿你问话的时候可得当心!”孙志齐忽然提醒他说,“那小子是个臭脾气,十足的大少爷架子,别说我没提醒你,石头。悠着点!啊!”
  言岩感到蹊跷,刚要问他那位“大少爷”是哪一个;孙老板大忙人来不及理会,起身就走了。回头一想,他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又不是新手,向来也谨慎惯了,哪儿那么容易踩地雷?再说了,这年头,谁还怕什么少爷不少爷的?
  继续听歌,音乐倒真是不错。
  两个多小时后,专场演出结束了,堪称痛快淋漓。人群意犹未尽,一打女生堵在后台通道门口高呼乐队成员的名字。言岩绕过吧台,从一旁跟工作人员打个心照不宣的手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身后一片不满的唏嘘声。
  他礼貌地轻轻敲响休息室的门,报明来意后,得到允许推门进去。乐队成员都在里面,一个个大汗淋漓,忙着擦汗换上衣,似乎没怎么注意到他。言岩不便打扰,站在原地稍作等待。
  满屋子臭汗熏天,居然潜藏着一丝甜腻腻的香水味。言岩于是看到,除了他在前台见到的那名担当助理的年轻女孩,角落里的旧沙发上还半坐半倚了一个女孩子,穿着单薄的绿色连衣裙,妆化得很浓,简直看不清五官原来的模样;颓然无力的神情,让人不禁联想到关于这类乐队的某些不良作风。
  刚从英国回来?想起孙志齐的那番简介,言岩的心里感到别扭。
  “你好!你就是预约来采访的记者吧?”鼓手{dy}个收拾妥当,笑嘻嘻地走过来跟他握手。
  “是的,是我!我叫言岩,是《音像时空》杂志的特约记者。”言岩礼貌地对他点头,自我介绍。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这番话的时候,怎么好像有人瞪了他一眼。
  眼前这位倒是客气周到得很,主动端了张折凳请他坐下。根据资料,言岩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陆洋,今年才二十二岁,是“The Tell”乐队最年轻的成员,长着一张地地道道的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下巴也很圆,还有圆圆的鼻头,挺讨人喜欢的。
  言岩拿出录音笔,打开,摆好。
  “好吧,我要先祝贺你们演出成功!”
  “谢谢。”
  “看样子你们都还满意自己的表现,这次演出的效果是你们期望中的样子吗?”
  “还行,呵呵!”
  “最近这样的演出活动多吗?”
  “你废话摆够了没有?”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言岩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鼓手紧紧闭着嘴,周围似乎也一下子静悄悄起来。他谨慎地抬眼看向前方: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冷漠不屑的眼神。两人对视几秒,对方忽然转脸,满不在乎地背了过去,把套了一半的T恤穿好。
  “没关系!”名叫魏宇川的贝司手跑来打圆场,和气地劝他,“别介意,老哥,他就那德性!”
  言岩微笑点头,没往心里去。本来以为这样的客套话是必然的礼貌和试探,没想到真撞上这么个刺头——大少爷是吧?看来这次不是他踩了地雷,对方直接给他扔手榴弹了。
  “没什么,我是有点啰嗦,那么……”
  “呿!你有话不会直接问?在那儿少兜圈子!”田乐还不打算放过他似的,推开陆洋在椅子上坐下,下巴一抬,“有话都说出来,我来答!”
  言岩小心地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哭笑不得。
  “那么,你……能跟我简要说说你们的经历吗?”他恢复常态,多少也拿出了点架势,“你们是怎么开始接触音乐,{zh1}走在一起组成现在这支队伍?”
  “这有什么好说的?”对方压根不买账,“你来采访我们不会连这点底细都没摸过吧?”
  “好吧,我知道了。”言岩尴尬地点头,“那么,你们乐队的名字‘The Tell’,是怎么来的?”
  “就是那么来的。”
  这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言岩耐住性子,勉强笑着说:“它是‘倾诉’的意思吗?”
  “还要我现教你英文对不对?”
  “行了,乐子!”贝司手魏宇川再也看不下去了,扯着田乐的衣服后领把他拽开座位,“你今天又发什么疯?人家有录音!”
  田乐站起来,垂眼睨着言岩,嘴角一抹得意地狞笑,令言岩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临时编排的恶作剧。
  是有那么些人喜欢闹这些噱头,引起采访者的关注。孩子气过了头。
  魏宇川坐在他跟前,继续道歉说:“对不起,他今天high过了,脑子有点不灵光。”
  田乐站在那儿点烟,闷声闷气地不服气骂道:“你他妈才脑子不灵光!老子清醒得很!”对方回头瞪他一眼,但却无可奈何,转脸对言岩抱歉地耸肩笑了笑。
  言岩继续表示不介意:“下马威”也发了,闹剧差不多该收场。他调正脸色,一本正经地问魏宇川:“作为一支还没有与任何一家唱片公司签约的本土摇滚乐队,受到邀请参加下下个月在北京举办的‘Whistle音乐节’,对此你们有什么感想?”
  对方腼腆地挠挠头发,“怎么想?嗯,算是桩长脸的事吧!”
  “有没有想过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的事业做点什么?你们的目标是打算成为职业音乐人,对吧?”
  魏宇川思忖片刻,回头看了看田乐。“职业音乐人……是这么想过。”他谨慎回答说,“咳!唱片谁不想出!怎么打算的?今后再说吧!”
  言岩领会地点点头,心里什么都没弄明白:这小子的心思倒是挺重的,说话这么谨慎。
  “我听了你们今晚的演出,确实很精彩,总共……十七首歌。”他估算着,希望没记错。“据我所知,这些应该都是你们的原创作品。作为一只刚出道的年轻乐团,能有这样的创作力是相当惊人的,你们会不会对事业今后的发展感到紧张——比如‘灵感透支’之类?”
  这倒不是为了报复,光是和风细雨的客套话算不上真正的采访,不来点“猛料”对不起他的本性。
  一伙人果然静了下来。魏宇川回头望向田乐,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注视着这位创作核心人物。
  田乐拿出嘴里的烟,清了清嗓子说:“什么透支不透支?灵感什么的,根本就预支不到的好不好!”出人意料地,他没有抬杠,表情还一本正经得很。“这些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看样子你对自己很有信心?”言岩微笑着点头,努力不让自己显现出嘲讽的表情。
  对方嗤笑一声,“那还用说!”
  还真是大言不惭。言岩想了想,点着头说:“嗯,我觉得你们很有天赋。”
  田乐冷笑,“哼,挺会拍马屁的!”
  这小子真他妈讨打!言岩但笑不语,收起录音笔,问他们:“可以拍照了吗?”
  四个人表示同意。言岩从挎包里拿出单反数码相机,前后不到三分钟时间,拍了好几组乐队的全体合影。
  采访就此结束。分别前,按规矩,他同乐队成员们一一握手告辞。冷不丁站到了田乐跟前,言岩迟疑了一下。
  “干嘛?手!”
  又是那副凶巴巴的神气。很不情愿地,他伸手过去,不料对方只是轻蔑地在他掌心上拍了一下——
  “行了,你走吧!真他妈没意思!”
  还真是“皇恩浩大”!言岩再也陪笑不出来了,转身离开休息室——多一秒也不想再呆下去。
  打后门离开“小酒吧”,言岩在后面的小巷子里绕了半个圈来到大街上。马路两边沿着人行道满满地停着小车,一辆灰香槟色的福特“嘉年华”的车前灯在闪,看到之后,他径直朝那边走去。
  “哟,今天收场倒早!”
  方瑞明坐着车里笑着跟他打招呼,车门打开,放他进来坐在助手席上。
  “怎么板着个脸?”
  “妈的!一帮小屁孩儿!”言岩骂了出来,拿出烟点上,打火机用力按得啪嗒响。
  “什么时候跟小屁孩儿计较上了?能把你惹这么大火气,是哪门子的少爷小姐啊?”
  “别说了,来气儿!”整理好包和衣服,他同样板着脸瞪着对方,“你他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大半夜了,非把我喊出来!”
  方瑞明依然笑得开心。“当然是有好事!”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跟我去看房。”
  “什么?”言岩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随即从衣服里掏出一串银光闪闪的钥匙,一只手在他眼前抛起来又接住。
  哦,原来是房子。
  前年买的盘,如今交房到手了,难怪他喜不自胜,深更半夜了也要拉上死党显摆一通。
  新房就在附近,离“小酒吧”也就十几分钟车程,算是城里比较理想的居住区,周边环境和设施都不错,价钱当然也不便宜。方瑞明的房子选在第十五楼,据说面积有一百一十多平米。等屋主人把门打开后,言岩进去一看,觉得比想像中的更大更通透;四面白花花的墙壁显得刺眼,说话带回声。
  “怎么样?漂亮吧?”
  方瑞明得意洋洋地搓着手。言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说这房子不错。
  “帮我想想怎么装修,你是行家!”对方直言相求。言岩冷嗤一声,“算了,早就八竿子打不着了。”末了,他想了想,转眼睨着对方说:“你这是看我够闲吧?”
  “我可没这么说!”
  方瑞明兴高采烈地在屋里到处走,挨个把脑袋伸进房门里看,像个喜欢翻箱倒柜的小孩子。
  “我想把墙壁涂成绿色的。”他说。
  “房子是你的,自己看着办。”言岩不耐烦道。
  “你要常来玩的嘛!”
  “那么远。”
  “所以就干脆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得了!”
  “你给我找麻烦是吧?”
  方瑞明回头瞪着他,开始抱怨了:“真是的。这么桩大喜事,你怎么都不替我高兴一下?别扭得慌!”
  这是你的东西,我有什么好高兴的,言岩心想。
  “走了,受不了这呛人的石灰气儿。”他催促对方,“我回去还有事儿,快点!”
  “你这人真扫兴!”方瑞明闷闷不乐起来,“今天到底谁惹你了?脾气这么不对路?小屁孩儿有那么嚣张吗?”
  差不多已经把这件事给放开了,被他这么提起来,言岩的心里更不痛快。把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一踩,他转身走向门口——
  “没你嚣张!不来我自己走了!”
  “等等,石头!”
  追进电梯里,方瑞明主动向他道歉求和,顺便问起采访详情,大概是要帮他骂几句出气。言岩压根不想再提,想到回家以后还要整理那份乌七八糟的录音,写成文字,心里郁闷要得吐血。
  半个钟头后回到住处,他独自坐在卧室里的书桌前,按部就班地打开台灯和笔记本电脑,再把挎包里的物件拿出来,把今天拍的照片和录音同时复制进去。
  文件传了一半,刚登陆的MSN有个对话框弹了出来。
  是姚苏娜。他在杂志社的直属编辑,MSN上的名字就是她的英文名:Ursula,头像是只粉红色的胖猫。
  Ursula 说:
  ^^
  stone 说:
  嗯
  Ursula 说:
  今天采访怎么样了?是那天说的那个团吗?
  stone 说:
  是的 很好
  Ursula 说:
  你觉得怎么样?
  stone 说:
  还行吧
  违心话说出来真憋屈。
  Ursula 说:
  有照片吗?我看看。
  stone 说:
  等等
  照片刚好复制完成。言岩挑了一张颜色他认为最合适,人脸也比较清晰的传送过去。对方很快有了回应。
  Ursula 说:
  人倒是满帅的,有门儿!
  那个女的也是他们的成员?
  stone 说:
  ?
  他查看那张照片,发现那个穿绿裙子化浓妆的女孩子不知怎么搞的被他给拍进去了。
  他给对方解释了一下。
  Ursula 说:
  tell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刚好有个推荐栏,我留给你写一篇短访吧,注意不要超过三千字。
  先把照片选出来周一给我,文章到下周五之前交上来就可以了。
  stone 说:
  好的
  Ursula 说:
  对了,还有你的简历。
  stone 说:
  怎么了
  Ursula 说:
  小事,就是需要重新整理一下。你给我的这份我还没有拿去给主编。我觉得,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的这段工作经历写得不够详细,你再改改看。格式也不合适。
  星期一上班,我传一份统一格式给你。
  stone 说:
  谢谢
  Ursula 说:
  嗯。还有个事儿,帮我一个小忙。
  stone 说:
  ?
  对方传来一份文件,mp3格式,大约20多M。
  Ursula 说:
  帮我把这段电话采访听译整理出来,星期一就要。
  拜托了,帅哥!
  stone 说:
  好 谁的?
  是个过气的、活跃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国重金属摇滚xx。
  stone 说:
  好的
  Ursula 说:
  muah……
  一个亲吻的动态画面,屏幕也跟着抖动了一下。收下这份文件后,言岩把对话关了。
  又是一份没搞头的苦力活。这种次阶段的整理工作成不了正式文字,拿不到稿费,纯属他跟编辑“联络感情”的途径,所谓“友情代劳”。约稿人不是杂志社的正式职员,能不能吃得开得看编辑脸色。到目前为止,这个姚苏娜跟他的交情还算稳定——“友情代劳”干了不少——彼此有了信任。对方手下的约稿人一大把,但经她处理发表的稿件,至少有两成都是由言岩提供的。
  桌面上摆着两份录音文件,言岩戴上耳机,鼠标晃了晃,点开刚收到那份,开始听着美国佬的絮叨。他也顺手打开图片文件夹,浏览起今晚拍的那些乐队照片:怎么也得面对,不如循序渐进地来。
  又见到那张帅气xx的面孔,言岩的心里并没有起初以为的那么厌恶。眼神虽然凌厉,表情又那么冷漠,但要单看这些照片,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冒出反感。
  长得比谁都人模人样的,要气质有气质,怎么就不会好好说句人话?富家子弟他也不是没结识过,没见过这么恶劣目中无人的。
  心底不禁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我没欠他什么吧?言岩暗笑。明明是{dy}次见面,彼此都不熟,这么剑拔弩张的阵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次算他倒霉遇上了,只能祈祷着再也不要跟这家伙有什么瓜葛。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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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偏偏就这么不巧——或者太“巧”,是冤家就得走窄路。
  星期一一早,言岩交了听译成果,受到姚苏娜的表扬;对方催他把那晚上拍的照片先交给美编审查整理——他拍照的技术就专业眼光来看,一向不怎么地道。第二天果然收到紧急指示:居然全都不能用!
  Ursula 说:
  你怎么搞的?怎么张张照片都拍进了别的人?还都是正面清晰出镜。
  被她这一说,言岩这才注意到:自己真是不知怎么搞的,居然每张照片里都把当时那个不相干的女孩子给照了进去?——那天怎么没注意到?!而且还都是不偏不倚地夹在了乐队成员中间,正面出镜,剪切都没办法!这种问题涉及了肖像权,相当恼火。
  stone 说:
  改不了?那遮一下呢?
  Ursula 说:
  怎么遮?打马赛克??
  stone 说:
  ……
  Ursula 说:
  只好重拍,你马上联系人家。不然稿件就要取消,你知道的。
  stone 说:
  我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Ursula 说:
  下周五才全面截稿,文章你先写着。我知道你们是同城的,应该很好联系见面吧?
  stone 说:
  好吧 我尽量
  Ursula 说:
  就这么定了,加油!
  其实照片本身没什么问题,光线很漂亮,美编都说难得看到你拍出点像样的东西。
  stone 说:
  ……
  好嘛。这下子又摊上了。
  言岩顿感无力,不光因为想到还要跟那几个叫人xx的家伙打交道。本来已经干好的事,因为一点小疏忽就要推倒重来,他觉得很累,比真正跑去做重做了回来还要提不起精神。就算文章被取消,他也没觉得有多大个损失。跟以前遇到过的比起来,这家国内xxxx的此类杂志社最是财大气粗:千字五百的稿费,预扣税。虽说这一年多下来,他少有月出上万字的时候。
  千字五百,一张照片两百块。想到下个月就要上门来催缴的房租,言岩稍稍鼓起了干劲。他拿起手机翻看名片夹,里面有个专门的群组归纳好这类联系人,标题就叫“band”。输入了字母“t”,很快找到“Tell”这个名字。
  打开一看,失望地发现对方居然没给他留过电话号码,只有一个MSN邮箱名,而且还是乐队共有的那种。像这样一支半业余的地下小乐队,言岩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懂得重视宣传和联络,不知道有没有谁经常打理网络上的东西——上次跟他们联系说要采访,都是过了整整两天才得到的回复。
  这回该拿什么理由去碰这堆硬钉子?那样正经八百的采访都能闹出一股子火药味,要说是照片拍砸了,请他们出场当一回平面模特儿,调侃洗涮什么的就算了,以那位少爷主唱的臭架子暴脾气,还不知会怎么跟他较劲儿呢!
  言岩仔细想了想,写了封短信,没说照片的事,言简意赅地表示了对乐队的进一步兴趣,希望能在本周内另约时间再作一次访谈。就这么简单。检查一遍,没有不得体的地方,他把邮件发了出去。如果这样子也不行,倒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撒手不管了。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QQ头像在闪——一只中规中矩的卡通猴子,是方瑞明。
  电线上的猴子 16:26:10
  晚上一起吃饭 我请你
  石头16:26:24
  好
  石头16:26:29
  吃什么?
  电线上的猴子 16:26:58
  刀削面
  石头16:27:22
  没意见
  方瑞明五点钟准时下班,工作的地方离言岩的住处相当远——吃面的馆子也在那附近。刚对完话,言岩就把电脑关了,摘下眼镜,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天气不好,外面被云压得阴沉沉的,都快四月了,寒气也没见消散。言岩后悔没在外套底下加件毛衣,他坐上一辆没开空调的公车,前面刚好有扇窗户敞开的,冷风夹带潮气,呼呼地刮了一路。
  这样一来,刀削面那热腾腾的香气就显得格外珍贵且诱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吃了一大碗,到头来把汤底都给席卷了干净。这家小面馆是方瑞明无意中发现的,言岩特别喜欢酱料上铺着黄豆面和花生末的香味儿。
  不出所料,请吃面只是个幌子。结了账,对方领着他走进街对面一间小咖啡馆,找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后,打开随身的xx挎包,拿出一沓A4大小的白纸往桌上一扔。纸张散开,言岩看到上面印着像是CAD绘制的建筑室内平面图。
  “来,一起画!”方瑞明兴高采烈地拿出削尖了的绘图用蓝色铅笔,递给他一支。言岩不耐烦地皱起眉。
  “来嘛!让我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对方依然笑嘻嘻地恳求,亲切真诚的样子很难教人拒绝。
  论长相,方瑞明算不上特别标致的那种所谓“英俊”。他的眼睛不大,眼角又稍有些下垂,显得不够英气,但是配上那对弯眉毛,就像是随时都摆着一副笑脸,特别平易近人。有段时间,大家给他取绰号“笑面猴”。言岩一直搞不清楚这个“猴子”名头是怎么来的。方瑞明那张椭圆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猴子。他不胖,但脸颊很饱满,皮肤白白嫩嫩,羡慕死女人。在言岩的印象中,这家伙好像从来没被晒黑过,包括去年去东南亚旅行。有时想想,简直是桩灵异。
  我说了我早就改行了!想要再次申明一遍,可不经意看到那些简单的线条,一目了然之余,令言岩的心里有了一丝悸动。
  他接过铅笔,习惯性地绕拇指打了个转。“我又不学装潢。”他说,“这种事情,你自己应该更在行才对。”
  两人是大学同校。方瑞明在艺术学院学平面设计,毕业后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现在自己出道开了一家设计工作室。按他的话说,在这一行里起步顺利的话,之后多半都会自起炉灶。算下来,这已经是方瑞明的第二次创业了,要不是因为这样,他或许不会到现在才有自己的房子。
  方瑞明端起刚送来的柠檬茶喝了一大口。
  “帮我拿主意。”他再次催促道,用铅笔在纸上勾画起来。“啧,我妈非要我贴墙纸。”
  “那就照你妈说的办。”
  “丑死了,花里胡哨的!”
  “你可以不贴花的。”
  对方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贴纯绿色的墙纸?石头,要说你小子脑筋就是好使!”
  说着,他激动地在纸上写下这一创意。言岩把脸别向旁边,不以为然,后悔理会了他这么多。
  “我妈说,厨房的门要封起来。怎么办?她还不许我把阳台分开来!”
  “那就不分。”
  “你怎么什么都向着她?!有点诚意好不好。”
  “听你妈的话。”
  方瑞明闭紧一张嘴,死气沉沉地盯着他。这就算是他{zd0}程度的生气表示了。言岩感到过意不去。不过说真的,两个大男人像这样坐在公共场所,一本正经地商量家居布置这档子婆婆妈妈的事儿,实在怪异得很。
  他点了烟,夹在手里用手背蹭了蹭额角。
  “好好跟她商量商量。”
  “你跟她说去,我妈听你的。”
  “少拿我当挡箭牌。”
  这下子,他算是进一步看出了这小子赖他出来的根本目的。方瑞明高中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至今已是十年;他家亲戚多,母子俩还不至于到什么相依为命的地步。母亲对儿子的管教介于溺爱和严厉之间,细致入微到险些令人烦不胜烦。对于言岩这个朋友,方母有一种说不清来由的坚定信任,对他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建筑系高材生的阶段。
  他用心想了想,准备了一番话来建议对方怎么劝说母亲接受自己的设计。刚要开口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抖了一下。言岩拿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说收到一封邮件——
  来自“Tell”。
  惊喜之余,稍稍有些不知所措。他立刻打开来看,上面只有两个字:“可以”。紧跟着有一行数字,显然是手机号码。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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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采访”就定在第二天下午,言岩求之不得。抛开上次那桩不愉快的闹剧,不管双方对彼此印象如何,想到对方肯买账,事情能尽早结束,对他来说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通过短信交涉,对方把会面地点定在某户住宅内,应该是某位成员的家里。言岩找到那里,原来是城里一处有名的xx小区。闲人免进,他对一本正经的保卫人员说出具体的门牌号,还把工作证亮了一下,才被放行进去。
  来到楼下按了门铃,他报上姓名。“上来!”对方简练地发出许可,扩音器噼啪作响,言岩听不出这会是谁的声音。电梯升上七楼,开门后直接就是大门通道,一梯一户的豪宅,走廊尽头的大门敞开着。言岩走到门口,看到有人正从左边走廊里不慌不忙走出来。
  是乐队的主唱田乐。
  心情居然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更要命的是,屋里此刻竟异常安静,丝毫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
  “站在那儿看什么?进来啊!”
  对方冲他喊道,还是那么恶声恶气,一脸冷漠的凶相。言岩努力按捺住情绪,谦逊地小声问:“你……你们的团员呢?”
  “什么?”田乐皱了皱眉,“你没说要全体采访吧?他们没空。”
  果然如此。看来真是白跑了一趟,还得罪了人——这算是不诚恳的报应吗?言岩暗自苦笑。
  “真是对不起,我确实没说清楚。”他往后退一步,谨慎地连连道歉,“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我还是不打扰了,下次再约时间……”
  “想走?!”屋里人不高兴地喊道,“你什么意思你?!来都来了你跑什么跑?我等你一下午容易吗?”
  言岩不禁有些惊讶:等了一下午?你这么说不会是想要加重我的负罪感吧?
  “真的很抱歉,是我疏忽大意了,我……”以为自己还会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对面的人却是三两步就赶了过来,站在门口,胳膊一伸揪住他的衣服肩膀——
  “进来!”田乐厉声命令道,“我一个人你就没兴趣了吗?我看你压根就是要躲我?妈的,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言岩心头一跳:被他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担心……
  看来这次是脱不了身了。走进去站在玄关里,竟然有种即将踏入虎穴狼窟的壮烈感。面对眼前一尘不染的原木地板,言岩从挎包里拿出备好的一次性塑料鞋套准备穿上。田乐看在眼里,厌恶地又皱起了眉——
  “你拿的那是什么恶心玩意儿?这儿有拖鞋,你给我换上!”说着,他打开鞋柜,取出一双拖鞋扔到言岩跟前:粉红色的,上面还有个大大的蝴蝶结。
  你这分明就是在整我对不对?言岩耐住性子,脱下鞋走进来,自己动手默不作声地在鞋柜里选了一双普通的男式拖鞋穿好。
  屋里窗明几净,家具摆了不少,房间看起来大而不空,风格随意而不杂乱。言岩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下,田乐紧随而来,懒洋洋地问他喝点什么。
  “谢了,不用。”想不到还有这等“礼遇”,想不“受宠若惊”都不行!然而看到对方板着那张脸,显然是对这回答很不满意,他只好补充说:“热水就行。”
  田乐眼都没眨一下,转身进了厨房。听到哗啦啦洗杯子的声音,言岩的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那小子会不会在水里放什么奇怪东西?早知道就要瓶现成的饮料了……
  往后一靠,言岩感到有什么东西硌着背,转身从沙发靠垫下面抽出一本杂志——
  《音像时空》,还是这个月新出的。记得这一期里他没写什么重要文章,只有用附笔名搪塞交差的几篇碟评——豆腐块一样嵌在{zh1}几页,不小心翻到的时候,脸都要红了。听到动静,言岩赶紧撒手把书丢在一边,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田乐端着一只黑色马克杯回来,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罐可乐。言岩接过杯子道谢,为了表示满意,马上喝了一大口——水温刚刚好,也没什么怪味,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多哪门子的心。
  对方在对面的一张脚凳上坐下,正要打开喝可乐,忽然视线一转,看到被他翻出来的那本杂志。言岩心思一慌,自我解嘲笑着说:
  “原来你也看我们的杂志,真没想到!”
  “我不看。是他们买来看了丢在这儿的。”
  “哦。”
  早该猜到是这么回事。
  田乐伸手拿起杂志,手里掂量了几下,手势和眼神极像在露天市场上挑选某种蔬菜,嘴里果然还喃喃念道:“挺厚实的嘛!”
  言岩回答说:“这是目前国内做的{zh0}的一家,据我所知。”莫名其妙地打起了广告。
  对方不屑地瞄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你原来不是在网上闹腾的吗?怎么,现在混起纸媒了?”
  心里咯噔一响,像被砸进去什么东西。
  言岩感到自己似乎抖了一下,不自然地笑着说:“怎么,你知道我?”
  田乐喝着水,漫不经心说:“少废话。以前有个介绍独立音乐的网站和杂志,是不是你办的?”
  “哦,是。是我和几个朋友……瞎捣腾的。”他小心翼翼回答,看到对方微微抿起嘴角——这是在嘲笑吗?
  田乐继续问:“现在怎么没有了?你们怎么没接着办下去了?”
  言岩低头叹了口气,“没办了。有很多原因。”
  “真没劲儿!”
  是啊,是挺没劲儿的。
  他喝下一口水,心里很想抽烟。
  “我听说,你是刚从英国回来的?”他问对方。
  “那又怎么样?”田乐满不在乎道,“我是去读书,又没混那边的圈子,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说你说话别这么着三不着四!真他妈急人!”
  这也看出来了吗?言岩想了想,坦白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上次采访我拍了一些你们乐队的合影,但是……”
  说出实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更没想到的是,田乐居然也一点没有要发火的迹象——至少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表现出来。
  “就这样?”对方抬抬眉毛,语气倒也很轻松,“你是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拍这个照?”
  不是找你,是找你们乐队,谢谢。
  言岩抱歉道:“对不起,我没说实话。”
  “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对方把饮料往茶几上一顿,狠狠白了他一眼。言岩惭愧地低下头,“要是你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吧。”
  “行了行了!”田乐不耐烦地直摆手,“服了你了!”
  “你等一下!”他忽然站起来,闪身进后面的走廊里,没多久回来,手里提出一台黑色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把蓝牙打开。”
  听到吩咐,言岩愣了一下,明白他指的是手机,连忙拿出来待命。
  屏幕显示正在收取一份文件:jpg格式的图片,整整8M,用了将近一分钟才接收完毕。言岩准备查看,但是田乐对他挥手,命令他说:
  “别在这儿打开,回去看!”
  言岩照办了,把手机收回身上,好奇心却涌了上来:会是什么样的照片?
  田乐关上电脑,抬起头,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老实说,你到底怎么看我们乐队的?”他问。
  言岩颇有些惊讶:胡扯了一通,他怎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么严肃的问题了?
  他回答说:“乐队很棒,我不是拍马屁。”
  田乐冷笑一下,对这一针对性发言不以为然。“那我呢?”他接着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言岩愣了愣,警惕地打量对方,确定这不是又要跟他开的什么新鲜玩笑。
  “你……挺好的吧。”他言不由衷道。
  对方轻蔑地冷笑,“‘挺好’?哼,我那天那样对你,你居然还能这么说?你别是犯贱吧?!”
  你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嘛!言岩努力稳住情绪,淡笑一下,点点头说:“当然,你的性格是有些乖张,说话……犀利。我承认,因为你的这种态度,那晚采访的时候,我对你的印象不怎么好。但是你的那些音乐,还有你们乐队都挺不错,我这人就事论事。”
  “这我知道,用不着你来下结论。”田乐冷漠地撇撇嘴,“我就让你单纯说说我这个人。”
  言岩说:“这我不好评价,我们认识才不久,对你不了解,怎么好随便下评语。”
  田乐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片刻,他问道:
  “那你现在想了解我吗?”
  不想。
  言岩笑了笑,轻声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合作吧。”
  田乐笑着叹气,“哼,你这人真他妈不干脆!”
  干脆?要干脆就赏你小子一顿好打!
  正寻思着该怎么应付过去,对方忽然冒出一句问:
  “今晚上有空吗?”
  愣了一下,惊讶就算了,疑惑倒是不小,“有,但是——”
  “一起出去吃饭,我请客。”
  不用了。言岩刚要回答,屋子里传来电话铃声。叮铃铃,老式的机械打铃声,他张望了一会儿,结果看到田乐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接听。
  不知道这通电话会打多久,言岩从包里拿出烟来抽,自然而然的念头和动作。田乐听着电话,先是皱了皱眉,很快横眉立眼起来——
  “妈的,我不去……不要来,滚!……去你妈的!”冲着另一头乱吼一通,他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了。言岩心想:究竟是谁惹得他这么大火气?会不会是乐队的其他成员?
  稍微考虑到了趁机拍照的事,到头来还是自觉地站起来,他礼貌地跟对方说:“你有事的话,那我这就告辞了。”
  “等一下!”
  田乐坐在那里,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凶恶地瞪着他,“我让你走了吗?”
  妈的,这儿到底是黑店还是土匪窝?!
  “对不起,我还有事……”
  “刚才还说有空!”对方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小子的扯谎水平也太孬了点!”
  “我真的没空,刚才是我没把话说清楚。”言岩解释说。既然收了照片,任务完成,这就该回家接着写稿子了。这个理由是临时想起来,却给了自己充足的说服力,眼神也变坚定了。
  田乐微微眯起眼,打量一番后,眼神稍稍放松,有所信服,但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
  “你结婚没有?”他问。
  言岩诧异地瞪着他:干什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问你!”
  “没有。”
  “女朋友呢?”
  “我现在单身。”你别说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
  对方没再问下去,青春帅气的脸上似有一抹狡黠的微笑。他松开他的手,跟着站起来,往他肩膀上轻轻一推——
  “行了,你走吧!”
  末了,还用下命令的语气颐指气使道:
  “回去给我好好写文章,到时候我要买来看的!”
  要不要我跪下来答一声“吒”?
  再一次“如蒙大赦”。走出楼梯间,外面天色正亮,言岩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不过一个多钟头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对方那份与众不同的气势实在太有感染力,只呆了这么一会儿出来,感觉外面都快“恍如隔世”了。
  忽然想起刚才谈话中的一部分内容,心里郁闷起来: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被人家揭了老底。听到外人当面提起那件事,感觉真的就像是被哗啦撕开一层旧疮疤,还以为早就该愈合的伤口,没想到竟然连痂都没结好,血淋淋火辣辣地疼。
  如果不是太无聊,他不禁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为了要更彻底地羞辱他,特意去翻出他的底细?那样一个特立独行狂妄自大的人,连杂志都不屑看,怎么可能关注网络上那些不入流的业余玩意儿?
  介绍独立音乐的网站和杂志。昨天听从姚苏娜的吩咐重写工作简历的时候,言岩{dy}次把这段让人尴尬又恼火的经历书写出来摆在自己面前——“MOJO音乐空间”。打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指头都快僵硬了,背后活像被人顶着一把枪,一个字一个字地逼他蹦出来。
  怎么没继续办了?因为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而他也付出了算得上惨痛的代价!又累又没钱途,折腾不下去了。就这么简单。
  回到住处后,言岩坐在书桌前如常打开电脑。面对静止的屏幕,专心致志地抽完一支烟后,他拿出手机,把今天收到的那份东西传入电脑里。
  果然是乐队的合影照片。言岩没感到有多惊喜。室外拍的,好像是在城里的某条未经改造的小胡同里,灰褐色的背景,四个年轻人站成一行,规规矩矩的架势,双手握在身前——xx的假象。四个英姿勃发的大帅哥。特别是田乐,当仁不让地站在左起{dy}位,微微侧着脸,目光犀利而冷静。比他上次在酒吧休息室里拍到的模样还要神气得多。
  忽然萌生出的念头:今天瞎七搭八扯了一通,没几句正经话,怎么好像反而跟这个人有那么点亲近了?还是那副拽二八万的架子,嘴里没一句客气话,这样气势汹汹的强硬外表下,到底有没有什么更为感性柔和的东西?
  想了解他吗?
  伴随着这个问题,言岩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晚看到的乐队演出:狂乱坚决的旋律,嘶声竭力唱出来的歌词其实格外浪漫,富有诗意。这家伙真是个天才。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凝聚,双手不自觉地扶上键盘,嗒嗒嗒——
  标题:必须告诉你,‘The Tell’的故事
  文章写得很顺手,许久没有这么一气呵成地痛快过了。回头看一遍,还是觉得不如最初设想的那么满意,很多地方都不够完善到位,也不知道能不能达到某人的欣赏标准。第二天一早,言岩把它连同照片一起上交给姚苏娜,倒是被赞得一塌糊涂,却分不清她到底赏识的是哪一桩。
  Ursula 说:
  他们真的很帅啊!你们那儿怎么出这么多帅哥!
  糟了,我已经迷上他们了>3<>
  stone 说:
  ……
  Ursula 说:
  我觉得他们会红起来的,你说呢?
  stone 说:
  嗯
  我觉得他们有潜力
  很久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了:一个有潜力的本土乐队,还都是他的老乡。哼,这算不算是与有荣焉,沾了人家的光?如果他们真的能红起来的话……
  但愿吧。
  结束这一头,接到方瑞明给他打来电话。
  “在干什么?”
  “想你。”
  也许是心情一下子变得太好了,忽然意识到前段时间对朋友是不是太冷淡,言岩突发奇想地决定恶心回去。
  方瑞明大喊一声:“真的?!我好感动啊,亲爱的!”
  紧接着一阵做作的亲吻声。言岩连忙把电话拿开:搞这种肉麻名堂,他永远敌不过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只好甘拜下风。
  恢复正经后,言岩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xx天有空吗?”
  “应该有吧,你先说什么事儿?”
  “是丫头,她这个xx就回来了。”方瑞明说,“到时候咱们一群人都聚一聚,算是给她接风洗尘,你说怎么样?”
  言岩在电话那边点头,“行,你来安排。”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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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是星期天下午四点多才到的港。方瑞明一个人开车去接,言岩和其他人等在指定的火锅店门前。
  灰香槟色的福特车徐徐停在餐厅门前保安指定的区域。一伙人看到后,接二连三地慢慢凑上去。言岩走在前面,伸手刚要帮忙开门,车门自己一下子弹开,坐在助手席上的人呼啦一下,像头什么小动物似的窜了出来,双手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啊!石头!我亲爱的!”
  言岩措手不及,还没缓过这劲儿,又被对方扑上来,踩着他鞋子,一口亲在嘴巴上。大庭广众之下,火锅店门口人来人往,包括那些坐在店里吃东西的人,也都一个个透过玻璃墙瞧着这边的热闹。
  等到对方劲头稍缓,言岩抱在她的胳膊底下,把她放回地上站好,擦擦自己的嘴。“行了!你又发的什么疯?!”他板着脸,真的有点生气了。倪妮鼓起眼睛假装无辜地看着他,一只手揪着言岩的袖子轻轻扯,撒娇说:“人家想死你了嘛!”
  其他人围了上来。大学时跟言岩同届读同一专业的唐育昕站在他身后拍他的肩膀,说:“这样就给个小丫头非礼啦?石头,你也太他妈给咱男人长脸了!来,丫头!别理他个没意思的假正经,让哥哥疼你!”
  “去你的死鸭子!想得美!”倪妮跑到他后面,抬腿一脚踹在他大腿上,下力不轻,差点把人高马大的唐育昕踹跪下去。
  “行了,别在大街上胡闹给人看笑话!”方瑞明停好车子走过来,领着他们进餐厅去。跟这两个活宝比起来,他倒显得正经多了。
  今天来的人确实不少,大厅中间里一张大圆桌子被他们这伙人给围满了。除了住在本城言岩和方瑞明,其他几个死党凡是能赶到的,都聚来这里。言岩没想到来的人居然这么多,不禁思忖:到底是倪妮这丫头太讨人喜欢?还是他低估了当初那段事业的存在价值?
  其实包括倪妮在内,相关的总共也就七个人而已,其余三个男的带上了各自的伴侣——老婆或者女朋友。唐育昕据说不久前刚失恋,在女人面前满嘴胡说八道,亢奋得不正常。
  “两年不见,丫头可真是变漂亮了。”他盯着倪妮的脸,一本正经地感慨说,被对方狠狠白了一眼。
  倪妮是他们这伙人当中{wy}的女孩子,年纪最小,今年才从英国读完研究生毕业回来。算下来,言岩也有两年多没见到她真人了,要不是刚才那记意想不到的“见面礼”,他本该对她的变化感到惊艳:清爽靓丽的脸蛋没变,发型变了,衣着变了,外在的气质也大大改变了,洋气十足。
  当着各自女朋友的面,其他人不敢过分夸赞她。只有老大周宁的老婆谢嘉茵,以前就跟倪妮熟识,两个女人说了很多话。
  倪妮为人向来大方,心思周到,给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带回了礼物;只是没料到会来这么多“家属”,除了送给谢嘉茵一大包特产的手工太妃糖,对别的女孩子只好摊手抱歉。
  言岩接过送给他的东西:一只牛皮纸口袋,有些份量,摇一摇哗啦作响,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他说了声“谢谢”,正要直接给放进外套口袋里。忽然看到对方抬头望着他,摆出一副欲求不满的眼神,只好当着她的面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几个在手里。
  “什么?”唐育昕眼疾手快,顺手拈了一个过去,看到是吉他拨片后,颇有些失望。“‘White Lies’?”他认出上面的字,似有些轻蔑地冷嗤一声,“现在这些小屁孩儿组的新乐队,一个都他妈不认识!”
  倪妮白了他一眼,“稀罕你认识!你尿布才丢了几天呀!”
  “啧!嘴够厉害的!嫌弃起哥哥来了?!非治你不可!”
  唐育昕板起脸,装成勃然大怒的架势,去捉她。倪妮反手轻轻打了一巴掌在他脸上,“唐老鸭,你神经病!石头,救我!”她转身把脸躲进言岩胸口上,咯咯笑个不停。
  锅烧沸了,方瑞明招呼大家吃菜。唐育昕坐在倪妮右边,倪妮挨着言岩坐,忙不迭地给他烫菜夹菜,xx不理睬另一个人对她同样的殷勤,惹得唐育昕醋心大发。
  在座大伙儿其实都知道,也看得出来,倪妮对言岩的好感,只是女孩子对待兄长般的信任和依赖,所以才能表达得如此直率又热情。跟言岩一样,倪妮这个名字也是叠音,两个人凑一块儿,有种“患难与共”的味道,一个被人取绰号叫“石头”,另一个被喊成“丫头”。大家爱开玩笑说这是“天作之合”。
  “这家火锅的味道是不是变了?”倪妮说,“我怎么吃到这会儿了都没什么味儿啊?”
  “你还嫌不辣啊!”言岩惊讶不已。他的脸早红透了,开始换清汤吃。倪妮看到他满头的汗水,头发贴在脸上,细心地动手帮他拨开他。言岩眨了眨眼,没什么表示,只是提醒自己该理发了。
  “出洋一趟,回来怎么反倒变贤惠啦?”唐育昕在一旁酸溜溜地嘲讽他们,“丫头,我看你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嫁人了!人家石头这会儿了还没讨老婆,就是为着等你呢!”
  “真的?!”倪妮惊喜地大喊一声,装出一脸憧憬的样子去看另一个人。言岩往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厉声说:“神经!你信他鬼扯!”
  丫头没死心,放下筷子双手捧着言岩的脸,一脸庄重地仔细端详他。“等了我多久?呐!我看看丑了没?丑了我就不要了!”
  “怎么可能丑?!”唐育昕继续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这么帅一大小伙子!要不怎么说是咱们当年的系草?!”
  言岩发火了,“唐育昕,你发神经啦?谁他妈是‘系草’?!”
  “哦,我说错了!是‘校草’!我们全校最帅的!”对方不识趣地得寸进尺上了。“妈的,想当年老子也帅气过嘛!现在吃吃喝喝,胖成这破样儿,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嫌弃老子!”唐育昕摇头叹着气,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装疯卖傻。
  “喂,石头,我听说你被哪个xx给包了怎么的?”他忽然喊道。言岩正在喝酒,听到这话差点吐在香油碗里。“你他妈的胡扯什么?!”要不是倪妮隔在中间,他非抬起一脚把对方踹翻不可。
  唐育昕吐舌头,扮鬼脸,举起滴油的筷子指着对面的方瑞明,“猴子跟我说的!你问他!”
  方瑞明吓了一跳,脖子缩进衣服里,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我……我是说你在跟一个女人混——你的那个编辑,对吧?”
  言岩明白他指的是姚苏娜,没再争论下去,只在心里怪他不把意思说清楚。方瑞明见自己惹了他不快,把擦过嘴的手纸揉成团,砸向口无遮拦的唐育昕。
  倪妮凑过来,用肩膀蹭了蹭言岩,甜甜地问他:“什么,你真的被包啦?唉,太可惜了,我还说等我发财了好养你呢!”
  言岩本来还在怄气,这会听她这么说,心思反而放了下来,转脸笑着陪她逢场作戏说:“好啊,大小姐!那我就祝你早日发大财——说好了,我的下半辈子可都指望你了!”
  倪妮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唐育昕不甘心,扑过来拽她的胳膊,大声说:“噢,丫头你包我吧!我把‘下半身’都托付给你了!”
  “神经病!来人,掌嘴!”
  吃完火锅,一群人意犹未尽,遵循方瑞明设计的路线,全体移驾KTV。对于这样的安排,言岩不置可否,觉得这样子似乎不太符合他们向来的风格——从前一伙人比较喜欢聚在熟悉的酒吧里,或干脆去某人租的房子里大闹一宿。
  不过其他人看起来倒是挺满意这项娱乐。特别是那两个带女朋友的,情侣间你来我往地抢麦克风成了一道有趣的风景。周宁和唐育昕当年学校里都组过乐队,一个贝司一个吉他,嗓子也地道,认认真真唱一曲的话,不亚于职业xx的感染力。
  同样地,不会唱歌的言岩痛恨卡拉OK就像他痛恨辣椒和酒精。今天受到气氛影响,再加上几杯酒下肚,他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飘飘然起来,在倪妮的怂恿下,陪她唱了一曲“The Beatles”的《Let it be》(顺其自然)。
  “Let it be!Let it be!Let it be!Let it be!……”
  歌声像念经一样在他的头脑里萦绕。那天晚上,言岩醉得一塌糊涂。酒倒是没喝多少,但是他的酒量一向差得可以。朋友们知道这一点,都不会劝他,是他自己坐在边上无所事事,接二连三灌下去的。
  十一点多,聚会结束了,大伙儿道了别,心满意足地各奔东西。滴酒未沾的方瑞明开车先送倪妮回宾馆,然后载着言岩一起回自己的住处,半扛半拖把他塞进电梯上了二十三层。
  开门进屋后,言岩被扔在沙发上。方瑞明跑去厨房给他泡了杯速溶的黑咖啡送过来——“石头?”
  言岩的脑筋很清醒,知道自己在那儿,但浑身没力气,手抬不起来,也控制不住嘴巴说话。方瑞明只好扶着他坐起来,喂他把咖啡喝下去。喝到一半,言岩被水呛到了,狼狈地吐了出来。
  “对……对不起。”他抱歉道。方瑞明没说话,忙着用手纸吸取污水。沙发是白色的,还很新,这一下被染得特别邋遢,万幸没吐出别的东西。
  言岩捂着脑袋,xx着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你说什么?哦,是够丢人的,一口倒!瞧把我这儿糟蹋的!”
  “我问你……我是不是很失败?”
  方瑞明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转脸看着他。
  “你怎么想起说这个?”
  “你回答我。”言岩把语气放硬了。对方叹了口气,放下手纸和杯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坐下。
  “你说什么失败?你?”他问。
  言岩点头,闭上眼睛,手搭在额头上。方瑞明笑了一声,拍拍他的大腿,说:“又来了,你这样有什么不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他妈跟我说这些,我知道你们是在骗我。”
  见面的时候,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地问了他的境况,然后再众口一词地夸他能坚持自己的理想,活得够自由够潇洒,羡慕得不得了的语气和表情。但他很清楚,一直都明白得很:这些都是安慰,说得不好听点,是客套话,口是心非。
  怎么可能羡慕他?要什么没什么,除了一点可怜巴巴的所谓“自由”。废话!一个人一文不名的时候,根本谈不上真正的自由。放弃了理想又怎么样?现在那些放弃了的人谁他妈过得不比他好?有家庭有事业。满嘴不干不净神经兮兮的唐育盺是一家房产公司的工程部监理,房子都买了两套了,{wy}的抱怨就是人变胖了——妈的!这也好意思抱怨?!
  “你有什么失败的?”方瑞明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他妈才是失败呢。”
  “你有房子,有车,有公司——你有什么失败的?”言岩重复他的话来反问。这些东西说出来是很幼稚,但却是他实实在在的心病。他感觉就像受到了侮辱。
  对方果然哭笑不得,“你说那些干嘛?你就在乎那些东西?”
  “对,我他妈就在乎那些!”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听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对路,方瑞明紧张起来,静静地叹了叹气,说:“什么房子车子的?那又怎么样?都不是我想要的。”
  言岩睁大眼睛,厉声吼道:“那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啊!他妈的!你要跟我比吗?!是不是要跟我比?!”
  “石头?”方瑞明被吓到了,惊惶地伸出手去够他的脸,想要确认什么。言岩突然一甩手,不知什么时候恢复的力气,把他打开了。
  他的眼睛挺红,也有点湿,但那只是喝醉酒的表现。
  “妈的,早知道当初就去让xx给包了算了!凭老子的长相也不寒碜!”
  方瑞明被他这通自暴自弃的话逗笑了。
  “是啊!‘起码咱还有张脸过得去!’——想不到你小子也说得出这种话来!”他似乎想了一下,抿着嘴一本正经地说:“照这样说,不如我来包你算了——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不好?”
  言岩说:“那你包啊!以后我他妈就在这儿吃你的住你的!”
  “好啊!你吃我的,住我的——我养你!”
  言岩没搭理他,眼睛从手指下面看着方瑞明。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觉得他像是认真的。然后他的头开始痛起来,心情一落千丈,伸腿蹬一脚在对方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滚你妈的!老子又不是养不起自己……”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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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好了被子,衣服也脱得差不多了。这一觉睡得自在。屋子里的窗帘是拉上的,言岩拿起床头的电子钟一看:十一点了。
  撑着床垫慢慢坐起来,脑袋里像被灌进了一半的沙子,又闷又沉,而且痛。他爬起来挪进卫生间里收拾了一下,洗脸的时候照镜子,刻意看了看自己的脸。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但还是很糟糕:头发眉毛一团糟,发青的眼睑下面刻画出深深的纹路。
  就他妈这鬼样子,还想去给人家当小白脸?呸!要不是这镜子不是他自己的,真想吐过去一口浓痰!
  他的酒品是不怎么好,酒量差,虽然不至于撒酒疯,却控制不住嘴里冒胡话。更倒霉的是,从喝醉到睡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意识其实依然很清醒,记性也不差,自个儿干过什么龌龊事记得清清楚楚。路过客厅的时候,一眼看到沙发上那团颜色诡异的污渍已经够他脸红的了,再回想起当时说过的那些话,恨不得给自己掌上几嘴巴!
  今天星期一,方瑞明早就上班去了,屋里就他一个人。梳洗完毕后,言岩下意识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到细心的屋主人留给他的早餐。吃东西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令他想起什么,言岩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没电了。
  他和方瑞明的手机是同一个牌子的。言岩记得对方的习惯,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同型号的充电器。接通电源就直接开机,果然看到断电前有六通未接电话的纪录:有方瑞明上午时候打的,还有倪妮。都是问候他的。倪妮下午两点就要坐火车回家了,言岩抱歉不能去送她。
  除此之外,稍微令他诧异的是剩下那三个,这个号码另外还发来一条短信——
  发件人 田乐
  出来,我要见你
  直白得蹊跷,{dy}感觉是:这小子发错对象了?但是让他想象对方用别的词句发出邀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等着手机再充了一会儿电,他拔下插头,打电话过去确认。
  “喂?”
  懒洋洋的声气,却教人不由自主地有些提心吊胆。
  “是我,你发短信有什么事?”他客气地问。
  对方似乎冷嗤了一声,说:“找你出来,我在M街的‘开封菜’等你。”
  “我现在不太方便……”
  “少废话!我就问你有空没空?”
  臭架子又来了!
  “有是有……”
  “有就快给我过来,我人就在这儿呢!别让我干等!”
  说完电话就挂了,根本容不得他抗议。
  好嘛,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
  反正今天也无所事事。收拾妥当,言岩关门离开方瑞明的住处,因为不熟悉这一带的公交路线,走到大街上很大方地招了辆出租车——让人久等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不顾对象是谁。
  车子街口停下,言岩走上步行街去找对方说的餐馆。忽然想起来,这条休闲商业街上哪里有什么“开封菜”?——听起来像是中xx的风味菜馆。他在广场上绕了几圈,到处看不到招牌,险些要开口问路边的治安人员,鬼使神差一抬头,看到一家KFC:田乐就坐在玻璃墙背后盯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个不易被剧情打动的冷漠观众。
  上楼走到对方跟前,迟到有罪,只好连连抱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对方冷着脸说:“有够磨蹭的,我东西都吃完了!”
  桌上的餐盘里堆满纸盒子和一大堆鸡骨头。田乐端着剩下的半杯可乐摇了摇,抬眼看到他——
  “你傻笑什么?”他皱眉道。
  言岩愣了愣,回答说:“哦,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这里叫做‘开封菜’。”
  田乐得意地冷笑,“你怎么这么老土?这都不知道?”
  言岩笑而不答,心想:难道你以为给洋快餐取这么个“雅号”就很新潮?
  刚坐下来,对方又皱起了眉,眼神疑惑又有些厌恶。
  “什么味道?你喝酒了?”他问。
  “啊?”被他这么一指出,言岩果然嗅到自己身上一股不浓不淡的陈酒味。想想之前照镜子看到的颓废模样,再比之眼前这位的精神帅气劲儿,自惭形秽得要命。
  没等他再答话,田乐抬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板起脸颇有些抱怨地说:“脸也没刮!你昨晚上哪儿过的夜?”
  这你也要管?言岩的心中大不以为然,可嘴里还是老实招供说:昨天跟朋友们聚会,一不小心喝高了,结果晚上就在死党家里凑合了一夜。
  田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片刻,轻蔑地说:“看不出来,就你这德性,日子过得倒挺糜烂的。”
  你有这个资格和立场教训我吗?言岩忍住情绪,正正脸色,心平气和地问他:“今天有什么事吗?”
  “什么意思?”对方满不在乎道,“让你出来就不算事儿了?”
  “啊?我不太明白……”
  拜托你别这么无聊好不好?找人来这种地方打发时间,又不是小情侣约会!
  正犯疑虑,不料对方接下来真的就这么站起来,指着他又是一通指令:“行了,你给我坐好,我再去买点吃的东西过来。”
  说完,他转身走去点餐台。看着那副挺拔又有几分慵懒的背影,言岩不禁瞪起眼睛:这到底算怎么回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总觉得酒还没醒。
  没几分钟,田乐端着新餐盘回来了,先把一杯咖啡往他面前一顿,指着说:“不许放奶,先给我喝了。”
  言岩没说话,眼神疑惑地上下打量。对方冷着脸作监督状。没办法,他硬着头皮打开杯盖,热滚滚的醇香气息扑面而来。不许放奶,但他还是把砂糖撕开倒进去一小撮——清咖啡是醒酒的,他知道,可太苦了他可受不了。田乐坐回座位上,端着一杯草莓圣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嘴角一抹若有若无地微笑,十足是看热闹的表情。
  言岩喝下咖啡。没有奶精调和,强烈的酸涩味道激得他忍不住狠狠皱眉。
  “忪样儿!”田乐果然幸灾乐祸地喊道,忽然把自己那杯圣代摆到他面前,递上塑料勺子,“拿去!”
  言岩诧异地瞪了瞪他。
  “愣什么愣?”对方不耐烦地催促,“等我喂你啊?!”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给吓到了,言岩心思一乱,真的动手接过勺子。心里别扭得慌,抬眼看看对方那一半敦促一半威胁的目光,到了这份上,要打退堂鼓是不可能的了。
  勺子尖轻轻刮过顶上那堆红艳艳的果酱,沾上一小撮奶油。一向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谨慎地放进嘴里,除了冰凉,尝不出别的什么味道。
  “谢谢。”说着,他下意识地准备再吃第二口,杯子一下被人撤走,勺子也从手里被夺了下来。
  “行了!这是给你买的吗?”田乐拿回属于自己的甜品,顺手却把一包番茄酱扔到他面前,赏赐的语气说:“饿的话把薯条吃了!”
  除了惊讶和哭笑不得,言岩实在拿不出别的心情去应付。他也没有反驳抗议,跟这种心思古怪又使唤人惯了的大少爷较劲根本就没意思!
  不去理会什么要求,他把奶精加进咖啡里,一边喝一边真的吃起了薯条,只是没用番茄酱。
  他问对方:“乐队的其他人怎么没来?”
  “问这干嘛?”田乐不高兴地冷着脸,“你怎么总关心他们?跟我说会儿话就这么不耐烦?”
  我关心他们总比关心你正常吧?
  “我习惯上……嗯,我以为乐队成员通常是集体行动的。”他勉强解释说。
  “什么叫做‘集体行动’?”田乐略显嘲讽地问,“别说是要吃喝拉撒都挤在一块儿吧?”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下个月就要参加音乐节了,你们没打算准备准备?”
  对方沉着脸,语气相当不快:“你他妈说话别这么拐弯抹角行不行!这些话一开始直说出来不就成了?”末了,他接着说:“准备什么?你是说排练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被他这么训斥,言岩也有些许惭愧,但依然冷静。“很多人都关心你们乐队,”他说,“大家都觉得……你们很有潜力。”这次算是拍了回马屁。
  田乐垂下眼帘,神情忍不住还是有点得意。
  “你这么说是担心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不认真?你以为我是玩票儿的?”他问。
  言岩想了想,复问他:“你真的想要成为职业音乐人吗?”
  “是又怎么样?”对方回答,“你说的‘职业’是个什么概念?有些东西,你要是指望拿它混饭吃就没意思了。”
  说得很好,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百分百的真理——{dy}次对这小子打心底里地刮目相看了一番。
  “看得出来,你家境不错。”他说。
  对方眉毛一挑,“你想巴结我?”
  “我没这个意思。”言岩笑着摇头:妈的,我还觉得是你在巴结我呢!
  对方似笑非笑,眼神似有挑衅,“没这个意思?还是没这个胆量?”
  言岩面不改色,和气地警告他说:“你说话别太过分。”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相处过的气氛中,{dy}次有了实实在在的针锋相对意味。
  {zh1},田乐目光一瞥,轻蔑地冷嗤一声——
  “这你就生气了?真他妈没劲儿!”
  这样还不生气,你他妈当我是神仙!言岩心想。然后没等他再说什么,对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敲桌子,喝斥道:
  “吃够了没?吃够就快点收拾了,我们还有地方要去!”
  “什么?去哪儿?”惊讶之余,言岩茫然又好奇地望向他。田乐没多理会,干脆站起来,端走餐盘去到垃圾箱跟前,把东西一股脑给倒了进去。
  “傻坐着干嘛?走啊!”催促还嫌不够,不知他怎么想的,走过来紧握住另一个人的手,不由分说把他从座位拽了起来。
  言岩惊了一下,转眼紧张地瞄一眼周围……
  “看什么看,还走不走?”
  顶不住眼前某人压迫力十足的眼神和训斥——再这么耗下去就真该被人看笑话了——言岩没法抗议,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下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挣脱。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被人牵着手走路。
  “你到底还要去哪儿?”不甘心地追问。
  “少废话,跟上!”
  横下一条心,跟随他走出步行街,来到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七拐八拐走了一圈后,田乐领路在一辆明黄色的MINI Cooper跟前停下。
  乍一看到这辆车,言岩不免有些意外:乖巧迷你的车型跟这小子张扬狂放的性情还真难看出有什么搭调的地方。可是用心一想,这样的搭配本身就是一种另类的宣扬,自有一股放荡不羁的傲慢气势。
  嘀的一声解锁后,田乐招呼他上车。空间紧凑,言岩把膝盖收得很近。车里很干净,皮革的味道一点不刺鼻,混合着烟草和一点淡淡的香水味。
  “安全带。”田乐冷冷提醒,大概又嫌他磨蹭,紧接着倾身过来动手帮他绑上。“缺心眼儿怎么的?这点常识都不懂!”
  再没常识也轮不到你xx!
  言岩抹了抹脸,有气无力地问:“到底是要去哪儿?给个提示行吗?”
  “放心,不会把你给卖了。”对方转脸看了看他,冷着脸,微微抬起的一边嘴角似有笑意。“就你这样儿,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儿!”
  言岩亦是冷笑:随你怎么损吧!行,今天干脆就奉陪到底了——谁还怕了不成?
  车子沿着主干道行驶,半个多钟头后径直离开市区,上了高速路。根据沿途路牌指示,言岩知道他们正朝市郊那座xx的风景区接近,心里疑惑重重,又怕挨某人训斥,始终没有开口发问。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田乐方向盘一转,车子从岔路下去,经过一段蜿蜒的环山小径,逐渐驶上一条新铺的平坦公路。
  两侧是青翠秀美的山峦,随着道路的延伸,其中显现出一些造型别致的小楼。言岩于是想起,这里肯定就是最近城里大肆宣传的那座xx别墅区。对于此行的目的地,他的心里大致有了底,但还不敢那么确定。车子一路驶进某一片区的大门前,开车的人对保安人员亮出了业主通行证。
  把车开到其中一栋房子前停下,田乐打开车门,言岩也跟着下了车。
  “这是什么地方?”
  明知道这问题傻得要命,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对方果然轻蔑地白他一眼,就差没骂他“睁眼瞎”了。田乐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招呼一声,“进来。”
  屋里一股淡淡的混凝土和甲醛的腥甜气味,表示这里的装修刚完成不久。看着眼前白生生的木地板,不用某人教导,言岩自觉打开玄关边上的鞋柜,换上拖鞋。
  客厅看起来跟房子外面一样整洁奢华、井井有条,像家具店和售房处摆弄出来的精装样品房。相比于屋主人在市区的那座屋子,这里显得更宽敞,也更精致。言岩小心审视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昨晚上说到的“xx”话题,很想笑——住在这种地方,还真有点被人金屋藏娇的味道。
  田乐走到沙发边,从一旁的边桌上拿起一包拆开过的烟,用随身带着的打火机点燃,然后连同烟盒一齐扔给言岩。
  “坐!”他指着沙发命令,又朝一旁撇撇脑袋说:“厨房的冰箱里有饮料,喝什么自己拿。”
  “不用了,谢……”
  “我想喝苏打水,你给我顺便拿来。”
  你还真把我当佣人了是吗?言岩维持住表情,不动声色地跟他较劲儿说:“不好意思,我找不到厨房。”
  对方睨他一眼,“真他妈笨!”骂骂咧咧地,自己倒起身走了过去,没多久回来,一边喝着饮料,顺手把一小瓶冰凉的法国矿泉水扔给了他。
  如此另类的“待客之道”,估计也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才能“享受”得到。言岩喝下一大口水,解了渴,心情也冷静下来,问对方:“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干嘛?”
  “这儿是我的‘基地’。”田乐喝着水,眼也不抬。
  知道这儿是少爷您家的别墅!言岩在心底暗笑,对这个“别称”不以为然。
  对方接着说:“你不是问我乐队的事?”
  “哦?”
  听起来似乎有点靠谱了。田乐喝完饮料,灭了烟,一跃从沙发上起来,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他转身登上旁边的钢化玻璃楼梯,言岩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上了锁,田乐不慌不忙掏出钥匙开门。言岩站在他身后,心中不由自主开始期待起什么来。
  起初只是黑漆漆一团。啪!随着灯被点亮,屋里的景象像电影开幕一样在他眼前展开——
  一堵清亮通透的大玻璃墙把房间一分为二,改建后的四壁看不到窗户,墙上贴着精致的隔音木板,面前一排仪表盘,密密麻麻的按钮令人眼花缭乱。不用细想,他也知道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是……录音棚?”
  他脱口问道。对方回头冷眼看他:你眼睛没毛病吧?这也问得出来?
  鼻子里得意地呼出一声气,田乐上前打开录音室的玻璃门,走进去。地上凌乱堆放着几件乐器。他随手拿起那盏枫木色的Epiphone电吉他,冲言岩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把电源打开。言岩不可避免地愣了愣,明白过来,赶紧把烟掐灭攥在手里,照办了。
  仪表盘上的灯亮了,像嵌在上面的一颗颗宝石,屋里发出电脑工作的微弱声响。
  田乐坐在一张凳子上,吉他抱上腿,用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勾划,清脆悦耳的音符,宛如浅斟慢酌,突然,他挥手一划,节奏霎时加快,不时爆发出尖锐的刮音,高低错落,一气呵成,{zh1}伴上他痛快的一声吼叫。
  够畅快,够淋漓,够洒脱!xx的即兴solo。言岩看得气都喘不过来,等他回过神来,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录音室,站在他的身边。
  “怎么样?”田乐得意地问,说话时稍稍有些喘气,脸上泛着微弱的红晕,闪闪发亮的双眼里滞留着刚才爆发出激情的余热。
  “什么?”言岩恍惚摇头。对方冷笑着耸耸肩,“让你说,我这样子还算不算是认真的?”
  言岩点头不语,暗暗佩服:这样子要说是玩票,也太舍得下本钱了!先不管房子本身,这么一套xx的专业设备,仅仅只是为了私人性质的创作和练习……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管对方的性情有多古怪,他很想跟这小子进一步结交下去,同时也为自己不由自主的趋炎附势之念感到惭愧。
  “怎么?这就说不出话来了?”田乐越发得意洋洋,“你不是挺能贫的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贫过?言岩皱了皱眉,发觉自己真的说不出什么话来,浑身还隐隐发着抖——上次像这样激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年?两年?
  田乐踱到他身旁,伸出胳膊懒洋洋地挂在他脖子上,转脸凑近他耳边轻笑一声,“哼,我看你是酒还没醒……”
  近乎呢喃的含糊话音里饱含暧昧,等到有所警觉,对方已经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你……”
  这是在干什么?!言岩吓了一跳,本能地先往后躲。田乐激动地喘着气,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他的脑后,不容反驳地再次袭来,坚决而直率地吻住了他。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因为跟自己嘴里的感觉几乎xx一样,两个人都刚抽过烟。上次跟人接吻都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事了,更不要说突然遭遇上这样的“袭击”。对方的动作太强势,太具侵略性,让人根本无法忽略他的本性。想到这里,言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总算拾回理智,奋力挣脱开来。看着那张脸上得逞却显然还未得到满足的表情,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念头,言岩挥手啪的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自己的脸也火热得要命,羞愤交加,就差大骂一声“臭流氓!”。
  田乐撇头捂着挨打的半边脸,转眼凶恶地瞪着他。言岩不甘示弱,虽然尴尬却也毫不留情地直视回去。他缓了缓气,抬手抹了嘴,用力将对方推到一边,迅速走出房间。
  走路的时候一边喘气一边注意听着身后的响动——似乎没有跟上来。
  脑子里嗡嗡乱成一团,眼前也晕惶惶的,都快看不清路了。打开大门走出屋子,深吸一口地地道道的新鲜空气,世界的真实性也未能回到他的意识中。
  一辆几乎崭新的高级敞篷跑车从眼前缓缓驶过,就停在对面不远的另一栋房子门前。言岩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停下,看着坐在车里那个衣着优雅、身段标致的年轻女人从车里出来。转身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对方下巴一仰,高高在上的眼神,视他如落荒而逃的手下败将般,鄙夷到极点。
  身后传来开门声,紧接着一声嘶喊——
  “言——”
  到底还是追了出来。言岩紧张得心都震了一下,不假思索,回头大声吼骂——
  “你给我滚!”
  “你给我回来!”
  对方丝毫不肯让步,还是那么咄咄逼人。田乐虎视眈眈瞪着他。看他上前一步迈下台阶,言岩心头一紧——
  “你给我站住,别再过来了!”他再次警告对方;觉得还不够说服力,眼睛盯着地面,下意识地要寻找某类建筑材料的踪影。
  砰的一声!两个人都惊了一下。田乐回头看到身后的大门不知是被风刮还是怎么的,就这么顺势给摔关上了!他慌忙转身推门,使劲摇动把手——门锁上了,毫无疑问。
  看到他这么惊慌失措,言岩心软了一下,没那么紧张了。
  “你别走!妈的!”对方还不甘心,迅速跑到停在门口的车子边,用力拽车门,警报被惊响了。巡逻的保安人员闻声前来。
  再也不想理睬他,言岩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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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侥幸了没多久,走出别墅区大门,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才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有多不妙——
  甭管里头布置得怎样花花绿绿,这里毕竟是在山区;天色也暗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这样一派青山绿水、风光无限的地方,就会变成恐怖电影里标准的深山老林。
  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脑中一片茫然。调头回去绝不可能,心头烦乱如麻。一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崴,低头才看到脚上穿的居然还是拖鞋!哭笑不得到了极点的同时,忽然听到身后似有传来发动机的声响,确认之后,言岩又惊了一记。
  情不自禁地转身看过去:一辆精巧可爱的大众“甲壳虫”正要在他身边徐徐停下。
  不是那辆黄色的MINI Cooper。
  对于心中升起的那份转瞬即逝的失望,他感到惊讶,但也很快过去了。短暂的紧张过后,看着车窗降下来,显露出一张对他来说或许可以算得上熟悉的脸。
  还是那副浓艳的妆扮,蓬乱夸张的发型。托前几天那几张照片的福,他才不会把她认错。
  对方冷着脸看向他,被妆容覆盖得辨不清表情的脸上似有颤动,两片被涂成深紫色的嘴唇机械地开阖一下——
  “上来吧。”
  言岩不禁一愣,谨慎地左右顾盼一番:这样的荒郊野外,天色暧昧……
  啪!另一边车门打开了,意义再明确不过。没有什么余地了,考虑到别的“选择”,他走上前,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谢……谢谢。”
  “没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女孩回头冲他一笑。
  对她这一自作主张的认可,言岩不置可否,心里犯起更多的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诗洁’。”对方自我介绍。
  “言岩,你好。谢谢你让搭车。”
  女孩冷笑着背过脸去,车子继续开动。
  “今天怎么这么冷!”她忽然抱怨了一声,吸吸鼻子,娇滴滴的声气让人心都颤了。言岩转眼看她又是一身单薄的裙衫,体贴地把自己这边敞开的车窗升起来。
  “别关!”对方大喊一声。言岩连忙住手了。女孩看了看他,腼腆地笑了笑,小声说:“我有鼻炎,太闷了就喘不过气来。”
  “哦,对不起。”言岩也是小声道歉:喘不过气?这是鼻炎的症状吗?心里怪不是滋味。
  又聊了几句,言岩知道她姓徐。这一路上,车子开得倒是不慢,没多久就驶上了高速公路。作为一名年轻女孩子,徐诗洁开车的手法很熟练,神情稍微有点心不在焉,可车子行进得倒很灵活自如。
  “你是{dy}次来这边吧?”徐诗洁继续与他攀谈,“我在这儿也有栋房子,以后你也可以来住的。”
  “谢谢……不用了。”言岩小心回答: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少爷之后又是大小姐,这{yt}里,老天爷还准备了多少奇遇打包起来塞给他应付?
  “你别跟我客气嘛!”徐诗洁笑着说,“我说了,你跟我是朋友,虽然小乐哥哥他跟你吵了架……”
  听她这么一说,言岩忍不住紧张地瞪过去一眼——先不管那个亲昵的称呼。
  “不,你误会了。”他故作轻松地说,“我们没吵什么架……”不由自主地扯起了谎,这也比承认事实要不那么尴尬得多。
  徐诗洁把脸一沉,厉声道:“你们就是在吵架!我在对面屋子里都看见了!你们都快打起来了!”
  突然拔高的音调令言岩多少吃了一惊:这人什么毛病?
  “没有,我们没吵架,只是……”
  手机响了,言岩拿出来一看:正是田乐——看来他已经摆脱刚才那场乌龙了。本来该是火冒三丈的心情,因为眼下莫名其妙的诡异处境反而沉了下去,忽上忽下,比什么都难受。不耐烦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他干脆关机,也不去考虑联络别人的事了。
  身边的女孩冷嗤一声:“还说没有吵架!电话怎么不接?”
  “不,不是……”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言岩愣住了。欺负?可笑得很!可难道不是吗?一辈子也想不到会遇上这么窝囊的事——被个男的“非礼”!按他自己的话说,还是个小屁孩儿!
  他低头无奈地抹了抹脸,耳边传来徐诗洁义愤填膺的声音:
  “哼!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什么花样都敢玩!”对方转脸看了看他,神色略有些傲慢。“你不知道吧?”她说,“他原来还是我的男朋友呢!”
  “哦?”
  言岩并不惊讶,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当初在“小酒吧”的休息室里……
  “不过现在已经分手了!”对方洒脱道,“哼,他这种人,根本要不得!连我妈都说了,那小子不是好东西!幸好现在跟他分手了,当初差点就要说结婚的事了……”
  是吗?那你们还真是门当户对。暗笑之余,言岩转眼小心打量她:不知怎么的,看她说话的神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语气明明很平常,可眼神怎么这么激动?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组乐队吗?”徐诗洁问。
  “不。”
  “其实他就是为了方便勾引人!”又是冷笑,“他以为自己长得多帅怎么的?其实他在英国那会儿根本不是要读什么书!就为了勾搭那儿的洋妞儿——差点弄出病来!”
  这……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的荒唐事,听到这话他决不会认为这是真的——究竟该信哪一边?病?要说那小子真有什么病,一定是在脑子里没错!
  “其实,他本来是很好的。”对方话音一转,近乎温柔起来,“那会儿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真的很好,给我买东西吃,去那儿都带上我……其实我知道,他组乐队本来就是为了我!他说他要唱歌给我听!他去英国只是去读书,又不是要躲我……”
  她在说些什么?
  “其实,小乐哥哥人挺好的。当然还有我的洋洋哥……他们都喜欢我,以前一直都陪着我……”
  激动的劲头似乎过去了,她低下头,神情变得更加恍惚。看到那双手正慢慢滑离方向盘,言岩惊得鼓起双眼,急忙伸手一扶——
  “小心——”
  哧的一声尖啸,车子打了个急转,冲向刚好出现在一旁的停车带;快要撞上防护栏的一霎那,险险地停住了。
  言岩被吓出一身冷汗。徐诗洁的身子猛地摇晃一下,回过神来,紧张地看着他——
  “我……你……你没事吧?!怎么了?!有没有伤到你……”
  “没……我没事!放心!”
  余惊未定地摆摆手,幸好这次绑上了安全带——别说,过去还真是缺心眼儿!
  看到前方就有一座加油站,他抬手指了指,小心翼翼开口说:“谢……谢谢你送我这一程,要不就放我在这儿吧?”
  知道这样不厚道。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代替对方开车,送她去个安全点的地方才对。可是……
  “啊?”徐诗洁眨眨眼,一脸懵懂地望着他,“你要走?你……你要把我扔在这里?”
  “不,我是说……”
  她抿紧嘴不说话,张开鼻孔大声呼着气,肩膀剧烈地抖了起来。“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是不是?!”
  眼泪夺眶而出,冲走浓厚的黑色眼线和眼影,污糟糟的,真的很难看。言岩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全然不知所措,乱了方寸。对方突然把头一扎,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对,我知道我是不够漂亮,可我……我真的喜欢你,言岩哥是吧?我……我当你女朋友好不好……你陪着我……呜呜呜……”
  言岩吓得目瞪口呆,冷汗又冒了出来。没多久回神过来,他动手去扶对方的肩膀,试图把她推开。徐诗洁伸手抱住他,力气大得不像是女孩子!她抬手抓扯,手腕从衣服袖子里伸了出来。言岩不经意地瞟了一下,看到表带下面有一道鲜明且深刻的暗红色痕迹。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虽说{dy}次看到,但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子的xx是怎么来的。
  “你……冷静冷静……对不起!再见!”
  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儿了!终于,他挣脱对方,往后用力推开门,迅速离开车子。徐诗洁不甘心地又要扑来,幸好被安全带拦住,被困在车子里像头野兽似的大吼:“喂!你别跑!别走开丢下我!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这些话喊得撕心裂肺。言岩根本不敢回头,一路直奔向前。风度道义什么的都顾不上了,今天遇到的这一切实在太疯狂,连他自己都快要失去理智了!
  加油站里刚好遇上一辆回城的长途客车,好说歹说让司机给他加塞儿坐了进去;对方送他到市区边缘的一座公交车站前放下,对此,言岩已是感激不尽了。
  半个小时后回到住处,打开门,眼前的一切不出意外地陌生起来。言岩站在大门背后,静静地打量着那些脏兮兮的旧家具,难看的摆设……半天的时间,活生生地把他的生活撕扯成两半。他不禁回想在这之前的一切是什么样子,但是归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现在这样子是糟透了
  换回自己的拖鞋走进卧室,打开电脑,试着尽快回到平常的生活中。刚登录网络,MSN和QQ争先恐后地闪着。今天是星期一,姚苏娜照例有一堆话要跟他吩咐。左等右等没人回复,她也没不高兴,兴致勃勃地留言告诉他:关于“The Tell”的那篇文章很不错,主编看了很满意;照片也挺正的,确定就用那张了。
  Ursula 说:
  张老师说他们很有前途,让你一定要盯牢了。
  言岩没有回话。方瑞明也在找他。QQ留言问他一下午跑哪儿去了,短信也不回,还说他把倪妮送给他的乐队拨片都落在他那儿了,让他记得取回去。这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查了几封邮件后,把这些联络程序全给关了,想了想要不要打开音乐来听,在硬盘里选了一阵,没挑出合适的。
  他盯着屏幕开始抽烟,一连抽了三支,{zh1}灵机一动,调出许久未碰的过时RPG游戏开始杀怪;在血腥模式下杀得血肉横飞,直到思维xx被游戏的规则所控制。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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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电影里说的:生活是一盒巧克力。这个比喻用得实在太滥俗了,而且很不恰当。说这种话的人要么对自己的方方面面都自信到了极点,要么就是白痴。
  更普适的情况应该是:生活被陷阱所包围。各种各样的陷阱,到处都是,不需要诱饵,不管走哪一步都会掉进去一个。接下来要做的{wy}一件事,就是学着怎么从挣扎中爬出来。
  倪妮回家已经三天了。从她住的地方到这里,搭火车只要半个钟头。方瑞明在QQ上问她下星期来不来再聚一次,路费算他的。对方说不行,她在回国前就已经联系好了一份工作,这个星期就要赶去外地面试。这下子,又只剩下那两个单身汉在城里形影相吊。
  现在说起方瑞明,总是离不开他那所宝贝新房子——跟打了鸡血似的,整天激动得要命!于是到了xx,言岩被他连哄带闹,死皮赖脸拖着去逛居家超市。
  “我得买个脚凳,要大的,人多的时候可以拿来当座位……那是什么东西?!”
  方瑞明把推车一扔,兴致勃勃跑去前面的花车里扒拉,拿起一个又大又难看的集线盒,掂量了一下实际用处,失望地把它放了回去。言岩看在眼里,心里很不以为然。
  “你他妈的连地板和墙纸都没铺,买些鸡零狗碎的搁哪儿?”
  “我不是没买吗!”对方满不在乎地狡辩,回来重新推车子走。“看看不行吗?来这儿就是为了找灵感——嗯,这地方不错!以后得常来!”
  “以后不要找我来逛这种地方,八婆得要死!”
  方瑞明厚起脸皮笑着说:“不要这么冷酷嘛!除了你,我现在还能找谁去?”
  “以后找你老婆来。”
  “你就是我老婆,我在养你嘛!”
  他嬉皮笑脸地说得挺大声,周围人来人往,言岩被臊得脸都差点红了。“你给我滚远点!”他小声吼道,把推车用力一掀,自个儿倒走远了。
  那天脱口而出的抱怨话成了对方戏弄他的新主题,几乎天天被方瑞明笑话。大家都知道他喝醉酒是不会忘事的,与其当成什么秘密尴尬地遮掩下去,还不如开诚布公拿来娱乐。跟其他人比起来,言岩为人较严肃,像他的名字和绰号一样一丝不苟,少有轻浮之举,结果反而更容易被熟人当作取笑对象。每次闹出点把柄就被借题发挥,时时拿出来寒碜他。
  但是现在,这样的乐趣越来越少了。言岩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哪天方瑞明也结婚了,到头来他会不会落得很寂寞?
  虽说是他的死党,但方瑞明现在并不怎么关心音乐方面的事了,也就很少过问言岩的工作情况。想到当年,大家一起办音乐网站的时候,他是{jd1}的主力美工。关注他们的人也都知道“猴子小明”这个ID——杂志和网页的版面,还有logo,全是他一手包办的。比起其他几个愤世嫉俗的懒汉,方瑞明踏实能干,时不时还能拉点赞助商来打广告。但是对音乐本身,他关心的不多,好像从来没搞清楚过被其他人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些乐队和音乐风格。工作以后这几年观察下来,言岩发现他似乎更钟情于本土流行乐。
  不管怎么看,方瑞明这个人其实都是属于主流的:主流的人生观,主流的事业心,主流的个人爱好。是什么导致他当初跟他们这伙“不三不四的人”搅和在一起?言岩始终没想明白,他也没想过去深究什么。
  在里头逛了一下午,两人就坐在商场内设的餐厅里,凑合着吃点快餐。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方瑞明建议说。
  “不去。”言岩不假思索拒绝了。
  “去嘛!我好久没看电影了!”
  “不去!无聊又浪费钱。”冷不丁搬出一个小家子气的理由,但是言岩知道,肯定是方瑞明掏钱买票。
  对方坚持不懈,“花点小钱看别人烧钱山,多过瘾!”
  “神经!还不如买成米吃进肚子里。”
  “你要吃的?有爆米花呀!要不咱还可以买鸭脖子,你一根,我一根……”
  “你烦不烦?!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看什么电影?!”
  吼完之后,言岩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这是真的动怒了。可是意识到这一情绪本身,似乎才更让他对自己感到生气。
  小声咳嗽一下,喝了一口饮料又下意识地把烟摸出来抽。下不来台。
  “唉!”方瑞明沉沉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假惺惺地抽泣起来。“我好可怜……想看电影都没人陪……还要被骂……”
  “够了!”言岩闭上眼睛不耐烦地揉了揉鼻梁,“看什么片?”
  {zx1}上映的进口大片,场面宏大,{tx}惊人,钱烧出来的灰可以拿来堆雪人。不过对言岩来说,现在电影院里放的,也只有这种东西值得上花几十块钱,窝在黑屋子消磨两三个小时。
  方瑞明有这家影院的V.I.P.账号,用电话提前订了个好位子,买了一盒爆米花还有两瓶可乐,两人提在手里带进场。
  其实言岩并不讨厌看电影,真正让他抵触的应该是电影院这种地方。就像在厕所里被人盯着就尿不出来一样,想到自己始终是坐在一群人中间,他就不肯进入剧情,生怕随之流露出来的情绪会被什么人给捕捉到。结果演的什么都看不懂。
  所以电影结束后,他也从来不发表什么意见。方瑞明在他耳边一个劲儿地骂片子是垃圾——这也是他的特色。
  “你说那些人怎么就那么犯贱?!明明可以就这么解决了……”
  言岩心想:你这种花钱看垃圾的家伙才真是犯贱呢!买个破爆米花的钱换成买米都够吃一个xx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刚才那一大盒基本上还是被他一个人给吃了。言岩喜欢吃电影院里卖的爆米花。有次随口提了一下,方瑞明跑去帮他打听做爆米花的机器,结果人家那个是连锁特制的,一套设备要一百多万。
  “喂,小明!”
  有人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声,方瑞明停下来转身去看。那也是他的绰号之一,有时候倪妮就会这样喊他,比“猴子”听着要亲热。
  对方刚好从后面赶来,绕到他们跟前站好。一男一女两个人,言岩都不认识。
  “这么巧,你们也来看电影?”
  “呃,我和我同学。”方瑞明介绍说,指着那个男的,告诉言岩:“这是我认识的朋友。”
  这说法听着有些模棱两可,没有名字,没有表示来路的称谓——同事?同学?亲戚?言岩不想理会那么多,冲对方礼貌地点点头,对男的伸出手握了一下。
  从气质上看,对方的年龄应该跟他们差不多,也许再大点,三十上下,衣服和头型都洋气得很,可以用时下泛滥的那个字眼儿来形容——“潮”。脸长得也挺秀气,戴一副细长的粗黑框眼镜,彩色的紧身牛仔裤把腿绷得又细又弯,就像一对括弧。
  跟他做伴的女孩很年轻,二十刚出头的模样,个子很高,穿着平底的帆布鞋也跟男的不相上下。虽然穿的衣服也很时髦——也是那种窄窄的铅笔裤和一身蓬松的、像孕妇穿的大衬裙——但是没有男的那股媚气;脸上几乎没化妆,眼神显得单纯得多,高直的鼻梁更是传达出一股逼人的正气。
  言岩想了想,暗地里对自己发笑: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觉得人家不是情侣,那他也太自以为是了。
  方瑞明似乎跟这两个人都认识,但明显对那男的更熟悉。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打听彼此刚才看的是什么影片。
  “一起去‘Pollar’玩?”对方邀请他们。言岩猜想,他说的可能是某个酒吧或俱乐部的名字。
  方瑞明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用了!你们玩吧!我们还有别的安排。”
  戴眼镜的男人笑了笑,打招呼说再见了,领着女孩走在他们前面进了刚刚打开的电梯门。
  言岩拧开没喝完的可乐,小啜一口。“你认识的人还真是不少。”他随便感慨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应酬上的熟人。”方瑞明解释说,忽然激动起来,告诉他:“那个就是音乐台的主持人梁栋!你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又不听电台。”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酸溜溜的。音乐台当家DJ算是主流娱乐圈里的红人,在本地来讲也够有头有脸的了。一想到方瑞明“背着”他结识这号人物,言岩感到别扭,两人之间忽然就有了距离感。
  “那是他女朋友?”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问了出来。方瑞明眼珠一转,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两道月亮。
  “你看那姑娘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那不是你朋友吗?”言岩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挖墙脚这类勾当他向来嗤之以鼻!
  方瑞明使劲摇头,“同事,或者好朋友。唉,我保证他们不是一对儿!那丫头{jd1}是个好人!”
  这么笃定的表态中似乎有什么诡异的成分——什么好人坏人的?
  “好的你怎么不自个儿留着?”
  对方愣了一下,低下头啧啧嘴,小声说:“人家也得看得上我……”
  越来越古怪了。如果她连方瑞明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跟他扯上纠葛?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晓得从现实去考虑一切?
  “文艺女青年,我可吃不消。”
  “你什么意思?”
  这个解释似乎比较说得通,但言岩反而感到被大大地冒犯了。方瑞明笑嘻嘻地拍他的肩膀,把他推进新到达的电梯里。“你小子真别扭!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啦?想好了我就去给你说亲!”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活像是拉皮条!”
  末了,他接着问:“你说你还有什么安排?”
  对方指指观光电梯玻璃墙外面的大街:“去吃对面的海鲜大排挡,我请客!”
  言岩微笑叹气:行了,哪回不是你请客?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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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星期一的上午,方瑞明给了一个QQ号让他联系。起初言岩没当回事儿,把一个ID叫“minico”的女孩加为好友放在那儿。五分钟不到,对方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minico 10:19:08
  你好
  石头 10:19:41
  你好 你是?
  minico 10:20:49
  我是方小明的朋友,电影院,不记得啦?
  石头 10:21:13
  哦
  言岩坐在屏幕前脸红又发愣:看来就是那么回事儿了,电影院门口干醉打哈哈的话被人当了真。他就这样认识了夏晓。
  他感到紧张。几年下来,各种形式的相亲和介绍他也经历过几遭;有的对象也跟他顺利交往了一段时间,{zh1}分手都很平静。如果当时他的景况稍好一点的话,跟其中某位一起生活下去倒也合适。说到底,正常情况下,结婚也就那么回事。
  跟他认识的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夏晓也是喜欢音乐的,而且是市音乐台的实习播音,每周两天,主持一个钟头的国外流行音乐节目。她去年才从大学毕的业,上个月满了二十三岁——比倪妮还小。
  知道这个的情况后,言岩有些不安。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潜意识里,他是认定自己已经配不上任何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子了。更不要说对方那么漂亮,也有一份好工作。他不想陷进去。但是夏晓很主动,说话大方有趣,让他不知不觉就跟她亲近起来。言岩暗自猜想:她会不会是对他的这种所谓“边缘人”的身份有所羡慕?毕竟她这么年轻。如果这样的话,倒真是适合做朋友的。
  后来聊起音乐的事,他才发现,对方了解比较多的其实是欧美的主流流行乐——hip-hop和R&B这类。据她说,目前她正在往摇滚乐这边靠拢,最近在听早年的“Lush”和“BBR”*。言岩说到兴头上,直言不讳地告诉她这两个已经解散的团体,从属性上讲,其实都不能算作是正统的“rock”。
  石头 21:49:01
  你要是觉得麻烦,统称为indie就好了
  minico 21:50:13
  = =
  minico 21:50:47
  我知道indie,是独立音乐对吧?
  一直以资深人士自居,突然就这么被人给“指教”了,心里肯定不会高兴。自觉冒犯了对方,言岩有点不知所措。但是——
  minico 21:52:14
  这xx你有空吗?出来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刚刚还在庆幸印象变差,眼下却接到这样的邀请,言岩受宠若惊:她该不是要当面跟他一争高低吧?没什么比这个念头更好笑的了。
  他同意了。不管怎么说,拒绝女孩子不合礼数。
  时间就定在星期六下午,对方指定了在市中心的一家粤式风味餐厅跟他碰头。言岩提前十分钟到达,但夏晓还是已经坐在里面了。
  对方冲他招手。言岩远远看着她,觉得她跟那晚上在电影院里看到的判若两人:衣服穿得还是那么大方漂亮,白天的光线下,脸显得更年轻了;妆化得很淡,不仔细看不出来。
  “抱歉,久等了!”他道歉说。对方摇头表示没关系,伸手朝桌上的菜单指了指,“现在点菜吗?”言岩把菜单那起来直接递给她,由她做主。服务员过来作记录。
  “潮州肠粉两屉,虾饺皇,鱿鱼丝……蒸凤爪要三屉!今天的例汤有些什么?你喝什么粥?”
  言岩点了猪肝粥。他一直在听对方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不愧是电台DJ。细腻柔和又不失中气,稍稍有些干涩的喉音算是个人特色——唱起歌来一定很好听。
  “你今天不用主持节目?”他想到了对方的工作。夏晓把菜单合拢放下,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我刚下班啊?”她说,然后恍然大悟地把嘴收拢成“O”型,“你不听广播是吧?”
  言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很少听电台的节目。”
  更确切地说,除了坐在出租车里面,他压根意识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接着问她在电台里工作的情况——实习多久了?
  “我在那儿上班半年多了,当播音员是两个月前才开始的。”夏晓回答说。
  “你们的实习期这么久?”言岩皱了下眉。夏晓摇头说:“不是真的实习。我在那儿上班只是为了赚点生活费,没考虑一直干下去。”
  言岩有点惊讶。现在在他看来,那份工作真是再适合她不过了,差点要拍马屁说:如果她辞职,至少对电台来说是个损失。
  “我不是这方面专业的。”对方接着说。
  她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自动化,那是本地一所相当不错的理工大学。她不打算改行,虽然有着另一方面的爱好和才干,工作得也很顺利,但她已经决定在明年考取某xx大学的本专业研究生。
  听了这通解释,言岩不再感到遗憾了。他很满意地发现这女孩子头脑清醒,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就被所谓的热忱左右了判断力。
  他像这么称赞了她几句。“也不能这么说吧。”夏晓说,“其实我也挺犟的。家里人都希望我就干现在这份工作,比较轻松。”
  “我也觉得。”
  “不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专业——我一点也不喜欢。当初我们班只有三个女生,整天被一群傻小子围着,还被他们瞧不起!”
  她轻蔑地撅了撅嘴。言岩猜想,她小时候多半被人称作是“假小子”,一个敢作敢为,也很能惹是生非的倔强丫头。
  “我听说你以前是学建筑的?”
  “是的。”
  准是方瑞明透露出去的消息,言岩心想,同时也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关注程度。
  “为什么会改行呢?”
  “不喜欢那个。”他微笑着回答。
  不喜欢浪费时间,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是浪费时间。但是现在想想,那些时间即使没被浪费,花得也不一定值得。
  夏晓抿着嘴,似笑非笑地想了想,问他:“那你觉得现在的工作好玩儿吗?”
  “不怎么好玩。”但是肯定比机械自动化要好,他心想。
  对方赞同地点了点下巴。“其实工作了都不怎么好玩,”她说,“兴趣方面的东西,还是算在生活里比较好。”
  言岩笑了笑,没再回答什么。年轻女孩子对着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问长问短滔滔不绝,热情是不错,却难免显得有些不够稳重。不过他倒是丝毫没觉得讨厌。这女孩说话和表情都很坦率,够实在,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直剌剌迸发出来的;虽然有时候会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他想起自己在大一时交往的{dy}任正式女友。对方长得也挺漂亮,高个子,气质独立——说起来,跟这个夏晓还真有那么点像的。而且当年他们可说是xx气味相投的,两个人一起蹲在路边淘CD,在酒吧听地下乐队。两个人性格都太强,各执己见,动不动就冷战,大二还没读完就彻底分了手。关于这段往事,朋友之间提得不多,大家似乎觉得他对那个女生的感情是最深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开始上菜了。夏晓也跟着激动起来,对言岩七嘴八舌地介绍这家餐厅的几道特色,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我最喜欢这个豉汁凤爪!你要是不吃,我就一个人吃咯!”
  吃东西的时候,他们不知怎么地专心讨论起音乐来。夏晓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对“Lush”的喜爱和推崇,比在QQ上表现得还要强烈!
  “反正作为女人,我喜欢他们的东西,歌词写得太痛快了!”
  言岩赞同地点点头。“Lush”是个好乐队,那些歌都是写给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听的。
  夏晓好奇地问:“那你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
  “我听的东西很杂。”言岩回答,然后问她:“你听过本土的原创独立音乐吗?”
  对方摇头。“xx不了解。”
  他笑了下,不打算问她是否有兴趣尝试。
  手机在身上响了。之前他忘了关掉声音,手忙脚乱地拿出来接听。
  是“小酒吧”的老板孙志齐,打电话通知他今晚有好场面,让他一定别错过。言岩答应了之后挂断电话,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那边的演出一般是八点开场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他告诉夏晓。然后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夏晓跳起来拿出钱包非要请他这一顿。因为是事先说好的,言岩占了下风,只能许诺说下次一定要请回来,算是给第二次见面作了铺垫。
  两个人走出餐厅,他才想起什么来,问夏晓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对方摇头谢绝:“算了,晚上我还有事。”
  言岩没有坚持。虽说被拒绝了,他还是看得出对方有些依依不舍。被提起了兴致又突然中断后就是这个样子,并不代表彼此间有了多少好感,都不怎么喜欢寂寞罢了。
  为了尽快赶到,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到达的时候是七点半。酒吧门口排了五米长的一小队人。言岩老老实实地加入进去排队等候,顺便瞧了一眼立在门前的海报。原来是有个瑞典乐队受邀前来演出,名字他从来没听说过。像这种国外的无名地下乐队,每个月都会来那么一两拨。《音像时空》这样的主流刊物根本不会过问,言岩也不太感兴趣,但要是实力不错的话,他倒是乐意写篇访谈投给别的一些媒体。
  像往常一样,进去以后直接走进工作区,到休息室去跟熟人们打招呼。主演的乐队还没来,孙志齐站在屋里正跟一群摆弄乐器的人聊天,看到言岩现身了,招手把他喊过去——
  “来了,石头!过来认识认识!”
  然后他给他们彼此作了介绍。这就是海报上面提到的那个担当暖场的本土乐队。
  “久仰!”主唱代表团员们跟他握手,真是热情备至。但言岩看得出来,对方根本不认识他,从没听说过他,就像他也不认识他们一样。
  这几个人的年纪都不小,平均看来跟言岩差不多。主唱大概都过三十了,又高又瘦,长着张狼一样凶恶的尖长脸,却时时摆出一副腼腆羞涩的样子。言岩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倒退五年,这个人绝不是这副老实兮兮的样子。
  外面大厅里的人来得差不多了,闹哄哄地开始不耐烦起来。孙志齐听了手下员工的汇报,给乐队的人xx势,招呼他们快去前台先把场子摆起来。几个人慢腾腾地走出屋子,紧张地板着脸,眼神阴沉得教人不舒服。
  言岩没有跟着出去,等着同样留在屋里的孙志齐把一张简易包装的光碟交给他手里:“老样子,石头,帮忙照应一下!都是朋友!”
  言岩点点头,收下东西小心放进外套里面。其实就一张CD,不用问也知道,准是刚才那支乐队的录音室作品。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非法物,难怪被叫做是“地下”。
  跟言岩一样,“小酒吧”的老板孙志齐也算是这块盐碱地的守望者,而且比他更称职,孜孜不倦地用实际行动扶持着本地原创摇滚乐的发展。十几年前,他开了这家酒吧,宣传音乐的同时更是赚了不少钱,在本地颇有威望,成了一杆响当当的旗帜。相比之下,言岩他们一伙在网络上的闹腾的那一场,也在全国弄出了点缥缈的知名度;但要说对什么事业能有什么贡献的话,不过是一团泡影。
  孙志齐的梦想是在本地创办一家自己的小唱片公司,他曾邀请言岩届时参与合作。言岩不置可否。也许到时候还是会掺和一脚吧,他想,但恐怕不会相处得很愉快。孙志齐偏重纯粹的摇滚,而且不能说有很好的眼光和判断力。似乎只要是个本地的乐团他就给人家撑起来,管提拔管培养。
  好比刚才那几个人。不是他以貌取人,看他们的样子也算打拼了些年头了,可就像他什么时候听到过的——天赋这样的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或许待会儿该看看他们现场的表现,他放宽心思想。其实不管好孬,他总会用心写一篇评价在网络上把这些人推荐出去,比对杂志社的任务还要认真,算是回报孙老板招待他看了这么多年的免费演出。
  外面突然闹腾起来,人声鼎沸,但是没有听到音乐声,言岩感到诧异。孙志齐招呼员工去看看是不是来演出的人到了——“我跟他们说了走后门的,怎么搞的?!”
  跟在孙志齐后面一起出了休息室,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打算去找个习惯了的角落,坐下来好好听歌。走出工作区,叫嚷声显得更加明确刺耳了。主要是女孩子的声音。言岩心想:莫非那乐队里有个金发大帅哥不成?
  他绕过挤成一堆的人群,沿墙边走到稍微僻静些的角落里,也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光线不好,被围观的对象慢腾腾挪到场地中央,被灯光照亮后,言岩看出那不是什么外国乐队。
  根本就不是乐队!硬要音乐跟扯什么关系的话,那个人就是时下圈内当红的本土乐队“The Tell”的主唱——田乐。
  *“Lush”和“BBR”:均为英国xx乐队,属独立唱片旗下,已解散;“BBR”,即“Black Box Recorder”。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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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同一时间,对方也看向这边,发现了他的所在。凭着那股当仁不让的强势和毅力,拨开简直称得上水泄不通的人群,径直朝这边走来。
  {dy}个也是{wy}的念头就是离开。可不知是不是因对方的缘故,一时间受到太多人注意,无形的压力笼罩了他,身体像被定在了座位上。言岩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田乐在桌对面的椅子里落座了。
  “哟,还真是乐子你呐!”
  孙志齐慌慌忙忙地从后面挤过来,认出田乐后,原本忿怒的表情换成了大大的笑脸,热情招呼道:“我说哪个大腕儿来了呢!怎么,今儿个这么好兴致,想来捧个场怎么的?”
  田乐脸也不转,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行了!少跟我瞎掰活,拿瓶好酒来,今天我就来凑个热闹。”
  “成!少爷您说了算!”孙志齐开心打趣,回头吩咐了路过的服务生,然后顺手拖来一张椅子在两人跟前坐下,显然是要进一步同他们攀谈。眼前这位圈内红人虽然算不上他一手提拔培养,可孙老板爱才心切一视同仁——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大宝贝,怎么看怎么顺眼。
  田乐看他赖着不肯走的架势,转眼冷冷睨着说:“守在这儿干嘛?不管你的生意了?”
  听到这样直白冷漠的逐客令,孙志齐的脸色沉了一下。热屁股吃了冷板凳,看一眼言岩,也是冷着脸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心里有了数。“行,行,我是该忙活自个儿的去了!你们聊!聊吧!呵呵!”识趣地自我解嘲,悻悻起身。
  等他刚一走开,围在一边的粉丝们顺势蜂拥上前,又是一阵骚动,闪光灯齐放,照得言岩眼花缭乱。
  田乐转身抬手一挡,恶狠狠地喝斥:“拍什么拍?!信不信我把相机给你们摔了?!”
  人群顿时静了一下,女孩子被吓得小声惊呼。远处有几个人嘟囔着抱怨他摆臭架子,三三两两起哄散开了。只有几个女生还不死心,躲到一旁的角落里,关了闪光灯,贪婪地偷偷拍个不停。
  对此,田乐再不予理会,只要没人在跟前妨碍,他就全不当回事儿。
  轻蔑地看了看对面的人,他冷笑着说:“怎么?原来你每次就躲在这旮旯里?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走开,别来烦我!”言岩沉着脸,压低嗓门厉声警告。
  “少他妈叽叽歪歪!这地方是你开的啊?”
  你对人家老板不也没客气过?言岩自在心里不以为然,随手端起服务生刚刚送来倒好的一杯洋酒,当水似的大喝一口,随即起身要走。田乐当即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用力拽住——
  “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讲!”
  他的力气不小,真要摆脱的话,只怕闹出笑话。看到周围一双双好奇觊觎着的眼睛,无奈之下,言岩落回椅子里。
  看他算是妥协,田乐松了点劲儿。言岩用力一撇,这才把手收了回来。
  “有什么话快说!”他不耐烦地催促。对方似有些得意地冷嗤一声,往后坐回椅子里,端起自己那杯酒,玩味似的摇了起来。
  “你的鞋落我那儿了。”隔了好一会儿,他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
  言岩脸也不转,冷冷地说:“我不要了。”
  田乐目光一横,倾身上来喝斥道:“你什么意思你?!他妈的!把我房子当垃圾场了?!”
  言岩气得直咬牙:是我的鞋丢了,你冲我发什么火?!
  末了,他依然冷静道:“你可以把它扔了。”
  “这可是你说的。”
  难道我还能让你赔一双?真想白过去一眼。
  对方悠悠地接着问:“那天你是怎么回去的?”
  “坐车。”
  “什么车?!”
  “顺风车。”
  田乐轻拍一下桌子,小声怒吼:“妈的,你他妈有没有脑子?!认不认识你也敢搭车,把你卖了怎么办?!”
  “你?!”
  除了你这不要脸的混蛋,谁他妈还会打这种下三滥主意!
  对方还不解气,训斥说:“妈的,天都黑了,你给我跑什么跑?不要命啦你!他妈的……我不就亲了你一下吗?!你他妈的敢打我!”
  “你给我闭嘴!”
  你明明亲了两下好不好!言岩脸红得都快烧了起来:真他妈快把人气疯了!耍流氓还嘴硬!这小子脑子{jd1}有病!
  田乐冷眼瞄了瞄他,脸撇到一边,懒洋洋的语气说:“你以为我喜欢亲你啊?”
  “你——”
  再也忍耐不住了,言岩小声喝斥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gay好不好!”
  “那又怎么样?”对方满不在乎地歪了歪嘴,“我也不是。”
  “你神经病!”
  “对!我就是有病!”田乐得意地板起脸,逞强说:“要不要我发个疯给你看?”
  “妈的!你……”
  言岩恨得咬牙切齿,用力捏紧手里的酒杯。远处舞台上的演出开始了,一阵无精打采的鼓点之后,那个教人郁闷的小乐队报上家名,只赚来稀稀落落的鼓掌声。主唱勉强打起干劲,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对麦克风哼哼起来,嗓音沙哑却缺乏磁性和底气。
  田乐又是一声嗤笑,“呿!唱这么破,还他妈好意思出来现!”
  言岩回瞪他一眼:人家唱什么样儿关你屁事!
  对方没理会他的鄙视,鼻子里出着气,端起酒杯仰头一口把酒喝光,只剩冰块的杯子往桌上哗啦啦一顿,倏地站了起来。
  “你干嘛?”看他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言岩忍不住紧张地问。田乐回头冲他似笑非笑地抬抬嘴角,继续上前,漫不经心地拨开人群,径直朝舞台走去。
  人们逐渐认出了他,不顾此刻正在进行的演出,一下子欢呼鼓起掌来,兴高采烈地高呼起他的名字。田乐来到台前,起身一跃登上舞台。台下掌声如潮。小乐队那伙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吓住了,停下演奏,闷不吭声地愣在原地。田乐话也不说,走到主唱跟前把手一伸。对方倒是明白得很,忙不迭就把自个儿的吉他取下来递给他。
  “哟!还真上台了!”孙志齐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过来,站在言岩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对面那出临时上演的荒唐剧。“嘿,这小子!忒他妈爱现了!”
  言岩没搭话,心里照样不以为然:跑到台上唱歌算什么?你当我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大钞压在杯子底下当作酒钱,不等找补,转身准备走人。
  “石头,去哪儿?别走呀!”孙志齐挽住胳膊把他拽回来,“你这是干什么?我跟你说,老外他们接着就该到了,你别不耐烦呀!”
  言岩委婉挣脱,谢绝道:“行了,我还有事……”
  “你给我站住——”
  突然一声震吼,惊得人骨头都凉了。言岩不禁转头,看到田乐站在舞台正前方,灯光戏剧性地照在他头顶,手里捧着麦克风,另一只手笔直朝他指来。
  这一刻,几乎全场都静了下来,顺着台上那人的手势和目光,一群人回头齐刷刷看向这边。从来没这么被人“瞩目”过。言岩尴尬得胃里一阵痉挛,差点没吐出来,真是恨不得打地洞钻进地心里烫死算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挨着,一旁不远的酒吧大门哗啦被人推开,又是一群人窜了进来:魁梧的身材,鲜明的浅色头发和皮肤,嘴里小声嘟囔着陌生的语言。
  瑞典乐队,今晚的主角到了。
  司机居然真的忘了老板的吩咐,把他们从前门送了进来。大概也是想制造点噱头,不料却看到这里面的气氛如此怪异,爱出风头的北欧小子们一个个傻了眼儿。在场众人紧接着看到这样一幕,惊讶之余,似乎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都当做是演出者精心安排的出场戏码,很快激动起来。全场雷动沸腾。
  刚才还尴尬摸不着头脑的孙老板回过神来,很快抛开那古怪的一茬儿,上前接应贵客。他用笨拙的英语自我介绍,跟人家一一握手,想起来就把言岩拽上,推上前让他当一回临时翻译——
  “来,石头,你外语厉害,帮我应付应付!哎,石头,喂喂——”
  言岩挣脱开来,话也不多说,趁这机会赶紧出了酒吧大门。刚好有辆出租车在街对面下了客,他及时招手,司机掉头朝他驶来。
  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和喘气声。某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居然这么快逃脱那帮热情的粉丝追了出来——
  “你、你给我站住!”
  田乐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看样子,刚才在那里头是有够他受的。言岩停下脚步,到了这份上,惊慌什么的也都没必要了。他不慌不忙半转回身。
  田乐喘着气,微微低着头,眼神也显得戾气十足,“你……妈的!你躲什么躲?!我他妈有对你怎么样吗?!”
  还想怎么样?你他妈就差要怎么样了!
  言岩没有立刻回答。车子开到跟前来了,他走上前,一手打开车门,回头冷着脸,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意思再明确不过地告诫对方:
  “行了,你闹也闹了,风头也出够了。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什么来头,识相的就别再来惹我——撕破了脸谁都不好看!”
  说完,他钻进车拉上门,告诉司机地址。对方似乎没打算再追上来了,车子起动的那一刻,听到后面爆出一声高喊:
  “你……我他妈就要撕破你那张臭脸!”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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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那通警告起了效果,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那小子真的没再以任何形式骚扰过他。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段日子后,言岩暂时放心了一些。再怎么疯疯癫癫自大狂妄,也不是xx没长脑子的(但肯定长得不怎么齐全),不会不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之前凶神恶煞似的放了那么些狠话,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天上午收到一份邮件,来自杂志社编辑部。
  所谓“官方”的正式信函,通知他:履历审评已经通过,可以来杂志社接受面试,争取加入正式职员的行列。
  看到这一内容,言岩的心中百感交集。为了这个目标,他在姚苏娜手下“忍辱负重”卖力了差不多快两年,眼下总算有了快要修成正果的前景展望。欣慰感油然而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暖意。
  忍不住就把这件事在几个朋友们面前“显摆”了一道,大伙儿一致祝贺。只有方瑞明有那么点不大乐意:假如应聘成功,言岩肯定是要搬家去那边生活工作的,这样一来,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守在这地方了。
  “真的就要去那边工作了呀?”他说,“好嘛,恭喜你终于脱离了游击队,加入正式军!”
  这番祝福说得勉勉强强,酸气扑鼻,但言岩不是分辨不出其中的真诚。“是啊!”他由衷感慨道,“真不好意思,请我吃了那多刀削面和大排档,这下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清了。”
  “你小子还有这数呀?还不了就给我吐出来!”
  “找抽呢你!接着!”
  说着,他把手里刚涂好胶水的墙纸举起来递给对方。方瑞明站在梯子上接过去,把它端端正正地沿着墙顶固定好位置,然后等言岩在下面把另一端扯直。
  不知是不是因此而生的歉意,或者他心情确实太好,居然真的跑来给这家伙当免费的装修工。方瑞明不知脑子里进了什么水儿,除了管线、地板这类专业活计,剩下的工作竟然打算全部亲自动手,连带还要搭上死党来卖这通苦力!
  方瑞明叹了口气,忽然说:“算了,我不吃你的面了!我他妈干脆也关张不干了,跟你上京去!换你养我得了!”
  言岩冷笑出了声,“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方总监!养你?瞧你穿的那身xx,搭上你我就得要饭了!”
  就算有了正式工作,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娱乐杂志记者,跟生意红火的平面设计工作室老板可没得比。
  方瑞明厚着脸皮接着说:“要饭我去!不劳你大记者操心,我他妈就赖定你了!”
  “滚你妈的蛋!”
  言岩把胶水刷往他裤腿上一扫,方瑞明一躲差点跌了下来。两人都哈哈大笑。
  又贴了一段墙纸,言岩想起什么,问对方:“你就不打算跟我一起去?刚好放长假,一起去听歌怎么样?”
  方瑞明摇头,“算了,最近有点忙不过来。”
  “那好吧,随你。”
  手机响了,言岩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姚苏娜从杂志社里打来的。
  平时两人都用网络联系,这号码存在名片夹里一年多,今天算是{dy}次响起。惊奇之余,言岩想起最近的一些情况,诚惶诚恐地赶紧接听了。
  “哟,美人儿,忙什么呢?”对方笑嘻嘻地打招呼,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调调,话音甜腻而不做作。
  “当民工糊墙。”言岩随口回答。{dy}次听她的声音,油然而生的陌生感提醒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没有他曾经以为的那么近。
  “什么?!这么凄惨?哪个老板这么没良心,舍得折腾你这么个大帅哥?”
  言岩扑哧笑了一声,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另一个人。“行了,别瞎扯了,有什么事吗?”
  “哟,是该说正事了。”她收敛了语气,平静说道:“其实就是关于你工作的事,张老师让我问问你,你接下来到底还要不要来面试?”
  “怎么了?”言岩紧张起来,心里也随之犯起疑惑。“我要来的,你怎么这么问?”他赶紧补充说。
  “是吗?”对方放心地叹气,“可是你跟‘Tell’……”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一下,就像被什么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全神贯注地听电话里接着说——
  “……你现在是不是在帮他们做事了?”
  怎么回事?
  “没……没有!你怎么这么问?我跟他们没关系的?”
  “咦,这是怎么回事?”姚苏娜惊奇道,“你不是他们的‘特邀协助人’,要跟他们一起参加音乐节吗?今天主办方还派人问我要你的资料,说是给你订机票呢!”
  一席话听得他云里雾里。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什么‘特邀协助人’?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姚苏娜说,“听说他们跟主办方交涉,说你跟他们是一起的,要主办方把你来北京的费用承担下来,跟他们安排在一起——酒店都订下来了!想不到你们关系都这么铁了!到时候可要给我好好介绍认识……”
  言岩冷静打断她说:“不,你说的事我全都不知情。”
  “怎么搞的?”对方小声惊呼,“开玩笑呐?嗯,可能是乐队他们还没跟你说,呵呵,怎么了?还搞这种惊喜呀?”
  根本没什么喜不喜的!言岩耐住性子,恳请道:“不,你先别这么想!对了,请你一定要告诉主编,说我一定来面试!一定来!还有,订的那什么机票和酒店的……能不能帮我退掉?”
  “哟,你说什么呐?”对方似有些哭笑不得。
  言岩临时编造说:“行程什么的我自有安排,而且我已经联系好了住处了。”
  “可这是主办方的决定,我也控制不了,你当我多大能耐呢?喂,我说你也别计较那么多,又不花你一分钱。来面试就好,跟‘Tell’他们的事也由你自己安排,只要分清主次就成!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主编你的想法!”
  “谢谢。”暂时松了口气。
  “对了,顺便提醒你一下:这个月的稿子要早点写完交上来,眼看就是音乐节了,到时候大家都得忙死。”
  “是,我知道了。”
  “嗯,掰啦,我可等着到时候看你来哟!”
  “嗯,掰!”
  挂断电话,脑子里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心却空得教人发慌。
  “出什么事了,石头?”方瑞明看出端倪,谨慎地小声问他。“怎么一下子愁眉苦脸上了?”
  “不、没……没什么?”
  知道瞒不过对方,免得他穷紧张,言岩想了想,还是把电话内容大致说了出来,只是回避了乐队的事。
  方瑞明惊喜道:“面试还管xxx?这么好的福利?这单位不得了!”
  是啊,还管酒店呢!没准儿还是五星级的。他差点笑出声:什么叫做“特邀协助人”?还真会搬弄名头。
  妈的,这破事儿还有多久才算完?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忽然有种受到挑战的吃力感,眼前出现了困难重重的景象。这种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从没遭遇过失败与挫折,自信得一塌糊涂。
  行吧,看你还能玩些什么花样出来!不过,别以为我会跟你奉陪下去。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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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收到主办方快递送来的机票,又过了一个星期,跟那伙人在机场候机室里不可避免地碰面了。
  走在前面的陆洋和魏宇川远远看到,主动跟他打招呼。看他们热情洋溢的单纯表情,言岩并未顾虑太多,礼貌地回应了。
  “哟,言哥,好久不见!”魏宇川为人爽快,上前来大大方方跟他握手。“最近忙什么呢?怎么都不跟我们联系?还说开车过来接你一起呢!”
  “这个……谢谢,不用了。最近有点小忙。”言岩腼腆回答,转动眼珠小心瞄了瞄站在他身后的某人。
  “其实我们也忙得很。”对方叹气耸肩,“整天介儿地都在排练排练的,整得昏天黑地,连个‘休假’都没有!”说着,他也回头挤眼示意性地瞅了瞅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言岩轻松笑道。
  原来是这样。
  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人正是之前他在“小酒吧”见过的那位女助理。经过介绍才知道,她就是魏宇川的女朋友,郑蕾蕾。另一位是主音吉他手吴昊的女友,名叫刘绘。两人这次随男友们的乐队一起参加音乐节,担任的算是助理角色。尤其是郑蕾蕾,名校金融系毕业,目前已经是乐队的非正式经纪人了;头脑精明,气质干练,很有一番贤内助的风范。
  言岩同他们一一结识攀谈,却始终没怎么搭理田乐。因为之前那次采访发生过的冲突,大伙儿也不以为意。也许因为是在公共场所,又当着一帮熟人,对方没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板着个脸,阴沉沉地瞪着他。含危不露又挑衅十足的眼神让言岩不禁想起某种动物,心头免不了有些紧张。
  半个钟头后登上飞机,舒适的商务舱,七个人的座位自然也是联在一起的。言岩庆幸地看到陆洋这个娃娃脸乐天派在自己身边的位置落座。田乐本来也在他旁边隔了过道的位置上,不知起的什么心,起飞前忽然站起来,下命令的语气,跟坐在后排靠窗位上的吴昊换了座,硬生生拆散人家情侣。
  本来已经放下一些心,看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言岩的心里情不自禁地起了一番揣摩。
  飞机是当天下午三点半准时到达的。音乐节主办方派人来接的机。预订好的酒店就在市中心,离某xx的繁华商业街不远,门前挂着几条红底白字的大横幅,其中之一表明这里是“Whistle国际音乐节”的来宾接待地。酒店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十来个年轻男女,有的手里拿着自制的纸板标语,表明自己支持的乐队,一看到来了辆大点的车子,下车的人衣着打扮稍微神气点就两眼发亮。
  “The Tell”这样的地下乐队在圈子里是有那么点知名度,挺受欢迎的。可他们毕竟还没有跟正式的唱片公司签约,在外地没什么大规模的宣传造势。除了言岩前段时间写的、这个月新刊登出来的那篇文章。
  也不知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缘故,当田乐从车上一下来,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居然认出了他,睁大眼睛激动地奔到他跟前,喊着他的名字,用手里的卡片相机冲他猛拍照。热情的举动把其他人也带动起来了,不管认不认识,一群人蜂拥围上来。连言岩都被当成是乐队的成员,被人拍了照,还问他要签名——老天保佑他一辈子也不要看到那些照片。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言岩用手机给姚苏娜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接。他接着发了条短信,把自己到京的消息通知给对方。自从上次通话之后,他们越来越用倾向使用这种更加直截了当的联络方式,有点像在为日后朝夕相处的同事关系打前战。
  接待人员陪他们在前台领了房卡,又一路护送他们找到各自的房间。坐短途飞机不会真的累着人,只是一想到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座城市跳跃到另一座城市,千里之遥的距离感会在心理上隐生出疲惫。进入房间后,言岩把不大的一包行李搁在地毯上,走向其中一张床,没脱鞋就直接躺下了。
  天花板的正中悬挂着一盏古铜色的枝形吊灯,头顶的床头上还挂着两幅真正的油画。还真是五星级大酒店,标准间也这么豪华。不管沾着谁的光,该享受的还得享受。接下来至少五天的时间里,他都要住在这里头直到音乐节结束。
  现在静下来仔细想想,人一到了地方,事情就变得具体实在多了,真有点迫在眉睫的味道。忽然意识到:(如果能)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开始,随之而来的事情又多又复杂,茫茫然令他不知所措——不管怎么说,搬家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躺着抽了一会儿烟,盯着吊灯,又盯了一会儿没被打开的电视机,然后听到门铃在响。言岩紧张得一怔,慌忙坐起来,拍拍脸上刚抖落下来的烟灰,灭掉烟头跑去开门。
  虽然不情愿,还是毫不迟疑地拧开了把手,于是发现自己白担心了一场——
  “Hello,beautiful?”(哟,美人儿?)
  姚苏娜眨着细长的眼睛,笑眯眯又懒洋洋打着招呼。不等他回过神来,她把脑袋一低,猫着腰像个小动物似的从他胳膊底下灵活地钻过,一路溜进后面的屋子里。言岩回头看到她在另一张床上坐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前忽然又跳出个什么东西,拦腰给了他一个“熊抱”。
  冷不丁吓了一跳,低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漂亮小脸蛋——
  “你……倪妮?!”
  “吓着没有?嘿嘿!”对方高兴地嚷着,突然一蹦,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嘴贴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姚苏娜在里面看到这一幕,也从床上跳起来,一下子冲到他们身边,伸出手挽着言岩的胳膊把他往自己怀里拽——
  “不许揩油!这帅哥是我罩的!”
  “讨厌!人家早就是我男人了!”
  她们这样口无遮拦地你一言我一语,说些乱七八糟让人误会的话。言岩红着脸把野丫头拎进屋子里,赶紧关上门,也不管这样子是不是就显得更暧昧了。
  两个女人并排坐在一张床上,亲亲热热的姐妹淘架势。言岩找了张椅子在她们对面坐下。
  这是他{dy}次看到姚苏娜的真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眼认出她来。她比照片上的样子瘦多了,主要是她的身材,娇小玲珑。言岩没料到她的个子居然这么矮,刚才站在门口时,头顶只勉强挨到他的肩膀,以至于看到她穿着平底鞋,他都感到松了口气。她的脸倒是跟照片一样,圆圆的像苹果,眼神没有照片那么甜美,很老练,气质不错。
  对方也一个劲儿地称赞他比照片看起来更帅更有气质。
  “你好高噢!一米八几?”
  “这身材当模特儿没问题吧!”
  倪妮在一旁忙不迭地帮衬。言岩话都不敢多说:这两个女人厚脸皮的程度彼此有得一比!好不容易等劲头冷却了一些,他问她们这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然后同时从外套里拿出各自挂在胸前的吊牌给他看。
  姚苏娜的那份,言岩只瞄了一眼,虽然看得很清楚但什么都没记住。倪妮的照片拍得不错,没有笑容但也挺招人爱的,下面注明的身份的是“《音像时空》杂志社编辑(实习)”。
  其实之前看到她们同时出现,他在心底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关于倪妮提到过的那份即将应聘的工作。他把胸牌还给对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有!等一下!”姚苏娜突然喊道。言岩莫名地忽然激动了一下,看到对方打开随身的大拎包,扒拉了一会儿,拿出另一个同样制式的胸牌,弯腰过来给他挂在脖子上。
  言岩拿起来,低头看到上面已经填好了自己的名字还有照片,署名的职务还是“特约记者”。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件好东西。《音像时空》是这次活动的协办单位之一。虽然其它非协办媒体的采访人员也能凭工作证免费入场,但有了这个,他不但能在这三天里随时自由出入会场,还可以进入绝大部分不受特殊保护的后台区,见他想见的任何人。
  这些想法令言岩的心里冒出一股孩子气的满足感。他把吊牌摘下来,小心地揣进外套里兜。
  姚苏娜冲他挤眼,问:“他们是不是就住在你隔壁?”
  “谁?”
  “跟我装愣呢你!”
  言岩明白她说的是“The Tell”乐队,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你怎么这样啊!人家专程跷班来一趟!”对方板起脸,气呼呼地朝他胳膊上打了一下,下手还挺重。“存心不让我见识是吧?”
  “我真不知道!”
  于是他一本正经告诉她:就算现在跑去敲门也不一定看得到人。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接待人员说待会儿——也就是现在——主办方指派的协调人员要来跟乐队的成员开个会。当时言岩还想过,他是不是也该出席一下——毕竟是“特邀协助人”嘛!不过现在他已经把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
  倪妮没怎么说话,看样子也不感兴趣。言岩知道她一向只喜欢国外的新兴乐队,对于本土原创这块领域,既没有热情也从不关心。如果之前姚苏娜就“The Tell”的情况对她吹嘘过什么的话,事情只会更糟。丫头自认为是百分百忠于音乐本身的,音乐人的相貌和行为作风xx不去考虑。如果她喜欢上某个乐队的风格,结果对方因为长相出众而走红,或者太过做作地摆弄噱头,在八卦新闻里抛头露脸,她会立刻将之弃绝。
  言岩认为:其实她还是在乎那些东西,只不过考虑的方向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你以前来过北京吗?”姚苏娜问他。
  言岩说他来过。一次是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一家三口跟着父亲教书的中学参加的职工旅游。然后是最近一次,大学毕业的第二年秋天,他和唐育昕还有其他几个人,打着他们网站的旗号来这里跟网友们聚会,吃吃喝喝不断,顺便感受了一下首都的地下音乐氛围。
  姚苏娜说:“那我就不带你到处逛了,晚上一定要一起吃饭!”
  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她带他们去了她本人非常认可的一家风味餐馆,由她请客。言岩感激不尽,虽然那里的菜品味道并不如对方夸赞得那么地道。倪妮更是直言不讳说那些东西连他们老家的路边大排挡都比不上!事实也确实如此。
  姚苏娜倒是一点没生气,还兴高采烈地央求说下次去他们那儿玩的时候,一定要招待她吃个够!
  吃完饭,三个人在餐馆附近找了间咖啡馆,坐进去聊天;主要谈工作上的事,自然也就是围绕着音乐节。聊得挺投缘,时间也过得飞快。九点刚过的时候,姚苏娜接到电话,因为有事,不得不说告辞的话了。
  “呐,我先走了!石头,你要负责把我们的宝贝丫头早点送回来哦!”
  听到她用绰号称呼他们俩,生涩僵硬的亲近感让言岩觉得好笑。他点头保证说一定会的。
  “她好神!”
  姚苏娜刚走出去没多久,倪妮突然轻蔑地说。言岩感到惊讶。
  “你不觉得她很神啊?”对方接着问。
  “还好啊,她人不错!”
  “嗯,是不错!”倪妮笑了,咬着吸管慢慢啜进一口冰咖啡。言岩目瞪口呆:真搞不懂这些女人。
  他清了清喉咙,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实习。”
  “我也是啊!”倪妮高兴地说,“过了都半个月了才知道娜姐居然就是你的编辑!”
  言岩笑了笑,“我以前是没跟你提过。”
  “哼,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说!”
  “没什么好说的。嗯,这个工作挺好的,挺适合你。”
  “是啊,我也很喜欢。”倪妮说着又笑了。
  言岩不记得她本科读的是什么专业了。他们也是校友,快毕业的时候,他才认识当年刚入学的她。他还记得他们{dy}次见面的情况:那天晚上学校大礼堂有个校园乐队的集体演出,一个瘦斤斤的泼辣女生跟一个男生在观众席里对骂;倪妮指责对方不该在人家演奏的时候打瞌睡——“不听你就给老娘滚!”
  当时她是台上那支乐队主唱的女朋友,通过男朋友的介绍,她认识了言岩。结果那个学期还没结束,两个人就分了手。到现在,言岩连那男的叫什么都忘了。但是倪妮留在了他们中间,自告奋勇地担任起网站的文字编辑工作。甚至连“MOJO”这个名字都是她想出来——好像是非洲巫毒教的什么玩意儿。从那个时候,她就展露出这方面的才干。
  对方畅快地长叹一口气,“真不赖!以后就可以跟你一起上班工作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肯定能行的!因为是你呀!”
  言岩有点诧异地看着她,“你说得真激动,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你本来就很了不起!”倪妮一本正经地大声说,“你是所有人当中最棒、最强、最了不起的!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崇拜你!”
  听这通马屁拍的!崇拜?这个字眼儿会不会太沉重了点?想了想,他懒洋洋地说:“有什么可崇拜的?难道你没看见我现在这样只是一事无成?”
  对方略有些惊讶。“你没有一事无成。”她说,眉毛皱得很深,“怎么会这么说?我从来没觉得你一事无成。你到底在想什么?那些只是其他人的看法,是那些普通人的标准。再说了,你以为什么才是‘事业有成’?不要说让我鄙视你的话!”
  听了这样一通义正词严的演讲,言岩真有些哭笑不得:普通人的标准?呵!
  “你倒是挺会安慰人的。”说着,他伸手进衣服口袋里,准备拿烟出来抽,然后想起什么,把烟掏出来,先递给倪妮。对方取出一支放进嘴里,脸凑过来让言岩用打火机给她点燃。
  “其实……你不应该这么主动给女生递烟的。”她说着,慢慢吐出混合着水蒸气的白色浓烟。
  “怎么了?”
  “健康啊!要处处关心女士嘛。”
  “抱歉,这个真没想过!还给我!”伸手过去,对方敏捷地把脸一撇,舔舔嘴唇,笑嘻嘻地说:“哟!还是‘软云’?抽得不错嘛!”
  “死丫头,不学好!”他现在真的很想把烟从那张嘴里给揪出来。
  “我高中就在抽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倪妮满不在乎地说。“真没劲儿!你居然跟那伙小屁孩儿混一起了!”
  “为什么这么说?”言岩不经意皱了下眉,“你就这么看不起国内的?”
  “也不至于看不起,我就是不喜欢那个谁——他们的主唱!”对方轻蔑地撇撇嘴,“说些话拽得要死,好像自个儿有多懂似的!吉他弹得那么破!”
  “你怎么知道?”
  他从没对她提到过“The Tell”的事。至于田乐弹的吉他,至少那天……
  倪妮说:“娜姐给我听了他们的一些东西!她是个花痴!看上那堆皮囊了。”
  言岩仔细想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其实他们真的不错,也许你应该听一次现场。”
  他觉得自己这么说是实事求是,没有带上任何个人感□彩。对方笑了笑,看样子并不打算采纳。
  在咖啡馆里呆了一个多钟头,言岩想起姚苏娜的叮嘱,催着倪妮走了。两个人依依不舍地沿着大街又走了几十分钟,过了十一点,言岩招了辆出租车把她塞进去送走。倪妮住的地方跟姚苏娜和她的男朋友合买的小公寓同属一个小区——所以姚苏娜才说什么“送回来”的话。拽住青春不肯放手的“娜姐”今年其实已是三十一岁,据说正筹备着年内完婚。
  送走丫头,言岩站在原地等到下一辆车,坐进去直接返回酒店。
  这个时候,还陆陆续续有音乐节的演出人员到达,有不少是国外的——居然没一个是他认识的。那些真正的国际大腕儿,估计要到明天举办记者招待会的时候才会露面,而且也不会住在这间酒店里。
  等在门口的粉丝还是那么寥寥十几个,但显然已是换下了好几批的。为了确保演出人员的安全,主办方和酒店通融,把他们住进去的几层楼的走廊前都设置了警卫人员。言岩想到揣在衣服里的临时工作证,拿出向对方出示了一下,很顺利地被放了进去。
  回到房间里,他才感觉出自己浑身上下有多累。北京的空气比南方干燥得多,夹杂着尘土,混浊呛人。打开保温瓶,一连倒了两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去。拿出手机,看到方瑞明不知什么时候发来短信,问他平安;直接回复了过去,想了想,还是没打电话。
  洗个澡就该睡觉了。他是这么想的,于是脱了衣服进卫生间,站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冲淋浴。
  洗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起初以为是隔壁的;过了一会儿,手机也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来了!”探出头去招呼一声,抓起浴巾把头发和身上草草擦一遍,穿上酒店的浴衣,光着脚,湿嗒嗒地就跑了出去。
  什么都没想,他一下子就把门打开,看到田乐站在对面,一手扶着门框,被后面橘红色的灯光照得像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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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太过意想不到,再加上衣不蔽体的现状,让他本能地感到自己将处在某种劣势。无需细想,言岩当即要把门关上。但是对方的动作比他快,一伸手就把门挡了下来,用力向前推开。
  “妈的……你他妈想害我残废是不是?”
  田乐一脚踏进屋里,嘴里嘟囔着,将手机慢慢塞回裤袋,回手准备关门。言岩抬手止住他,冷冷下令道:
  “出去。”
  对方抬头看他,不屑地冷笑一声,“我有那么讨厌吗?哼,别跟我装作不认识,这一路上我他妈忍你很久了。”
  说着,他动手握住另一个人的手腕,将他的手从门上挪开,下面用脚跟一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随着这声响动,言岩的心禁不住一沉,下意识地往后背靠在了玄关墙上。田乐转眼睨了睨他,不慌不忙地从他面前走过,进到屋里,走到中间,转身过来回望他。言岩没再说话,依然站在门口,板着脸严厉地与之对视。
  田乐轻蔑地半垂下眼帘,冷厉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玩得够high的,回来就洗澡——跟那俩丫头干嘛去了?”
  又他妈来劲儿了,你还管查勤呢!言岩沉住气,冷冷反问:“这些事跟你没关系吧?”人家谁不比你年纪大,你好意思管人家叫“丫头”?
  田乐又是冷笑,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
  “还挺能耐的?左拥右抱……”
  “说话别那么难听!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是朋友就可以搂搂抱抱的?”对方看了看他,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伸手搭在他肩上,冷冷戏谑道:“要不,你先跟我当朋友试试?”
  言岩转身用力将肩膀一晃,甩开他。“你还有完没完?”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话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他再次申明,“别再这么缠下去,你要怎么玩尽管找别人去——我不是那号人!”
  “谁他妈跟你玩了?!”
  咆然一声怒吼,言岩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觉得我是在玩?”田乐余怒未了,恶声恶气地追问。忽然视线向下,看到他敞开的衣襟口,皱起眉,“瞧你那几根‘排骨’,腹肌都看不到一块儿,还现什么现?”
  谁他妈跟你现了?!言岩怄得气不打一处来,遇上这种无厘头……
  对方不再说话,忽然一抬手,眨眼脱下身上的T恤往地上一扔,袒露出上身,张扬肆意地站在他面前。昏暗的灯光下,光滑紧绷的皮肤呈现出诱人的淡金色,肌肉的轮廓虽然不像xx杂志上那么凹凸有致,但却显得精致细腻,说得通俗简单点——有型。
  言岩冷眼将他打量一番,不耐烦地点点头:行,我明白了。他转身让开门,都懒得xx势了——
  “够了,你给我出去。”
  对方满不在乎地施施然上前一步,堵在他跟前。
  “怎么,把你寒碜了不乐意?”
  “你脑子有病!”
  “说什么呢?!”田乐不满喝道,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脸,使劲一挤,恶狠狠地低声说:“妈的,看你那张脸就他妈想日你!”
  你?!言岩心头一怒,用力挥手把他打开——
  “你……他妈的!我他妈跟你有仇是不是?!”
  “是!”
  对方大喝一声,抿着一边嘴角冷酷狞笑,再逼近一步,一副激动难耐的眼神。“哼!这就骂上了?我还以为从你这张嘴里一辈子都吐不出个脏字儿呢!”
  真他妈有病!
  再这么争执下去只怕正中他的下怀。一不做二不休,言岩直冲上前,将对方使劲一推让出路,随即闪身进入一旁的卫生间里,迅速把门关好锁上。
  砰!田乐果然不肯罢休,盛怒地扑上来,拧了拧把手没用,恼羞成怒到了极点,猛力摔打一记——
  “喂!你出来!妈的!你给我出不出来?!”
  看到房门被他撞得剧烈摇晃,言岩免不了紧张了一下。对方在外头威胁叫骂,吵得他心烦。低头看到脚边的浴缸,忽然起意,重新打开淋浴,用莲蓬头将池壁草草冲洗一遍,再打开下面的龙头。哗哗蓄了半缸水后,他脱掉浴衣,安稳自在地坐了进去。
  一池清水,似有些单调。百无聊赖之际,转眼看到池边摆着一小管沐浴露,心思上来,拿过来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挤进了水里,随手搅和出一层白花花的泡沫,玩起了“泡泡浴”。
  外面的人还在砸门,嘴里骂骂咧咧也就那么几句,来来回回地走动,反倒像是被困住的一方。起初言岩还有点担心,怕他真有那股劲头,要么破门而入,要么就这么一直守在那儿不走了,心里七上八下的。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言岩被惊得直起背,探出身观望。接着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咔嚓锁响,紧接着砰的一记。门关上了。
  静静地等了片刻,再没有听到别的任何响动。可以确定外面已经没人了,言岩躺回去长舒一口气;忽然忍不住肩膀一抖,湿漉漉的双手抹了抹着脸,吃吃地笑了起来。
  从来没这么“享受”过,香暖的热水薰得他打起了瞌睡,身下一滑,被水呛了一下,这才赶紧清醒过来,冲洗干净后,穿好衣服开门出来。
  要不是怀着一丝戒备,险些就踩上门口那堆“地雷”了——那该死的臭小子不知犯的什么浑,居然把摆在玄关凹壁里的装饰花瓶给砸碎了!示威似的留下一堆烂摊子,又像是故意制造“陷阱”,坑害他。第二天被酒店追究,那花瓶居然是景德镇的精品——五百块,没得还价。这笔钱,赔得有够冤枉。
  收拾出房门,想起对方就住在隔壁什么地方,言岩直担心会不会与他们撞上——发生了那样的事,真不知该摆什么脸色相见。所幸没那个“孽缘”,音乐节第二天就要开幕了,估计他们也有的忙活。
  刚在酒店餐厅里吃过早饭,电话接到姚苏娜指令:让他这天下午赶紧来杂志社编辑部报到一趟,说的就是面试的事。
  “你稍微准备准备,两点钟来差不多了,趁这会儿张老师有空。不过别紧张,他也就随便问你点情况。其实大家都算是熟人了,用不着穿西装打领带,呵呵!”
  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还真有些紧张,注意力一下子全集中了上去。
  所谓“张老师”,也就是杂志社的主编——张杨。业界风云人物,按习惯,被圈内人士尊称为“老师”。在外面吃了午饭,等到刚好一点半钟,言岩走进那座大楼,来到《音像时空》杂志社的编辑部。
  姚苏娜抽空接待了他,轻车熟路地挽着他的胳膊,把他一一介绍给在座的各位同僚。大家表现出一致的热情友好,甚至对他一直以来的工作表现赞不绝口。明知这里头多是些客套话,言岩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感动,对今后的前景展望更为乐观了。
  参观等候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两点钟,主编准时接见。
  如姚苏娜所说,张老师的为人倒真是挺随和,但也让言岩不免有些失望。在他的想象中,一厢情愿地把这个人刻画成目光如炬、气质凌厉的先锋人物派头;交谈一番后,对方除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和对求职者的必要试探,别的任何个性特征都没有体现。说话语调慢得出奇,给人的印象不能说是老奸巨猾,但城府实在深不见底。
  言岩心想:这样一个从边缘文化圈子里起家的人,论当年是不可能没有棱角的,如今却被打磨得如此圆滑,滴水不漏。这世界如果不是可怕得不真实,就是真实得太可怕了。
  “嗯,你写的文章,我们一直都很重视,观点和文笔都很有分量。”张扬对他说,“所以到时候,你如果能留下来在我们杂志社工作,当然,对我们双方都是很有助益的。”
  “您过奖了。”言岩谦逊地点头。
  “不用这么谦虚嘛,小言!”
  依然点头,这种不生不熟的称呼,听着怪别扭。
  对方悠悠然开口道:“我听说,你跟你们那边的那个小乐队……叫‘Tell’的,你们私底下挺熟的是吧?”
  言岩心头一跳,抑制不住地微微皱眉:为什么到了这里也会扯到那上头去?
  “不是。”他断然否决。“我跟他们只是认识,其实没什么交情。”
  张老师呵呵笑了笑,“不用解释,不用解释。嗯,我明白。我这么说不是在干涉你的交际,你是知道的,在我们这一领域工作,多认识点这方面的人,肯定是好事。”
  “是,我明白。”
  对方点头微笑。“这样,我干脆跟你直说了吧!”他说,语气忽然大气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们最近就要跟WN唱片签约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言岩摇头,但并不感到惊讶:早晚的事,不是这家,也会是别家。
  “呵呵,我也是才听说的,据说唱片方的人,上午就在找他们谈这事。”
  是这样吗?
  “当然,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定的。”对方接着说,“关键还是要看他们明天上台的表现。”
  “当然。”言岩附和道。之前看到了音乐节的演出名单,名不见经传的“The Tell”乐队居然被安排在了首日出演,可见主办方对其之用心。
  “不过呢,我还是觉得,这几个年轻人毕竟年纪轻轻,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得了主,做得对主的。”张杨说着,抑扬顿挫的语调里透着深意,“你说你跟他们没交情,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相当尊敬你的——你可是你们那儿圈子里的一尊人物呢!呵呵!”
  言岩再次表示谦虚,心里却对这绵里藏针的架势暗暗着急。终于听到对方说:
  “所以,关于签约的事,也许你可以给他们提点意见,帮助他们做好决定的——毕竟是事业上的一桩大事。而且,这对你自己的工作前景,也是大有好处的。”
  “是的,张老师,我知道了。”
  之后又客套闲扯了几句,面试结束,走出主编室,一桩大事过去,总觉得有点恍惚。姚苏娜像是一直在门口守着,一看到他就迎了上来,问长问短。言岩告诉她说一切还算顺利,只是想起对方刚才那通暗示,稀里糊涂,心里也拿不准主意。眼下没有别的可商量的人,犹豫一番后,他把事情大致转达给了她。
  “咳,其实我也猜到会有这么一着。”姚苏娜轻笑道,忽然一副料事如神的架势,“人家张老师都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嘛!”
  明白?言岩暗自冷笑:你们的这种默契还真玄妙。
  “WN对‘Tell’有意思的事,我们早就知道。”她说,“这次就是打算看他们在音乐节上的表现和受欢迎程度,衡量他们的价值。上午确实派人跟他们商量了一下,据说谈得不怎么样。看他们那样子,好像还另有打算怎么的……唉,我也搞不清楚,都是道听途说。”
  都了解到这份上了都还算不清楚?言岩依然告诉她:“你说这些我真是一点都不知情,我跟他们又不熟……”
  “哟,你还想怎么谦虚?”姚苏娜不高兴地拔高音调,斜眼睨着他,“都跟他们同吃同住,就差没穿一条裤子了,你还非要等到称兄道弟了才算熟人呐?”
  “不是……”辩解无能,言岩无奈地心想:不知道那小子对外到底是怎么表现的,为什么其他人全都这样以为?
  “别说傻话!”对方继续劝说,坚定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老练的强势,“你不是不知道的,我们杂志社本身也WN旗下的一个分支产业;不管今后现在,你都算是我们的人,这种时候不出这份力是说不过去的——你可别犯这份糊涂!”
  正说话间,对面办公室里有人冲娜姐打招呼,有事找她。姚苏娜答应着走过去,回头伸手拍拍言岩的胳膊,{zh1}叮嘱他:“我先过去,你自个儿快想明白……哟,瞧你们家丫头回来了,你们接着聊吧!下班等我一起吃饭!”
  经她这么一说,言岩转脸朝过道尽头一看,果然是倪妮。对方也看到了他,连蹦带跳奔了过来。
  在她身后跟着一位人高马大的欧美人士,经介绍得知,这是杂志社的专职摄影师,唤作“大伟”,真名是David Gourlay。两人刚才一起去采访了前来参加音乐节的美国某知名乐队。想不到她一个实习人员都能担当如此重任,刮目相看之余,言岩的心里颇有一番感慨。
  “你都跟主编谈过话了?他怎么说?夸你了没?”
  听说他来这里的目的后,倪妮自然是关心上了。言岩轻描淡写敷衍过去,隐瞒了新摊上的那道难题——她跟姚苏娜不同,说出来只会令她跟自己一起苦恼。
  “我就说你能成吧!行了,到时候一起庆祝就是!你请客!”
  听从姚苏娜的吩咐,等她们一起下班,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在吃了晚饭。今晚杂志社加班,接下来没有闲聊,言岩一人告辞,直接回了酒店。
  心里揣着事儿,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音乐节开幕在即,酒店里住满了各路音乐高手,到处传来练嗓弹琴的声响。言岩走在自己住的那一层,快到门口,冷不防前面砰的打开一扇门,跌跌撞撞蹦出个人来——
  “那啥,我真得走了,饿死个人!要不我把昊子给你们逮来……哟,是言哥!”
  陆洋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冲上来,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前面屋里拽,“快快!来得正好,快帮我顶这缺,我得出去买点吃的去!嗨,你们看谁来了——”
  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热情搅得晕头转向,言岩不自觉就跟了过去。站在门口,看到那屋里堂而皇之摆着一桌xx;田乐、魏宇川、还有郑蕾蕾三人围坐成一圈,最面前的一张椅子空着,其意不言而喻。
  “嘿,还真是言哥来了!快进来坐,就差你了!”魏宇川率先站起来,殷勤备至地走来接替陆洋把他拖进了屋子。
  “不,算了……我打牌很烂!”言岩一路摆手谢绝。真是的,明天就要当着上万人登台亮相了,今晚上他们还有兴致捣腾这出玩意儿?
  “要的就是牌技烂的!”郑蕾蕾眨着眼,激动地高喊,“打得好了,本小姐就赚不到零花钱了!”
  看她那副势在必得的架势,言岩忍不住吞咽一口,心里隐生畏惧。不经意转眼,又看了看对面的某人:不出意料地垂着脑袋板着一张脸,忽然抬眼,摆露出一副阴沉凶悍的神气,却教人哭笑不得。
  稀里糊涂坐了下来,魏宇川俩口子一左一右,一个给他点烟,一个递来饮料。言岩应接不暇,盛情难却。
  魏宇川问他:“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就说找你一起,还去敲了你房门,老哥你这一下午都躲哪儿去了?”
  “我有工作……”
  “当然是约会去了呗!”郑蕾蕾欢快抢答,转脸冲言岩狡黠地眨了眨眼,轻声问:“呐!言,你老实说,昨天那高个儿漂亮妞儿是不是你女朋友?”
  “不,她是……”
  “少他妈废话,还打不打你们?!”
  突然一声怒吼,屋里人怔得静了下来。郑蕾蕾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白过去一眼,显然对这种古怪的暴脾气习以为常了。
  田乐漫不经心地点了烟,抹了抹脸说:“真他妈没劲儿,要不就打一百。”
  “没事儿打那么大干嘛?又不是赌钱。”魏宇川表示抗议。
  “就这个数,不打就算了!”
  听他这个语气,言岩忍不住瞪了过去,看到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狞笑,针对性的报复气息扑面而来。
  郑蕾蕾大方挥手,“行了行了!一百的太刺激,五十就行!姑娘我奉陪!”
  女孩子提这种建议,通常是不会被拒绝的。田乐也没再异议。言岩更是只能硬着头皮接招:这帮阔少爷小姐,把人民币当日元在花呢!这种时候说要退场,肯定会被视为小家子气,又不是熟人,怎么拉得下这个脸?
  哗啦啦一个钟头下来,果然连输了三百多块,钱几乎都进了郑蕾蕾一个人的腰包。当初的始作俑者貌似输得更惨,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暗中较劲儿的两个人,谁也没占到便宜。可在心底里,言岩还是觉得自己最委屈,平白无故被抓进来当起了“赌剩”。心里一直琢磨:陆洋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到底是买什么吃去了?
  又是一圈下来,勉强赚了个平胡。下意识瞄了瞄手表:快十点了。
  “那个……都这会儿了,我想我还是该走了。”
  “别介!”这次轮到魏宇川来劲儿了,一把拽住手腕把他硬拖回来,“牌桌上说什么走人的话?赢了钱就跑路不厚道!”
  我根本一分钱都还没赢回来好不好!
  被他这么一说,脸面上还真过意不去,言岩踌躇着,勉勉强强又坐了回来。大约是为了补偿讨好,魏宇川又来给他点烟。
  言岩想了想,问他们:“你们明天不就要演出了吗?今天还有心思这么玩?”
  田乐冷嗤一声,眼都不抬地说:“不就上个台露露脸吗?又不是杀头。”
  “就是说!”魏宇川笑着附和,“就算杀头,今晚上也得摸上这几圈才能瞑目,是吧?”
  言岩无奈陪笑:你们这样子,到底是太洒脱?还是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儿?还说不是玩票……
  “这次这么好的机会,除了主办方,还有没有什么唱片公司的人找过你们?”心思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像是等着这样的机会。
  “这个嘛……”魏宇川欲言又止,转脸看了看另一个人。田乐用力打出一记牌,冷冷地说:“你话里有话,有什么就直说!”
  果然瞒不过去。究竟是这小子眼光太毒?还是他自己压根都不会演戏?言岩下意识清了清喉咙,小声说:“我听说,WN对你们挺感兴趣的。”
  “那又怎么样?”对方满不在乎道,“兴趣不兴趣那是他们的事,对我们感兴趣的人多了去!”
  又显摆上了!言岩暗自冷笑。不过看来还真是这样子,就像张杨和姚苏娜说的——谈不拢。可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WN这样财大气粗的大东家,多少职业音乐人憧憬的目标。
  “那你们就不考虑考虑跟他们合作?”他小心试探。田乐抬头皱眉,凶巴巴地说:“你问这么多干嘛?这他妈关你什么事?”
  “行了,省省吧你!”魏宇川训斥了他,语气却很随意,看样子也是无可奈何惯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言岩和气地轻声说。真像是做了亏心事,一点底气都没有。其实打一开始他就全都明白了,只是不肯认定——说到底,当说客不是他的本分,更没有这方面的才华。
  “谁他妈让你问的?”田乐像是抓了他的把柄,不依不饶。“你跟我们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关心起我们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关心?!言岩也恼火上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给安的什么“特邀协助人”的名头!他想了想,转眼看看乐队的其他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不由得想起昨晚上教训倪妮的话……
  不想再说什么,他心不在焉地继续摸牌,随手打出一记,“碰!”
  田乐看了一眼,脸色狠狠一沉,估计是这牌出得不顺他意。看他这会儿这股子认真劲儿,言岩的心里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丝窃喜,嘴角略有上扬。不经意间,下面伸来一脚重重踢在他小腿上——力气还真不小,撞上了骨头面,痛得他差点叫出来!
  抬头怒目瞪向对面的“凶手”。对方一手托腮,垂着眼若无其事地抽烟。言岩更加火冒三丈,真恨不得抄起手边的陶瓷烟灰缸,朝他面门上砸去!
  百感交集之际,耳边猛然炸起郑蕾蕾豪迈的高喊——
  “自摸!逮三家!哈哈哈……给钱给钱给钱!”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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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节开幕那天正是五月一号——“劳动节”,一年当中最名不副实的日子。早上约好了,倪妮和摄影师大伟坐杂志社的专车,顺路过来接他。
  “怎么了?怎么板着个脸?”
  一眼看到他那副憔悴的脸色,倪妮表示关心。言岩强打精神,对她微微一笑,“没什么,昨晚睡太晚了。”
  一晚上莫名其妙输了七八百块,能高兴得起来吗?再加上那口破花瓶,{yt}之内损失上千!说是心疼得滴血都一点不夸张。
  “有这么激动?!彻夜难眠呐?”
  “行了,还辗转反侧呢!”
  勉强打趣,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他的心里倒也释然了许多。
  一个多钟头后,一行人来到音乐节的举办地——位于市郊的某xx风景区内。一百多公顷的开阔地,总共搭建了三座大型舞台;算是目前为止,国内举办过的此类活动中,投资{zd0},场面最盛的一届。
  开幕演出要再到十点钟才正式开始,因为是全天候的娱乐盛会,买了票的观众们从早上七点就被允许入场,眼下已是人山人海了。为了确保安全,所有xx乐队各自演出一结束,就在主办方的安排下尽快走人,免得造成骚乱。说是采访人员,其实这会儿根本不会有他们的工作任务;只是摄影师有够忙活的,一个人满场跑着去拍照。
  到了选定好的场地,大伟背上自个儿的专业器材,依依不舍来到倪妮跟前,腆着个脸,用生硬的中文对她说:“Nikki,一起吃午饭,和我?”
  “OK!”倪妮爽快答应,挥手驱赶他快走人,有点不耐烦的架势,弄得大伟多少有点气馁。临走时,他转眼小心看了看留下来陪她的言岩,眼神似有些警惕。
  一路上看这美国小子对丫头殷勤备至,竭尽讨好之能,其中用心,言岩已是一目了然。原本自然而然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刚才下车的时候,看他那毛茸茸的大爪子故作亲密地按在倪妮的肩膀上,心头冒出一股冲动,差点就要挥手给他打开。
  对方一走,他忍不住口是心非地试探问:“这洋小子不错嘛,还挺照顾你的。”
  倪妮冷笑一声,“人是不错,可谁照顾谁就说不上了——咳,就他那点中文水平,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等着吧,待会儿准打电话过来问路。”
  是吗?言岩暗自不以为然:恐怕他只是在你一个人面前口齿不清晕头转向吧?
  倪妮忽然转脸,略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你以为他在追我?”她问。
  “……”
  再年轻也是女人,心思果然敏锐。
  对方抿嘴轻笑,拍拍他胳膊,“难为哥哥你了,还替我操着这份心呢!”之后,她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追就追呗!谁还怕了他不成,又不是没遇上过!”
  听她这么一说,言岩不禁有些惊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怪念头:这丫头在外读书的那几年里,是不是有跟那些外国人搞上过?这想法虽然转瞬即逝,但却让他在那一段时间里很不舒服。
  “怎么了?这就关心起我的个人问题来了?”对方转脸看向他,一副狡黠的神情,“说真的,你才更值得关注呢——呐,好几年都没听说你正经交女朋友的事了?怎么,还想着那个什么薇薇?”
  “别瞎说!人家孩子都有了。”这会儿了还提他当年那桩乌龙恋情,这丫头怎么这么八卦?
  “那可不一定。”倪妮故作老练地叹着气,“感情深的话,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越说越离谱,我是那号人吗?”
  “知道知道!”丫头笑嘻嘻地拍他肩膀,“要我说,她惦记你还差不多!唉,我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跟你合适,你的气势太强了。”
  言岩诧异地回望她,哭笑不得地问:“这是什么话?我哪有什么气势不气势的?”
  刚才听她提到女孩子的事,倒是恍然联想到上次见面吃饭的那个电台女孩,名字好像叫做“夏晓”?
  倪妮冷嗤一声,胳膊肘往他身上一撞,“得了吧你!还真没自知之明怎么的?瞧这模样这气质,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多看你几眼?可惜啊,越看就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就连……”
  她咂咂嘴,欲言又止的模样。言岩略生疑惑,不知怎么的想起最近那些不痛快的事,不由得心虚起来,不自然地打哈哈说:“你别胡说八道!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倪妮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罐冰凉的“健力士”黑啤递过来。言岩摆手谢绝——白天他从不喝酒。倪妮打开来自个儿喝上了,重新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刚才聊天的时候,音乐节已经开幕了。那支备受媒体关注的美国知名乐队正在台上热情出演,周围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热烈而疯狂地伴随节奏舞动起了四肢。这种不痛不痒的后朋风格不是他们俩的那杯茶,两人依然静静地坐在原地。倪妮吐吐舌头,轻蔑道:“呿!瞧这没精打采的声气,看不起咱这儿的场子怎么的?”
  言岩笑了笑,不置可否。现在到场的有十几万人,听起来是很可观;可跟国外那些老资格的摇滚音乐节,动辄几十上百万人的壮观声势是xx无法比拟的。想起前年{dy}次看到倪妮发给他的“Reading音乐节*”现场DV,排山倒海的势头把他激动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听到电话在裤兜里响,连忙拿出来一看:居然是田乐打来的!
  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踌躇片刻,言岩按下接听键,把电话放在耳边——
  “喂……”
  “喂?”懒洋洋的话音,透着那股独有的专制和暴躁意味,“你在哪个场子呢?我怎么看不到你?”
  十几万人海茫茫,你当自己是火眼金睛呢!言岩耐住性子,心平气和告诉他:“我在主场一号舞台这边。”
  “妈的,你跑哪儿去干嘛?!我在二号,你他妈快给我过来!”
  又吼上了是吧!转眼看看周围,他心不在焉地说:“人太多,挤不开。”
  “少啰嗦!我他妈这儿就要上台了,你敢不来看?!”
  妈的,就凭你这破态度,想来也不会来了!又被气得够呛,不管那边会怎么闹,言岩果断挂上电话。
  倪妮凑上来,趴在他肩头甜甜地问:“怎么,是你那干儿子打来的?”
  言岩紧张地把眼一瞪:怎么这边也有个不温不火的搅事精?他严肃地板起脸,训斥道:“说什么呢?谁是我‘干儿子’了?”
  “还说不是!”对方嘴角一抬,一副令人不安的心知肚明笑容,“呐,我可是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特邀协助人’,啧啧,真没想到!够气派的!”眉毛一挑,眼神略显质疑,“你别是跟他们打成一片,连这儿的工作都不在乎了吧?”
  “你……别胡说了!”言岩恼火地叹气,“什么‘打成一片’?”
  差点打起来倒是真的。
  倪妮没再追闹下去,低头悠悠叹着气。“你说,就那小屁孩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嗤笑着,语气酸溜溜地说,“都说他厉害,有才华,可我真没听出他弄的那些东西有什么不一般的——不就是瞎闹腾吗?”
  言岩转脸看她,不知该怎么解释。闹腾也有闹腾的档次。抛开那荒唐的死乞白赖劲不讲,单说音乐这方面,那小子倒真有一股独特的爆发力。简简单单的旋律和歌词,经他们的演绎,总有种说不出的共鸣感,真真切切的情感宣泄,毫不做作——一支真正的摇滚乐队,精华和实力的体现全看现场,唱片什么的不过赢利和宣传的途径罢了。
  想到这里,他倒真的很想带上丫头过去看看:难得这么好的场子和气氛。可再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心里不由得矛盾起来,甚至冒出了孩子气的念头:如果真去看了,绝不能让那小子知道。
  犹犹豫豫着,右边身后轰然爆出人群的呼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颤人心魄的音响啸音。
  “怎么了?什么这么热闹?”倪妮回头望去。周围也有不少人好奇地陆陆续续往那边挪。
  言岩转头看了看,突然想到那边正是二号舞台,随之回忆起刚才田乐的一番话:难道是他们……
  “快,石头!去看看!”倪妮不肯错过这样的大热闹,使劲拽着他的胳膊把他赶起来。不情不愿地刚刚站稳住脚,忽然间,这边的音响也噼啪响了起来。人群霎时停下骚动,纷纷抬头看着身后舞台上的大屏幕——
  呼呼闪了几下,画面稳定下来,一张英俊{wd}的帅气面孔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几乎整个屏幕。镜头拉长,田乐站在舞台中央,表情阴郁且戾气逼人,一双眼睛傲慢地慢慢巡视着场下。
  他上前一步,一手挽住麦克风,低头凑上去——
  “妈的……”
  冷不丁爆出来的粗口,场内一片哗然。
  言岩目瞪口呆:他没喝醉吧?!
  对方继续发挥。
  “太挤了过不来是吧?”他狞笑着说,旁若无人,俨然自信到了极点,“这下怎么样?我他妈这就算是送上你面前了!哼!”
  听到这肆无忌惮的冷笑,言岩浑身毛骨悚然,被震惊得恍恍惚惚的意识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正一点点地剥离出躯体。
  “搞什么搞?!”身边有人不以为然地抗议,“这什么破乐队?台风也太他妈嚣张了!”
  “Awesome……”(太强悍了……)
  耳畔传来倪妮的轻声感慨。言岩略微转眼,看她直盯着前方的屏幕,闪闪发亮的眼里满是纯粹的痴迷——这才是真正的崇拜。
  镜头重新拉近,大特写的画面凸显出非同一般的冲击力,凌厉不羁的眼神,几乎令人不敢回视。
  又是一声冷笑,嘴脸嚣张至极。
  “上次让你留下来,你他妈给我跑了!不愿意听是吧?嫌老子唱得破?”说着,他直起背,不慌不忙后退一步,举手打响指给同伴们示意。
  鼓手陆洋双手一举,好一阵激昂有力的鼓点!短暂的寂静之后,在场众人一致欢呼起来,爆响如同雷鸣。田乐回到麦克风前,得意地轻笑一声,稍微不那么激动地轻声说——
  “你给我听好了,要现就他妈得这样现!”
  *Reading音乐节,英国xx摇滚音乐节,举办地在英国的雷丁(Reading)和利兹(Leeds)市。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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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到酒店,出租车在街对面十来米远的路口停下。开不过去了。当初冷冷清清的酒店门口眼下人山人海,集会般的阵势,人群中有人举着标语,一个个高呼乐队的单名——“Tell”。
  从车上下来,看着这样的景象,言岩感到额头在冒汗,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挪动脚步,艰难地挤了进去。
  短短半天工夫,从几乎默默无闻到众人为之疯狂,这不是xx是什么?
  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噪音,这一整天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思绪全被那张脸占据了。那些骚动,那些旋律,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实在动人心魄的狂放宣言。
  真是想都想不到,一个人的胆量和气魄居然有这么大!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说是恶作剧,代价未免太大,搞不好就得身败名裂,一辈子翻不了身,永无出头之日。再说了,要玩噱头打什么幌子不好?就凭那股所向披靡的气势,就说是献给九天玄女王母娘娘,估计也能把一干人赚得死心塌地——倪妮当初的偏见那么大,{zh1}还不是疯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干嘛非得……
  禁不住摇了摇头:再这么想下去真得抓狂了。起初还当作是一场闹剧,别出心裁的玩笑;如果这是认真的,再摊上那么个难缠的家伙,非把人逼疯不可!
  迷迷登登地走着,来到跟他们住的那层楼,连警卫都戒严了——工作证没说服力,非得把房卡亮出来一下才被放行。一路来到拐角处,又是这样的巧合,刚好看到前面那间房的门被打开。
  从里面风风火火走出一队人马,衣冠楚楚,气宇轩昂。言岩一眼认出了其中之一正是杂志社的主编张杨;惊讶紧张之余,他强打精神,上前向这位“未来上司”礼貌地点头行礼。对方没立刻认出他来,之后也不冷不热地给了个眼色就过去了。如此敷衍冷漠,令言岩颇有些忐忑。忽然想起昨天说起的一些事,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小心打量了与他同行的几个人,暗自揣摩他们的身份。
  紧接着出来的就是乐队一伙人,包括两位女友。陆洋冲在最前头。这个向来嘻嘻哈哈的傻小子这会儿不知怎么的,阴沉沉板着个脸,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从他面前匆忙窜过,径直钻进对面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
  然后就是他最不想撞见的那个人。避不开就算了,还偏要跟他再铆上几铆。
  “还知道回来呢你?”田乐闪身来到言岩跟前,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之余,伸手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去把行李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跟我坐飞机回去。”他吩咐说。
  言岩冷眼看他:你在说什么?
  “发什么愣?跟我装聋子是吧?”对方气势汹汹喊道,“我们明天就走,你一个人还想留在这儿干嘛?”
  听他颐指气使的这通话,好大一股无名业火升腾上来,怎么都压不住了。言岩甩手挣脱开来,再狠狠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拽上前——
  “你想让我干嘛?”他咬着牙厉声说,“你他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把我呼来喝去?!”
  田乐眼睛一瞪,立马也火上了,反手照样扯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说:“你跟我说什么呢?还长脸了你……”
  话还没说完,言岩把手一松,猛地挥起一拳,重重打在他的左脸颊上。田乐闷哼一声,摇摇晃晃退后几步,扶着墙站住后,低头用手掌蹭了蹭几乎立刻高肿起来的颧骨处,痛得龇牙咧嘴。
  “妈的……你他妈又打我脸上?!”
  怒吼着扑了上来,女孩子被吓得惊叫。言岩等在原地,冷静地又是一拳击中对方心口下。肌肉不行不代表没力气,是时候教训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了!长久以来隐忍下来的怒火霎时爆发,势不可挡。
  两人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向,其他人也都不知该怎么劝阻,战战兢兢地旁观。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言岩占了上风,把田乐逼在墙上——
  “你今天演的那是什么戏?啊?”他揪起对方的衣服,自己怎么也想象不出的凶恶表情和语气,“你想演给谁看?给谁看?!别他妈把老子当猴耍!”
  “你……”
  田乐目光一狠,突然一记重拳击中他的下颌。言岩忍痛后退,虚弱地靠在对面的墙上。
  对方斗红了眼,杀气腾腾地还要冲过来揍他。魏宇川和吴昊逮住这个机会一前一后截住了他,拼尽全力把他牢牢困住。
  “你他妈以为我在干嘛?!”田乐怒吼道,眼中血丝暴胀,“你说我那是在干嘛?你说!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言岩喘着气,心底里冷笑:知不知道又怎么样?随便你怎么说出来,反正也不会有别的任何结果。
  扶着墙不慌不忙站直起来,他擦了擦嘴角,表情恢复如常,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给我滚。”他说,“我他妈今后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他转身就近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走进去。
  关上门不久,听见外面一声嘶声竭力的震吼,活像什么野兽被逼急了。紧接着房门被人重重踢了一脚。即使知道不会有什么状况,心头还是免不了一惊。言岩坐在床上,双手使劲抓了抓头发,低头静静地盯着地毯发了好长时间的愣。心底茫然得出奇。
  好久没这么激动了,浑身就像通了电似的隐隐颤抖不止,xx到半夜,第二天也睡过了头。不知为什么,倪妮他们没像昨天那样顺路过来接他去看演出,事先也没打个招呼,不像她的风格。不禁想起昨晚遇到张主编的事,心里有了些疑虑。
  莫名其妙出了这档子扫兴事,热情什么的早被打消得一干二净了。起床以后,他哪儿也不想去,打电话让酒店送餐进房间,结果收到通知,说是已经被退了房,让他中午之前赶紧收拾走人。言岩先是诧异,随即哭笑不得:臭小子还真跟他铆上了,犯这种孩子气的浑。
  没办法,自己掏钱续了房费。也不顾虑什么了,出门下楼吃了点东西。正愁无所事事,忽然接到一条短信。是姚苏娜发来的,问他到家没有。言岩想了想,直接打回电话过去。
  “啊?这么说你还没走啊?那太好了!”
  对方惊喜喊道。听她这么说就证实了他的那番猜测,言岩问她有什么事没有。
  “是有点事。”她回答,“本来是想跟你在网上讨论的。这么说不方便,五点半我下班,你来上次我们吃饭那馆子等我吧,咱们面谈。”
  他答应了下来,出去闲逛一圈,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来到约定的地点。磨磨蹭蹭到了六点多,总算见到对方姗姗来迟的身影。
  “真不好意思,事情太多给拖住了……啊?你脸上那是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指出,言岩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下巴,勉强笑着说:“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
  “什么这么‘不小心’?嫌自己不够帅怎么的?玩起‘暴力美学’了!”
  姚苏娜嘴上打趣,眼神却将信将疑。言岩知道瞒不过她:谁倒霉也不会撞上那种地方。想起来就是火烧火燎地痛——臭小子下手真狠,差点没把后槽牙给他打松掉!气愤的同时,想到自己当时赏给他的那几下子,居然孩子气地平衡了不少。
  “今早上听说‘Tell’他们走了,我还以为你也跟着回去了。”她笑着继续说,隐隐透着弦外之音。
  言岩再次坦率地告诉她,他和那乐队原本就没什么瓜葛——估计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牵连了。想想昨晚上发的那通话,算是“{zh1}通牒”吧。
  “这样啊?”姚苏娜略显惊讶,看来这回总算是把他的申明当真了。她转脸若有所思地喃喃:“那这事情还真不怎么好办了……”
  言岩小声问她:“有什么事吗?”
  对方点头笑了笑,“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就是上次跟你说的,关于WN跟他们签约的事。”
  果然,就该知道离不了这茬儿。
  姚苏娜端起茶水小啜一口,说:“话是那么说,估计你也是知道的,昨天张老师……”她垂眼一笑,神色颇为老练,“连张老师都出面了,跟他们面谈这事儿,结果还是不理想。”
  言岩思忖着问她说:“他们真是不肯签约?”
  “架子大着呢!”对方轻蔑地叹气,“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什么放不开的?WN是什么来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这圈子里我也混了这么些年头,还真没见过这么大势的。我也知道那几个孩子家境都不错,钱不钱的也不在乎,可这毕竟也是一份事业。就算玩票儿吧,都闹到了这份儿上了,存心折腾人不是?”
  经她这么一说,言岩不由得想起当初那小子不知拼了什么劲儿,居然说动主办方给他上了大屏幕。先不管那样的用心是什么,借人家的势力出够了风头,名气也打响了,反过来不肯接受招安,替人卖力,这样子怎么可能说得过去?
  他心不在焉地说:“也许他们另外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姚苏娜惊问。看她那精神奕奕的期待眼神,言岩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算是“说溜了嘴”,连忙敷衍解释说:“我随便说说,真不知情。”
  对方没说什么,垂下眼帘耐人寻味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那你觉得,凭你现在跟他们的交情,还能再跟他们商量商量这事儿吗?”她轻声问道,貌似试探的语气,劝诱味道十足。
  “我……”
  “都说别谦虚了!”她忽然爽快喊道,打断他的推辞,“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对你对他们都不是小事。今天主编也跟我说了,这就算是对你能力的大考验了,你可别不放在心上。”
  还是那副亲切热情的笑脸,对他信心十足的目光不容许任何退缩的表示。不会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言岩勉强露出笑意,点了点头小声说:
  “是,我明白了。”
  “这就对嘛!”姚苏娜两眼一眯,开心地合手一拍,“就这么说定了,等你的好消息!”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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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她就起身走了,晚饭都来不及吃——“同事在楼上帮我叫了外卖,这几天忙得人都散了架了!呵呵!”
  百忙之中跑出来会面,就为说这么几句话,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言岩微笑着目送她离去,心里乱成一团麻,坐在饭桌边抽烟发呆,忽然想起那个老掉牙的故事:一个人被猛虎逼至悬崖,身下是万丈深渊,手里攥着一把茅草,眼看就要被揪断……
  啪!
  事情说到了这份上,接下来该干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对待音乐节的心情早在那天上午就被毁得七零八落,凭倪妮再三挽留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两天后拿到机票,收拾行囊上路。灰头土脸地跟落跑似的,焦头烂额到了极点。当初的状况再怎么乱七八糟,也料不到{zh1}会是这样的局面——莫非真要来个“始乱终弃”?这样洒脱一场的代价太大,他赔不起。
  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各种秩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恢复如常。杂志社那头果然忙得够呛,姚苏娜一点不客气,“友情代劳”铺天盖地地给他塞来,更不忘临了吩咐的那桩“考验任务”,明里暗里催得紧。言岩也是每天不止一次拿起手机,可一看到名片夹里出现了那个名字,心头乱得像被猫挠似的,盯久了差点没吐出来。
  一段时间没见面,方瑞明像是对他想念得紧,xx好说歹说请他出来吃面。心里憋得实在不是滋味,言岩忍不住把事情说给他听了。
  “这……这他妈算个什么事儿!”
  对方一听完就发火了。局外人就是容易干着急。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方瑞明愤愤道,“这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不带这样逼良为娼的!”
  “会不会说话呢你!”
  言岩不乐意地训斥回去。这小子成心火上浇油怎么的?可是静下心来一想,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不管目的是好是坏,像这样被人攥了把柄似的任意使唤,还有什么立场和脸面可言?
  之后想了想,他接着说:“我觉得主编他们说得没错,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哦。”方瑞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稍稍冷静下来问他:“那你打算怎么样?真要去跟人家打商量?”
  言岩叹气摇头,“他们不会听我的。”
  “怎么了?”对方起了疑惑,“一帮小屁孩儿有那么难对付?我可没见你这么怕事过。”
  真是怕了吗?他禁不住冷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着,那晚那会儿是不是说什么也能忍得下来?然后又能怎么样?真的就这么去“劝降”?凭什么?难道真像那个人表示过的,凭着他对自己那份莫名其妙的“好感”?
  衡量自己对另一个人有着怎样的影响力,光是这样的想法都让他感到卑鄙。
  “行了行了!愁眉苦脸个什么劲儿?!”方瑞明还在煽风点火,“这里外不是人的勾当,大不了咱不干了!听我的,石头!别稀罕他们那破工作了!什么都别干了,我来养活你!”
  “你少给我发神经!”
  看他这是真的动怒了,方瑞明没说什么,腆着脸陪笑缓和气氛。
  “喂,上次跟你介绍的那个DJ小妹——怎么没下文了?”他突然转移话题问。言岩愣了一下,仔细想了一会儿,脑海里才出现“夏晓”这个名字。
  自从上次粤菜馆一别,他们再没约会见面过。早些时候,夏晓给他发来不少短信,因为各种原因,言岩没能一一回复;音乐节开始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了。
  “你还挺关心的。”他喃喃道。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算了,我不想耽搁了她。她是个好女孩,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什么耽搁不耽搁的?她连你都配不上,还能有谁更好啊?”
  “少来了你!”
  末了,他静了静,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她这人是不错,大家能做朋友就合适了。”
  自欺欺人的话说给谁听?凡是以这类前提开始的男女接触,要么就一拍即合,既然朋友都能做,还有什么般配不上的。
  方瑞明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端起碗稀里哗啦喝下面汤,抹抹嘴说:
  “随你!你说的那档子事儿,去劝一下也好,省得那帮小子到头来吃亏怨上你——横竖仁至义尽了不是?再说了,那几个混小子里头,总该有个是明白人吧?”
  听他这么一说,言岩脑中一闪,忽然有了柳暗花明的灵感。
  通过前段时间的进一步接触,对于“The Tell”这支乐队本身,他算是多少看出了些底细。主唱田乐是乐队的核心人物不错,但性格实在是过分乖张,为人处事大有问题。鼓手陆洋心无大志,几乎还是个孩子。主音吉他手吴昊跟他的女朋友一样,都是沉默寡言的实干派,不善与人交涉。剩下的只有贝司手魏宇川。他在队员中年纪{zd0},二十四五的人了,颇懂人情世故,本身也是少年老成;当初与他交谈,言岩几乎将其视为同龄人。
  想想也没辙了,当晚就打电话联络了这位乐队二把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开口,对方也爽快得很,约他第二天下午在城南一家小茶馆里碰了头。
  “真是对不住,言哥!”对方一开口就抱歉上了,“那臭小子居然敢跟你犯那种浑,没事吧你?”
  “不,没什么了!”
  理所当然的客气问候,在他听来却更像是提醒:说到底,人家那才是内家兄弟穿一条裤的。不禁告诫自己:接下来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其实,我这次找你出来……”也不算是生人了,客套什么的全没必要,言岩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魏宇川抬抬眉毛,似有些心不在焉。相比于田乐那份咄咄逼人的帅气劲儿,他的相貌与气质都显得温和许多,英挺的眉目已经有了些许成熟韵味。
  “你问我乐队签约的事?该怎么说呢?”他抓抓头发,忽然垂眼嗤笑,倒不是出于轻蔑,却实在显得有些无奈。
  言岩认真问他:“我听说你们拒绝了WN的邀请,怎么?条件谈得不好?”
  对方撇脸冷笑,“哼,根本就没什么谈不谈的——那小子,打一开始就铁了心了。”
  “怎么回事?”言岩好奇追问。虽然没有指名,但他很确定对方说的那是田乐。魏宇川抬头略显惊诧地看着他,“他没跟你说过?”
  言岩皱了皱眉,惊讶的同时不免有些尴尬,“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
  对方抬眼打量着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就难怪了……”他喃喃着,清清嗓子,不慌不忙点了烟,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撂,表情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行!言哥你也是内行,告诉你也无妨。其实{dy}次你来采访我们,我就跟你提到过,我们的目标是出唱片没错,职业路线是定好了的——不是玩票,你放心!”他说着,冲言岩笑了笑。“我们是想要出唱片,但是,我们不光是要出我们自己的。”
  “你是说……”听他这么一提,言岩马上明白了什么,心情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们是要——?!”
  魏宇川微笑颔首,略有些腼腆地抿起一边嘴角——
  “对,我们要创办label。”(唱片厂牌)
  言岩睁大眼睛,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对方有条不紊地接着说:“这是当初大家刚组乐队时就先定下来的目标,牌子的名字也早就想好了,叫‘Truth’——呐,怎么样?”
  “哦,很、很好!”心中百感交集,只顾点头——“Truth”,真实,的确是个好名字。
  他赶紧回过神来接着问:“可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这么快就着手吧?现在机会这么好,为什么不先为乐队的发展考虑考虑?”
  魏宇川耸肩冷笑,“怎么没考虑过?为这事差点没打起来呢!”
  言岩没说什么,不禁想起那天在酒店里看到陆洋的异常举动……
  对方果然说:“估计那天你也看出来了,关于这件事,我们内部就有分歧——陆洋别扭上了,回来到现在也没跟我们通过气儿呢!我和吴昊向来是被田乐那小子给使唤惯了,知道他的脾气也拗不过他,硬斗下去就得拆伙。可是老哥你也清楚,明眼人都知道。他可以抛下我们要么单干要么找别人去,‘The Tell’照样是‘The Tell’;可要是没有他,我们就他妈什么也不是,比二流的业余班子还不如。”
  当然,灵魂人物,没了灵魂就是一摊行尸走肉。言岩点头不语。
  “可了惜了。”魏宇川惋惜叹气,“人家对我们倒是不错,出手真大方——光打造费就肯出三百万呢!”
  这消息令言岩不免有些震惊。之前根据张老师的态度,他已确信唱片方对“The Tell”的重视,但没想到重视到这种程度——三百万!如今的大公司培养出一名普通的偶像xx,一百多万也就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倒真有些不甘心了。“难道你们真就这么算了?我听说……唱片方那边其实还没打算放弃。你也把我当内行,我就说句实话:独立唱片这条路不好走。要不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魏宇川抬头瞄他一眼,目光似有些警惕。
  “说真的,既然你说不知道就算了。”他说,“本来我还以为这件事上你跟他是一条心呢!”
  “我……怎么可能?!”言岩惊诧道。
  “哟,别说你连这也不知道!”对方笑了起来,“乐子可崇拜着你呢!说起来,你都算是他‘独立’这条道上的启蒙导师了。”
  正要喝茶掩饰心虚,听了这话,差点没把水就这么吐了出来:崇拜?这是个什么概念?!
  “可、可是我以前根本都不认识他!”言岩大声辩解。
  对方又看了看他,“他没跟你说过对吧?这别扭小子!”转脸一声嗤笑,“说出来你就明白了:当年你不是办过一个网站?”
  他点头承认,随即回忆起当初与田乐第二次见面时……
  魏宇川继续说:“具体情况我并不太清楚——别说我不捧场,我对网络这东西的兴趣本来也不大,呵!不过我看过你们的网站,是挺牛的。那段时间乐子天天泡在里头,还把你们每个月出的杂志转给我们看——他还投过稿,不知道你有这印象没有?”
  “不,我不记得了。”嘴里敷衍着,头脑里不自觉地展开了搜索,一幕幕往事像过电影一样爆发呈现。茫然不知所措。
  “说真的,田乐可真是迷进去了,头一次看他这么投入上一件事。”对方颇有些感慨地说,“这小子是天生的赢家,模样气质脑袋瓜一样不缺,自己也得意得很,打小盛气凌人惯了,难得有什么东西拴得住他的。他有音乐细胞,他妈让他学过小提琴,可能是不喜欢那种规规矩矩的架势,母子俩吵了一架后他就再没摸过。后来我们几个都迷上了摇滚乐,起初也是闹着玩,觉得那样子帅气,够酷——老哥你别笑话我们,小屁孩儿能懂什么?”
  言岩笑了笑,听他这么说,心里不觉有些惭愧。
  “后来他忙着办出国的事,封闭起来培训英语去了,回来后看那网站不知为什么就关闭了。可把他急坏了,气得冒烟,差点没把电脑给砸了!哈哈!”
  对方笑得挺放肆,大概是想到那样的人那样的情形,少不了有些幸灾乐祸。
  “说出来有点肉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别是为了找你才非要把我们组织起来正式出道公演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言岩心里激起不小的涟漪,说不清的古怪心情。
  “这……怎么可能?”他勉强笑着说,“再说了,他那样子也不像是把我当回事儿的。”
  “你是说他对你的态度不好?”魏宇川反问道,“可他就那古怪脾气。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吧,反正我是从没见他对谁低三下四过。要说他真在你跟前摆出粉丝的架势,我就得起鸡皮疙瘩了!”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端起茶杯大喝一口,咂咂嘴。“我跟你说这些他会不高兴的。他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其实大伙儿早看出来了:他很重视你,不然不会在音乐节的时候要挟主办方把你捎上——你以为他那天在台上发那档子疯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不,别说出来是为了……
  真要疯了。
  “他那是胡来。”言岩叹气道,无力地按了按眉心。
  “那又怎么样?”对方满不在乎地耸肩,颇有些替另一个人自豪的意味。“没人拗得过他。我们几个说是他的死党,可他未必放在心上。可言哥你不一样。我不清楚他对你到底是什么看法,但他起码是在乎你的。所以今天你找我说这桩事没用,真要商量出个结果来,还得亲自跟他讲去。”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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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到了这份上,是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两人和睦告辞,吃过晚饭回到家中,言岩打开电脑,MSN上那只粉红猫闪得教人心焦,索性把程序关了,对着空荡荡的桌面抽烟发呆。
  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么汇报过去,实话实说告诉她:人家真是另有打算的,要起手单干?“独立唱片”,呵,是够嚣张的。不由得想起当初孙老板那句话——“有钱人家的小孩,想怎么玩都成。”
  可是说真的,现在想起来,他的心底里还是按捺不住有那么一股子激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是去当说客劝人,为什么反过来像是被人家给说服了?脑子里抑制不住冒出一堆轻飘飘的东西:梦想、理想、妄想……想起那段轻狂不知好歹的青葱时光。
  ——独立道路上的导师。
  这种事可能吗?那样一个狂放不羁、要风得风的人,居然会在乎他这种徘徊在边缘的小人物。好冷的大笑话。没想到这桩糊涂债竟是这样欠下来的,难道就非得像那样的还法?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了精神,慢慢坐直起来,原本漫不经心的念头也变得清晰,越来越强烈。
  飞快敲打着键盘,输入那几个尴尬又令人不禁感动的文字,进入地址,熟悉的明黄色页面随即呈现在眼前,心里一股惆怅。
  算下来已经差不多四年了,自从网站和杂志停办后,无人管理的论坛也一齐关闭。后来唐育昕他们合资租了台便宜的服务器,把全部数据转移进去,内容什么的都在,可以登录、下载,只是不再开放留言了。为了纪念而存在。
  ——为什么没再办下去了?
  当时听了那样的话,还以为是恶意的嘲讽,现在他明白了:这是在谴责。再次看到那些熟悉的ID和头像,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看来真是低估了自己。面不改色地登陆上去,开始浏览,挡都挡不住的熟稔感令心中的这片冻土逐渐温暖了起来。
  虽说身为站长,但言岩很少上来发言看帖,那时候就每天跑着搜集素材,整理稿件,网站什么的都是倪妮他们担任管理员在料理。主题精华都主页和月刊里,跟别的大多数BBS一样,除了少量音乐话题的讨论,其余满是插科打诨的“灌水”。
  波澜不惊地一路翻看,不经意间,一行签名跃然入目——
  “告诉我,什么是真实?”
  冷不丁给震了一下,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像是抓住了关键词,他的心思一下子全集中了上来,再一瞄那个ID——“小乐儿”,头像下面的资料上显示为女性。嘴里冒出股怪味儿,心里却似乎更加确信了。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2:02
  有本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就你那几下子还好意思显摆,什么post不post的,说英文唬弄谁你!
  瞧这嚣张的臭架子,不是他是谁?言岩不禁冷笑:真是哪儿都改不了的臭脾气,目中无人就算了,还非得用骂的。
  眼下这张帖子倒是挺热闹。一个新成立的小乐队上来发布了他们的一首原创作品,挺得意的架势。田乐这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头号大反派,理所当然是把人家批判得一无是处。言岩好奇地点击来听,是不怎么地道,嫩得抵不上业余水平,模仿痕迹也很明显,被人指出了还抵死不承认。这是个敏感的小圈子,“愤青”云集,火药味十足,双方你来我往吵得倒是挺带劲儿。
  当笑话似的一路看下去,蓦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加入进去发表了回复。言岩不免有些诧异,脑子里怎么也回忆不出当时的情形。看留言,他对发帖者表示了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当站长的首先得是“和事佬”,保持中立是一种职责。再说了,这圈子里,大家谁也不容易。
  下面紧跟着就是田乐的回复,看了那几段话,他的脸色变了。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3:07
  妈的,你耳朵没长癌吧?这破玩意儿也说好?stone,老子看错你了!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3:10
  本发言已被系统屏蔽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3:14
  凭什么屏蔽我的话?我他妈说什么犯上你了?你小子帮他说话对吧?!日你个墙头草!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3:21
  stone,你小子给我出来!你们他妈的是一伙儿的!是不是钻他被窝里去了!老子早说过你是个玻璃!!!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3:24
  本发言已被系统屏蔽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4-12 23:26
  本发言已被系统屏蔽
  ……
  之前不由自主抬起来的嘴角现在已是抿紧,微微还有股要抽搐的动静。言岩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里腾起一股怒火:这他妈算是哪门子的崇拜和粉丝?!
  这种程度的谩骂早就超出了人身攻击范畴。光是看着屏幕上显现出的这些字,他都想一巴掌给扇过去。想想那天下手还真是太轻了,早知道还有这档子“宿怨”,真该铆足劲儿打他个半身不遂才解气!
  被他这么一闹,下面大部分人的发言也都被屏蔽了,看来是开骂了,一直闹到凌晨才渐渐偃旗息鼓。汗颜之余,言岩不由得想到:话说这小子那会儿还在读高中吧,能有闲工夫这么耗?
  越看越憋气,可不知怎么的,手控制着鼠标还是点了下去,查看起对方发布的主题。
  一看还真不少。言岩耐心看了几篇音乐相关的主题帖,抛开那股教人恼火的嚣张劲儿不谈,平心而论的话,他的观点倒还不错,也能说出些凭据来,真看不出是出自十来岁高中生的头脑。可那语气实在太冲,又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一出场准被仇家们打压,有够“臭名昭著”的。
  自己那段时间准是太忙了,竟然没注意上这么号精彩人物?倒是偶尔回复过他几次,不温不火的客套话;这小子却从来没客气过,针锋相对的架势,怎么看都是在故意抬杠。
  幸亏他用的是女性身份,想来自己当年也是“怜香惜玉”的,要不早就该把这种口无遮拦的刺儿头给封ID了。感慨之余,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他的那辆MINI Cooper车,小巧甜美的风格,像极了眼下这个ID名和那乖巧的卡通少女头像——“真相”差之十万八千里!
  这不是什么“双重性格”。一个人对自己的信心到了极点,根本不屑花心思在这些虚拟的东西上头做文章,虚张声势。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架势也挡不住后来的“凶相毕露”。更要命的是,那些不服气的人哪怕真要较劲到现实里,也占不上他多少便宜——天生的赢家。言岩不禁猜忖:在这世上,能胜过他的人能有几成?
  后来大概就是魏宇川说的,准备出国的事,“小乐儿”在论坛上发了{zh1}一张帖子,宣布“她”要暂别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个处处惹是生非的家伙人气居然这么旺,前来捧场的人回复了一百多层楼,大伙儿还一致祝福,和和美美的架势,没擦出半点火星儿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庆幸“瘟神”告退。
  三代贫农 发表于 200X-05-21 20:26
  乐儿姑娘可是我们MOJO的头号辣妹,你走了这会儿,哥哥们都得寂寞了不是?对了,你老吹你也是玩家,什么时候录一段传上来给哥哥们过过耳?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5-21 20:29
  你小子算哪根葱蒜?轮得着你指手画脚?
  站长死哪儿去了?老子这就要进大牢了他也不知道过来问候一下!stone,你给老子滚出来!
  三代贫农 发表于 200X-05-21 20:33
  瞧你急的,别是看上站长了吧?呵呵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5-21 20:35
  对,老子就是看上他了,你不服?
  三代贫农 发表于 200X-05-21 20:41
  行行,服了你了。
  不过哥哥可得劝你几句,你一个姑娘家别什么老子老子的挂嘴边。站长帅归帅,但为人{jd1}老实靠谱,你在这儿缠着他较劲就算了,平日里要是也这么凶巴巴的非把他吓跑了去不可。
  小乐儿 发表于 200X-05-12 20:43
  跑了又怎么样?今天我就把话说干脆了,只要这地方还在,老子迟早把他追到手!
  看到这里,言岩脸上情不自禁蓄起的笑容凝滞了。
  周围一下子静得出奇,耳边却有什么在嗡嗡地响。哗啦啦乱成一堆的东西,似乎正被一点点拼凑了起来……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意识逐渐恢复过来。忽然感觉口干舌燥得厉害,他端起桌上装水的杯子,咕嘟喝下一大口。冰凉的白开水冲下肚腑,像救了一把火。
  什么都还没想明白,门铃倒响了。起初他无动于衷——住在这里一年多了,言岩压根不知道这房子安了门铃!他也极少有什么客人,平时都是那些查表员和送快递的,不客气地把门砸得轰隆隆响。
  他走到门前,也忘了使用门上的“猫眼”功能,否则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把门打开。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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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门口的人是田乐。
  言岩停下动作,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把门进一步拉开。
  “你来干什么?”他冷冷问道,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或者干脆打报警电话更实际点?
  对方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冷厉地打量着他,忽然视线一垂,转脸看向一旁叹了口气,闷声闷气地说:“让我先进去行吗?”
  听他这语气,气焰似乎收敛了不少。言岩想了想,让开门放他进来了。
  田乐不慌不忙踱向屋子中央站住,转身开口就问:“你今天去跟老魏见面了?”
  言岩正要关门,回头愣了愣,点头承认说:“是。”
  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人家这么快就把他“出卖”了——还真是“帮理又帮亲”,苦笑。
  “你想劝我们跟WN签约是不是?”对方接着问,直来直往,毫不含糊。言岩回答说:“我那是为了你们好。”
  田乐冷嗤一声,轻蔑地瞄着他,“你真的这么想?”
  心中不免一惊,暗忖:这小子到底长了对什么眼睛?为什么总像是能把他看透了似了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对方,依然冷静道,“乐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要对其他人的前途负责。”
  “还挺会说大道理的!”田乐冷笑道,“老魏他把‘Truth’的事也跟你说了是吧?”
  言岩点了下头。“是,我知道了你们的打算。”他继续有条不紊地说,“可任性归任性,做事情总要从现实利益去考虑……”
  “少他妈瞎扯淡!”对方一脸不屑地喝断他,“假惺惺地跟我摆出这么一套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觉得我那是在任性?就因为我不肯替人卖力,像你一样?!”
  “你——”被他说中了痛处,言岩按捺不住激动了起来,“你以为家里有点钱就可以乱来?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对,我不懂,可我就喜欢乱来!”田乐满不在乎地喊道,嘴角一抹狂妄的狞笑。“你说得对,我是有钱,所以我才不会像你那样随随便便就半途而废!”
  听他这么一说,言岩的脑中嗡的一声轰鸣,心绪什么的全乱套了。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低眼看着地面。对方慢慢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眼神,不容反驳的坚定语气说:
  “今天我就是来把话给你讲明白:那边的人我已经跟他们彻底摊牌了,所以你也别想劝我什么——你以为xxx?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以为这样子是谁造成的?!谁他妈的想管你这破事儿!
  “我跟你是没什么瓜葛。”言岩不甘示弱地愤愤道,“我也没打算要跟你商量!”
  “跟我商量?”田乐又嗤一声,“你敢吗?”
  言岩惊诧抬头,怒目瞪着他。
  又抓住了他的把柄,田乐得意地冷笑。
  “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是吧?”他说着,再走近一步,冷漠地垂下眼帘,“这话是你说的——你有这能耐,我信,可我他妈做不到!”
  忽然一声怒喝,他伸手一把揽住另一个人的脖子,用力捏住他的颈后。言岩本能地想要挣脱,却抵不住对方此时目光如此激烈的瞪视,令他无暇作出其它动作,只能坚决予以回应,稍有分神就会彻底败下来。
  互不相让地对峙片刻后,田乐抿紧嘴角,鼻孔里重重出着气,英气的眉毛皱了起来,眼神变得似有几分痛苦。
  “居然……居然跟我说那种话!”他咬着牙厉声喃喃,突然上前一把拥住对方,近似呜咽地低吼——
  “妈的……我他妈的这几天都快疯了!”
  “你?!”言岩小声惊喘,抬手用力推他,“你……给我放手!”
  “我不!”
  坚决的一声反驳,将他抱得更紧。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说出那种伤得人心都碎了的话?是!我知道这样的感情让你困惑让你不知所措了!可是,我也有继续追求下去的权利!”
  有什么东西炸了一下,惊讶之余,言岩不敢动弹,胸口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了出来,迅速膨胀,憋挤得人喘不过气。
  “要我说出来是不是?那我告诉你——”田乐放开他,双手仍牢牢按在他肩上,一口口喘着气,脸上泛着红晕,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眼神激动地闪烁着精光。
  “从来没有,”他说,“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心里的念头,这样的感觉……全身上下每根骨头每一个细胞都在滔滔不绝地跟我说:我在想你!”
  他别过脸,深深吸进一口气,表情再度恢复坚决,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荡漾着令人心碎的温柔。
  “我喜欢你,言……得不到你我会死!”
  说着,他凑上前就要吻他,言岩抬手挡住——
  “我、我不是gay。”
  “我知道!你他妈的还要说几遍?!”
  不顾一切地再次袭来,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意志快要决堤……
  音乐声,屋里的手机响了。
  理智瞬时回到言岩的体内,他扭头坚决挡住另一个人;然后不管对方的反应,用力把他推开,跑去卧室。
  电话是姚苏娜打来的。
  “你干什么呢?喘这么大气儿?”
  “我、我从别的屋跑过来接电话。”
  “哦……那你得锻炼了!”对方笑了一声,忽然扭转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嗯,对不起,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我们在加班。”
  “哦,没关系!”言岩不知所措地笑着回答,心里莫名其妙地对她充满感激。“干嘛不在网上说?我在家。”
  他转身去摸电脑,把MSN打开。一眼看到留在屏幕上的论坛页面,他皱了皱眉。田乐紧跟着就进来了,一切都落进他眼里。言岩把网页关了,没去理会对方反应——要笑就笑吧,他什么脸没丢过!
  姚苏娜说:“不,不用了。咱们就电话里说吧,我也省事儿。其实就是关于你那工作的事儿……”
  接下来的一段话,言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属于Ursula的桃红色楷体字,那么坚决xx,不容置疑。
  电话那一头继续说:
  “……就是这么回事。真是不好意思,杂志社目前暂时不需要驻本部的记者,而且……以你的资质,确实也不适合编辑的职位。”
  “嗯,我知道。你不用给我道歉,没什么。”
  “不过你放心,主编说了,你还是咱们的重要约稿人,少了你可不行!呵呵!你知道的,这一行里不管哪份工作,本身都在进行资质的沉淀,咱们张老师以前不也当过好长时间‘地下党’吗?你别因为这个就气馁,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呐!只不过目前时机还不太合适。”
  “当然,我明白。谢谢你专门打电话告诉我这个。”
  “嗯,我还有工作在忙,掰啦!”
  “掰!”
  他挂断电话,脸上还挂着对方看不见的微笑。
  事情结束了。
  来得这么快,简直杀得他措手不及。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他还是觉得对方挺仗义的,没有用MSN或邮件敷衍他,电话联络的亲切感不言而喻,长途话费更是一项实实在在的砝码——虽然不用她付钱。忽然想起刚才某人不经意间提到的话,如果真是因为那个缘故……不甘心,不甘心得要命!
  “谁打来的电话?”田乐问。
  言岩转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似的。
  “不关你的事。”他说着,把电话收进裤袋里,伸手指给对方一条明路:“你可以走了。”
  “你什么意思?”田乐半疑惑半恼怒地皱起眉,反而走上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给我出去!”
  “别再对我说这种话!”
  片刻的僵持,两个人的目光牢牢锁住对方。
  田乐垂眼叹气,放弃较劲,一只手攀在另一个人的肩上复又轻声细语关心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言岩挥手把他赶开,“不要管我,你出去。”
  对方发狠了,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扳过来,面对他。
  “到底怎么了?你……你在哭?!”
  “我没有!”
  田乐把眼镜从他脸上一把摘下,另一只手飞快在他眼角抹过,再把晶莹发亮的手指放到他鼻子底下——
  “这是什么?!”
  “你给我滚!”
  言岩怒吼着,一拳反挡出去,手肘撞在对方脸上。田乐退后几步,抬手捂着嘴。他的嘴唇被牙齿磨破了,用手背擦了擦,抹出一条浅红色的血迹。
  没工夫理睬他,言岩转身挪到书桌边,双手撑在边缘,低头失神地喘着气。浑身激动得剧烈发抖,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挂在下巴上。
  田乐又走了回来,抱住肩膀靠在他背后,不由分说地把脸依偎在他脖子里。
  “言,不要哭了,有我在,什么事都不要去担心,不要怕……”他像对小孩子似的在他耳边悄声哄他,抬起头轻轻吻走他脸上的泪水。
  不,你走,我不要你!不要你的怜悯,不要你来安慰,不要你给我灌xx汤!
  你是魔鬼。
  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有力气挣脱这紧得让人窒息的拥抱。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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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事他xx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停止流泪,不记得什么时候上床睡的觉,也不确定身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那一觉,睡了很久。但又好像根本没合过眼。
  到了第二天,耳边的一连串喀嚓声把他给惹醒了。
  言岩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在面前晃动。等到视野清晰,认出那是田乐正拿着手机对着他的脸拍照。
  眨了几下眼,意识xx清醒了,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把摄像头捂住。
  “不要……”
  “不要动!要不就拍花了!”田乐抬手躲开,伸过来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心滚热,触感坚韧有力。
  言岩趴在床上动了一下,没能把手抽回来。“不要弄这些东西,把照片删了。”他说。
  田乐抬头冲他微笑,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不会给任何人看到。”他说着,把他的手握起来,挨在自己脸上摩挲,得意洋洋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了你,才不会让别人捡了便宜。”
  要是你的手机真被人家给“捡”走了呢?言岩不以为然地心想。闭上一会儿眼睛,他轻声说:“把它们删了。”
  对方撇撇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手机,拇指飞快按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给他看:图片文件夹里是空的。
  言岩抬了抬嘴角,勉强构成一个微笑。
  田乐睁大眼睛,振奋地深吸一口气,大声说:“现在你来劝我吧。”
  言岩皱眉表示不解。
  “劝我去签约。”田乐解释说,“管它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只要你开口,就算龙潭虎穴我也去闯!”
  一股激动随之涌起,但也很快冷静了下来。言岩无奈冷笑,有气无力地说:“你把我吃死了是吗?”
  田乐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我是很想吃了你,连皮带骨地吞下去……”说着,他弯腰趴过来,吻了吻他的脸颊,等言岩翻了个身,又抱着他,两个人深深地吻了一阵。
  嘴里尝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刚才看到他嘴角被自己撞破的地方肿得发亮,像挂着一粒熟透的洋樱桃,歉疚之余,言岩不禁萌生出好奇,差点伸手要去摸一下。
  对于这次接吻,他已经xx没有反感了,一切自然而然,好像彼此已是相恋多年的情侣,但却意外地感觉不到丝毫甜蜜。
  这时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了。田乐趁言岩起床洗澡的时候,用手机上网订了KFC的外卖,十几分钟就送到了,够快的。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的餐桌边。桌面油腻腻的,覆着一层霉绿色的灰。言岩从没用过这里的厨房,自然也不会在这张桌子上吃东西。看到眼前摆着这些食物,难免要想起那次被对方约出来吃“开封菜”——可惜外卖不售冰品,不然这小子会不会也买一杯草莓圣代捉弄他?
  穿好衣服后,距离感一下子又拉开了。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坦裸相待”是那么恰如其分的一个词。
  其实昨天晚上,两人除了睡觉本身,没做别的任何事——至少他记得是这样。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对方真要做些什么,估计他也拿他没办法。
  就像一只老练的捕食者,精力充沛又耐性十足,静静地躲藏在草丛里,只露出一对不时扇动的尖耳朵,等着他一矣暴露出弱点,便毫不犹豫地猛扑上去。
  “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田乐狼吞虎咽吃下一个汉堡包,一边喝咖啡一边展开“审问”。言岩想了想,把那通电话的大意告诉给了他。
  对方不屑地冷嗤一声,那表情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这就是你为他们卖力的下场?”他说,“哼,早知道还不如就跟着我混,我看你现在还能有什么辙。”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已经放开了些的心情又紧张上了。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焦头烂额忙活那一场,原来真是被一伙老狐狸给耍了,像畜牲似的被他们使唤来使唤去,差点没忘了自己姓什么。
  他静静沉下一口气,冷冷地说:“你也不会成功的。”
  怄气说出这种话,不知算不算是报复——又能刺激得了谁?
  对方果然只是冷笑,满不在乎地把烟拿出来抽。“你以为我会在乎?”他说,“像你这种一事无成的人还想打击我?”
  本来以为自己能扛得住,可苦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言岩抖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慢慢放下,垂下眼帘看着桌面发呆。
  也许意识到自己说重了,田乐伸手过来按住他的手腕,稍稍和声细气地对他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了那种事情就哭,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言岩小声回答,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对我来说就是那么回事。”
  他用力把手抽回,抬起来慢慢抓了一下头发,脸转到一边,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是一事无成。可我也不想这样子!我都xx十了,什么都还没有。我不想再这么漂下去了,我也想要安稳的生活,想成家立业,被人依靠,被需要,让家人为我感到幸福……不要像现在这样,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说得这么激动他也没有哭出来,鼻子里酸得厉害。田乐伸手过来,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他。言岩接过去,使劲抽进去一大口。
  “所以说你哭个什么劲儿?以后就跟我一起!”田乐说,“你说的那些算什么?什么需要不需要的,现在最需要你的人就是我——只要你开口,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得下来!”
  看他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言岩按了按额角,端起咖啡喝一口,摇头说:“我不会对你有那种感情的。”
  田乐淡笑。“我不贪心,至少现在你不躲我了。”说着,他直起背,开心地轻轻一拍桌子,“快点吃,吃完我带你出去!……喂,多吃点!瞧你瘦得跟衣架子似的。”
  这{yt}注定无所适从,只好任由别人来摆布。话又说回来,遇上这种时候,要是没个人来摆布他,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人收拾妥当下楼。田乐那辆拉风的MINI Cooper就停在楼下过道边,没在规定的停车位上,被保安逮到罚了三十块钱,外加五元的停车费。两种截然矛盾的收费并行不悖,显得理所当然。
  第二次坐进这辆车里,既不感到熟稔,也没有生出什么新鲜念头,静静地只待享受接踵而来的速度感。不知是车子本身性能优异还是田乐开车的技术了得,在这种干净舒适的私家小车里坐久了,言岩通常会闷得打瞌睡;可是随着车轮平稳流畅地滚动,坐车本身的感觉就跟睡觉一样悄然惬意,精神意外地舒爽。
  跟这个人在一起,就可以经常像这样享受,不知这算不算是可以说服自己的条件。可是,既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他是不是已经在自暴自弃了?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言岩也没问田乐目的地的情况,很自觉地配合对方好卖关子的一贯作风。这次车子没走那么久,直奔城南,出了二环路,渐渐转入一条僻静的林荫道。
  这里是近几年里兴建起来的开发区,道路两边都是崭新高层写字楼。田乐驶向其中一栋,把车开进旁边的地下停车场。言岩跟着他下了车,两人乘电梯升上第十七楼。
  这栋大楼也是刚建成不久的,各家各户还在忙着装修。狭窄低矮的楼道里满是石灰和甲醛的呛人气味,到处传来射钉枪的咔哒声和钻头的嗡嗡作响。田乐在前面带路,领着他来到接近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房门前。门口摆着几张梯子,几个工人踩在上面布置吊顶。
  “当心!”田乐牵着他的手,低头弯腰,从梯子边上走过。穿过前厅,里面是条走廊,两边开着房间,田乐径直走向最尽头单独那扇门,把门推开。
  扑面一股石灰和胶水混合而成的古怪刺鼻味道,言岩走进门里,看到眼前一派豁然开朗的景象。
  这么一间四四方方的大屋子,面积少说七八十来平米,像是一间教室,四面却没有窗户。几名工人站在各个角落往墙上铺材料。一个穿绿色T恤、把袖子挽到肩膀上的男人站在屋子正中间,汗流浃背地指挥着。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马上回头,一张黝黑发亮的脸,三十来岁模样,热情地笑了笑,开口用不算浓重的南方沿海口音对田乐喊道:
  “嗨!是你小子!真是我行我素!来之前也不给人家打好招呼!”
  他撩起上衣下摆,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笑呵呵地朝他们走来。言岩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这印象是打哪儿来的。
  田乐给他介绍说,这位是童英铭(老师)。听到这名字,耳鼓里真有一阵被雷轰到的感觉,言岩马上确定这正是那位在广州地下音乐圈里赫赫有名的制作人。
  他激动得连忙与对方握手,还笨拙地想说些恭维话。对方抢在前面,对他说了句:“久仰大名。”
  言岩马上脸红了。他仔细思量了片刻,确定这里头没有嘲讽的成分。
  童英铭一手攀在田乐的肩膀上,一副忘年交的亲热劲儿。他也拍了拍言岩的胳膊,夸赞他说:“小言你不要客气呀!乐仔他们现在这么风光,还不多亏了你的一举提拔!”
  言岩更加无地自容了。心里清楚得很:除了写过一篇文章,他什么都没帮过“The Tell”,整天就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东躲西藏着。
  “进度怎么样?”田乐问另一个人。
  “很好啊!我看没什么问题。”童英铭说着,弯腰从搁在脚边的纸箱里取出一沓波浪形的吸音板材,哗哗地摇了摇。“我觉得,这板的质量好像没有我当初去订的时候那么好。”他说。
  田乐伸手过去拍了几下,说:“嗯,觉得不合适你就换吧。钱无所谓,关键是效果。”
  “我也是这么想的。”对方把板材放下,对面走来一名工人,拿着一张施工图向他询问。
  田乐xx势,对他说:“就这样吧,你在这儿辛苦了。我们就是来随便看看,这儿先走了!”
  童英铭看着图纸,迅速抬头瞅了他一眼,喊道:“什么什么?!这就要走人啦?我还说你今天心情这么好,跑来看我一眼?真没义气,也不说留下来请我吃顿饭!”
  “少抬杠!今天轮不到你!掰啦!”
  言岩本来想好好跟人家道个别,田乐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带出了灰尘飞舞的屋子。
  走进电梯里,他还在想一个问题,问田乐说:“他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音乐制作人有必要自己动手修录音棚吗?
  “这家伙就这样,死正经,什么事儿都要亲自把关。”
  说着,田乐转脸看着他,得意地抿嘴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问。
  言岩心里在琢磨,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这就是‘Truth’。”对方回答,坚定的目光里装着满满的自信。言岩点头笑了笑,“你是在对我炫耀实力?”
  “没什么炫耀不炫耀的,”田乐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本钱。”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言岩,小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言岩想了想,认真回答说:“我不是要打击你,但事实就是事实。”
  对任何事,钱都很重要。但是光有钱还是不行,开唱片公司是门生意,没有灵活熟练的运作手段,没有足以把握住机遇的人脉,终将一败涂地。
  对方冷笑一声。“我说过,凭你根本打击不到我!”电梯到了,他快步走出去,转身看着另一个人。“就算是失败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说不定还挺好玩。反正我还从来没有失败过——几乎没有。”他想了想,补充道。
  言岩跟着走出来,无精打采对他说:“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光耍嘴皮子算什么能耐?”田乐满不在乎地冷嗤道,嘴角挂着笑,不慌不忙上前一步,站上来堵住他的去路——
  “跟我们一起干。”他说。
  言岩怔了一下,低头冷笑,“我对你能有什么用?”动手把他撇开,对方敏捷抓住他的手腕,拽他到自己跟前。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太让我失望了。”田乐轻声说着,手指伸过来暧昧地摆弄着对方的衬衣领。
  言岩低眼看了看,小心吞咽了一下,问他:“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很多事。”田乐狡猾地抿着嘴笑。言岩按住鼻梁,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应该再劝一下你的。”
  “哪那么多空子给你钻?笨蛋!”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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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两个人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饭。田乐应言岩的要求,开车送他回住处。“老魏他们还有事等着我。”他这么说,放对方下了车,一个人走得倒挺干脆。
  开门回到屋里,听到一声急似一阵的嘟嘟声,这才想起之前出门的时候神志恍惚得居然把手机忘带了。
  拿起来一看,排了十来通电话和短信。主要就是那么几个人,当然还有姚苏娜,因为他这一整天都没上网,搞不好她还以为他怎么着了呢。
  然后是倪妮。她打过两通电话,发来一条短信,提到了工作的事。她表示遗憾,说话的意思和姚苏娜当时安慰他的大同小异。剔除一部分候选人就意味着另一部分的入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岩估计她多半已经是杂志社里的正式职员了。本来就该这样,论学历论经验,倪妮一点不比他差;再加上这几年在国外笼络到一批音乐人的交情,建立起来的重要情报网。
  他当然不会嫉妒她,丫头就像他的亲妹妹。要说羡慕是有一点,但也没有当初以为的那么强烈了。
  第二天恢复工作进度,打开电脑,遇到姚苏娜,两个人跟往常一样的语气打了招呼。对方机敏老练,绝口不提前天发生过的事。而且为了尽快恢复他们之间的合作氛围,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大把“友情代劳”的材料堆过来给他,好像是为了印证那句没来由的话——用专心工作来忘记烦恼。
  真是屁话!都宣判过了,还有屁的烦恼!
  剩下的就是方瑞明了。那天下午出来碰了次面,言岩把这件事顺便告诉了他。对方的反应跟平时一样,故意一惊一乍的——
  “你说什么?!他们居然不要你?!”
  言岩颇不以为然:这什么语气?好像他是被谁甩了似的。
  “算了,我现在挺好的。”他说,“像你们说的,自由自在的多好。而且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不是!”学着对方的架势肉麻起来,不知是不是被打击得天性都扭曲了。
  方瑞明撇撇嘴,“得了,你哪有那么好良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了,下个xx我就搬家了。”
  “这么快?”言岩感到惊讶。这段时间他忙里忙外,压根没工夫理会过死党那宝贝新房,不料对方一个人竟在半个月内就把剩下的家当都置办完毕了。
  “要不要过来跟我一起住?”方瑞明挑逗地眨眨眼。言岩皱起眉头,“装修污染怎么办?想我跟你一起被甲醛毒死啊!”
  “我买了空气过滤器,国际标准的!哎,你搬过来嘛,帮我打扫房子煮点饭什么的……”狼子野心这就算是暴露出来了。
  “你想得美!老子又没破产,用不着给你当保姆!”
  方瑞明假装赌气,把脸别到一边恨恨地说:“好嘛,好话我也说了,今后要是眼红别说我没招待过你!”
  言岩从桌子底下一脚狠狠踹过去,“谁他妈眼红你!”
  末了,他想了想,把田乐他们放弃签约跟人合办独立唱片公司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方瑞明仔仔细细地听着。
  “说真的,我真是不怎么喜欢这帮拽二八万的小屁孩儿。”他一本正经地发表意见说,“不过既然他们这么死乞白赖地缠着你,你就跟着搅和一下也成。”
  言岩问他:“那你认为我能帮他们做点什么?”
  “做你擅长的呗!写写文章,帮忙宣传宣传。”
  “还有呢?”他追问。
  对方摇头,“我不知道了。你们那方面的事我懂得又不多,要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我一个外行又能掺和些啥?——对了,他们需要设计logo不?”
  言岩笑了笑,“以后我问问他们。”
  方瑞明说:“别多想了,横竖烧的不是你的钱。换我就乐意干这煽风点火的勾当!有的人喜欢栽跟斗,你就得朝他屁股上踹那么一脚他才爽!”
  这话让言岩警觉了一下,他小声问:“你也觉得他们没戏?”
  “我说不准。”对方回答,“可如果你愿意参与进去,我就觉得他们有门儿!”然后,他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说,这全中国的富二代都像这么玩玩音乐画点画什么,那这个社会不就安定团结多了?”
  言岩笑而不答:真要是那样的话,那这世界才会真真正正被闹翻天呢!
  回到家里,脑子里装满了方瑞明说的一些话。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念头,只是终于找到一个人说出来,给他理顺了思路。
  没想到竟然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清清楚楚摆在面前的事被他睁着眼睛无视了。想想自己前段时间患得患失诚惶诚恐的德性就好笑,也不知道另一个人是怎么看待的。
  回头看看身后曾经躺过两个人的那张床,忽然发现心中对此没有任何可介意的。一个晚上,一个上午,那个人在这里存在过的事实既具体又渺然。十足就像是舞台上的一出戏。
  他转身缓缓呼出一口气,把刚刚萌生的一点情绪排出体腔。手指轻快地在键盘上舞动,眨眼间,{dy}行的标题已经显示了出来——
  从‘Tell’到‘Turth’,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冒险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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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星期六晚上,小街边的“小酒吧”里演出火热。
  真的很“火热”。眼下虽说还没到七月,屋里屋外都像着了火,六台空调齐开也全不顶事。店都开到了这名气上,早该鸟枪换炮,重新装修换上中央空调了;老板孙志齐不知是抠门儿还是真的怀旧心重,非把人圈在这落后十年的装潢品位和设备里。
  可再怎么寒酸也不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发挥,随着音乐的起落,大厅里掌声阵阵,喝彩不断。今晚演唱的主角不是什么乐队,而是只有一个人。终于,{zh1}一个音符落下,演唱者放下手里的原音吉他,站起来向观众致谢,在持续的欢呼声中圆满退场。
  演出一矣结束,言岩站起来离开他的僻静角落,像往常一样麻利地避开还在余韵中狂欢的人群,直接窜入后台的休息室里,对演出者进行预约好的采访。
  这位名叫宋恪祥的年轻音乐人,最近在本土原创圈子里火得很。他一人创作唱歌加编曲,演出时不固定跟当地一些乐队合作,照时下新通用的那个泊来语形容就是:“唱作人”(singer-songwriter)。
  面对面坐着,近距离看到了对方的脸,言岩觉得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大白兔奶糖”包装上那只肥嘟嘟圆滚滚的兔子?一张长长的椭圆脸,腮帮微微鼓起来,还有那对向上斜挑的单眼皮小眼睛。
  就是这样一副平凡腼腆的长相,xx看不出刚才他在舞台上用那样的激情,唱出那些愤世嫉俗到了极点的歌曲。
  这次的采访是受了《音像时空》委托的,问的都是杂志社要求范围内一些中规中矩的问题,跟对方狂放不羁的性格有点不合拍。宋恪祥答得心不在焉,甚至出言不逊,对言岩和他所代表的杂志冷嘲热讽——较之之前的某人,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真的是摇滚乐杂志吗?为什么我看到有一期的封面居然是XXX(某当红女演员)?”
  “我们的杂志报道和宣传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以音像娱乐为主题,面向大众倡导一种时尚的生活氛围。”言岩对他背诵了一段杂志社的章程。
  看不起的话,你还关心它的封面干啥?他不耐烦地心想。
  “那么,请问你知道‘The Tell’这个乐队吗?”他转而问对方。宋恪祥小眼睛一亮,笑着说:“当然知道,不就是你们本地的吗?现在挺红的。”
  言岩点头,“对,是我们本地的。你知道他们打算成立独立唱片公司的事吗?”
  “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圈子里不是到处都在传吗?”
  “这件事是真的。”言岩笃定地告诉他,“他们在和音乐制作人童英铭老师合作。公司成立之后,你有兴趣加入他们的label吗?”
  宋恪祥抬抬眉毛,似是而非地点着头说:“这事儿嘛,今后再说吧!”
  言岩笑了笑,站起来对他说:“可以拍照了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每个人都有权利也应该理智地面对选择。说是什么“地下党”、“边缘分子”,谁不希望有朝一日被大厂牌公司看中,风风光光地走阳关大道?宋恪祥实力不俗,没必要把看得见的大好前途押在什么不明不白的独立唱片上,留在底下当作是“后备队员”也就够意思了。
  没有专业大公司的安排协助,就只好自己制定演出计划,联系场地,用实力作宣传。这段时间里,连“The Tell”都放弃了原先打算闭关再造的计划,趁着前段时间尚未冷却的火候,南下广东——广州、香港、深圳——在各大知名酒吧和俱乐部里举办巡演。人们普遍觉得地下乐队神神秘秘,故意制造距离感,其实他们哪有什么机会像主流大明星那样,方方面面地“亲近”广大人民群众?
  采访结束后,言岩向对方告辞。宋恪祥比他还着急,还在拍照的时候就在一边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为了拍到他的正脸,言岩跟前跟后费了不少工夫,真像个狗仔队似的。
  离开“小酒吧”,时间还算早,言岩打算先坐一段路的公车。车站就在酒吧门口,他刚走到那儿去,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乍听有点耳熟,言岩回头看着对方,愣了一下才把她认出来。
  “言岩!真的是你!”夏晓兴高采烈地喊道,迅速走出酒吧大门,朝他奔来。
  “是你!”言岩惊喜交加,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你也来听歌,跟朋友一起?”
  跟夏晓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孩,腼腆地站在朋友身后,抿着嘴唇,抬眼礼貌地打量着他。夏晓点点头,“这是我同学!苗佳。佳佳,这位是言岩,专业文艺青年!”
  言岩被她擅自颁布的那个头衔弄得有些尴尬,友好地冲她的朋友微笑点头。
  “你好!”
  “你好!”
  站在路边说话不是办法,三个人在夏晓的领路下,去了离此不远的一家麦当劳。不知是不是最近受的什么影响,一段时间里,在言岩的意识中,“快餐店”就是KFC的代名词,险些忘了它那个老对头的存在。
  餐厅里明亮整洁,井井有条,跟过时的小酒吧氛围截然不同,环绕立体声里播出的是安逸无害的抒情流行乐。两个女孩并排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胳膊互相挽着。言岩看在眼里,忽然羡慕起女孩子这种随性而至的亲密相xx式。
  虽然之前只见过一面,活泼主动夏晓用她的热情把几个月的生疏一笔勾销,彼此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毫无顾忌地随意寒暄起来。
  至于那个名叫苗佳的女孩,夏晓的大学同学——全班仅有的三名女生之一,现在是在一家有名的外企担任行政工作,也算是转行成功的典范了。
  苗佳不像夏晓那么热衷欧美音乐,表现出来的性情跟外表一样安静保守。今天也只是受朋友的怂恿,陪她出来看看热闹。言岩确信她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地下摇滚,多半只是觉得听现场的音乐会很有趣。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歌舞升平,激情四溢,人人都是帅哥美女。
  言岩想起夏晓要考研的事,问她复习得怎么样了。
  “基本上,什么都没看!”对方潇洒地把手一摊。言岩笑着说:“那你一定很有信心。”
  “咳!懒得管!”她挠挠头发,咬着吸管说,“现在这样也不错,轻轻松松的,凑合过!台里还正说要给我转正呢!”
  言岩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么说,你决定继续干这份工作下去了?”他问道,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喜悦。他马上收敛脸色,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喜欢的话,这样子也不错。”
  夏晓轻轻摇头。“谈不上喜欢。”她说,“说真的,我倒有点腻歪了——‘下午好,我是晓晓,很高兴大家能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收音机前,收听我为大家主持的“欧美音乐风尚”……’”
  绘声绘色的演出逗得大家捧腹大笑。说起言岩这段时间的经历,夏晓马上想起来,问他上个月参加“Whistle音乐节”的事。
  “那你有没有看到XXX?!还有XXXX、XX……”
  她激动地两眼发光,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当时前来参与的国际知名乐队和音乐人。言岩坦白说他看到的不多,只有那个谁,他那天下午跟朋友一起去后台近距离见了见面。
  光是这样都让夏晓羡慕得说不出话来,一双手紧紧捂住胸口,按捺住快要爆发的情绪。她说的这些人物虽然也有一定的国际影响力,但也不是大红大紫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内地也还没有他们的正版唱片卖。言岩不禁心想:两个月不见,她已经对这领域了解得这么深入了!
  可是刚才,她从“小酒吧”的大门走出来,不就足够说明问题了吗?想到这里,言岩问她对今晚在上台表演的xx宋恪祥有什么样的感想?
  “老实说吧,我真不敢说自己喜欢他的东西。”夏晓一本正经回答道,“我是听人家介绍才专门跑去听的,就那鹅公嗓,真把吓我一跳!”
  言岩笑出了声。宋恪祥唱腔独特,咬字含糊断不开,闷在喉咙里哼哼唧唧的,有惊无险地徘徊在走调边缘。
  “这就是他的特色吧。”他解释说。大家随便一聚,不想扯什么创作力之类的话题。
  “你也是唱摇滚的吗?”
  一直在旁边默默聆听二人对话的苗佳突然开口问道。言岩愣了一下,随即释然,想笑。
  “他才不是呢!”夏晓大声说,“他是记者!”苗佳马上掩饰不住好奇和钦佩地冲他眨了眨眼。言岩谦虚地解释说:“我是写这方面报道的,是自由撰稿人。”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把它摸出来——之前一进酒吧,他就规规矩矩地把模式调成静音。
  收到一条短信:
  发件人 田乐
  我回来了
  “你有事吗?”夏晓问他道。言岩惊地一抬头,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表情泄露了什么?
  “没、没什么!”他准备把手机收起来,可突然又一下子站起来,比着手势对她们说:“我去打个电话!”
  夏晓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对他摆摆手说:“不用了,就这样吧!太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佳佳跟她爸妈一起住家里。”
  三个人一齐收拾了桌子,离开快餐店。言岩抱歉自己扫了大家的兴,跟夏晓约好下次一定请她出来吃饭——上次那顿大餐还欠着人家的,如果就拿一包薯条加饮料抵消的话,他这辈子也别想在女孩子面前抬得起头了。
  分别之后,言岩独自走在路上,没有着急坐车。他把手机掏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刚才的短信:还是那四个字。
  静静地想了想,他把电话放在耳边。接通之后,混沌喧嚣的嘈杂音率先冲进耳鼓,那个意料之中慵懒而坚决的声音接踵而至:
  “我们在‘Shakeee’,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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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akeee”是城里一家老资格的热舞俱乐部,也是本地人气最旺娱乐场所之一。
  没想到他们几个人在那边累了一圈,一下飞机就跑来这种地方疯。今天是xx,店内火爆异常,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排队等在外面。言岩没有这里的会员身份,面对门卫的检查,只好出动工作证,谎称自己是受邀前来采访某人的——差不多也算是吧。对方将信将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总算网开一面把他放了进去。
  室内灯光缭乱,音乐声吵得人头晕耳鸣,从国外重金请来的DJ站在舞池中央的高台上,随心所欲制造出变幻莫测的魔音。言岩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地张望寻觅,终于看到前面吧台边,坐在高脚凳上的田乐冲他招手:过来!
  绕过舞池,总算来到那伙人跟前。乐队全体成员都在这里,再加上其中两位的女友们。
  这里不是地下摇滚酒吧,没人认得出这几个风流帅气的年轻人,就是目前在本土原创音乐圈里颇受欢迎的骨干新秀,只把他们当成是一伙格外出众的时髦男女,不时惹来一些羡慕的打量。相比之下,言岩看着自己这身寒酸扮相——还挎着个又脏又旧的破帆布包!——“鹤立鸡群”地混在里头,实在有够煞风景的。
  田乐招呼他在自己身边的一张空位上坐下,随手递给他一杯加冰的洋酒。
  “这次来得倒挺快的?”
  “我刚才在‘小酒吧’。”
  两个地方确实离得挺近,要不是怕对方等急了,他原本还想步行过来。
  “一喊你就来了!言哥,你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了?”陆洋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插嘴道。圆嘟嘟的娃娃脸被映得五光十色,一只手里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飞快地玩弄着银色的Zippo打火机。他的语气虽然有些抱怨,表情却很轻松,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十足的开心劲儿。
  言岩并不清楚他和乐队的其他人是怎么这么快就xx分歧,和好如初的。他无法想象,田乐这个不识“谦让”为何物的的罪魁祸首会向对方主动求和,恐怕只能是陆洋无计可施,只好灰头土脸地自个儿归了队。真是无声无息的强势,一如他此时几乎一声不吭地呆在这个算不上起眼的角落里,却依然能被有心人认出是这一团队的核心。
  慢慢吮着冰凉的洋酒,忽然觉察出某人伸来胳膊从后面轻轻搂住他的腰,手还不规矩地往下面什么地方摸。言岩忍住发作,不动声色地反手过去把他推开,同时在正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田乐满不在乎地歪起一边嘴角阴笑,坏心思上来,忽然举起手来放到他头顶,使劲揉乱他的头发。看到言岩这罕见的狼狈样儿,坐在对面的郑蕾蕾登时鼓起眼睛,开心地大叫一声——
  “啊!言,你真的好可爱啊!”
  言岩被惊得呛了一声,羞赧地低下头,都不好意思动手把头发弄回来了。田乐冲女孩板起脸,冷冰冰地说:“你喊的什么?谁许你那样叫的?”
  “哼,少来!”对方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复又对言岩眉开眼笑说:“要不然叫你什么?对了,你朋友都是怎么叫你的?”
  言岩倍感无奈,掩住额头心想:自己明明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年长,为什么在这儿反过来被当成猴耍?早知道就不来了。
  田乐继续摸着他的脑袋,张开手指帮他梳理头发,“行了,告诉他们。”颐指气使地下命令说。
  言岩回头冷眼瞪他:你这算是什么态度?当着众人的面,他好歹沉住气,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叫我‘石头’好了。”
  郑蕾蕾又是一声尖叫。
  “哇!那不是更可爱了!”她笑嘻嘻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端着酒杯,三蹦两跳来到言岩身后,拽着他的衣袖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来,亲爱的石头!陪我猜拳!一只小蜜蜂……”
  田乐一手挡在他们中间,“他喝酒不行,让你男人陪你!”
  对方照例不买账,横眉立眼瞪着他,“呿!又不是你的人,管得着嘛!”
  “好了,别闹了!”深悉田乐脾性的魏宇川嗅到危险,赶紧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女友的腰,把她拽回自己身边。
  看着这出闹剧,汗颜之余,言岩不知怎么想到了姚苏娜,不禁暗忖:但凡心思敏锐城府深重的女人,是不是多半也都擅长像这样装疯卖傻?
  “妈的,真他妈不该来这鬼地方!”田乐愤愤然地小声抱怨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Jack Daniel’s”加冰,摇了几下,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言岩的心里也在后悔。这种灯红酒绿,纯粹以虐待感官为乐的地方,他向来敬谢不敏。 就像陆洋说的: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干脆就答应了?或者说,他那时干嘛一定要打那个电话,离开那两个温驯可爱的女孩子跑来这里出洋相受罪?到之前为止,他还从来没有主动给田乐回过电话。
  算下来,从他们出去演出到现在,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这家伙的面了。对方每天发来短信“问候”他,汇报演出的情况,时不时夹杂几句肉麻话。看多了那些东西,言岩烦不胜烦,很难说有什么感动可言。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虽说被周围的气氛搅弄得烦躁得一团糟,可是看到有这几人在身边,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股莫名的踏实。
  一直闹到快凌晨三点了,一群人才勉强心满意足,醉醺醺地坐进出租车,正式打道回府。
  全体成员一窝蜂地挤进了田乐家里。一进屋,言岩就看到客厅里乱七八糟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看来他们还真是一下飞机就丢下东西跑出来疯的。
  来不及收拾了,大伙儿打算全体留下来过夜。房子是够宽畅,但也只有三间卧室。言岩替他们盘算:六个人,两对情侣,沙发上再睡一个的话倒也凑合。他主动告辞。要不是喝了点酒,反应迟钝,他本该一出俱乐部就另外打车回家的。
  田乐拦住他,一本正经地告诫说:“如果你真要在这时候走,我就开车送你。”
  这算哪门子的威胁加耍赖?!一张脸看着倒还人模人样,可张口就是酒气冲天。危险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要是被交警逮到,连车带人一齐收监,扣个十几二十分!三年五载都别想摸得到方向盘了!
  言岩惊讶地看着他,又转脸看了看其他人。大伙儿对他一致流露出挽留的诚意。
  “算了,我留在这里,明早再走。”他低着头说,暗想:这会儿准有一个人脸上笑得像偷到腥的猫。
  睡觉之前,言岩帮忙草草拾掇了一下屋子中间的行李山。客厅里倒是有两张沙发,可惜都不大,以他的身材,只能蜷在上面将就一夜。再加上没带换洗衣物,澡都不能洗,衣服也不必脱了。
  陆洋走到储物间,熟练地取出备用被褥,言岩想请他也给自己拿一套出来。田乐站在走廊前,面无表情地冲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他冷冷地说。
  言岩愣了一下,不知所以地左右张望。对方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里面拖。
  “你干什么?!”
  “过来,床在这边!”
  言岩被这话惊了一下,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笑。回头一看,田乐指着陆洋,恶狠狠地威胁他说:“你小子给我规矩点!再敢弄出什么脏东西在老子沙发上,老子立马把你送去宠物医院阉了!”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继续拖拽着另一个人,一鼓作气把他送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前。言岩稀里糊涂进去后,听到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刚才还在恍惚的一颗心顿时收紧。
  “等一下!”他本能地转身想要出去。
  田乐站在紧闭的门前,不动声色地拦住他。
  “去哪儿?”他冷冷反问。言岩怔了怔,转眼看到身后的超大号双人床,小心吞了口唾沫说:“我……还是睡外面沙发上好了。”
  一点儿心理准备都还没有,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就这么任人摆布也太教人不甘心了!
  “说什么呢你?你不跟我还想跟谁睡?”
  “?!”
  居然说得这么直白加理直气壮!羞恼之余,言岩坚决上前推开对方。田乐当仁不让一下握住他举在面前那只手,把他拉进怀里,顺势拥抱住他。
  “你……放手!”
  “别动!”对方一声怒喝,抱怨地说:“嘴都可以亲了,让我抱一下都不行吗?!”
  经他这么一提,言岩顿时脸红,彻底败了下来,真的不再动弹,束手就擒了。田乐笑着叹气,心满意足地将他拥得更紧。
  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一片安宁中,感受到更多的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和平静。心境渐渐平和下来,思绪变得专注。角落里的那盏落地灯,灯光透过淡黄色的羊皮灯,罩昏昏憧憧地勉强照亮房间,楼下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虫鸣。夜已经深得不能再深。
  “这不就对了?”田乐小声呢喃,脸钻进他脖子里深嗅,忽然张嘴吻了起来,湿湿地舔着他的耳垂。
  “嗯……言,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干什么你……住手!”
  浑身不经意地一颤,言岩赶紧回过神来,当即用力挣开。
  “回来!”田乐不甘心地吼道,拖住他的手腕,表情却在对方回头的一霎那变得温和了许多,垂下眼帘嗔怒地闷闷道:“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吗?!又没把你怎么着了……你也不想想这都多久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来,你当我是太监!”
  谁要听你的话了?!言岩不服气地心想,恼火地用力把手甩开:你这样的就该被阉了!生气归生气,可稍稍静下心来换个立场想想,同为男人,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真像对方说的那样……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依然板着脸,冷冷训斥道,“之前那样子你不也照样过了?”
  之前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
  “以前跟现在能比吗?”对方果然不服气,“勾了人还不许碰,装什么‘贞洁烈妇’?!”
  “你——”
  谁他妈勾引你了?!被这小子接二连三的歪xx得肺都快炸了,刚要发作,对方突然上前,不由分说地深深吻住他。
  熟悉的味道和触感令他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抵抗,唇舌激烈地交战,心跳越来越快……
  “知道吗?”田乐痛快地喘着气,微笑道,“当初我骗了你,其实我很贪心,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永远没有止境……”
  这样的话被他说出来简直像是魔咒。言岩缓缓深吸一口气,小声问:“他们……知道这事吗?”
  田乐得意地回答:“我管他们知不知道。”
  这就是他的风格,言岩只好苦笑。换句话说,他的那些死党们多半是知道了,当然还包括两个女孩子——明天早上他拿什么脸色怎么去见人家?
  “你担心这个吗?”田乐接着问,松开胳膊,拉开距离看他。“你就因为这个放不开?”他说,“哼,少自欺欺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世俗那一套你比谁都不在乎!”
  言岩说:“我现在开始在乎了。”
  对方冷眼审视着他,露出轻蔑的表情,“那我只好鄙视你了。”
  言岩冷笑着,无所谓地望向旁边。田乐眯起双眼,举起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扳过来——
  “你求之不得是不是?”他咬牙恶狠狠地低声逼问,“你就盼着我这样,鄙视你,嫌弃你,然后你就能痛痛快快摆脱我了是不是?”
  冷漠至极的目光里却又似乎怀着同等强烈的激情,他倾身凑上来,抵拢另一个人的鼻尖。
  “但是很不幸,即使我会鄙视你,甚至唾弃你……但我还是喜欢你,我爱你,一心一意想要得到你——我会一边唾骂你一边跟你□!”
  说完,他一个使劲,狠狠地把对方向后推倒在床上——
  “我他妈非把你日哭不可!”
  “田乐!他妈的……你发什么酒疯?!”
  惊恐的同时,言岩也被惹发怒了,奋力一跃坐起来,挥手要把眼看就要扑过来的人赶开。田乐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以惊人的蛮力再次把他按倒回去。
  “住手——”
  言岩嘶声怒吼,背后冒出了冷汗。他直视着眼前的另一个人,那双原本透亮的眼睛看上去既凶恶又冷酷,执著中透着势不可挡的欲望。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咚咚响。
  一段令人难以忍受静止和等待。
  忽然,对方低下头,肩膀微微抖了起来。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笑声,言岩诧异地皱起眉。
  田乐松开手站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指着床的另一边说:“好了!滚过去,给我让出地方!”
  疑惑的同时,他慢慢坐起来,看到田乐站在那里不慌不忙脱下T恤扔在地上;低头正要解牛仔裤拉链,转眼看了看言岩,皱起眉头凶巴巴地冲他喊:“发什么愣?你不想睡了?”
  言岩低头缓了缓气,渐渐摸清了现状。他照对方说的转身挪到床的另一边,慢慢解开衬衣,踌躇了一会儿把衣服脱了下来;但是没有脱下长裤,就这样钻进被子里。
  田乐在他身边躺下。等他一揭开被子,言岩就下意识地朝床边挪,想到什么,问他:“你不去洗澡?”
  “你都不洗,我洗了还不把你寒碜死?”田乐笑嘻嘻地翻身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拦腰抱住,在他耳边说:“我们俩这样子,多有男人味儿!”
  言岩开始挣动,对方把脸一横,用力按住他。
  “别再动了!”田乐低声喝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天不是不想把你怎么样。”他接着说,“那种事你不想干就算了,我不会逼你。我知道这样子很危险,可要我不碰你我做不到——乖乖的好吗?我……不想惹你讨厌。”
  说着,他凑上来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颈后,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背上。言岩不敢动弹,不由得哽噎了一下,他知道这些都是真话。
  “你他妈的真有病!”过了一会儿,他悄声骂了出来,却几乎怕被对方听见。
  “废话少说,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田乐自己动了一下,拍拍他的大腿,小声问:“喂,你真的不脱裤子?有必要这么小心吗?早上还不给憋坏了!”
  言岩不耐烦地大声反驳:“我没那么恼火!”
  “啊?!那你是不是太虚了?我得给你炖点什么补补!”
  “补你个头!”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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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虽然心存诸多顾忌,他还是很快睡着了,睡得还特别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睁眼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屋里的窗帘是合好的,光线没有刺激到他的眼睛,隔着房门听见外面絮絮的说话声。言岩穿上衣服,在卧室的卫生间里草草洗漱一番。浑身一股带酒气的汗臭,心情压抑得要命。
  其他人果真全都起来了,团团围坐在客厅里一边说笑一边吃着早午饭。干家务有一手的刘绘和钟点工一起在厨房里合作忙活,茶几上摆满了咖啡、豆浆、稀饭、黄油吐司、培根荷包蛋……中西合璧,应有尽有,一看就教人馋。
  言岩打量一圈,没看到田乐的影子,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其他人打招呼。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太邋遢,不堪入目,当着女孩子的面还真有点无地自容。
  偏偏不巧,坐在对面的郑蕾蕾抬眼{dy}个看到了他。黑框眼镜背后那双狐狸一样的细长眼睛倏地一下瞪圆了,小巧的嘴巴大声喊道:
  “喂,石头,你醒啦!”
  没等言岩对他们打招呼,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拿上一片刚抹好黄油的吐司,再端上杯咖啡,兴冲冲朝他跑过来,不由分说要拿吐司喂他。
  “我……谢谢!”言岩躲闪不及,被对方用食物塞住了嘴,只好就着她的手,把吐司咬下一口。郑蕾蕾乐得眉飞色舞。
  “蕾!”魏宇川在后面警告似的喊一声。这时候,田乐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小碗稀粥,走到言岩身边,冷着脸看这两人的暧昧闹剧。
  “好不好吃?”郑蕾蕾继续旁若无人调戏着。言岩赶紧退后一步,捂着嘴,举起另一只手摆了摆,对她表示谢绝。魏宇川也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女友身后,把她揽回自己身边,拍了拍她脖子后面以示惩戒。
  田乐不再理会他们,等着言岩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搅动勺子,舀起一勺米粥伸过来喂给他。言岩被这接二连三的戏弄搅得稀里糊涂,张嘴就吃了下去。
  郑蕾蕾尖叫一声:“什么嘛!就想在我面前争表现秀恩爱!真成了你的人了还是怎么的?!话说,你们昨晚上的动静还真不小。”
  被她这么一喊。言岩猛地一呛,没来得及咀嚼的食物滑进嗓子里。他连忙弯腰,转过脸去使劲咳嗽,还把几颗米粒溅到了坐在前面的陆洋脖子上。狼狈到了极点,慌忙打算道歉,但却止不住咳,眼泪都逼出来了。
  田乐在后面帮他敲背,冷眼瞪着对面的肇事者。言岩心里确定了:这些人肯定是知道了!没准儿还以为他们已经怎么着了呢!
  他不禁悲哀起自己来,预感着,迟早要被这帮少爷小姐们折腾短命。
  等他静下来,田乐领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把碗递到他手里。言岩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吃。
  粥里有股腥臊的怪味,不像是寻常的肉粥。他好奇地用勺子在底下挖了挖,挑几块切成花丝状的粉褐色东西——猪腰。
  心底冒出一股诡异。想起昨晚两人说过的一些奇怪的话,转眼看着另一个人:脸上果然得意得很。
  “快点吃!吃完了我再给你盛一碗。”田乐开心地轻轻拍他的头。言岩脑中一片空白。没觉得自己是被宠爱的小孩子,而是某种动物,被精心饲养得膘肥体壮,等到逢年过节……
  吃了一半的时候,田乐去了一趟洗手间。也许是兴致过了,郑蕾蕾没有趁机捣乱。她盘腿蜷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咖啡杯,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的陆洋。
  “呐,你们家那个诗洁……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说。
  听到这个名字,言岩尖起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陆洋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还不是那鬼样子!整天东游西荡的,她爸妈最近好像打算送她去疗养院。”
  “疗养院?!”郑蕾蕾惊呼,“那不就是很严重咯?!那他们还敢把车交给她开?不怕出事儿啊!”
  魏宇川皱起眉毛,问她:“你怎么知道她开了车?”
  郑蕾蕾回答:“月初的时候我在D大街见到她了,跟她逛了一会儿,聊了几句。她还说要开车载我回去——换了辆‘甲壳虫’,洋气得很!——我才不敢坐上去呢!”
  田乐从洗手间回来了。郑蕾蕾不动声色地住了嘴,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言岩心里琢磨:她刚才当着他在场提到那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到底有没有别的用心?可以一起逛街聊天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普通熟人了。不禁要怀疑那个徐诗洁是否有跟她交流过关于他和田乐的一些事。
  疑心病会不会太重?他搞不清楚,最近越来越发现,这些牙尖嘴利的女人一个狡猾似一个。
  拖拖拉拉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一伙人还没玩够瘾,七嘴八舌商量着要开车去郊外某度假村吃烤鱼。
  这次言岩可是坚决不能奉陪了,昨晚采访的东西必须尽快整理。田乐没有劝他,等他收拾好东西,陪他走到门口,说要开车把他送回去。其他人着急了,齐刷刷摆出恳求的无奈嘴脸:你走了,我们怎么办?田乐理都不理,推着言岩的肩膀跟他一块儿出了门。
  “妈的!死狐狸精!老子非让老魏把她休了不可!”
  一坐进车里,他莫名其妙地爆发了,手心往方向盘上使劲一拍,敲得喇叭尖叫起来。言岩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背着死党说这种话,挑拨人家的恋情!
  当然只是句气话。再怎么强势,也不至于霸道到这种地步。
  不过,也不好说。
  这会儿天气很好,灿烂得有些耀眼的阳光直射进车里。田乐从储物格里取出太阳镜戴上,青灰色的大镜片遮住大半张脸,露出高挺的鼻梁,看起来更加英气了。他当然是洗过澡的,一身清清爽爽,头发底下飘散出一股皂质的清香。还真把另一个人衬得自惭形秽了。
  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非要跟一个年纪不小的大男人缠在一块儿。
  就这么沉默下去不是滋味,言岩问对方,唱片公司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田乐说很好,房子差不多快装修完成了,下个月就可以用。言岩想了一会儿,跟他说起昨天采访的那个宋恪祥的事。
  田乐轻笑着说:“你都在帮我招兵买马了吗?”
  “我只是想摸清楚这里面的底细。”言岩平静地回答,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有袒护他的意思。
  接着,他又告诉田乐,听宋恪祥的意思,他没有考虑今后要不要加入他们的旗下,好像对“Truth”有点信不过。
  “爱来不来!谁也不稀罕谁的!”田乐果然满不在乎,“再说了,我现在还不想马上就给别人出唱片。”
  言岩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对于新成立的独立唱片公司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全力支持现有的优秀乐队,互相打响知名度。不过这个宋恪祥确实来势汹汹,功力深厚。他的风格跟田乐的“The Tell”大相径庭,一个是热情的愤世嫉俗,一个是冷酷的肆无忌惮。如果可以同时具备两员大将,{jd1}比单独一个硬撑着强。
  田乐注视着前方,抿嘴微笑着说:“不过你能这么在乎我的事,我还是很高兴。”他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搭在言岩的一边膝盖上亲昵地捏了一把。
  到了地方,言岩让他把车停在小区外的正街上,对方没有坚持什么,照办了。他打开车门准备出去,刚站起身,忽然被人拽住了手腕;回头一望,看到田乐还坐在位子上,板着脸直视正前方。
  “明天见。”他小声说,手里握着另一个人的手指恋恋不舍地使劲捏。
  “我明天没空。”言岩脱口而出,用力把手抽回来——这样子已经够危险了,不能再跟他这么频繁往来下去。
  “那我晚上再来接你。”
  言岩没有回答,随手对他摆了一下,转身走进巷子里。
  开门回到家里,异样的生疏感扑面而来。
  不过在外面住了一宿,这地方怎么就越看越不像个家了。当然,他是从没把这房子当作过自己的家,可是看到房间里那张一晚上没沾过的床,言岩忽然觉得,这里现在连个住处都算不上了。
  按部就班迅速整理好专访的材料,联络上姚苏娜,按照规矩把照片先给她过目。
  Ursula 说:
  才华是有的,可惜总像是缺点什么。
  stone 说:
  缺点气魄
  Ursula 说:
  嗯,人格魅力不行,上不去台面。
  言岩忍不住想笑。看着那些鬼鬼祟祟的照片,他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被抓拍的现行犯;不知道得请哪位大师出马,才能把那张猥琐的大白兔脸拍得光彩照人,正义凛然。跟“The Tell”那几个大帅哥根本没法比。难怪当初唱片公司使尽花招,连他这种小喽啰都出动了,非要把他们揽入旗下不可。
  现在这件事算是彻底谈崩了。姚苏娜嘴里说着要继续当乐队的粉丝,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们的对话中再也没怎么提到过“The Tell”的事。言岩一度怀疑,之前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番热情是否只是为了拉拢他们,给她的大老板当“托儿”?
  另一头,QQ在闪。刚刚带领手下全体员工外出旅游采风回来的方瑞明激动得要命,一开对话就把自个儿拍摄的风景照一张张截图给他过目。
  电线上的猴子 19:16:03
  美不美?
  石头 19:16:18
  美
  他们这趟去的是西北,景色之美,自然不在话下。除了设计了得,方瑞明也是摄影上的一把好手。当年张贴在“MOJO”网页上的主办人员大头照,就是他的杰作。连不喜欢被拍照的言岩都觉得自己挺上相,忍不住自恋了一把。
  眼前一幅幅美景掠过,大漠孤日,千里黄沙。方瑞明摄影风格自成一套,不拘一格,有一种另类的美感。他经常为自己的这一创举自豪,直到有一次,他经介绍加入某摄影爱好者的论坛,得意洋洋地把照片发布给人家看,被那些老鸟用“专业”眼光批判得一无是处。这件事多多少少打击了方瑞明一把,从此他再也不跟其他摄影人士作任何交流了。
  说起来,这算是他{wy}不与主流观点苟同的一方面。所以说,有些事情当□好就很好,当作事业的话,只怕{zh1}会闹得头破血流。
  他们是坐火车回来的,累得够呛,当老板的方瑞明擅自决定明天休假,并邀请言岩到他家里去仔细欣赏那些风景照。言岩同意了。这样说来,明天就算是真的“有事”了。信口雌黄的敷衍再加上厚此薄彼,他心里感到有些对不起另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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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言岩如约来到方瑞明的新家。
  因为各种原因,这竟是他{dy}次来这里正式作客。不知是不是“国际标准”空气过滤器的功劳,屋子里还真没一点新装修的浊气。各种小摆设随处可见,布置得随意而恰到好处;厨房里传来淡淡的油烟味,真是越来越有家的味道了。
  方瑞明得意得很。这次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他那个强势专制的老妈,改了主人卫生间的门,用较小的一间房作主卧室,把{zd0}的那个房间布置成书房和工作室,成了所谓的“SOHO”格局。
  “你在家工作的时间不多吧?”言岩评价说。虽然他是很赞成这种安排,简直就像是给他量身订造的。“卧室那么小,以后你老婆不满意怎么办?”
  “以后有意见再改就是了!”方瑞明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摇摇头,“咳,谁管她那么多!”
  言岩蹙起了眉,同时也替他担心:这小子虽说也算是事业有成,但个人生活方面差不多也跟他一样吊儿郎当,连女朋友都没正经在交往;标准的黄金单身汉,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娶老婆安家!
  言归正传,屋主人领他去书房欣赏存在电脑里的照片。
  “羡慕不?”方瑞明显摆起来。言岩坦白地点了点头,死党跟前没什么好遮掩的。
  对方接着说:“喂,你有好久没去旅游了吧?”
  “上个月不是刚去过一次北京?”
  “那算什么旅游?!明明就是出公差!”方瑞明不屑地喊道,“我说的是去玩!看风景,放松享受。”
  “没想过。”言岩头也不转,继续翻看照片。
  “我看你是宅上瘾了!”
  末了,对方悠悠然道:“要不这样,等我忙过这阵子——就一两个月吧!——我带你去个什么地方。就咱俩,要不你带上个把熟人也行。”
  言岩定了定神,慢慢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方瑞明冲他笑,“想去哪儿?你说!欧洲?日本?”
  “你小子吃饱了撑的?!”言岩突然生气喊道,“带人出去洒脱了一遭,就把自己当大款了怎么的?”
  对方撇撇嘴,露出一脸委屈,“我随便问问,别多心嘛!”
  白了他一眼,言岩回头板着脸对着显示屏。
  其实他的心里才有几分愧疚。对方那么说xx是出于好意,自己神经过敏胡乱迁怒,为了这种事跟朋友发脾气真是大大地不应该。
  又过了一会儿,方瑞明坐在转椅上向他挪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
  “喂,石头!”
  “嗯?”言岩一边点烟一边回答他。
  要说方瑞明有什么{zd0}的长处,那就是他几乎从不发火也不会轻易惹来任何人讨厌。到目前为止,言岩还未曾见识过他真正动怒的模样。而在任何时候,无论招惹了谁,猴子都能用那副自然而然的笑脸,带着亲切和诚意,化解一切怨恨。
  方瑞明问他:“说真的,你真没想过去哪儿玩玩?”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怎么啦?都开始学着避世了?你不会是想着出家吧?!”
  “马达加斯加。”
  “你说什么?”
  “我想去马达加斯加。”话音刚落,言岩扑哧笑了起来。方瑞明气得踹他一脚,“你他妈抬杠!”
  本来就是抬杠!谁要你刚才逞能?
  不料对方接着说:“得!你也知道我最近刚伺候完这房子,手头紧得很——要不咱们等到明年好不好?”
  言岩惊讶地瞪着他,“你当真啊?!”
  方瑞明冷笑一声,“您老人家金口玉言,我全当圣旨奉行!哪回不敢当真?”
  “神经!”
  安静下来后,对方疑惑地问:“你说那马达加斯加有什么啊?我记得就是非洲的一座岛,上头好像全是猴子吧?
  言岩咬着烟,认真点头道:“嗯,我就是想看猴子。”方瑞明明白过来,又朝他肩膀上揍一拳,“妈的!你损我!”
  稍后,他又说:“真要看猴的话,咱们这xx去动物园怎么样?还能顺带看熊猫!多值!”
  “滚你妈的熊猫!老子不稀罕!”
  “你敢骂国宝!”
  两人打闹起来。方瑞明一把揪住言岩的衣领。言岩抬手一挡,一不小心把桌上的陶瓷马克杯打翻在地。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茶水流得满地板都是。
  “糟!”他抱歉喊道。方瑞明跳到一边,指着他大声说:“你别动!我去拿东西来收拾!”走出房间,他回头喊道:
  “赔我杯子!”
  “美得你!”
  脚下全是碎瓷片,言岩只好抬腿踩在转椅的轮轴上,不敢乱动,怕把瓷片碾进崭新的木地板里。
  他继续专心看屏幕上的风景照,心思却飞到了别处。方瑞明之前那个提议虽然惹他恼了火,但心动还是有的。生长在内地,至今为止,他也没踏出过国门一步(特别行政区不算)。欧洲、日本、南美……这些都是他一度向往过的地方,那种特别能突显人文风情差异的异国他乡,而不是什么千篇一律的度假风景区。
  马达加斯加。当时信口胡诌,现在他倒是认真考虑起这个地名来。不知是怎么冒出脑海的,也许是前几年那部卡通片闹的,但是他没看过。也许有朝一日有这个机会——有钱的话——他真要去那座岛上走一遭,去看那里的猴子。
  有这么一种说法:在两座彼此孤立、不通往来的岛上,各住了五百只猴子;当其中一座岛上有一百只猴子掌握了某种技能;那么在另外一座岛上,就会出现至少一只猴子能领悟到这种技能。
  目光一瞥,言岩看到桌面上露出一根手机用的数据线。他和方瑞明用的手机不但是一个牌子,还同系列,数据线和充电器都可以共用。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接好,打算选一些漂亮照片拷贝回去。
  关了“ACD see”,找不到文件的位置了。
  “猴,你把图片到底放在哪个盘里的?”他大声问。
  “E盘。”对方在不远处的卫生间里回答他,同时还有哗啦啦的水声,估计上次用了拖布没洗干净。“你要干嘛?”
  “我想拷你的照片。”
  “什么……等等!”
  言岩没理会那么多,进入E盘,顺利找到名叫“image”的文件夹。里面的东西多得要命,但分类很详细,按月份归档,末尾还注明了拍摄地和主题。一口气拖到{zd2}下,出现一个半透明的隐藏文件夹,命名只有一个字——“言”。看到自己的姓氏,言岩感到好奇,一顺手就把它双击打开了。
  “等一下!”方瑞明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湿漉漉、还在滴水的拖把。
  言岩没有回头。他直直地盯着屏幕,眉毛微微皱起,专注的眼神中逐渐升腾起愤怒的火焰。
  似乎过了很久,但只有不到半分钟,他关了图片浏览,关了整个文件窗口。方瑞明丢下拖布,慢悠悠踱进房间,背靠书柜上无精打采地站着。
  “你都看到了?”他说。
  言岩抬头瞪着他,但很快低了下去,双手捂住脸狠狠抹了一下。
  “都是我吗?”他冷冷地问。
  “是。”对方坦然回答,“都是我拍的。你每次喝醉了都是我陪着你,一睡着就不省人事。”
  “你他妈的混蛋!”
  “我知道。”
  方瑞明扯起嘴角似笑非笑。言岩捏紧了拳头。
  “你是不是gay?”他继续问。
  “是。一直都是。”
  再深吸一口气,“都有谁知道?”
  “丫头、老唐、老大……还有我介绍你认识的夏晓。”
  言岩冷笑一声,“也就是说,只有我不知道是吗?”
  方瑞明也笑了,苦笑。他说:“如果当初你就知道我像那样子喜欢着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安心自在地跟我做朋友吗?”
  言岩一跃而起——
  “你他妈的这样子,我还怎么跟你做朋友?!”
  他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片堆里,拖鞋底把瓷片磨得咯咯作响。方瑞明低头看着地板。
  “你觉得恶心是吧?”他问。
  言岩没说话,突然感到自己像是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如果这算恶心的话……
  “其实没关系。”对方继续说,“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生活方式,你也根本不需要去了解。你只关心你自己,还有你的那些东西……你扪心自问,这些年里,你对我到底够不够朋友?”
  言岩用力吞咽一下。
  “所以你就可以偷着拍我的裸照?!”
  “我又没扒光你!”
  “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好笑。
  方瑞明咬了咬嘴唇,缓缓吸着气说:“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怒吼过后,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言岩思索着对方刚才的一番控诉。
  “你说得对,我是不够关心你。”他说,“我依赖了你很多,欠得更多,我想……我都会还给你的。”
  终于,他迈开脚步,从另一个人身边迅速走过,没有任何理由回头。
  刚刚装修完的房子很漂亮很舒适。走出大门的时候,言岩心想,这会不会是他{zh1}一次光顾这里?
  回到住处,天都黑了。方瑞明的新家本来离得就远,言岩坐公车神志恍惚地错过了站,{zh1}打了辆出租车才算到家。
  走向单元门口,看到那里停着一辆车——黄色的MINI Cooper。
  惴惴不安地走上楼,果然看到田乐站在门口的楼道里抽烟,背靠着墙。
  这时候,他才想起对方昨天说过的话——原来是当真的。真蠢!他根本就不该怀疑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战战兢兢地登上楼梯,他小声解释说:“对不起,我在外面耽搁了一会儿……”
  田乐转身丢下烟头,没有踩灭,等他一踏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用力拽到自己跟前——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大声质问他道,目光严厉得可怕。
  “我……”言岩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往裤袋上摸了一下——
  手机不见了。他把它落在方瑞明的书房里了。
  脑子里嗡嗡地响了起来,眼前的景物像在摇晃着。
  “你怎么了?”田乐关心地问,松开手放他站好;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还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言岩动手把他拂开,低着头闷闷地说:“我的电话丢了。”
  听他这么一说,田乐的表情立刻舒展开,脸上的那些阴霾一下子全都消散了。“这种事……大惊小怪!”他小声埋怨说,“赶紧再买一部不就行了!要不你先拿我的去用!”
  说着就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他的银色iPhone递过去。言岩无动于衷,双眼始终盯着地面。
  “怎么了?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
  “没有。”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你发的那些短信,那些铺天盖地的肉麻玩意儿。
  这是报应对吧?往好的地方想,也许人家不至于那么好奇,不会想着去查看里面的什么东西,不会把它当成不省人事的醉汉,趁机吃干抹净……
  田乐用手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唤起他的神志。“不就是部手机吗?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他转身推着言岩的肩膀,催着他走下楼,“别磨蹭了,咱们这就去买,趁商店还没关门!跟我用一样的!”
  也许是这些想法挑起了他的兴致,再加上对方因为恍惚而表现出来的顺从,田乐高兴地从后来搂住他的腰,脸依偎在他的脖子里亲吻嬉笑。一个人发着呆,另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对此时下面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一目了然地看到方瑞明站在下面的楼梯口了。
  对方转动眼珠,上下打量了他们片刻,脸上的表情很平静。{zh1},他伸走上几级台阶,伸手把手机递了出去。
  “你的手机。”他说。
  田乐立刻伸手替言岩接了过去,拿到手里就按了接听键,查看最近的通话记录。他抬头狐疑地盯着方瑞明,与其说是在打量,倒像是严厉的审视。对方迅速背过脸,什么都没说,转身跑下了楼。
  言岩动手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不慌不忙揣进裤袋里。他推开另一个人,转身走向房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
  深吸一口气说:“你走吧,以后都不要来缠我了。”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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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总算可以脱身了。
  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因为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自作孽,不可活。跳出来当热闹看的话,这还真是一桩精彩的黑色幽默段子。
  稍稍冷静下来分析,言岩不知道这里头哪些部分带给他的震惊更多:是被他意外发现了一直信任着的死党从头到尾的“欺骗”?还是紧接着就被人家当场“揭穿”他自己的道貌岸然?
  凑在一起的效果才是{zd0}的,他们两败俱伤。
  而且不止是两个。
  {wy}值得高兴的是,另一个人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情,没有留下来死缠烂打下去。走得这么干脆,连一点迁怒的机会都不给他。
  好狡猾,一眼就看出这次是真的碰了钉子。知难而退了也好,趁还他还没陷下去。可是他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无助感难道不是正在挣扎着吗?
  不知什么时候,对那个人的存在已经适应得这么强了,甚至有了依赖——魔鬼就是魔鬼,实在够厉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他灌了那么多xx汤。
  RPG游戏打了大半夜,烟也抽完了。实在没了劲头,言岩爬上床睡觉。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那句话:阳光一定能赶走黑暗,驱散所有的阴霾。
  真的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正是他所期待的感觉。什么都不用去想,言岩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准备洗漱,顺便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没有。(多半没有。)
  路过房门口,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上了年纪,缓慢又语重心长的调子,让人在头脑里不费劲就勾画出一位和蔼可亲又好管闲事的中老年妇女形象。
  “……打个电话吧!没带手机?要不我去楼下帮你找个修锁的上来?咳,你倒是说说话呀?!这孩子!”
  心中的死水被激起了涟漪,言岩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门。
  田乐就坐在眼前的地上,背倚着门框,曲起一条腿踩在门框的另一边,另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脚悬在楼梯边缘。身边的地上星星点点散布着烟头和烟灰。
  “哟,这不是有人吗!”热心肠的老大妈惊喜地喊道,抬头看着言岩,脸色沉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地训叨上了:“瞧你这马虎劲儿!睡迷糊了吧?你朋友可是在这儿门口蹲了这一宿!哎哟,这天可怜见的……”
  言岩微笑着,不好意思地对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把门大大打开。田乐晃了晃肩膀,扶着门框,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不太稳,言岩扶着他的背,把他领进了屋里。
  “真是群愣小子!”大妈还在感慨,“有话好好说,别闹别扭啊!”
  言岩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没什么可说的,站在对面的另一个人同样默默地朝他走来。等不及距离的缩短,言岩伸出手一把捧住田乐那耷拉着的脑袋,几乎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吻住了他。
  渴慕已久的气息交融,把一切都专注在这上头。烦恼、不安、痛苦、以及刚刚过去那个夏夜的恼人闷热……所有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只剩下给予彼此的热烈而□的拥抱,把整个世界都揉在了里头。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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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静悄悄的,言岩xx一声,翻身躺过来。腰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酸痛。他忍耐着慢慢坐起,拿起床上仅有的一个枕头垫在背后;伸手摸了摸床头柜,这才想起什么,失望地抹了抹脸。白天做完爱没有“事后烟”就像干完那啥没擦手纸,心里欠得慌。{wy}美中不足的地方。
  身边的被子动了动,田乐从里面探出脑袋,伸出胳膊拦腰抱住他,懒洋洋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鼻子。
  言岩低头看着他,沉着脸说:“你不是说过要骂我?”
  “你想挨骂?”田乐先是皱眉,然后眼睛一亮,“这就成全你!”说着他就从被子里钻出上半身,双手按住言岩的肩膀,居高临下冷着脸厉声说:
  “姓言的!你这个傻啦八唧、废话连篇、臭屁、假正经、抠门儿、神经质、脑袋少根筋、还性无能的伪君子!”
  听完之后,言岩面无表情,冷静地说:“骂得够痛快,但我不是性无能。”
  对方抿嘴一笑,“嗯,我现在知道了……我说的是跟我比。”
  他低头下去,轻轻吻了吻言岩的嘴角,然后捧住他的脸,两个人深情地热吻了一番。
  “言,你好棒……你是我的宝贝……”
  “少来……不要再弄了!”
  好不容易把狼爪子从身上赶走,言岩抱着枕头躺在床边缘,“别过来,不然我发火了。”
  警告收到了一定效果,对方不再进犯,规规矩矩地躺在他身边,只是一只手轻轻地在他肩膀上像弹琴一样敲打。
  “怎么了?还在想不开?”田乐拍了拍他的胳膊问。言岩心不在焉,随口反问:“什么想不开?”
  对方果然不满地冷嗤一声,靠拢过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扳过来。“这时候了还跟我嘴硬?说,昨晚上那是怎么回事?”
  管得倒宽!言岩大不以为然,撇撇嘴说:“那是我同学。”
  看那一脸不肯罢休的表情,他思忖一番,理清思路,把昨天发生过的事大致讲了一遍。但是没提拍照的部分,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听完之后,田乐鄙夷地板起脸。
  “哼!算这小子聪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没敢造次!”
  “少鬼扯!”言岩生气喊道,回头瞪着他,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别说是你配得上我?”
  田乐把嘴一扯,痞子似的贼笑,“除了我,还能有谁?”
  言岩闭上眼睛,恼火地叹气,“你犯贱!”
  对方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是啊,我他妈的还真犯贱得慌!”他得意洋洋地说,“就你这小样儿,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老大不小一事无成,穷得丁当响,除了这张脸……还真不知道哪里配得上我了!”
  言岩稳住情绪,低声说:“配不上你给我滚!”
  “我不!”犯贱的家伙贴上来,按着他的肩膀,嘴巴凑在他耳朵下呢喃,“我偏这样整天整夜缠着你,在你眼皮子底下,寒碜死你!”
  “你他妈的都变态了!”
  田乐哈哈大笑,“变态了又怎么样?反正你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了!跟我一起变态!”言岩被气得哭笑不得,拿不出话回骂他。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轻声问对方:“你到底怎么想的?那个时候我不是让你讨厌了吗?”
  田乐愣了一下,想了想,明白他指的是几年前BBS那桩事。他翻身仰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是,我是很讨厌你,讨厌得要命!”语气一点不客气,“费了老子那么大劲儿,说消失就消失,你他妈当我是什么?”
  这不是谴责是什么?言岩艰难地吞咽一口,心头一股拧绞。“你这么说……你是在报复我?”他努力稳住语气,平静地问对方。
  “对!”田乐坚定回道,转身俯在他身上,手臂撑起上半身,目光严肃地凝视着,恶狠狠地说:“就是要整治你!当时我就发了誓,不把你小子狠狠日一通老子绝不甘心!”
  说完,他憋不住失声一笑,低下头去亲吻对方。被他这番无厘头的发言和举动搅得实在恼火,言岩不耐烦地别过脸,稍稍静下来心来,低声问他:“你不是说你不是gay?”
  “本来就不是!”田乐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以为我是喜欢男人的?妈的,要不是看了你那PS过的破照片,老子才懒得搭理你!”
  这是什么话?真是神经得慌!谁把照片PS过了?!
  不识相的家伙接着说:“那天听说你要来采访,老子还真他妈有点激动,结果看到你就那忪呆样儿……哼,我就说嘛,你小子嘴那么贱,怎么可能长那么帅?!”
  妈的……谁的嘴更贱呐?!言岩真被惹恼了,狠狠白了他一眼,脸别过一边,懒得再说什么。
  “怎么,这就不高兴了?”觉察到他的不快,田乐嬉皮笑脸地又贴上来,“我那是逗你的呢!你这样子比照片上漂亮多了,看你{dy}眼我就被电傻了,行了吧?”
  说着,他动手轻捏了一下他的脸,被言岩不耐烦地赶开了——什么漂亮不漂亮的,有这么说男人的吗?
  “如果我真的不是那样子的呢?”他想了想,小声问对方。
  “嗯,那我就继续讨厌你!狠狠骂你!或者干脆想想:这家伙长这么丑,有什么值得我耿耿于怀的?”
  “要是我毁容了呢?”鬼使神差冒出来的念头。
  “你什么意思?”田乐话音一转,转眼冷睨着他,“你这么说是想干嘛?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耐不住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言岩也恼怒起来,板起了脸。
  “比我好看的人多的是!”他喊道。
  “但是没几个像你这么笨的!”
  无言以对了。
  “你真的很贱。”
  “对,我就是!”对方狞笑起来,“妈的!理都不理我还喜欢上你,挨了一巴掌还不爽,还他妈不要脸地倒贴上去!傻子似的等在这儿门口!”
  他转身再俯上来,微微蹙起的眉头除了控诉的愤慨,更显得有几分委屈。不依不饶地瞪视片刻之后,垂下眼帘,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他轻声说,慢慢趴在对方身上,侧脸贴上他的胸膛,“也许我是喜欢你的样子——你本来就很漂亮——但是我也很喜欢看你写的那些话。你的那种语气,很冷漠,也很无情,看什么都一个脸色,那种高高在上像戴了副面具一样无懈可击的xx……我要把它扯下来,看看冰山底下究竟都藏了些什么。”
  孩子气地轻笑一声,“所以每次看到你我都在想:到底要遇上什么样的事,才会动摇你露出本性?”
  所以你就那样一个劲儿地瞎搅和?言岩不禁心想。不知不觉地,心头忽然憋胀得厉害,他缓缓吸进一口气,小声说:“你知道你这样子给我惹来多xxx烦吗?”
  “可就算没有我,你一样会遇到很多麻烦,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像这样陪在你身边,帮你去解决。”
  “你能帮我解决什么?”
  “一切。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会全力以赴。”
  “我……”头脑里轻飘飘的,像被灌了酒,“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付出?
  “你有什么好?”田乐叹着气,慢慢抬头看着他,“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要是说得出来,事情是不是就会简单得多?我不知道,也管不了那么多,有些东西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等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自拔了。”
  然后,他起身上前,温柔而细致地亲吻另一个人的额头,吻他的眼帘、嘴角……全情投入地热烈亲吻,相拥抚摸,迅速唤起彼此的欲望。
  “不要试图用否认自己来抹煞我,言……”咬着他的耳朵,田乐激动地喃喃,“我要你记住:你活着就是为了等我,所以你才会那么孤独——所有那些人,不管男的女的,全他妈配不上你!统统滚一边儿去!你就得乖乖等我!等着我……我是为了你才活着。”
  言岩哽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在这一刻,即使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失去了一切,甚至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也无所谓了。
  今天就像是世界末日。
  “我……是宇宙中最伟大的存在,你是宇宙中第二的存在;如果没有我,整个宇宙都不复存在,如果没有你……存在的这一切将没有任何意义。”
  “你在……说什么?”
  “‘上帝与天使’。”
  “嗯……很好,把它……写进歌里……”
  “我就是这么想的。”
  “上帝与天使”。
  这首歌成了后来正式改名为“Tell”的乐队首张专辑同名主打曲目。不像专辑中的其它作品那样节奏鲜明朗朗上口,这首歌曲调阴郁,旋律生涩,除了写得惊天动地的歌词,很难让人一下子就感到悦耳。
  但是,如果用心把整张专辑听了很多遍之后,很多人都会说,这是他们在这里头最喜欢的一首歌。正如倪妮在当时那期的《音像时空》杂志上评价的:“主唱的嗓音深情而悠扬,展现的是一场富有哲理的情感‘倾诉’,足以唤起每一个人的共鸣。”
  当然,这已经是第二年春天的事了。
  `
  Nikki 说:
  你可能觉得,这件事我不该瞒你。但我们都答应了小明,{jd1}不能让你知道。
  stone 说:
  我知道 你没做错
  平时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在QQ的友情群里活动,彼此单独联络用的也是Q。现在对倪妮说话改成了MSN,言岩猜想,她多半是受工作影响,已经适应了那种模式。又或者,她这是另辟蹊径,好跟他讨论这个不能跟其他任何人提起的话题?
  Nikki 说:
  对不起,你难过了吗?
  stone 说:
  没 只是很惊讶
  Nikki 说:
  他做那种事是不对。换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但是我想,他可能是太喜欢你了,憋了这么久也不敢说出来。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其实男人喜欢男人的话,跟喜欢女人是一样的。不可能不动那方面的心思。
  stone 说:
  我知道
  我懂得你说的情况
  Nikki 说:
  那就好:)
  其实他也不是没替你着想,他一直都在照应着你,不是吗?
  stone 说:
  我知道 我是欠他不少
  Nikki 说:
  别这么说,跟卖身似的= =|||
  stone 说:
  ……
  Nikki 说:
  还有一件事。
  我觉得我应该给你道个歉。
  stone 说:
  什么
  Nikki 说:
  就是你来杂志社工作的事。
  言岩略有些惊讶。事情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说确切点,是已经xx不在意了——就像某人说的:为了那种事,哭个什么劲儿?但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心情是怎么发生的。
  Nikki 说:
  我也是才知道的。
  怪我当初任性,非要放弃原来的编辑职务去当本部记者。那个职位,本来是主编预备留给你的。
  你是这样以为的吗?或者是他们这么告诉你的?根本没有什么预备不预备的,丫头,你不要一下子就嫩得让人担心好不好?
  Nikki 说:
  我是不想呆在办公室里审稿子,又枯燥又无聊。
  我喜欢出去采访,像你一样,直接接触那些人。
  stone 说:
  你的选择是对的 你还年轻 这样子才更适合你
  Nikki 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真没想到这就会害你失掉机会?
  stone 说:
  你本来就比我更合适 别胡思乱想了
  稍后,他补充写道:其实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Nikki 说:
  真的?
  stone 说:
  真的
  谢谢你
  Nikki 说:
  ?
  对了,你那些干儿子们现在怎么样?
  stone 说:
  很好
  Nikki 说:
  有拍照片吗?给我看看!
  stone 说:
  你也成粉丝了?
  Nikki 说:
  嘿嘿
  stone 说:
  照片现在没有
  不过 他们的录音棚马上就要开张了 你能不能设法在近期给我留个新闻栏说说这件事?
  Nikki 说:
  no problem!
  结束前,她也学着姚苏娜的样子,送了个颤动的香吻。
  “在看什么?你在跟谁笑呢?!”田乐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他背后,板着脸,粗声粗气地吼起来。
  “我没在笑!”言岩随口反驳。
  “为什么关了?!说的什么——给我看!”
  妈的!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些的东西!言岩推开他的手,生气地把屏幕按下来合上,转身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我的脸皮本来就厚。”对方满不在乎地冷笑,“要不怎么能死缠烂打,把你这种臭屁的假正经给吃到嘴里?”
  说着,他弯腰下来,双手揽住言岩的脖子,凑上来想要亲他。言岩抬腿踹他一脚,“滚!”田乐得意地大笑,顺势躺倒在后面的床上。
  过后,他伸腿踩在言岩正坐着的转椅边上轻轻一蹬。
  “刚才老童打电话给我,说录音棚已经打扫干净了,八号正式开张。”
  “哦。”
  听到这消息,言岩是有点激动。可是当着这小子的面,他懂得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尽量不要喜形于色为好。不过心里也很清楚,这些情绪根本逃不出对方的敏锐观察。
  田乐不慌不忙从床上坐起来,扳着椅子背后,让言岩转过面对他。
  “搬来跟我一起住。”他眨眨眼说。
  “什么?”言岩恍惚回答——住录音棚?他立马想到。
  “跟我住F街的那间屋。”对方解释说,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有点不高兴地皱着眉。“妈的,我才不要睡在这小破床上!翻个身就滚下去了!你这边的停车费简直他妈的是打劫!”
  言岩白他一眼:谁要你每次都乱停在人行道上!真是无理取闹。但是,他想了想对方的提议,认真回答说:“我考虑考虑。”
  忽然冒出来的印象:之前什么时候,有谁半开玩笑地说过同样的话?
  田乐笑着拍拍他的大腿,站起来,“给你二十分钟考虑!我先去洗澡!”他走出房间,很快,隔壁淋浴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言岩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取消待机,恢复网络。
  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了,他和方瑞明一点没再联系过,不管是电话还是网络。对方的QQ和MSN的头像始终都是灰色。言岩知道他有业务往来,不可能不上线或xx隐身,显然只是刻意躲着他一个。
  从刚才倪妮说的话看来,对方没有把那天撞见的他和田乐的事告诉给其他人。至于他把自己的遭遇跟倪妮说了,那也无可厚非。言岩想象不到,那种时候要是找不到一个人倾诉,那心情该有多么可怕。
  踌躇再三,终于拿起桌上的手机。按键之前,他下意识地探出脖子看了看房门口,确认洗澡水的声音——怎么觉得自己这么偷偷摸摸的,有点像那什么……
  电话接通了,熟悉的流行歌等待音,然后是忙音。
  被挂断了。
  他不肯接?言岩紧张起来:难道对方已经厌恨他到这种地步了?
  要不要写条短信过去?可是,该写什么?
  他心烦意乱,冷不丁外面传来一声高喊——
  “老婆,进来给我搓背!”
  言岩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滑落到地上。
  妈的,这算是哪门子的心虚?无精打采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按住额头,用力抹了抹脸。
  “他妈的你在磨蹭什么?!”
  “烦死了,自己搓!”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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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八号,录音棚果然顺利落成。虽然还没有正式成立公司,但凭着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和创办者的威望——累死累活的童老师坚决不肯让自己的心血就这么默默无闻了——大伙儿不敢怠慢,邀请了各路来宾,郑重其事地举办了一场“开业庆典”。
  剪彩仪式上,言岩颇意外地见到了田乐的母亲,感慨之余,难免有些紧张。
  跟想象中的不一样,虽然母子俩常年分居生活,但田乐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很亲近自如,两人有说有笑,搂搂抱抱在一起。这种浑然天成的亲密,外人是{jd1}插不进脚的。羡慕之余,言岩甚至感到隐隐有些落寞,滋味怪怪的。
  田母年近五十,因为保养得当,看来不过四十上下,风韵{zy1}出众,颇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国产电影明星,大方妩媚,不愧是某人的生母。之前从各方面听闻到田家的家世,言岩大略得知:对方乃是成功的商界女强人,跟南非那边有贸易往来,主营珠宝和矿石,是田家巨额财富的创收者。至于田乐的父亲,据说目前在国内某知名大学教书,身跻教授之职。还真是书香豪门。但是同时,他也听到一些负面的传闻,说是这对夫妻其实已分居多年,早就貌合神离,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如果真是这样,他不禁也要为之唏嘘。
  田乐没有主动把他送到母亲跟前。言岩也很“自觉”地避开他们老远,但田母不知为什么还是注意到了他,让儿子给他介绍。
  言岩紧张得冒汗,深怕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田乐果然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对母亲骄傲地宣称——“我的soulmate。”(灵魂的另一半)
  剪彩刚一结束,田母另有公务要忙,匆匆来又匆匆离去。
  言岩问田乐道:“你妈妈……她知不知道你的事?”
  说英文不是为了含混其词,以这家人的修养,肯定听得懂那个意思。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只要一个简单的词,准确地描述他们的关系。
  田乐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纠正他:“你应该说,‘我们的事’。”
  听了这话,言岩背后涌起一阵凉意:不用说,人家肯定什么都听说了!跟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山大王在一起,他压根别想抱什么心思,要留什么脸面。
  “知不知道又怎么样?”田乐满不在乎说,“她不会在乎这种事的,只要我过得快乐,她就算心满意足了。”
  言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起来,这其中是溺爱多于理解;但不管怎么样,不被反对的话,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那你呢?”对方问他。
  言岩愣了一下,以为问是他父母的情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考虑过家里人在这方面的看法,也许是自己对这件事还没重视到那种程度上去。现在,要是被他们知道他不但跟从前一样不务正业,还跟一个男人搅在了一起,非气断两条老命不可!如此看来,他真是不孝到了极点,活该天打五雷轰。
  但是田乐问他:“你觉得快乐吗?”
  言岩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知道。
  他说:“也许吧。”
  中午的时候,主办者们还就地举办了一场小型自助餐会,招待前来捧场的各路亲朋好友。来宾们大都是圈内人,个个洒脱随性,不拘小节;几十号人聚在不足一百平米的小活动室里,倒也其乐融融。
  作为此地的主人,知名制作人童英铭老师和“The Tell”乐队的成员自然成了众人攀谈的焦点。看到他们这么风光,言岩倒也欣慰得很,只是他一向疲于应付此类应酬,本来打算找个角落默默地独自吃喝,没想竟遇上一位私人性质的熟人。
  “言岩!”夏晓叫着他的名字,惊喜备至地朝他走来。言岩眼睛一亮,心里也挺高兴,“真巧!你怎么来了?”
  “跟着老大混呗!”夏晓笑着回答,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人。言岩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在电影院门口,方瑞明介绍过的另一位电台DJ,名字好像叫梁栋,一身鲜亮打扮,还是那么潮。
  大概是出席正式宴请的缘故,言岩看到夏晓这会儿也是浓妆艳抹;虽不至于花枝招展,但跟他以往见到的清爽模样大不一样了。眼皮上涂着厚厚的深色眼影,颇有几分神秘又成熟的魅力。
  “那个是你朋友?”她仰起下巴指了指。言岩随之看到屋子中央、正在跟人谈天说地的田乐,一身西装英武帅气,怎能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点点头,“是的。”
  “我听说他就是这里的小老板,怎么长得这么帅!”夏晓激动地感慨。言岩告诉她说,他是乐队主唱,这里另外有人打理。
  “这么强?!刚才我看你跟他站在一块儿说话,差点没把你认出来——看来你们关系挺铁的嘛!”
  “还好吧!”言岩谦虚地笑了笑,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这其中会不会还有其它什么传闻?
  “哼!”夏晓忽然板起脸,有点不高兴地微微眯起眼,“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么{jp}的货色?害我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听那鹅公嗓!”
  噗!言岩呛了一下,连忙申辩说:“那段时间他们是去外地演出了!”本来还想替那只“大白兔”主持几句公道话,但仔细一想,人家女孩子这次在乎的,恐怕不是嗓子的问题。
  忽然想起,她和那个梁栋都是方瑞明的朋友,他随口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最近联系不上死党,问她是不是知道方瑞明的一些情况。
  “这我可不清楚。”夏晓摇头说,“我跟他还没有那么熟,平时也不联系。你不如去问我老大——我是通过他才认识小明的。”
  言岩顺势看了看另一个人,看到他那身出挑的装扮和举手投足的阴柔气质,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算了,我想他最近可能是太忙了。”
  夏晓低下头,抿着嘴唇,表情忽然腼腆起来。“那个……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她问。
  言岩怔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地飘出去,瞄了田乐一眼。他想了想,xx地回答对方:“不,我还没有女朋友。”
  “啊?那就太好了!”夏晓欢笑起来,接着说:“那个,我同学,就是上次你看到那女孩——佳佳。我觉得……你们要不要进一步认识认识?啊?我只是在建议!”
  这样的表示不算含蓄,言岩很清楚其中意思。他感到诧异:这么快就把他“转手”出去,她会不会太洒脱了点?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人家真正看入眼过?
  “不用,算了。”他轻松地笑着拒绝了,“我想我跟她不太合适。”
  对方失望地撇撇嘴,没有坚持。言岩做贼心虚,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赶紧端着杯子喝饮料,趁机转移视线。
  刚一抬眼,忽然看到人群中多出一个醒目的身影:蓬乱的头发,一身闪亮的衣裙,飘飘摇摇在大厅里晃荡,一如她脸上那副半醉半痴的迷蒙神情。
  徐诗洁!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她的出现!言岩睁大眼睛,目光赶紧转向田乐。令他惊讶的是,对方似乎xx没注意到这个“前女友”的到场,依然和旁人谈笑自如。
  顺着他的视线,夏晓注意到了这个跟会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古怪女孩,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
  “说心里话,我是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她直言不讳地评价说,“虚张声势一场,其实未必懂什么真格的!”
  言岩愣了愣,明白她指的是徐诗洁的衣着和妆扮——这种浓艳颓废的妆容和夸张扮相,总是被那些并不真正了解摇滚乐的人当作是此类音乐人的标志,所谓的“朋克族”。
  他勉强笑着解释说:“你多心了,她不是音乐人。”
  “那她来这里干嘛?”对方诧异地反问。
  言岩心头一沉,心思全乱了。
  “管它呢!反正我就是看着不自在。”夏晓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我不是眼红她,你看这人简直神经兮兮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话虽然直白毒辣了点,但她说得基本不错。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徐诗洁始终没跟在场的任何人讲话,从桌上随手端走一杯水果预调酒,摇摇晃晃地穿梭在人群里。言岩简直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在什么地方灌得酩酊大醉了才跑来这里的。
  他举起杯子半遮住脸,越过边缘偷偷观察,不时打量着不远处的田乐。奇怪的是,对方对此置若罔闻,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xx没把这女的放在眼里。言岩不禁想到当初他在“小酒吧”{dy}次采访他们时,他对这个徐诗洁也是这样的态度。
  心底泛起不小的疑惑,转眼回来,不期然对上另一个人的视线——那对迷离而又激动异常的古怪目光,透着一股极具针对性的强烈恨意,直剌剌地朝他瞪了过来。言岩心头一惊,立刻想起上次搭车的经历,想到她那时近乎疯狂的言行,顿时毛骨悚然。
  对方看来已经认出了他,转身向前迈步,似乎是要向他走来。言岩不敢动弹,紧张得快冒汗了。幸好这时被陆洋发现了这个神志恍惚的不速之客,不动声色地跑来她面前,动手把她拦住。徐诗洁挣扎了几下,不肯就范。陆洋半推半哄,把她送到门口找到了保安人员,大概解释说她喝醉了,拜托对方帮忙把人送走。
  这段插曲xx没有影响到在场宾客们的情绪。宴会顺利结束后,言岩同夏晓告别。“The Tell”他们几个私下还有庆祝派对,临时决定就在田乐家里举行——买点酒和零食,乱吃乱喝一气,还说等到晚上再去“Shakeee”闹。
  午餐会上提供的都是果酒和淡啤,田乐喝了不少,但神智xx清醒,最近查得紧,又是大白天,只好让言岩来xx车。想到自己一年也摸不到几次方向盘,言岩紧张得很,生怕出什么岔子。好在车子的操纵性能{yl},开了一段路,倒也挺顺手。
  田乐望着前面,脑袋偏过来,懒洋洋地半倚在言岩肩头,真像是喝醉了的模样。他说:“你跟那女的一直在说些什么?”
  言岩转眼看了看他,心里紧张起来:原来他一直都在注意着。
  “聊天。”他回答。
  田乐冷嗤一声,“少敷衍!看你们那么亲热,是不是以前就认识?笑得嘻嘻哈哈地,我怎么没看你对我好好笑过?”
  “我们是朋友。”言岩不耐烦道。
  “就这么简单?”
  又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副漫不经心却誓不罢休的眼神——这小子的眼光怎么这么毒?
  他坦白说:“有人介绍过我们认识相亲。”很小心不说出某人的名字。
  “然后呢?”
  “够了!别大白天的发酒疯!”
  “我问你然后!”
  对方厉声吼了起来,前面堵起了车,言岩慌张得没来得及松油门,忙踩刹车,两人一齐向前弹了起来。
  思维像被一下子抖落一空,原本轻松的氛围也被冲没了踪影。空荡荡的压抑。
  “然后我们成了朋友。”他说。
  田乐“哦”了一声,转脸看着窗外。“挺有女人缘的嘛……我看她挺不错的,身材又好又漂亮,你怎么没看上呢?”火辣辣的讽刺溢于言表。
  “是我配不上她。”
  “那么你就配得上我?”对方转过脸,冷冷地看着他说:“还是说,你觉得即使伤害到我,也无所谓?”
  言岩深吸一口气,心里什么地方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堵车还在继续,外面开始下雨了,大颗大颗的雨滴溅落在车窗上,雨刮器自动响应,在他眼前机械地划动着。
  终于,他问对方:“你是不是有过一个女朋友?”
  “我有过好几个女朋友。”田乐轻松地回答,“怎么?怕了吗?”
  接着,他冷笑一声,侧过身来一只手搭在靠背上,眉头紧皱严厉地看着言岩,问他:“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在玩你?”
  心头又是一震。
  如果我当真了,那又能怎么样?言岩心想,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你还在怕我是不是?”田乐继续说,“你怕我真的是在报复你,把你骗得一干二净,骗走你的心,你全部的信任……然后我就玩腻了,抛弃了你;到那时候你一无所有,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乞丐一样被扔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说对了。你的嘴总是这么毒。
  言岩小声说:“你知道我是输不起的。”
  田乐伸出手,按在他握方向盘的右手上,手指插入他的指缝间,握紧。
  “相信我。”他轻声乞求。“你一定要相信我,言。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你有什么样的弱点,如果伤害了你……我会痛不欲生。”
  说完,他倾身上前,弯腰扑进言岩怀里,脸埋在他的大腿中间……
  “你……干什么?!”言岩惊呼道。道路恢复了,后面的车子在偷偷按喇叭催他们。他急得手抖起来,一把扯住另一个人的头发,把他从自己身上挪开。
  田乐爽快地大声叹气,吩咐他:“下一个路口左转。”
  言岩马上明白他要走的是哪条路——他的住处,他还没有决定搬走。
  “其他人怎么办?”他着急地问,车子开动了,马上就到了路口。田乐坐直起来,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抚摸他的头发,凑上来在他耳边笑着悄声说:
  “不管他们,我要跟你做`爱。”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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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后,回来休整了不到一个月,“The Tell”乐队再次踏上前往异地巡演的漫漫征程。对一支没有大唱片公司包装保护的地下乐队来说,这就是他们最标准不过的行动模式。就像一支流浪马戏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轮番卖艺,用真材实料的技艺博得观众们的赏识。
  田乐费劲口舌,威逼利诱卖乖讨好的手段全使上,还是没能说服言岩跟他们同行。言岩下定决心,不能轻易离开大本营——一直以来,这座城市都是他的主战场所在。不管他跟另一个人有着怎样的牵绊,说到底,他是他,“The Tell”是“The Tell”。
  山大王一走,生活一下子回复到它的平淡本色。言岩不知道,这算不算就是在想念那个人了。
  始终还是没能联系上方瑞明。言岩问了倪妮,倪妮说小明那是不好意思,只能他自己再主动点,拉下面子去求和。
  Nikki 说:
  我都跟他说了,他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加油。
  乐队走后的第二天,抱着再试一次的心情,言岩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没有出现忙音,他耐心地等了有那么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喂?”
  隔了这么久听到这声音,他才忽然意识到,彼此原本有多熟悉。近十年的交情。
  他静静地说:“你出来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这天晚上就出来见面了,约定的咖啡馆是他们常聚会的地点之一。言岩想到两个人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方瑞明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着新房的装修计划。不知是不是主观的错觉,当时那张眉飞色舞的亲切笑脸,现在看来瘦了好多,眼窝无神地凹陷下去,原本丰腴的脸颊也支撑不起来,隐约显露出颧骨的轮廓。
  还是点了两杯柠檬茶,坐下来没多久,对方抢在他前面,开口说:
  “对不起。”
  这句话一下子堵住了言岩接下来的所有发言,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全跑没了影儿。
  “对不起,”方瑞明继续说,脸望向旁边,很自觉地不与他对视。“那天……我不该像那样对你,不该就那么跑开。”
  不跑开你还打算怎样?言岩心想,跑了才好。
  他想了想,问对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对我……”
  “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方瑞明看了他一眼,低头苦笑,“如果我说,从当初一认识你的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觉得肉麻?”
  言岩低下头,无所适从地握住桌上的杯子。听到这样的坦白,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苦楚,好像自己变成了对方,所有那些心情都体会到了。
  “除了拍照,你还有没有……?”
  “吃你豆腐?”方瑞明笑着说。“我不敢。”他摇摇头,“你放心,那些照片我已经全给删了——我也没找人给修过电脑。”说完还自我解嘲地讪笑几下。
  言岩陪上微笑,但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这不是他想讨论的重点。
  静待了一会儿,方瑞明问他:“你跟那小子……你们是真的吗?”
  言岩点头。
  “你喜欢他吗?”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对方:“我说不清楚。”
  但我知道他喜欢我。
  方瑞明把脸别向一边,一只手里也握着杯子,低声问:“这么说的话,你们……已经做过了是吗?”
  言岩想了一会儿,点了下头,但很快摇着头,抹了抹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
  方瑞明似是而非地摇晃着脑袋,勉强笑着说:“这也难怪。他那么帅,又年轻……各方面的条件都比我好,也能帮你成就事业。”
  言岩挑起眉毛,“什么事业?我的什么事业?”他突然很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好像他现在这样是屈服于某种现实利益。
  难道不是吗?就算是感情的话,那也是现实的一部分吧?
  如果有感情的话?那又是怎样一种感情?
  方瑞明继续叹气点头,“黄粱一梦,今天算是彻底清醒了。只能怪我自己不实诚!自讨苦吃!”
  对于他的话,言岩不置可否。假如当初一开始就知道方瑞明对他的用心,他会不会同意接受他?就像他至今不敢肯定,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就成了同性恋一样。
  篓子里不多的话抖落干净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感依然没有减退。多坐无益,言岩起身告辞,方瑞明跟在他后面,坚持要用自己的车送他回住处。
  这种时候,言岩不好拒绝——其实他是xxxx虑汽油钱。坐进车里后,他给自己绑上安全带。方瑞明插上钥匙拧一下,但没有发动,突然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朝他这边倒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肩膀,脸埋在他胸口。
  “你?!”言岩吓了一跳。低头看到对方剧烈抖动起来的肩膀和后背,他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方瑞明抽噎着大声说,抬起头来,一张脸哭得全是泪水,“我也很爱你,石头!我一直都那么爱你!爱得我都不敢说出来……这么多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机会给了他?!”
  言岩没有回答他,抬手轻拍他的后背给予对方他{wy}能给的安慰。周围来往的行人接二连三地回头看热闹,他一点也没理会。
  被他这么一问,他有了答案:你说错了,猴子。不是我给他的机会,是他把机会给了我。
  如果不是他,也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
  `
  Ursula 说:
  啥?你不写碟评了?
  stone 说:
  是 暂时不想写那些了 现在手头事情多 没有那么多空闲
  麻烦你转告冬冬 这个月我不出稿了
  Ursula 说:
  没问题
  你现在其实是在帮田乐他们做事吧?
  stone 说:
  是的
  Ursula 说:
  那啥,他们的公司,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stone 说:
  挺顺利
  Ursula 说:
  哦。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对吧?不过也是,让你写那些零碎是挺浪费精力的。但你要继续给我们写专题,继续采访下去哦!
  stone 说:
  没问题。
  Ursula 说:
  嗯,加油!祝你们成功!
  stone 说:
  谢谢
  关闭对话,言岩转向QQ,从好友名单里点击了那个雪纳瑞狗照片的可爱头像,发给对方一个笑脸表情。
  minico 22:11:48
  ??
  石头 22:12:32
  这周有空吗?我想请你出来吃饭
  夏晓同意了。时间就定在两天后的星期五。言岩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成为音乐台的正式播音员,但就现在看来,她的工作比起从前每周只主持两档节目要繁忙充实得多。
  这天中午,他们约定在离两人住处都不远的购物广场碰面。言岩临时起意,领她走进一家日本寿司店,消费不低。
  “你是不是觉得,上次我请了你,心里就一直欠得慌?”
  夏晓直来直往,戳中靶心。言岩莞尔一笑,“没什么,以后咱们经常出来吃饭聊天不挺好的?”
  这样的话里头,会不会有暧昧的成分?某人知道的话,一定会暴跳。
  大家都是直性子,简略寒暄了一番,他把这次碰面的主要意图跟对方讲明了。
  夏晓沉吟片刻。“你让我在电台放本土独立音乐?”她确认地问。
  言岩点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嗯,没什么!”对方回答,“应该可以吧?只要有授权的话——咳!有的人可以打电话给人点些乱七八糟的歌,我们当DJ的干嘛就不能放一两首自己喜欢的?”
  言岩忍不住笑了,告诉她授权的事没问题。
  夏晓接着问:“为什么会想到电台?一般说来,喜欢这类音乐的人不是不常听广播的吗?”
  明白她这是在暗指自己,言岩不禁有些羞愧。“是不怎么听,但不是{jd1}。”他说,“难道你不认为,电台才是最适合传播音乐的媒体吗?”
  夏晓领会地点点头。
  言岩接着说:“我有个朋友,她在英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她跟我说的,当地的电台主要播放的就是这类音乐,并有专门的时间段推广那些还没有任何签约的本地音乐人作品。我认为这样可行,也更直截了当。跟电视什么的比起来,广播的商业性不是那么强吧?”
  夏晓叹了叹气,赞同道:“嗯,现在电台是不怎么好做。”
  “我这么说不是想让你觉得是在破罐子破摔。”言岩腼腆地解释,“我觉得,这对电台的音乐类节目来说,应该是一种进步。”
  “我知道。”对方笑道。“哟!你还别说,最近我还真这么干呢!”
  言岩表示好奇。夏晓解释说,她最近私下把每次两小时的欧美音乐节目划了半小时出来,自己汇编了一个连载专题,介绍欧美一些经典的独立唱片厂牌。
  “这俩xx的主题就是‘Island’*!”她自豪地宣布。
  言岩佩服地睁大眼睛,“这么厉害?!”
  “哼!”对方得意地皱皱鼻子,“还用说,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唉,可惜您老人家从来不过耳!”
  再次羞愧不已。
  吃完饭从寿司店出来,两人漫无目的,不知怎么地拐进了楼下的购物中心。正值折扣季,夏晓远远看到“%off”的字样,眼珠都像变了形。女人的天性爆发了,一开始只是走马观花,扒拉扒拉花车,然后她东挑一件,西拉一打,施施然踱进了试衣间。
  “真没想到,还赖上你一起逛街买东西!”
  她一半抱歉一半得意。言岩笑而不语,心想:他们这样子多半被人家当成了情侣。一男一女,这样亲近地走在一起,有这样的关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接下来的晚饭免不了也要一块儿吃了。夏晓嫌中午的日本菜太清淡,言岩于是想到一家地方特色菜馆,就在他的住处附近。一下午买了不少物件,拎在手里怪不自在。言岩灵机一动,问对方要不干脆把东西暂时寄放在他住的小区门口保安室里。
  夏晓表示同意,但是懒得再走下去,把东西一古脑都交给另一个人,自己钻进小巷拐角的一家奶茶店,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等。
  言岩一人拎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走进巷子里。这会儿差不多快八点了,路灯还没有亮起来,路上有点暗。隐约听到前方发动机轰轰作响,正朝他这边驶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警觉,言岩迅速抬头一望——
  幽暗的小巷里,那辆奶灰色的微型轿车加速度地朝他驶来,两盏车灯像是野生动物眼里的凶光,照得他分不清现状。
  本能地歪向一旁,但是来不及了。感到自己被撞上的瞬间,浑身的骨架子被震得一抖,肌肉都散开了。
  倒下的时候,眼前天旋地转了一番,周围闹哄哄的,很快聚满了人。耳朵贴在地上,言岩听到高跟凉鞋踏着水泥地,啪嗒啪嗒的清脆声音。
  夏晓一路奔来,尖厉地高喊他的名字:
  “言——”
  *Island,“岛”,英国xx独立唱片厂牌。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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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噩梦。
  人总说什么妖魔鬼怪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现实中的总总遭遇和不测。因为鬼怪始终不可能是真的。可事实上,每个人都感觉到过,那些最最恐怖令人难以摆脱的噩梦,恰恰是以鬼怪为主题的。不管它们的形象多么粗陋,在物理规则不起作用的意识世界里,这就是战栗的根源。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潜意识里也没有任何经验去跟它们对抗挑战。除非等到梦境终结。
  作噩梦的时候,人们祈求快快清醒;要遇到了什么样的灾难,才会希望它是一场噩梦?
  醒过来了。循着本能,他机械地睁开眼睛,从左到右逐一看清眼前的一张张面孔:方瑞明站在病床左边,身旁的椅子里坐着的那位身形瘦小的中年妇人是自己久未蒙面的母亲。
  看到这张逐渐陌生起来的熟悉面孔,言岩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动。上次见到父母是半年前过春节的时候,除夕那天他回家吃了饭,没过夜就走了。没有看到父亲的面孔让他实在松了口气。当年从设计院辞职,父子俩差点没打一架,他是忍着哭离开家的。
  该在的差不多都在,虽然好像欠缺点什么,不过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小岩,感觉怎么样了?”母亲起身离开座位,俯身过来抚摸他的额头,熟悉的温柔触感让言岩忽然想到,刚才在昏迷中,她或许已经像这样抚摸了他许多次。看到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周围已是半xx,他差点要哭出来。
  “妈……”他含糊地呢喃,想要伸手去够她耳边染色剂没能遮住的花白头发,可是抬不动,不知是不是被xx过。
  “都没事儿了,阿姨。”方瑞明走过来,轻轻攀住言母的肩膀,安慰她;转脸对言岩不慌不忙地小声说明:“没什么大状况,小腿骨折了,不过伤得不重,轻度粉碎性。明天安排动手术,几个月就能好了。忍着点,别怕!”
  言岩感激地点点头,这情况跟他猜想的差不多。直到进手术室前,他的意识都还算清醒;骨头折碎那股子撕心裂肺的剧痛差点没把他疼晕过去,恨不得死了才好。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地躺着,不知是不是镇痛泵的效果太好,不但没有丝毫的痛觉,连最起码的情感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了。眼看着自己这幅惨状,心中连一点悲戚的感觉都没有,平静得不可思议;瞄一眼左边被临时固定好、高高吊起的伤腿,联想到电视里的一些场面,竟有一股子喜感。
  外面走廊里传来快速的跑动声,铿锵有力,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忽然高涨起来,眼神激动地转脸看向门口。
  脚步声果然在这里停下,门轻轻地被打开,闪进一个轻盈高挑的身影。
  是夏晓。
  “醒啦?”她张望着问屋里的其他人,方瑞明回头对她表示肯定。夏晓抬手捂着嘴,慢悠悠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上言岩的手,眨了眨眼,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言岩紧张了一下,但很快释然。虽说跟她的交情还不至于那么亲密,可回头想想当时在事故现场,自己那副残败的模样就那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的眼里;假如她还无动于衷,那这个世界也太无情了点。
  夏晓抹着眼睛,抽抽嗒嗒说:“吓死我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阵势,你怎么就这么倒霉?”
  “我不是没什么事儿了吗?”言岩安慰她,不经意转眼看到站在后面的母亲,看到她的嘴角抿出一丝微笑。
  “你现在当然说没事啦!”对方怀着善意的怒气。突然,她弯腰过来,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目光执著地盯着他,“对了,你肯定看见了吧!那辆车的车牌号!”
  言岩心中一惊。仿佛听到哗啦一声,刚才那份朦胧的平静被无情打碎。
  “你一定记得的对不对?!”夏晓激动地喊道,“我跟他们说不清楚,xx说我不算目击证人。可是当时我就坐在路口边,那会儿工夫就看到那一辆车子开出来,灰色的小车子……‘甲壳虫’!肯定是那车,跑得贼快!我问了周围那些人,他们都说是!但是我怎么想得到是它撞了你?你一定要认得车牌号呀!”
  言岩直直地看着她,表情显得茫然。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辆车?她没看错,是一辆灰色的“甲壳虫”。也许他当时惊吓得没能看清车牌,但他认得开车的人。
  那双疯狂而迷乱的眼睛,抹掉浓妆后,一张惨白如同鬼怪的脸。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天花板。
  “言?”夏晓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
  “我不知道。”他喃喃回答。
  “你怎么——”她生气地喊了起来。方瑞明走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劝住,“静一静,晓晓,这儿是医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夏晓过意不去,静静地退到一边,可两眼还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人的脸,不肯罢休。
  护士进来给伤员换输液材料。方瑞明看了看表,提醒夏晓时间不早了,医院不是过夜的地方。夏晓踌躇一下,走回病床边,轻轻勾了勾言岩的手,小声告辞说:“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等她一走,母亲走来床边,给言岩压了压被子,宽慰地叹气说:“看你出的这档子事儿,把人家姑娘吓得。”抬头冲他意味深长地微笑,“她对你可真好。”
  言岩平静地解释说:“妈,我们是朋友。”
  言母但笑不语,一副心知肚明的了然神情。言岩没有进一步纠正下去,没觉得自己算是骗了谁。
  夜深了,方瑞明劝言母不必留下过夜,早早回家歇息{zh0}。
  “阿姨,您这就回去了吧,今晚我来守夜。”
  “这怎么好意思?!”言母小声惊呼,“你还要上班,怎么能麻烦你……”
  方瑞明拍拍胸脯,“没关系,我明天休息,碍不着!我是年轻人抗得住,您这年纪的可不能受累!”
  言岩也劝母亲回家,对她说:“妈,你这就回去吧!顺便跟爸说一声,我没事了,让他……不要担心。”
  言母点点头,不再坚持。方瑞明送她下楼,去门口打车回家。
  此时已是深夜——屋里的挂钟显示时间快十二点了——言岩转眼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不敢相信,{yt}竟然都还没过去。
  方瑞明回到病房,轻轻走回来坐在椅子上。他看着言岩,挠了挠头发,一如既往地嬉笑道:“话是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
  言岩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我这是‘现世报’呢?”
  对方顿时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板起脸,冷冷道:“看你遭殃我有什么可乐的?你凭什么觉得我现在就该恨你?”
  末了,他压低声音说:“你也觉得亏待了我,是吧?”
  “难道我还能问心无愧?”
  “为什么不可以?”对方平静地反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以前还有像现在这样对你好,就是想要你的回报?要你{zh1}来个‘以身相许’?”
  听他这么说,言岩禁不住地紧张了一下,无言以对。方瑞明低下头,手伸进头发里揉了揉,神情颓然地望着旁边。
  “痴心妄想而已。”他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凭我是罩不住你的,石头。打一开始我就明白了,所以你别跟我计较,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抬抬嘴角,自嘲地冷笑一声——
  “妈的,不这样跟前跟后伺候着你,我他妈也不知道活着该干嘛!”
  胸口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头,言岩激动地喘不过气来,感同身受的悲怆袭遍全身:这是何苦?你非要这么说出来让我寒碜吗?
  仿佛过了好久,他吞咽一口,勾勾手指,小声说:“劳驾……给我杯水喝好吗?”
  对方抬头一愣,明白过来后连忙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一杯热水。言岩还是抬不起手。方瑞明拿来一把塑料小勺子,舀起来吹凉,一点点喂给他喝。
  “要不我再把底下的壶给你用,你都一晚上没上厕所了?”对方建议说。
  言岩想了想,同意了。忽然,他皱眉严厉道:“不许拍照!”
  方瑞明大笑起来,“拍你这忪样?不把人笑话死!……别说!我还真该给拍下来!”
  “滚你妈的!”
  夏晓真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
  看到言岩醒着,她欣慰地露出笑脸,神气十足地说:“气色还不错,没关系了!卢警官,您来问吧,问他就知道我是不是胡编乱造!”
  听她说话的时候,言岩果然看到后面那个慢腾腾踱进病房的中年民警,胳膊底下夹着一本厚厚的黑色皮面笔记本。
  不出意料地紧张起来,心头茫茫然不知所措,表情却是出奇地平静——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演技。
  相貌和善的xx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摊开笔记本放在膝头,简略的自我介绍之后,开始询问他关于昨天傍晚那场车祸的详情。当记者的时候,言岩头不止一次在头脑里幻想过自己反过来被人采访问答,不料现实中竟是眼下这番景象,令他的心中好似百感交集。
  “那么,作为受害人,你还记得肇事车的一些特征吗?”
  “想起来了吗?是不是那辆‘甲壳虫’?!”夏晓抢先插嘴嚷道。那位卢警官回头冲她皱眉摆手,示意她不要像这样影响另一个人的真实回忆。
  言岩回答说:“我不记得了。”
  夏晓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可能不记不得车子的模样?!”她不服气地喊道,扯着嗓门把隔壁两床位的伤患都给惹生气了,直冲他们横眉立眼地抗议。
  这样子当然说不过去,哪个受害者不把凶手的嘴脸记得一清二楚历历在目?甚至不怕添油加醋,夸张事实,一定要把对方给揪出来!连xx同志都起疑了,仔细劝他说:“别着急,你再想想!这不是小事儿,别疏忽了过去。”
  但是言岩还是摇头,笃定地说:“我真的不记得了,可能是那一下子摔得脑震荡……”他信口胡诌,为了配合演出,还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半真半假地咧嘴表示xx。
  “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夏晓生气地强调,“是!我当时是不在场,可我真的看到了那车子——灰色的‘甲壳虫’没错!车牌是……有个‘S’?好像还有个数字是‘1’……唉,天色暗了,我看得不真切!后座上明明摆着个趴趴熊……”
  她闭上眼睛专心回忆,说得绘声绘色,言岩紧张得嗓子眼儿都干了。
  卢警官不耐烦了,转身严厉地警告夏晓:“这姑娘!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这样子不能算是目击证人,没有资格指证肇事车。”
  “什么意思?!当时不是还有别人?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
  夏晓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气急攻心,当着人民xx的面淋漓尽致地发挥起她的倔强本色。本来心平气和的卢警官被气得七窍生烟,同房的两位伤员更是忍无可忍,险些就要对他们发作。多亏方瑞明及时吃完早饭回来,运用他的和事佬专长,总算劝止了一场纷争。
  言岩守口如瓶。卢警官没能如期完成任务,看他态度老实乖顺,对他还算和气;临走时留下名片,提醒言岩回头要是想起了什么,可以跟他联系——这案子归他负责。
  争红了眼的夏晓怒气未消,质问表现异常的当事人:“你为什么不肯跟xx合作?!”
  言岩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刚才最不合作的明明就是你了。
  “有什么关系?我有医保。”他说。
  “不是钱的问题!”夏晓坚持道,“有人伤了你!搞不好的话你命都没了!就这样让坏人逍遥法外啊?!”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了不得的正义女侠!
  言岩坦然对她微笑,“现在不是还活着?”
  夏晓几乎白了他一眼。渐渐冷静下来,她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轻轻搭在言岩的胳膊上,拍了拍他。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招人厌的人。”她说,“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像是意外事故那么简单——小巷子里都能撞伤人,蹊跷得很,那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
  言岩沉住气,努力稳住脸上的表情,摆出笑脸对她说:“你别瞎猜,谁会这么……”
  外面有人朝这边跑来,脚步很重,速度又快,走廊地板被踏得咚咚震响,急促的喘气声渐渐逼近……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了——
  “言——”
  田乐跌跌撞撞冲刺来到病床边,看都不看,挥手粗鲁地把夏晓从床上赶走;自己倾身上前,双手按在言岩的耳边支撑着上身,张嘴喘着粗气,低头直直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像在做梦。
  夏晓扶着椅子总算站稳,回头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嘴巴都忘了合拢。方瑞明走过来,从后面扶住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招呼她出去为妙。
  田乐没有理会他们,痴痴地盯了言岩好一会儿,终于肩膀一松,沉沉地倒在对方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脑袋。
  “吓死我了……”他的脸深埋在另一个人的脖子里,闭上眼睛无力地呜咽呢喃。言岩心头一动,情不自禁抬起可以活动的右手,轻轻放在他的背后,同时小心地瞄了下另外两张床上的伤员,看他们都像是自觉地背过脸去,装作是在睡觉。
  他并不感到尴尬。这样的一幕,没什么可羞耻的。
  “是谁告诉你的?”他小声问道。
  田乐像是思索了一下,闷闷地回答说:“你的那个同学。”
  其实他已经猜想到了:方瑞明当时一定是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了田乐的电话号码。只是他为什么会想到通知他?他真的相信了他们的关系?还是说他了解某些自己尚未意识到的事实?
  田乐抬起头,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关切地轻声问:“痛不痛?”
  言岩摇头,“现在不痛。”但是心里清楚:等到晚上动完手术,夹入钢板的骨头会痛得要命,镇痛泵都不一定管用,而且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对方长舒一口气,脸凑上来依偎着他,在他耳边说:“我怕得要死。他跟我说你出了车祸的时候,我他妈都快急疯了!我怕他接下来就跟我说你死了。”
  “少他妈触我霉头!”言岩低声喝道,心里却很想告诉他:我没事了,别担心。
  末了,两人分开,田乐怪不乐意地拉来椅子坐下,恋恋不舍地握着对方的手。
  言岩问他那边的演出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田乐赌气地撇撇嘴。言岩劝他说:“我没事儿了,你赶快回去继续,别在这儿耗着。”
  “你别管我!”对方大声喊道,把手一挥。言岩先是一惊,随即皱起眉毛,严厉地瞪着他——
  “你这是想干嘛?”他耐住性子低声说,“我把什么都放在你身上了,不要让我失望行吗?”
  田乐惊讶地瞪起眼,静静审视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表情实在认真。
  垂下眼帘,默默望向旁边,“我知道了。”他说,难得妥协,这语气竟显得有些腼腆,“我明天就走,但是今天让我留下陪你动完手术好不好?”
  言岩考虑了一番,点头同意。
  忽然他又想到下午母亲要来换方瑞明的班,怕这小子乱搅和出什么状况来,提醒他说:“这儿是公共场合,你给我规矩点。”
  “你都这样了,我还敢怎么动你?”
  鸡同鸭讲。两个人的思路根本不在一个位面上。言岩揉着眉心,耐心解释:“下午我妈要来,你……稳重点行不行?”
  “哦,是‘丈母娘大人’?”田乐趁机打趣,“要不要我准备个见面礼?”
  言岩被气得说不出话,万分后悔刚才同意他留下:这家伙,{jd1}是他命里的克星!
  田乐停下嬉笑,视线缓缓移向他那条被吊在半空里的伤腿,眼睛微微一眯,呈现出危险的意味,咬着牙说:
  “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他妈非把他两条腿都打残了不可!”
  言岩抬抬嘴角,想假装微笑都装不出来,心里默念:我{jd1}不能让你查出来。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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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在当天晚上八点钟开始,两个小时完成,简单顺利,所有人总算又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言母坚持留了下来,并在田乐的鼓动下撤走方瑞明。看到母亲与山大王相处,言岩紧张得要命,差点闹出“术后抑郁”。田乐的长相讨人喜欢,对言母也爱屋及乌殷勤备至,深得对方欢心。得知他的“职业”后,言母自作主张把田乐理解成儿子的“徒弟”——徒弟对师父用心,当然无可厚非。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真的已经“听话”走了,宽慰之余,言岩的心底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一个多星期后,“The Tell”如期结束巡演。因为这桩意外,乐队临时取消了一场比较重要的演出,被罚了违约金,也跟当地乐迷也闹得有点不愉快。好在不是主流的偶像团体,没有八卦的价值,不怕冒出什么传闻。言岩这才算真真切切地认识到:当初他们拒绝签约之明智。就算没跟他有这种关系,以田乐这股子为所欲为的乖张性情,实在不是混娱乐圈的料——让他跟那些龌龊横行的潜规则较量,只怕会闹出人命!
  受对方那些关系网的关照,从手术室里一出来,他就被送进了高级的单人病房。田乐三令五申不到他回来不许出院。以自己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伤,面对医院里始终得不到解决的床位紧张问题,言岩很过意不去。从这个层面上讲,他确实盼着另一个人早日归来。
  借这次事故的推波助澜,田乐总算理直气壮,坚决不受任何推诿阻拦地把他整个搬回自己家里。出院那天,方瑞明没来,言母跟着他们一路来到田乐的家。看到这里宽敞豪华的架势,母亲的心里踏实下来,只怕儿子给人家添麻烦,对田乐一口一句感激的话。言岩知道父母都不是趋炎附势的人,可是心里也琢磨着:如果她有个女儿,多半会把这个“财貌双全”的“大好青年”当作是女婿的头等人选。
  为了让言岩住在这里舒服,田乐在屋子里做了些许改造工作:卫生间台阶换成了斜坡,买了时下流行的迷你床桌,方便他坐在床上上网打字,还把租来的普通机械轮椅退掉,订购了一台微电脑控制的电动轮椅。坐进去后,言岩心里怪不是滋味,怎么觉得自己真的就要终身残废了似的。
  “那又怎么样?”田乐满不在乎地评价,“我巴不得你就这样瘫了才好!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去任何地方!”
  恢复联络后,姚苏娜也在MSN上安慰他说,不用担心采访写稿的事,好好休息,实在闲不住也可以写点杂谈,帮忙弄一些编译什么的;然后还一本正经地举例:全身瘫痪的霍金不也排除万难写出了伟大的《时间简史》?这样的比喻让言岩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干嘛不干脆提那个只剩下几根脚趾头的克里斯蒂?布朗*呢!
  上次跟她“摆明”后,对方果然识趣,没再拿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麻烦过他。言岩知道她手下的约稿人尚有一大把,不愁没人拍马屁打杂。以前没怎么觉得,现在才体会到:“友情代劳”果然富有“友情”含量,少了这层来往,他们的关系还真是疏远了不少。
  另一方面,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夏晓还在为肇事车的事耿耿于怀,就差出动私家xx了。言岩感动于她的善意,同时也为她的执著和倔强提心吊胆,怕她当着田乐的面说出什么,始终不肯透露地址允许她来探望。
  minico 13:33:18
  你是不是担心这样会惹他吃醋?
  看到她这话,言岩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天又看到夏晓跟他那么亲近,田乐的心里已经起了疙瘩,事后逼着他说出那天下午两人一起吃饭逛街的事,果然火冒三丈,连听他解释说电台的事都不肯信,嚷嚷着非要他跟人家绝交。还指着他的伤腿,言辞凿凿地宣称——“这是你劈腿的报应!”气得言岩直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minico 13:34:55
  那天他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后来小明也跟我说仔细了。
  石头 13:35:47
  没把你吓到吧?
  minico 13:36:38
  = =,这种场面本姑娘见多了。
  minico 13:38:18
  不过你这样的我还真没想到,可惜了,两个都是大帅哥。
  石头 13:39:55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minico 13:41:11
  我知道,这种事还有谁会大张旗鼓的嚷嚷不成?
  minico 13:42:33
  我就想问你件事,你这样,是你跟我认识之前?还是之后?
  石头 13:43:52
  是跟你认识以后
  minico 13:45:08
  还好。那我只是败给了他,你没有骗我。
  这一瞬间,言岩的心中绽放出强烈的感动:原来她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他这样子怎么能配得上她?能成为朋友,真是他今生{zd0}的幸运之一。
  难得两人可以像这样长时间地单独朝夕相处,田乐死活不肯请看护的人,非要亲自照料伤员。每天只有钟点工一早一晚来给他们做饭,每周打扫两次房间。这期间,主将缺阵,乐队的一切活动当然只能暂告停止。田乐也没放在心上,压根就像忘了自己的音乐人职责,只偶尔无聊的时候耍耍宝,当着言岩的面弹吉他给他听,嘴里胡乱哼哼几句,美其名曰:“即兴不插电演唱会”。
  这种日子过得安稳舒适,言岩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他听到消息,说是九月上旬,本地将举办一届半商业半自发的摇滚音乐节,为期两天。田乐他们的录音棚(因为还没有正式注册下来,不能打出公司的名字),还有孙志齐老板的“小酒吧”,等等这些城里的圈内要人都是此次活动发起和协办者。
  另外,为了全面揽聚人气,获取经济利益上的成功,由几家颇具财力的赞助商出面,请来几位流行乐坛的当红xx助阵,势头不小,俨然一副主流娱乐盛事的架势。
  言岩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的。一直以来,他都主张本土原创音乐在不失原则的前提下,向大众口味的贴近,循序渐进,适当扩大这一领域的受众范围,唤起潜在爱好者的“觉醒”——想当年,他自己不就是像这样渐渐着了道么?如此盛会,堪称天时地利人和,深受众乐迷喜爱的“The Tell”却不在演出者名单内,让人不禁大失所望。
  “你们为什么不参加演出?”言岩问田乐道。
  “伺候着你这个‘三等残废’,我哪有闲工夫折腾那些?”对方眼都不抬,漫不经心地戏谑说。
  这会儿他正坐在飘窗上,就着阳光专心翻看一本营养食谱。一个月下来,田乐吃腻了钟点工做的那几道翻来覆去的家常菜,琢磨着自己动手改善伙食,也确实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工夫,沉迷其中。如果不是他炒的那些菜实在太难吃,言岩真担心他这就要改行去当厨子了。
  “别拿我当幌子。”言岩不以为然地瞅着他,“我都好得差不多了,用得着你瞎操心吗?”话虽这么说,当然也得托某人的悉心照料。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田乐啪的一声把书往窗台上一盖,粗声粗气地吼起来:“少跟我扯这些淡!你管我那么多!”他瞪着言岩,表情严厉地命令他,“别说什么我让你失望的话,这件事我有分寸!”
  两人针锋相对地互相瞪视了一会儿,心里都在骂粗口。
  言岩以退为进,依然问他:“你真的不去?”
  “滚!要去你自己去!”
  话一脱出口,对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紧张地看着另一个人。言岩露出胜利的冷静表情,肯定道:“对,我就是要去。”
  “你——”田乐跳开窗台,跑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发出威胁:“发什么神经?!去找死啊你?!”
  音乐节的举办地是在近郊风景区的一座生态公园里,未经修整的泥土地上,电动轮椅根本走不动,只能架拐。届时真要是如主办者们预期的那样盛况空前人山人海,他一个举步维艰的伤残人士混在里面,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言岩平静地笃定道:“我要去,所以你也得参加,不然我跟你绝交。”
  *克里斯蒂?布朗,Christy Brown(1932-1981),爱尔兰作家,自幼全身瘫痪,仅左脚可勉强活动。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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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kki 说:
  你要报道下月9号的gala音乐节?
  stone 说:
  我是这么想的 具体情况到时候再说
  如果我写出来 你能不能设法在10月那期给我至少留个跨页
  Nikki 说:
  我尽力吧!
  你的伤怎么样了?可别太逞强!
  stone 说:
  没大碍 我会注意的
  对了 你顺便帮我也传个消息出去 就说the tell届时也要以神秘嘉宾的身份上台
  Nikki 说:
  真的?太好了!我就说嘛!?
  那你别忘了拍照!
  stone 说:
  行 我拍 要多少有多少
  Nikki 说:
  我爱你!!!!!
  笑着关闭了对话,言岩的心里进一步确定:丫头当初的选择真是再正确不过。这一领域自有其专业性质,编辑的技术含量比不上实战性强的本部记者。倪妮初出茅庐就锋芒毕显,眼看将要成为杂志社的一员大将,备受器重。利用这种裙带关系来造势虽说有点那什么,但在不失大原则的前提下,偶尔也得使一两招市侩手段。
  没多久,他敦促田乐把决定参加音乐节的消息跟乐队的其他人宣布了。大伙儿一致叫好,爱出风头的陆洋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要说还是你行,言哥!”这小子也是个粗神经,不顾对面某人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乐呵呵地揽着言岩的肩膀问他:“可你怎么就能把乐子那死相给说动了呢?”
  “哼!要你瞎打听!”又是郑蕾蕾跳出来发言,“那是人家的秘密武器,对吧?”
  言岩动了动嘴角,不知该摆什么表情:这话从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大伙儿迅速行动起来。距离音乐节开幕不远了,既要加紧排练,同时还要照顾到某人的特殊要求,那栋被称作是“基地”的别墅是时候发挥作用了。只用{yt}的时间,所有人带上临时的家当和全部器材,全体移驾到了那里。
  别墅里相当宽敞,除了楼上有两个房间被改造成了小录音棚,还有另外四间卧室足够所有人过夜留宿。双开门的大冰箱里塞满食物,担任后勤的两个女孩隔三天开车进城采购一次,全力协助乐队的“封闭式特训”。
  不知是不是机缘,当天下车的时候,言岩居然又看到之前那个开豪华跑车的漂亮女人,不由自主地失神回望过去,好像还想吃她的一记蔑视。
  注意到这一幕,田乐生气地狠狠拍了他后脑勺一记——
  “人家的二奶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啊?!”
  “啊?不……没有。”言岩语无伦次起来。倒不是“心虚”,这样大声嚷嚷,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万一被人家听见多尴尬?
  田乐还不解气,白了那女人一眼,嘴里喃喃道:“妈的!开个破奔驰拽什么拽?当心老子戳你的胎!”
  言岩汗颜不止,忽然想到:这小子跟那满大街的流氓小混混能有多大区别?
  虽然有录音棚,但不够宽敞,不适合排练。大家商量之下,决定把客厅里的家具都挪开,腾出足够的空间,摆好器材,就地发挥。反正这里一栋栋房子隔老远,谁也不怕打扰了谁。
  开始搬动整理的时候,免得他在边上碍手碍脚,言岩干脆被田乐“搬”到二楼去“望风”,坐在玻璃楼梯顶上,无所事事地隔着透明扶手看楼下一伙人忙得热火朝天。
  没多久,郑蕾蕾上来找他,给他送来一杯刚榨出来的混合果汁加冰。言岩接在手里,连忙表示感谢。这次乐队进行集中排练,没有她和刘绘两大贤内助还真难搞定。跟她们相比,自己十足就是个大累赘。好在有个“专职护理员”,不必劳烦其他人,不然还真不知该对人家抱歉成什么样子。
  “我最烦他们搞的这些练习了。”郑蕾蕾叹着气说,“待会儿不知该有多吵!”
  她绕过言岩,走上楼梯顶部,双手攀在扶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客厅。言岩抬头勉强冲她笑了笑,想起之前种种,不禁对这个狡猾的狐狸女心存警惕。
  对方也低头冲他莞尔一笑,蹲下来慰问他说:“伤没事儿吧?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事了,很顺利。”言岩回答道。郑蕾蕾抿紧嘴,细长的眼睛眯成缝,“哟!瞧你都有些胖了,俩口子的日子过得是够滋润的!”
  言岩无言以对,心想:这张看着不大的嘴里,怎么总能冒出这些让人喷饭的话来?
  “没想到那小子还真能把人照顾好。”对方继续说,“他那臭脾气,跟他过日子你没少怄气吧?”
  “还可以。”言岩平静地回答,没想到自己居然跟女孩子拉起了这种家常——过日子?呵!
  郑蕾蕾目光一转,盯着他那条打着石膏的左腿,像是不经意地说:“听说那肇事车……居然没一点线索?”
  言岩心头一惊,精神一下子高度集中起来。
  “我……不知道,当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努力维持xx,不知道这次的演技能不能过关。
  对方抿嘴微笑,作沉吟状。
  “照这样的伤看,车子应该不大。”她说,“嗯,要不我给你提示提示——是不是就像‘甲壳虫’那样的?晚上看不清的话,那多半是奶灰色的吧?”
  言岩惊得喘不过气,差点把杯子脱手。
  “我不知道……不,还是不要猜的好。”他抹了抹脸,试图掩饰表情。对方轻笑一声,“嗯,说的也是,别这么平白无故地冤枉了人。”
  刘绘在厨房里喊了她的名字,让她赶快进去搭把手。郑蕾蕾答应着,不慌不忙站起来,一只手按了按言岩的肩膀,低声说:
  “可你真得当心点,石头,那女的是个疯子。”
  听着这样的忠告,言岩的脑海迅速转为空白,瞪着眼睛出神地望着对方施施然下楼的背影。恍惚中,看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飘摇不定的纤细人影……疯子?
  噗嗤!水花溅到他眼睛里,言岩急忙眨眼,抹了抹鼻子,吐出嘴里带着肥皂涩味的热水。
  “发什么愣?!手抬起来!”
  一旁的肇事者还对他怒目相向,继续用手里湿漉漉的海绵拍打他的脸,凶巴巴地喝斥道:“真是的……什么德性?被伺候惯了怎么的?今后还不得骑上我脖子撒野!”
  言岩无奈地把脸转向一边,对这一系列指控大不以为然:早说过这些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做,也不知道是谁每次非要闯进来……
  田乐才不会理会他的表情,继续兴致勃勃地帮他打扫个人卫生,脸上恼怒的神色很快消散,嘴角隐约浮现出满足的微笑,稍微有点色迷迷的。
  言岩望着边上的百叶窗,心思又飞回刚才的主题上。
  “如果……”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如果有{yt},你喜欢的人离开你喜欢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施加在皮肤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田乐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依然握着他的胳膊。
  “你说什么?”
  看到那像要咬人的眼神,言岩马上后悔刚才的轻率,但已经收不回来了。
  “你他妈的脑子里头在想什么?!”对方抓住他的手腕,使劲扯向自己怀里。被他这么粗暴地对待,言岩也发狠了,不甘示弱地板起脸,把手用力抽回来。
  “我在问你!”他厉声吼道,“你老实说,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你有没有伤过她们?!”
  “妈的!你今天不正常!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感觉果然够敏锐。言岩苦笑着心想:跟你在一起,我什么时候正常过?
  他努力压下火气,稍微冷静地重复说:“你先老实回答我,到底有没有伤过她们?”
  “没有!”
  田乐撒开手里的海绵往浴缸里一砸,水溅得到处都是。
  稍微静了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在小声喘着粗气,转眼看着相反的方向。
  田乐开口说:“有什么伤不伤的?分手谁不难过?可是大家说了好聚好散,各取所需。那种死缠烂打的,我他妈一开始就不会搭理她!”
  不需要辨别,言岩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他面前,这个人说的全是实话。
  田乐挺起背,猛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抓紧。“现在回答我的话!你怎么会想起说这些?”他咬着牙,威逼道,语气却并不像往常那么自信坚定,“你是怕我会离开你,伤害到你?还是说你打算要离开我?!”
  看到那双被突然而至的血丝所包围的幽黑眼珠,微微颤动的睫毛传达出强烈的不安与恐惧,言岩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感到自己从来没这么真真切切地心疼过,呼吸都快跟不上了。
  他低头眨了眨眼,缓缓叹出一口气,伸手揽住对方的脖子,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慰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发神经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说。
  田乐不肯罢休地握紧他的手,坚决道:“对我发誓!”盯着言岩,眼睛一直没有眨,“说你不会离开我!”
  言岩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我发誓。”
  离开你我还能去哪儿?
  对方松开劲,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只因为这一句话就彻底释然了。他重新拥抱住言岩,脸凑上来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孩子气地呢喃道:
  “妈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别的人,就算把他们杀了,我也要把你夺回来!”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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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xx的封闭式练习,新鲜劲儿很快过去了,越到后面越枯燥。就像郑蕾蕾一开始抱怨过的:每天吵得不可开交,除了音响和乐器的轰鸣,更令人恼火揪心的是同伴之间不时爆发的激烈争吵。
  以前只有自己的体会,这段时间里看到他和其他人的相处模式,言岩才算真正见识到田乐这小子的脾气有多臭。
  作为一名音乐人,乐队的{lx},他在工作上的态度倒真是一丝不苟,认真得没得挑!无奈自我意识实在太强,表达方式又差,直来直往,出言不逊,连死党都受不了他。有一回,吴昊在吉他编曲的时候,随便用了一段“Radiohead”的solo;被田乐听出来,当时撂下乐器,朝对方劈头盖脸地骂起来,说他没脑子丢份儿。
  这件事闹了整整{yt}。别看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吴昊是个闷葫芦,可心底里的脾气不比那个乖僻的主唱逊色多少。两人差点动起手来,吴昊气得要带上女朋友出走。言岩和魏宇川两人各劝一方,费尽口舌。
  田乐态度严谨确实值得称赞,但在言岩看来,借用现成的旋律加入编曲其实也没什么不合适的。现在的乐队创作,哪个不是你用一段我的,我抄一段你的,国外那些经典xx们也都这么干过。无所谓什么抄袭借鉴之说,只算是“引用取材”而已,犯不上版权什么事儿。而且当时他也听了出来,觉得吴昊的这段solo用得挺好,这也是才华的另一重体现。
  好不容易把事情平息下来,晚上的时候,两人见面还都冷着脸。可第二天一起来,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吃早饭,又是一幅嬉笑怒骂的热闹场面,芥蒂什么的早没影了。
  种种这些情况让言岩百思不得其解:像田乐这么个霸道无礼的山大王,唯我独尊,嘴里没一句中听的话,身边这些人居然还跟他一起合作,聚在跟前不离不弃的,就差把他当玉皇大帝似的供着了。
  一个人的魅力真的有这么强吗?而他自己,又是为什么像现在这样留在他身边呢?
  九月九号那天,被命名为“GALA”的本地首届大型摇滚音乐节如期开幕,地点就在前面提到的那座生态公园里,离他们住的别墅不远,开车半个多钟头就到了。真是再方便不过。
  这种地方性的娱乐活动当然比不上几个月前在北京举办的“Whistle国际音乐节”。规模什么的差多了,场地虽然宽敞,但只有一个舞台。不过设备什么的也都是{dj1}的,音效不亚于任何一场国际水准的户外音乐会。
  音乐节的宣传活动搞得挺到位,票卖得不错,网上订购挺火热的,还有票贩在公园入口处兜售黄牛票。虽然没有某些人预期的那么爆棚,但也够热闹了,架势十足。
  因为是临近开幕了才决定参加,在之前已经公布的节目单上没有“The Tell”的名字,乐队也不会加入事前的任何宣传采访,不以正式形式出场,就连出场时间都要看主办方的调配,临时匀出一点来给他们露面。
  虽然圈子里早放出消息说他们准会上台——所谓“神秘嘉宾”——可谁也没想到并注意到,这几个大红人连同他们的“亲眷”们,这会儿就分散混在人群中,充当观众。
  这天碰上秋老虎,火辣辣的太阳有够毒的。田乐的脸上戴着一副深色大蛤蟆镜,倒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却被这样的扮相大大强调了他的凌厉气势;再加上身边坐着那个精神可嘉到简直要令人肃然起敬的“身残志坚”人士,两种极端组合在一起,想不引人瞩目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成了这种局面,言岩不禁反省自己当初的坚持是不是太草率,太孩子气了?——居然想到用“绝交”这种话来要挟,而对方还真买账了!
  “知道安排给你们上台的时间了吗?”他问田乐。
  “下午第二场。”
  对方回答着,把自己刚喝下一口的矿泉水直接递给他。言岩接在手里,没想过要不要接着喝一口,忽然发现前方有个女孩子正回头盯着他们,举着手机,鬼鬼祟祟地像在给他们拍照。田乐也注意到了,摘下太阳镜,直白地送去一记“眼刀”。
  “那儿都有他妈不规矩的人!”他忿忿骂道。
  言岩心想:这里头,还有谁比你更不规矩?
  对方接着说:“到时候还要提前试音,我不能陪着你,中午吃完饭你就给我进车子里呆着。”
  言岩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人又不是走不过来,这儿人也不多……”
  “少跟我讨价还价!”田乐厉声喝道,“你是嫌脾气没犟够怎么的?!”
  “别人都好说,你上台我怎么能不看着你?”言岩以理据争。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当着那一大场子人嚷嚷,生怕自己的显摆没人看!
  听他这么说,田乐松开眉头,眼神变得温和起来,可嘴里还是凶巴巴的——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平日里白天黑夜地在你跟前晃荡,请你看,你嫌烦;这会儿你跟我赖死赖活——你这是犯的什么贱呐?!”
  “你——”
  好不容易压住火气,言岩的心里憋得快要内出血。也不能直接对他说,自己是受人之托要给乐队拍照——谁他妈稀罕看你!——可要是什么都不解释,没准儿会被这个自恋狂当成噱头,臭美一把。
  其实对方差不多已经在这么想了。田乐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好心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轻言细语劝说:
  “听话,你就坐进车子里;待会儿给你买个望远镜,让你到时候安安稳稳看个饱——只许看我!”
  言岩差点没吐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进动物园看猴呢!
  实在拿不出话来反驳,他弯着腰,脑袋无力地垂在曲起的右边膝盖上。田乐动手抚上他的背,倾身过来,暧昧地凑近他耳边小声说:
  “言,你老实说:我在台上唱歌的样子帅不帅?”
  言岩惊觉地抬头挺直背,转脸以前所未有的迥然目光看着他,好像今天才{dy}次认识了这个人。
  田乐正在兴头上,厚着脸皮贴上来,搂着他的肩膀亲昵地追问:“到底帅不帅啊?你给我老实交代!”
  言岩头晕目眩:从相识到现在,这家伙一次次撕下脸皮暴露出不堪的本性,犯贱耍赖的本事还日益精进上了,天知道骨子里能是个什么样的糟糠货色!
  “你……你少臭美!规矩点!住手!”
  他费力挣脱开来,险些忘了自己受伤的事,想要站起来逃走。田乐敏捷地追上捉住他,一把拽回倒落在草地上,然后顺势整个人一举扑上,将他牢牢压在自己身下。
  看到那双眼里迅速飙升至蓄势待发的激情与欲望,言岩简直吓呆了:难道他真有这样的勇气和兴致,敢在这青天白日,上万人众目睽睽之下耍这种流氓?!六〇年代的“Woodstock*”也没这么奔放吧!
  “My god!”
  听到这声惊呼,他循声仰头望去,看到头顶上方的草地上站着一双粉红的帆布鞋,连接着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一只骨骼纤细的小手正要掩住迷你牛仔裙的下摆。
  犹如醍醐灌顶,不知哪里蓄来的超能力,一下子把身上的某人推开几米远,慌忙坐起来,他正正脸色,回头对夏晓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你、你们好!”对方举手略挥,一边掩饰尴尬一边对他们甜甜地露出微笑。
  言岩羞得面红耳赤到极点,耳朵里嗡嗡直响,恨不得打洞钻到得克萨斯州去!田乐不慌不忙坐直起来,一言不发地戴上太阳镜,回头冷冷地望向夏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靠了眼镜的助威还嫌不够,他还伸出双手,昭告世人似的圈在言岩腰上——之后当然是被对方一把推开,背后还挨了狠狠的一拳。
  夏晓不为所动,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还真像是见惯了这类场面。她抱着膝盖蹲下来,开心笑着对言岩说:“真巧,原来还真是你们两个!”
  言岩勉强挤出微笑,心里知道:刚才那出活宝闹剧真是从头到尾都落入她眼里了,要是再被她听到之前的对话……
  他强打xx,说废话问人家是不是也来听歌的。夏晓回答说,不xx是。
  “其实我们来给电台录节目的。”她说着,回头指了指身后不远那个扛着设备的录音师——这对言岩又是一颗重磅xx。
  电台下达的任务是让他们等着采访下午就要到场的台湾某歌星。新近迷恋上独立音乐的夏晓更重视音乐节本身,自作主张领着录音师走入场地,对乐迷们作一些简单的采访,寻觅气氛。来到这附近时,远远看到言岩那醒目的石膏腿和拐杖,猜到可能是他,打算悄悄走过来打招呼,没想到竟撞上那样“活色生香”的一幕。
  “就你们俩啊?没其他人?”她左右张望。言岩告诉她,为不被人注意,他们暂时是分散行动的。
  夏晓有些失望,可一想到眼前有一人也算是业界响当当的人物,兴致上来,拿出麦克风,转身挪到田乐跟前,职业化的优美嗓音说:
  “呐,我能采访一下……”
  “不行!”
  对方断然拒绝。言岩不好说他什么,只得充当代言人对人家抱歉耸肩。
  录音师等得不耐烦了,喊出夏晓的名字。夏晓回头看一眼,挥了挥手,然后站起来对这边的人告辞: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对了,我们的车就在停车场那边,中午一起吃饭!掰!”
  言岩客气地点头同意,也对她挥手告别。
  女孩子前脚刚一走,田乐板着脸,死气沉沉地说:“我改主意了!中午你别回去车里了,跟我一块儿上后台吃盒饭!”
  “你神经病!”
  很快到了中午,乐队成员如事先约定地在停车场重聚,一边吃着自带的便当,一边商量下午上台的事。
  本来只把上午的邀请当成是客套话,想不到电台的直播车真的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没多久,言岩果然看到夏晓和她的同事款款而来,对他们挥手打招呼,很快加入进来。
  除了田乐气得横眉立眼,差点要把他连人带轮椅一齐搬进车里开走,乐队的其他成员对电台工作者们一致表示欢迎。夏晓大方漂亮,亲切可人,很受大伙儿喜欢。特别是陆洋,刚认识没几分钟就跟前跟后地黏糊上了,头一个跟人家交换了联络方式。
  这是夏晓{dy}次以这样的方式接触上本土的原创音乐人,感动之余,心底里大大松了口气。
  “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好说话,根本不像我原来以为的那样嘛!”
  “那你原来是怎么想的?”言岩笑着问她,“不要把他们的行为定义得太深奥。”
  夏晓咯咯笑起来,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以为他们会是像‘他’那个样子。”
  虽然没有指出,言岩明白她说的是田乐。他的性格实在太与众不同,即使没有疑神疑鬼对夏晓抱有偏见,那股与生俱来、拒人千里的冷酷架势,绝不是什么容易结交的对象。
  现在看到他们俩又私下对话,某人果然投来一记严厉的警告目光。言岩感到好笑,不知是不是心情太好,居然对他回了一个默契的微笑。冷不丁受到这份“奖赏”,田乐不适应地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微微抿起嘴,端起杯子喝水掩饰心底的喜悦。
  时间过得很快,休息谈笑得差不多了,乐队成员们收拾收拾就要前往后台做准备。夏晓他们也要马上出动,等着采访那位姗姗来迟的大明星。
  虽然郑蕾蕾和刘绘都乐意陪在言岩左右,带他去看演出;但是言岩过意不去,也不想再犟了。刚才腻歪了那一阵,他还真不怎么愿意去看某人届时又要耍的什么宝。他问夏晓采访完后有没有空看接下来的演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在待会儿“The Tell”上台演出的时候,帮他拍些照片。为了怕对方误会出什么,特意补充说:“我写报道用”。
  “行!可是我拍照的水平不怎么样,你不会介意吧?”
  “没关系。”
  说完,言岩从车里拿出备用的卡片相机交给夏晓,手把手教她一些基本操作步骤。夏晓专心地记着,直到他们身后传来发动机的闷响。
  夏晓{dy}个回头。看到那辆奶灰色的“甲壳虫”慢悠悠从自己面前驶过,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手一松,没拿稳的相机摔在地上,零件碎得满地都是。
  她没理会那么多,跑了几步上前,站在路中间,伸手指向快要驶上公路的车子,尖厉地喊道:
  “就是这个车!”
  *Woodstock,伍德斯托克,xx的美国摇滚音乐节“Woodstock Festival”举办地,是资格最老的摇滚音乐节之一,创办之初纯属自发,典型的“嬉皮士”文化,崇尚自然,自由,反战,性开放。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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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辆车!”
  夏晓继续高喊,回头招呼言岩——
  “就是它!灰色的‘甲壳虫’!就是它撞的你呀!记下车牌号了吗?!”
  言岩压低嗓音说:“别……你看错了,别瞎嚷嚷。”
  “什么看错?!我记得车子后面那个玩具熊!一模一样,不可能就这么巧!”夏晓使劲一跺脚,急得简直要抓头发了。
  田乐不声不响走过来,把点着的烟整个握进手心,揉得粉碎。等他来到自己身边,言岩低着头,伸出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夏晓不明状况,也顾不得分辨其他人的脸色。她弯腰在言岩跟前,按住他的手,低头在他面前认真询问:“你真的一点没想起来?你信没信我的话?”
  言岩摇了下头,抽回手捂在额头遮住眼睛不敢看她。对方愣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全明白了,惊讶地缓缓叹着气,放开他,直起背往后倒退一步。
  “你认识开车的人?”她得出结论,转脸看着周围的其他人,“你们都认识,对不对?”不敢置信地质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她。
  田乐箭步走到言岩面前,不由分说把他从轮椅里抱起来,迅速走向自己的车旁,打开车门,将他塞进去放到座位上。言岩去推车门,对方用膝盖顶住不许他出来。僵持几秒后,其中一方放弃了,得胜者转身走向另一边,开门坐进去。发动车子,走人。
  田乐一言不发地开着车,速度不算快,可就这么呼呼地驰骋在几乎空荡荡的山间公路上,让人始终心神不宁。有那么一会儿,言岩担心他这是要去追另一辆车,但是一路都没有再看到对方的影子,他们顺利回到别墅的所在地。
  把车停在大门前,因为没有带回轮椅,田乐又把他从车里抱出来,直接开门走进屋子,然后把他就放在被挪到边上靠墙的沙发里坐下。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两秒,田乐冷着脸,挥手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他脸上。
  “傻瓜。”
  言岩顺势把脸转向一边,无话可说。他叹着气,抬手抹了抹脸。田乐倾身上来,曲起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握住他的手将它拿开,双手抱住言岩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小声喃喃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
  言岩闭上眼睛,喉咙里哽咽一下,问他:“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
  田乐点了点头,放开他,低头咬着嘴唇说:“她是个疯子,我早该提防到的,但是我没料到……”
  言岩转过脸,似是而非地点着头。
  “你们是怎么分手的?”他问。
  田乐怔了一下。通过彼此身体的接触,言岩知道他浑身僵住了。疑惑越来越大,一颗心快要被阴影吞噬。
  “你在说什么?”对方冷冷地问。
  “是我在问你话。”
  “别跟我犟!”
  田乐离开沙发站直起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沉着脸继续恶声恶气地逼问:“你是听谁这么说的?”
  言岩为难了。这件事要怎么解释?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几条思路,没有一个让他觉得有说服力。
  他说:“是她告诉我,说你以前是她的男朋友。”
  “什么时候?”
  “以前,我{dy}次来这里……之后。”
  他垂下视线,回想起当时发生的那些事:半逼半诱的{dy}次接吻,把他吓得惊慌失措。
  田乐动了动嘴角,出声冷笑,“所以你就信了是不是?”
  言岩抬头坚决地看着他,“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
  对方怒吼道,突然一把卡住他的脖子,用力掐紧。言岩喘不过气来,血涌得快要爆出脉管了。
  “妈的……就是因为这个?!”田乐咬着牙,眼睛里几乎迸出火星,“一个疯子说的话……你他妈就因为这个从来不肯信任我?!”
  即使没有那些话,我也不敢怎么信任你,言岩心想。他很快恢复神志,双手扯开对方的手,再用力把他推向一边。田乐没能站稳,向旁边摇晃了几步,侧身扶在沙发扶手上。
  一贯坚定强势的人,此时竟因此显得有几分脆弱。言岩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感到被人揪着似的疼。他无力地背过脸去,大声喘气,说出来的话都想把自己掐死——
  “如果你觉得我对你不够用心……我们还是趁早结束吧。”
  “不行!”
  田乐当机立断地否决;箭步一弹,重新回到他跟前,双手揪起他的衣服领子,对着他的脸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想把我甩了?”眼神一狠,动手卡住对方的脸颊,低声威胁:“是不是觉得我还没把你日够?!”
  言岩用力挥手把他赶开,嘶声吼道:“妈的!你到底想要什么?!从我这里你能得到什么?!脑子清醒点好不好?!”
  “清醒?”对方轻蔑地冷笑,“就你他妈的这糊涂大王八蛋居然教训我要‘清醒’?!”他再次袭来,双手牢牢捧住言岩的脸,不顾他的拒绝,把他按在沙发里强行吻了上去。
  “你问我,那我就告诉你:我想要的是你……你就是我的一切!”
  你疯了。
  “想要‘清醒’是吧?”疯子来劲了,嘴角一抹狞笑,“我来教你该怎么清醒!”
  他挺直背,膝盖抵拢进言岩的腿中间,把他逼在座位上难以动弹,趁着他还没回过神,动手揪起他的衬衣前襟,一把扯开。飞迸的扣子砸痛言岩的嘴唇,惊恐之余,他大声抗议——
  “住手!”
  屋里响起了门铃声,看来是其他人紧跟着赶回来了。言岩本能地起身,田乐抬手狠狠把他推倒回去,脸也不转,随手拿起边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朝玄关方向砸去。
  巨响之后,门铃识趣地停下了,外面紧接着传来发动机的响动。
  偶然的一线生机熄灭了。言岩的心沉到{zd2}。再想一想,打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过谁能救得了他。飞蛾扑火的闹剧,自拾残局。
  另一个人把他按倒在沙发上,身体急切地覆盖上来。
  “不许离开我!不许说那些该死的混帐话!你是我的……只许是我的……”
  咒语般的呢喃灌入耳鼓,他一定是着了道了,不由自主地回应对方,动手扯下他的上衣,与他耳鬓厮磨,火热的肢体激烈地交缠在一起……
  逃不出去了。这陷阱的底下是泥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zh1}只能窒息在里头。非死不可。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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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清醒”过来,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屋里没点灯,昏暗寂静一片。言岩睁眼直视着上方的装饰龙骨,脑中一片空白。田乐趴在他身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脱下来的衣服扔得周围满地都是,一片狼藉;汗水滞留在木地板上,背后冰凉濡湿一片,浸得人忍不住要发颤。言岩缓缓吸进一口气,试着用力,脊椎骨痛得快要裂开。
  从来没这么疯狂过。
  xx脱离现实的数小时,无休无止的时空里,像是死了上百次,灵魂支离破碎。
  当时的热情已然冷却,浑身也随之冰凉无力。他牵动手指,慢慢抬起胳膊。身上的人被惊扰地动了动肩膀,略微xx着抬起头。这是{dy}次,迎向他的不是温柔的笑脸。
  “别想逃,事情还没完……”
  妈的,你还想怎么搞?言岩叹着气,妥协道:“我不行了,放了我。”
  田乐轻嗤一声,灵活地撑起上半身,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威胁说:“哼!我相信你是不行了,但是别指望我会就这么放过你。”
  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言岩几乎要笑出来,“这就是你的打算?像这样要了我的命?”
  对方慢慢摇头,俯身下来亲吻他的耳鬓。“我不想要你的命,”他深情地呢喃着说,“我要你……只有你活着,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才有意义。”
  可是我呢?你对我的意义又是什么?
  言岩不屑地冷漠道:“又他妈作歪诗。翻来覆去,就没有一点新鲜的?”
  田乐抬起头,满不在乎地冲他微笑,“翻来覆去地做`爱,最爽的也就那么几个招式,花样玩再多,不一定每次都能达到高`潮。”
  他再次低下头,轻轻吮吻对方的喉结到锁骨,双手抚摸他的肋部。
  “跟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像在经历高`潮,光是看到你的脸,听你的声音我都能硬起来——我怎么可能放了你?”
  言岩吃力地深咽一口,心中隐隐浮现出似乎不该有的恐惧:那我要怎么才能摆脱你?
  他抬手推了推对方肩膀,小声说:“我真的累了,这样躺着怪难受的,能不能拜托你……”
  话还没说完,田乐倏地一下从他身上弹开,弯腰把他抱起来,走到沙发边轻轻放下,然后随手从扶手上扯来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
  “累坏了吧?”他低头在言岩的额头飞快轻吻而过,抚摸着他的脸,轻声说:“我这就去给你放水洗澡,你好好躺着别动。”
  说完站起来随手把灯打开,弯腰从地上捡起衣裤草草穿上。言岩发呆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背后那几道被自己用指甲挖出来的发紫的血印出了神。类似的痕迹在他身上也有不少,看来谁也没对谁客气过——到底是怎样一番恶战?
  穿好衣服,田乐走上楼梯去二楼。看着他转身消失在走廊里,言岩感到孤独像雪崩似的霎时笼罩下来,心脏像被一下子扯裂开了——这是不是他经历过的最可怕的瞬间?
  像这样躺了不知有多久——他在头脑里下意识地做起了小学算术:一缸洗澡水要多久才能放满?——叮铃铃的老式电话铃声,田乐的手机响了。
  “电话!”
  他下意识喊道,通知对方,同时弯腰下去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是陆洋打来的,也许是想确认他们的状况。言岩想了想,放在耳边接听了——
  “喂……”
  “乐子!”
  “不,是我。”
  对方静了一下,焦躁的语气有所收敛。
  “那啥,言哥!麻烦你让田乐来接电话……唉,算了!跟说你也一样,你快告诉他,那个……我表妹出事故了,我现在要去医院——”
  电话被人从耳边夺走,田乐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他身边,双手湿漉漉的。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挂了!”三言两语打完电话,他把手机收回裤袋,咬着牙一副愤愤然的表情。
  “妈的!真他妈要跟老子耗上了!”
  言岩望着他的脸,焦虑重重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死疯婆子!”田乐大声骂道,在他身边坐下,把边桌上的烟拿过来抽上。“我不管她都对你都乱放了些什么屁。”他说,“她是个疯子!从头到尾跟我他妈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跟我说她到底怎么了?!”言岩着急了。
  对方转脸瞪着他,但眼神很快放松下来,平静地说:“徐诗洁出车祸了。哼,报应!”
  这消息在言岩的脑子里炸了一下。
  “怎么样?严重吗?”他紧张地追问。
  “这他妈关我屁事!”
  田乐把脸一沉,回头指着言岩厉声说:“少跟我废话!老子不是圣人,你也别想再掺和!”
  “你——”言岩感到xx,知道自己这次劝不动对方,但不甘心。“她是不是陆洋的表妹?”他问。
  田乐转脸审视了他一会儿,表情变得温和。“是。”他柔声回答,“她妈跟我妈还是好朋友。”
  “你们以前是朋友吗?”
  “你又想问什么?!”
  “我就问这个!”
  两人又是一阵对峙。这次田乐败下阵来,悻悻地背过脸去,举着烟,用手背蹭蹭额头,说:“朋友算不上,打小一块儿玩过,我跟她合不来。”他强调。
  言岩问他:“她喜欢你吗?”
  “喜欢又怎么样?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这大言不惭的毛病。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急忙转身问言岩道:“她是不是跟你炫耀过她手腕上的疤?呿!真他妈神经病!那是她当年发神经自己割的!”
  惊讶之余,言岩不出意外地感到释然,阴影逐渐挪出心头。
  对方继续说:“别以为我们都是说着玩儿!她真的有病!抑郁症还是什么强迫症的,反正是真正的神经病。我去英国读书的时候,她也想跟着过去;家里人用尽手段,但是因为她的精神状况还是被拒签了。这件事把她气得大发作,在疗养院里关了大半年!
  “早些年她只是神叨叨的,满嘴跑火车说瞎话,前言不搭后语。陆洋是她在这里{wy}的同龄表亲,像亲哥一样带着她跟我们玩,其实我们谁都不喜欢她。后来我回来了,跟死党们组起了乐队。她也掺和了进来,搞得跟‘groupie*’似的,别人还以为我们谁跟她有一腿。我让陆洋别再搭理她了;可他没办法,家里人非要他照顾着她,处处将就她——就像那天你在‘小酒吧’休息室里看到的那样。”
  言岩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心里想到当时的情景,想到徐诗洁如何“破坏”他的拍照,结果鬼使神差地促成了他和田乐的第二次交集。那算是第二次吗?如果一切真如对方所说,就算没有她的“协助”,他们到头来会不会以别的途径走到现在这一步?
  田乐回头看着他,把手里的烟递到他嘴边让他吸上一口。
  “我不知道她那样子算不算是喜欢我。”他说,“她从来没跟我们谁说过,也许她只是在自个儿妄想,神经病一个!但我没想到她会在你面前造那种谣,更没想到……”他闭上眼睛,神情痛苦地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要明白,我跟她从来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他回头看着另一个人,轻声问:“我说的这些你相信吗?”
  言岩点了下头,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用力握了一下。
  田乐把烟头掐灭,掷在地上,厉声说:“妈的!我不会让她就这么好过!”
  “你还想干什么?”言岩又着急起来。对方也回头跟他铆上了:“你什么意思?她本来是要杀了你的,知不知道?!”
  他转身过来,双手抓住言岩的上臂,神情激动起来。
  “为什么当初不肯跟我讲?”他问,“就那么信不过我吗?这种人你也要袒护,那我算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在乎过我?”
  心头一阵闷堵,鼻子里呼不出气来。
  “你还要我怎么在乎你?”言岩哽噎着问。
  如果不是在乎你……
  田乐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异常温柔。
  “爱我,好吗?”他轻声说,近乎乞求,“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爱我。”
  重新张开双臂,他倾身上前搂住言岩的肩膀,脸埋下去贴在他的脖子下面。
  他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吃过败事,从来没有遇到任何挫折……只有你,言,一想到你,我的整个人都会变得不安,没了底气,信心什么的全都找不到了,好像……随时都会一败涂地。”
  听着他的话,言岩默不作声,静静地举手抱在他背后,一只手循上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你要我怎么爱你?你这样的人,我又能拿什么来爱你?
  *groupie,迷恋乐队成员的女性歌迷。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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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不应。那之后,其他人识趣地没再来打扰过他们,行李器材什么也都丢在这里没工夫理会了;只是记得把轮椅和拐杖留在门口,第二天才被田乐收拾进来。
  谁也没料到当时会发生那种事,演出当然是泡了汤。万幸没有对外正式公布,可是对主办方却说不过去。指望着乐队代表录音棚出风头的童老师最是火大,打来好几通电话向田乐兴师问罪。另一头,魏宇川和郑蕾蕾算是这方面的接洽人,估计也够他们应付的了。
  当天晚上,言岩接到夏晓来电话,关心事件的发展。他不清楚之后其他人是怎么跟她解释的,大概和田乐说明的差不多。愤慨之余,对方对他当初的做法多少也能理解了,然而正义感挥之不去,口口声声不肯放过肇事者,坚持要把事情“法办”了。言岩好说歹说,劝她少安毋躁。
  之后连方瑞明也从她那里收到消息,打来电话询问,好在没有前者那么激动,处事确实要老练得多。
  听到徐诗洁出车祸的消息,言岩一直担心她的状况,偷偷打电话向陆洋咨询。这小子显然受了某人事先警告,说话支支吾吾,只笼统地敷衍他说没出什么大事——“撞上防护栏,车子坏了,人没事。”
  这应该就是事实,言岩无从猜疑。可是对于事件发生的缘由,想到当时她那戏剧性的出场……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临时编排的绝妙演出?车子开得不快,如果她有看过后视镜,肯定也就发现自己被人指认了出来——所以才会精神紧张出了事故?还是……
  这件事搅得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田乐随时盯着他,脸上一有阴郁就被对方眼尖看出来,逼劝着不许他胡思乱想。
  一晃三天过去,冰箱里不多的存粮也都吃光了,两人驾车回城采购一通。排练已告结束,也没出什么善果,其实已经没必要再在这里住下去。只是两个人都觉得这里清清静静,空气什么的也好,除了没人烧菜做饭,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傍晚回到别墅,田乐把大包小包都堆放在言岩怀里,兴冲冲把他一路推进厨房。
  “你瞧好了!今晚上我给你煮意面,开洋荤!”
  好嘛,中餐搞不定就转战西餐!言岩直要怀疑,这小子之前的那些不败宣言到底掺了多少水?
  “要不要我帮你打下手?”他好心建议——想起对方上次烧的那锅五颜六色的“糨糊”,接下来准备“试毒”的心都有了。
  田乐把脸一板,大不以为然地喝斥说:“用得着你瞎搅和!你是怕我把房子烧了怎么的?!”忽然心情好转,弯腰在他脸上亲一下,笑着哄劝道:“这么在乎我,等你伤好了,天天给我炒菜当煮饭婆!”
  只要你不嫌我那跟你半斤八两的手艺,言岩无奈地心想。独身生活了这么几年,家务事一样没学,懒汉一条,早知会有今天……
  收拾东西的时候,电话响了。田乐拿出手机看了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最近事态复杂,言岩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忐忑上了。
  田乐接通电话,语气和表情一样冷漠,“是……我知道了……晚点你再来吧!嗯,挂了。”
  收起手机,他抬头叹气,小声说:“晚上我妈要来。”
  言岩心里一阵紧张,急忙问:“那要不我们出去吃?”
  “不,她不是来吃饭的。”对方解释说,“她要晚上才来,跟我说点事……总之你别管那么多,到时候给我老老实实进房里睡觉!”
  末了的命令语气特别强,言岩没有坚持。忽然想起之前提到的某些事,隐约觉得事情会有蹊跷,不像只是前来探望那么简单——这样子有什么可探望的?又不是……——心中萌生出所谓的不详预感。
  果然,到了八点吃完晚饭后,气氛在等待中变得紧张起来。另外,这次煮的意大利面居然能吃——只是“能吃”而已——看来某人总算找到了在这一领域的立足点,得意得不得了。
  如事先申明过的,平时懒得洗碗的田乐早早收拾妥当,催促言岩上楼帮他洗了澡,然后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
  “你到底在找什么?”言岩忍不住问他。
  “上次你去复查,医生有没有给你开什么管xx的药?”
  “你要那种东西干嘛?没有。”
  言岩犯起疑惑:这小子每晚上睡得跟快出栏的猪都差不多,趴在他身上动都不动,早上也不赖床,每次都比他起来得早,哪像有什么睡眠障碍?
  于是他明白了什么,小心试探着问:“你妈到底来找你说什么事?”
  对方回头一瞥,许久未见的凶恶眼神。
  “你别管那些好不好?”他大声警告,“我们母子俩的事用得着你来插手?!”
  听他这么说,言岩自觉地不再过问。田乐知道话说重了,回来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听话!到时候你只管睡觉,以后我会跟你说的。”
  无论如何也没找到安眠药——根本就不会有那些东西!——田乐不肯罢休,脑子里进坏水儿,连逼带劝灌了他满满一杯红葡萄酒。
  酒类中,言岩对葡萄酒最过敏,喝下去不到十分钟就昏昏沉沉,真的睡着了。
  可真想踏踏实实睡一觉的话,酒是不管用的。只要没有真正醉倒,那么一点酒精造成的意识模糊很快就能被克服。不知是不是心里对那件事放不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在床上躺了大概没多久,言岩就醒了。
  脑子里昏昏噩噩的,浑身麻木无力,真有点宿醉后的颓废。转脸看到身边果然空荡荡的,即使已经知情,微微一股怅然还是无法抑制地涌上他的心头——这样的感觉是好是坏?
  屋里没开灯,一片寂寥中,感觉渐渐清晰起来。言岩听到屋外传来的说话声——女人的声音,看来真是他母亲来了。
  知道这样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尖起耳朵想要了解他们谈话的内容。这对母子都是大嗓门,虽然隔了一层楼,语气什么的传达得很清楚,听着很激烈,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争吵。
  早有预感不会是什么风平浪静的过场事。好奇心越堆越盛,再也按捺不住了,言岩坐起来离开床,架着单拐慢慢挪到门边。
  话音变得更加清晰,看来确实是在吵架。上次看到这两人和和美美的架势,怎么也想象不到眼下会是什么样子。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多事,可一只手还是无受控制地伸了出去,轻轻拧开了把手——
  柔和的灯光渗透进来,豁然开朗的感觉,挡都挡不住。
  “……不要以为我是在跟你说笑话!”田母厉声威喝,“她妈妈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什么情况没跟她讲清楚过?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才这么决定的!”
  没有逃避的余地了。言岩走出房门,扶着墙悄悄挪进过道里,拄着拐杖靠在墙边。从这里看不到楼下客厅里的两个人,稍微探出脖子,勉强可以瞟见他们的头顶:两个人都站在屋子中央。
  “少跟我说这些废话!她要死要活关我屁事!”田乐以同样的高声坚决反驳,语气毫不示弱,不该是对母亲的态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图的是他们家的产业?开地产公司有什么了不起?你自己的钱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打这种主意?!”
  “对,我是为了钱!你满意了吧?!”对方坦然承认,“你知道现在的生意有多不好做吗?非洲那边一直都那么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什么事!你以为你现在玩音乐就能赚到几个钱了?那些钱还不都是我出的?”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她是个疯子!”
  田乐嘶声吼起来。言岩听得心都抽紧了,肩膀使劲贴着背后的墙。
  “她疯不疯无所谓,”田母似乎冷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也不是正儿八经就要做夫妻。她管不了你,今后你要跟谁在一起还不是随你自己乐意?”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能把人逼疯掉。
  “妈的,老子现在成了gay就活该娶一个疯子是不是?!”田乐吼得音调都变了,“那言岩怎么办?你以为他是我的什么人?”
  “就因为这样我才答应下这事儿的!”田母言辞凿凿道,“你不要脸我还想撑着门面呢!”
  “你好意思跟我提‘脸面’这种东西?!”田乐说,“你不知道是吧?那我今天给你讲明了:他是我的人!我爱的人!不是你手下养的那帮小白脸!”
  心脏被谁攥住了,空气被一点点挤出肺部,缺氧般的眩晕。
  楼下传来嘤嘤抽噎的声音,有人哭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啊?你!还有你爸也是……从你小学毕业我就跟他分居到现在,我坚持不离婚还不都是为了你?他这几年在学校里,女学生玩了一个又一个……我赚多少钱都挽不回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要拿我跟那个禽兽相提并论!”田乐冷漠地回答她,“也别把我抬出来弄得冠冕堂皇的架势!你不肯离婚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你们两个半斤八两!他干的那些龌龊事还不都是靠你出钱出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遮丑?!”
  “对!我是要面子!”田母愤然而起,“我倒要看看你今后怎么办!跟个男人搅和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图新鲜玩一阵子就算了,我不管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气!别跟我扯什么天长地久的大笑话——你妈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住口!你什么都不懂!”
  听到这冲动的声气,言岩知道他这就算是发怒到极点了。
  “不要因为你自己没得到幸福,就一口咬定别人的选择没有意义!”他说,“你会说出那种话那是因为你根本还不了解我!我告诉你,这次我不是玩什么新鲜!我他妈这辈子就要定他了!”
  “你疯了!”
  “我正常得很!哼!疯的人是你们!回去告诉他们,把那疯婆子看好了,要死就死痛快点!再敢出什么妖蛾子折腾我的人,我他妈跟她玩命!”
  对方没再说话了,一阵阵大声喘着气,看来已是无可奈何。
  “行了,你走吧!大半夜了,我老婆还等着我上去睡觉呢!”
  “你——”田母气得声音发起了抖,“你为了个男人连妈都不要了吗?!”
  “够了!少拿这些话吓唬我!对,我是不孝!你也别摆什么身份谱教训人:你以前没有,今后也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
  过了一会儿,他放低嗓音补充说:“这些事情不许让言岩知道,不然我真的会跟你断绝关系。”
  好长时间的一阵沉默。
  抽噎声停止了,然后是衣服擦着家具的声音,高跟鞋重重踏着地板,步履匆匆夹着粗气,嵌玻璃的铁门被哗啦一声摔上。
  片刻的绝然寂静。啪嗒一声,打火机在响。
  不慌不忙的脚步声,慢慢踱向这边,楼梯沉沉地一下下震动着,人影逐渐拉长投在对面的墙上。
  看到眼前的情景,田乐怔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他继续慢慢走来,把烟掐灭扔掉,弯腰去扶坐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你都听见是吗?”他轻声说,扶着言岩令他站起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背心,“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好好休息?乖,不要哭了,我们这就去睡觉,明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言岩什么也没说,浑身抖个不停,只能紧紧拥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呜咽着,泪水止不住了。
  你对我这么好,让我今后该怎么办?怎么办?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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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到了,但事情并没有过去。早上一睁眼,昨晚上的那通话像回放录音一样在言岩的脑中徘徊不去,心情压抑得像天塌下来一半。
  吃早饭的时候,他向田乐建议,让他尽早去跟母亲和好。
  “你什么意思?”对方果然生气不肯依从。“昨晚上的话你都听到了!你知道她要我做什么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让你照她说的办。”言岩耐心解释,“你跟她好好谈谈,把你自己的想法跟她解释清楚。”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什么都不懂!”
  看到他不屑地把脸别向一边,言岩伸出手,轻轻按着他的手腕,继续劝说他:“你别不耐烦,这件事只能她出面跟人家摊牌,她也不好做。”
  田乐冷哼一声,“谁让她当初答应那种馊主意的?自个儿的屁股自个儿擦!”
  你真是!言岩沉下一口气,低声说:“不要让她失望。”
  这其实是他自己的心声。这辈子{zd0}的遗憾就是让父母失望,看着亲人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始终闷闷不乐,其中的滋味,简直是自虐。
  可是田乐根本不受这番教。
  “我才不管她失不失望。”他垂着眼帘满不在乎地说,“大逆不道又怎么样?她的心思我不管,只要你跟我过得自在就行了!”
  所以你就非要让我当这个勾引人家儿子的千古罪人?言岩无奈地心想。事到如今,究竟当初是谁先动的念头,已经不重要了。不长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至少有一桩事实他已经明确并接受了: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单独的一个人,另一个人以不容反驳的强势搀扶起了他,依赖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对方肩负的那份责任与利害。
  当面谈不拢,他没有再跟田乐提过什么,这件事表面上就算是被敷衍了过去。又过了{yt},接到魏宇川打来的电话,说是下个月的什么时候,他和郑蕾蕾的大学母校举办大型校庆,学生会出面邀请他们带乐队参加庆典。田乐起初压根不想理会,被言岩抢过电话,一口应承了下来。之后两个人又是一番对峙,结果不言而喻。
  大伙儿商量好,这xx就重返基地搞排练。一切即将回到原本轻松和睦的轨道上。只有田乐老不乐意。几天下来,他煮面炒酱的本事越来越精进,不肯被人抢了风头替换下场,更不愿意把煮出来的东西分给言岩以外的任何人吃。
  星期五的时候,乐队全员将要聚齐的前{yt}上午,言岩找了个借口,顺利将田乐支了出去。他打了通电话,半个钟头后,那辆灰香槟色的福特“嘉年华”驶来别墅的门口,按响了喇叭。
  言岩打开门,架着双拐在方瑞明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麻烦你专门跑这一趟!”他难免有些抱歉。方瑞明不耐烦地嚷嚷:“这话说的!什么时候跟我客气上了?”
  送他坐进车子里,对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最近这是怎么了?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没什么。”言岩摇头,“只是有些事不摆清楚不行。”
  方瑞明转脸意味深长地审视了他一番,轻声说:“行,石头!这次你小子真是彻彻底底栽进去了!”末了,他嗤笑一声,拧动车钥匙,咬牙笑着说:“妈的!我真服了那小子了!”
  两人直接驶回城里,方瑞明开车送他到约定好的茶楼下,想要进一步扶他上楼,被言岩谢绝,然后照他的吩咐自己开车先走了。
  架着拐慢慢来到茶楼里,远远就看到对方早已如约提前等候在座位上了,紧张感如预料地笼罩下来,想脱逃是不可能的了。
  “来了,坐吧?”田母微笑着对他打招呼,一如当初见面时那样优雅大方,丝毫看不出对他有任何偏见。
  电话号码是他从田乐的手机里查到的——那小子手机里居然存着不少他的照片,包括一些不怎么“和谐”的镜头,言岩看着实在扎眼,顺手全给删了。本来以为凭自己的面子,很难劝得动这类商务缠身的“成功人士”出马,没想到对方当即就答应,约好了这次见面,看来真是对儿子用心得紧。
  “喝点什么?”
  “不……嗯,随便吧!”
  田母一挥手,叫了服务生泡壶“明前”送来。
  “身体还好吧?”她继续客套,拿起桌上摆好的烟和打火机,自个儿抽上了。
  言岩刚要答话,这时从对面走来一名打扮富态的中年女人,认出田母,笑着对她打招呼,“哟,廉姐!来这儿喝茶呢?”
  田母微笑点头,轻微指了指言岩,回答说:“谈点事儿。”
  对方点头不答,一路继续走过,却不时回头打量着言岩,眼神多少有点不对路。言岩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听到田乐爆出来的一些“家事”,心里别扭得慌。
  “其实我也早想跟你单独会面谈谈了。”插曲过去,面不改色的田母打开话匣,“你们现在这种关系,我这个当妈的也不能不闻不问。”
  你本来是那样打算的,等他的新鲜劲儿过去……
  言岩想了想,平静地告诉她:“我们是认真的。”
  对方怔了一下,动了动嘴角,笑意更盛。
  “我儿子是个犟脾气,随我。”她故作轻松地说,“他的心思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家里条件好,把他惯成现在这样子,我也不能说是没有责任的。他任性惯了,为所欲为,这次也玩过头了点……”
  “您这是以为他现在这样子是一时兴起?”言岩忍不住插话问。对方表情一松,似笑非笑,好像在说: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是啊,现在这社会是开化了不少。”她叹着气说,“什么新鲜玩意儿也都冒了出来……”
  “我相信他不是闹着玩。”
  对方冷不丁严厉地回他一眼,对这一而再的打断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很快,她收起怒容,眼帘一垂,信心十足的神情,有时真跟某人如出一辙。
  “说真的,小言,”她不慌不忙呼着烟说,“你的底细我也多少了解一些,你也老大不小了,没个正当工作……”
  “跟这个没关系。”言岩坚定地再次打断她,“如果您以为我是因为钱去巴结上他,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们的这种关系算不算有悖伦常我也不在乎了,但基本的廉耻我是懂得的。另外,我有工作,正不正当那只是一般人的看法。”
  对方眯了眯眼,显然对他的这番宣言表示怀疑。
  “你说的工作……”她沉吟,“就是搞地下音乐那些东西是吧?哼!当初他迷进这里头去我就不太乐意。我不是歧视你们的这种东西,作为爱好,喜欢什么样的音乐都无所谓;我们家不缺钱,不需要他去抛头露脸混娱乐圈。可是你看,这件事上我也依了他,给他出钱出力。但是……”她莞尔一笑,语气和眼神霎时变得冷酷,“你不要以为到头来我什么都可以妥协。”
  “但是你也无权为他安排那样的生活。”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敬意什么的也用不着拿来掩饰了。面对这直白的挑战,对方显得也有些沉不住气。
  “这些事你知道多少?”田母按捺住激动地问,“诗洁跟我们田乐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都算是青梅竹马了。是,她现在是有点忧郁,心理状况不太好。但说要我们两家联姻,那是我跟她妈妈早些年就商量过的事了。”
  “我见过她。”言岩说,“她那种情况根本不是什么心理问题,那就是精神病。而且田乐根本就不喜欢她。”
  “他这么跟你说的?”田母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他说什么你都信是不是?”
  言岩说:“我信他——他是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
  心里知道的事跟说出来以后的感觉xx不一样,说出来,就没有任何疑惑了。
  田母静静地审视他,眼神凌厉,隐含危险。
  言岩继续说:“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您是不会考虑让他跟徐诗洁这样的人结婚的。”他低头缓了缓气,“假如你硬要让他跟我分开,他也不会幸福——而且我相信你也做不到。”
  田母眉毛一挑,身体向前倾。“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发怒了,但表情压得很好,“你是他什么人?!他是我儿子!”
  “我知道。”言岩小声说,“但如果您真的是从母亲的立场去考虑,就请您尊重他的心意。”
  对方默然,微微张开着嘴,显得有几分惊讶。
  过了一会儿,她用似乎让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你们,你们这样子到底算什么?你……你爱他吗?行了!别跟我说这些话!”
  言岩低头想了想,还是静静地告诉她:“是,我爱他。”
  田母打量着他,忽然肩膀一松,颓然叹气,抬手抹了抹额头,无奈地抿嘴苦笑,“行!你们都是疯子,我也快疯了……”
  心绪慢慢稳定下来,看到她这样子,言岩下意识地也想安慰安慰她。有电话在响。田母打开手提包,拿出手机接听。
  看到对方的脸色骤然一沉,言岩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田母收起电话,匆忙起身结账。看她手忙脚乱,言岩抢先用现金付了茶钱。
  “什么事?”他拦住对方追问,看她回避的眼神,心都被提了起来,“是不是田乐出了什么事?”
  田母恍然一愣,眼神xx下来,终于支持不住了,一只手攀在他肩上,喘着气说:
  “他……他去医院找徐诗洁,被刺伤了!”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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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
  又是医院。这段时间究竟犯了哪门子的冲,接二连三跟这种地方纠缠不清?言岩和田母两人驱车急速前往,一路无言,{wy}的线索就是对方出发前的那句话。
  去医院找徐诗洁?他去找她干什么?猝然想到自己出门时太慌张——也许是“做贼心虚”——不但没有留下字条,连手机都落在了别墅里,言岩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悔恨也随之席卷而至。被刺伤了?伤到什么程度?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各种血淋淋的场面搅得他心神不宁到了极点。
  来到目的地,进入住院楼,田母焦心似火,麻利地走在他前面,根本不去理会另一个人的行动不便。言岩竭力紧随,还是落后一大截;等他到达病房门口,听到屋里已经吵了起来,某人精气十足的大嗓门让他提前松了一口气——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你别想再使什么花招!只要把人还给……我,言——”
  田乐激动地朝他大声喊。田母就站在病床边,急忙上前按住他,不许他擅自起身。对方动手把她推开,一骨碌坐了起来——
  “妈的……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他开口就骂,眼睛红得像在发烧。言岩沉住气,架着拐站在房门口,看到他这样子,原本激动的表情不自觉地收敛了下来,冷冷喝道:“你给我躺下!”
  田乐怔了一下,有些无所适从地转转眼珠,在母亲的协助下慢慢躺倒下去。言岩放松地叹了口气,慢慢挪到他跟前,眼睛盯着他胸口那团缠得满满当当的白色绷带。
  “怎么搞的?”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问。刚来到病床边,田乐一个挺身突然将他拦腰抱住,低头把脸埋在他心窝下面——
  “妈的……你他妈的到底是去哪儿了?!”他呜咽着,在他背后狠狠捶了一下,“回来就见不到你人影儿……手机也不带上……”
  言岩哽噎得说不出话来,惊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开一边拐杖,把手按在对方头顶。“我……对不起……”他道歉说,一边抚摸对方的后脑,一边低头把脸贴在他头发上。
  看到他们这样的情形,田母先是惊讶,随后无奈地转脸眨眨眼,面色沉着地对屋里的专聘护理员比了个手势,带她一起出了病房,并把门关上。
  “你都把我急死了知道吗?”田乐喃喃抱怨,抬头看着言岩,一手抚上他的脸,温和地轻声问:“到底是去哪儿了?”
  言岩吞咽一下,小心翼翼回答:“我去见了你妈……”
  “你——”对方果然发怒了,跳起来揪住他的胳膊追问,“你去见她干嘛?!还是她逼你的?!”
  “你给我安生点行不行?!都这样了!”言岩恼火地把他推回床上。田乐不肯罢休,拖住他的手腕厉声训斥道:“你说谁不安生?!啊?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意识到是自己隐瞒在先,言岩不再争辩,随手找来一张椅子坐下。“别闹了,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他安慰对方说。田乐冷眼瞪着他,“再瞎跑,老子非整条链子把你锁起来!”
  “少发神经!”
  又看了一眼绷带,心疼起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弄成这个样子?”他问对方。
  田乐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新造型”,满不在乎地苦笑说:“找不到你我还能干嘛?”然后,他眉毛一挑,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你连手机都没带,最近出了这些事,我还以为他们xxxxxxx了。”
  “所以你就来这里找她?”言岩小声问。
  对方冷笑一声,“对,我来这儿问那疯婆子和她妈,她们给我‘抵赖’,我就当面告诉她死了这条心,顺便劝她尽早定居疯人院,免得再祸害上别的什么人。就这么把她给逼急了,她倒是干脆跟我发疯上了!妈的,在枕头底下藏了块碎玻璃片,八成是留着给自己放血用的,这下子倒捅到老子身上了!”
  果然不出所料。言岩百感交集,想问他伤得深不深,一眼看着止血纱布鼓起的位置差点就挨上心脏了,胸腔里好大一阵伤心劲儿涌了起来,没能忍住,眼泪扑漱滚落出来。
  田乐居然又冒起火来,狠狠打他手背,喝道:“哭什么哭?!老子还没闭眼,轮不到你来当‘寡妇’哭丧!”
  言岩一巴掌打在他腿上,“你他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对,就你说得好听!”田乐不屑地眯起眼,揭发他说,“甜言蜜语把老子骗出去给你买什么烧鹅!妈的,早该看出来这里头有鬼——就你那点德性,还想学人家撒娇卖乖?!”
  “撒你头的娇!”
  两人争执得正在兴头上,不料房门开了。田乐脸色一沉,言岩于是回头,看到田母站在门口,身边跟着一个跟她年纪打扮相仿的中年女人。
  即便没有看清那张与某人相似的清瘦憔悴的脸,凭着眼下的情况,言岩也猜到她会不会就是徐诗洁的母亲。
  果然,田乐把脸一转,冷漠地下逐客令:“出去。”
  “小乐!”田母喝斥他,不理那么多,牵着朋友的手走入病房站到言岩跟前。她抬眼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在对他讲话,神情温和地轻声说:“江阿姨有话要跟你们说。”
  “我说了让你们出去!”田乐还不肯依。言岩推他的胳膊,眼神劝他冷静。田乐不高兴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了,把脸别向旁边,算是妥协。
  徐诗洁的母亲上前站在床头,双手扶在横栏上,小声叹着气说:“对不起,小乐,诗洁她……这次太冲动了。”
  田乐无情冷笑,“哼!她那德性随时都冲动得很,你们当家长的就不知道管管?”
  对方尴尬地皱起眉,忽然转脸看着言岩,眼神竟像在求援。
  “你的事,你妈妈也跟我说了。”她继续说,“所以我们想了想,觉得当初商量让你们订婚的事,还是算了吧。”
  “什么商量?!”田乐翻身过来,严厉地瞪着她,“这件事一开始就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他说。“还有,是我看不上你女儿,别说得像把老子淘汰了似的!”
  “小乐,说什么呢你?!”田母在一旁厉声喝斥。
  徐母倒是没表现得多震惊,看来也是处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她转身面对言岩,勉强笑了笑,问他:“你是……?”
  “我姓言。”言岩回答,不想把自己的名字说给对方。徐母点点头,顺势低头看看他左腿上的石膏。
  “关于你的那场事故,我们后来也听说了。”她说,“如果真是这样,你看,大家都是熟人,要不就……”撇头尴尬地一笑,那表情在说:你出个价吧?
  “你什么意思?”田乐被惹到了,登时坐起来冲她吼道:“还没完了怎么的?!”
  言岩按住他的肩膀,转身对徐母和气地耐心说:“没什么,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只希望这样的事今后再也别发生了。”
  对方依然望着他,表情并没有因此显得放松。
  “听明白了吗?”田乐不服气喊道,“我早说过,她这样的就该一早关起来治病,别以为精神病可以赖掉不判刑,监护人一样得负法律责任!”
  受到这通直白的刺激,徐母这才有些激动起来。“是,我们知道,她最近的情绪是有点……起伏,我们会想办法的。”她耐住性子说,“就这样吧,你们安心休息,医药费营养费都算我们的。”
  田乐没理睬她,言岩也不搭话。田母静静走到朋友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劝她出去。
  “呸,一家子神经病!根本就是遗传!”田乐不解气地骂道。
  “你留点口德行不行!”言岩忍不住劝他。这小子受了伤,脾气暴躁,满嘴粗口不说,连损人的功夫也加强了好几倍。
  果然,对方转脸看着他,不屑地扯起嘴角,“少来了你!菩萨心肠发作了是吧?就他们那种仗势欺人的德性!”
  “得了,就你也没少干过!”言岩随口道。田乐这下子可急了,腾地又坐起来,挽住他的脖子大声问:
  “你说什么?!你要说我仗势欺人?!我他妈仗什么势?欺负什么人了?我那是与生俱来的魅力!”
  冷不防他冒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言岩被逗得再也忍不住,俯身把脸埋在胳膊里吃吃笑了起来。
  “不许笑!你以为我闹着玩儿呢!”
  田乐推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身,再一把抱在他胳膊底下,把他往床上拽。言岩站不稳,一头栽在对方身上,怕弄痛他的伤处,连忙支撑起来。心里直疑惑,想着:这会儿了,这小子的精神怎么还这么好?该不会是医生给他打错针药了吧?
  田乐揽住他的腰,一手放在他脖子后面抚摸,微笑着柔声诱劝说:“来,这次乖乖告诉我,我包绷带的样子性不性感?”
  言岩彻底愣住了。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泛起一缕温情,他慢慢俯身凑在对方耳边,轻声说:
  “嗯,你最性感了。”
  田乐睁大眼睛,胸膛一鼓,深吸一口气,突然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激动地囫囵吻他的脸,啃着他的耳朵说:
  “妈的,你他妈的总算说了句老子最想听的话!”
  当天晚上,乐队成员收到消息,一窝蜂地前来探望。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压根不理会伤员的静养需要,七八个人挤在单人病房里开起了临时派对。
  这时候说起徐诗洁的事,大伙儿一致唏嘘。作为她的表哥,陆洋最有感触。言岩本来以为他多少应该站在亲友一边,对他和田乐的做法会有介意;但出人意料地,对方显得格外释怀,好像多年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
  “早就该这样了。”他说,“我家里人也快受不了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家有钱……”
  看来都有苦衷。虽然都住在这同一家医院里,言岩也想过,但到底还是没有去看看那个疯疯癫癫的可怜女孩。她的人生经历固然是桩悲剧——那天他就看出来了,她确实很孤独,但也不可否认地具有病理性的妄想症状——予以她同情也就罢了,既然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造成的,就xx没必要去承担什么责任,糟蹋了自己好端端的生活。
  这会儿看他们俩都“光荣负伤”,郑蕾蕾居然心花怒放,打趣说他们是“患难见真情”。好好一句话,经这个促狭鬼的另类演绎,鬼鬼祟祟的眼神和语气,别提有多古怪了。
  田乐抽空小声问他:“上午你都跟我妈说了些什么?”
  言岩把脸撇开,“你自己去问她。”
  “你跟我抬杠!”
  那种话难道我还要当面再跟你说一遍?言岩回想起来,脸上抑制不住就红上了。看他脸色不对,田乐真的去摸电话,羞得言岩赶紧离开他身边,躲到角落里去。
  田乐拿着手机按来按去,却不像要打电话的样子,忽然眼睛一瞪,爆出一声惨叫——
  “我的照片!妈的!哪个王八蛋把我的宝贝照片全给删了?!”
  言岩吓得心跳加快,更加无地自容,低头不吭气的心虚样儿很快被对方揪了出来——
  “是你干的?!”田乐指着他怒吼,“你……妈的!你凭什么删我的东西?!”
  言岩不以为然地心想:那些照片根本就不是“你的”好不好!懂不懂肖像权?
  “什么?!什么照片?!”郑蕾蕾这只嗅到鱼腥味儿的猫,三蹦两跳来到他们跟前,“激情照?!你们居然拍了激情照!不怕被人家捡去勒索啊?!”
  田乐不理睬她,跳下病床追到言岩跟前,用镜头对着他,恶声恶气地宣称:“我要全部重拍!你赔我!”
  “别发神经了好不好?!”
  妈的!你这样子跟个疯子有什么区别?
  竟然还有人推波助澜!郑蕾蕾拿出卡片相机,笑嘻嘻地在他们眼前比划,“呐,我来给你们拍一张好不好?”
  言岩虽然惊讶,但并不至于有多紧张,料想从不让外人插足他们关系的田乐一定会断然否决这个主意,但是……
  “过来。”
  对方冷着脸,生硬的命令口吻。
  “干什么?”言岩只顾皱眉。田乐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入自己怀里,趁他失神,一只手坚决地托在他脑后,低头将嘴唇覆上来。
  脑袋里像被什么给炸开了锅,{zh1}化为一片空白。这一瞬间,所有感官能力都像是失灵了,只听见耳边不断传来喀嚓声,紧接着还有女孩子激动的高呼——
  “天呐!太养眼了!我要拿来当桌面!哈哈哈……”
  你们这些疯子。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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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的十月天。这天下午,某大学的室内体育馆里气氛火爆异常。人山人海地把座位席都挤爆了棚,场内激荡着乐器的轰鸣,不需要什么灯光背景的强调,血液已足够沸腾。
  “‘Tell’!‘Tell’!‘Tell’……”
  乐队成员已经离开舞台进入后台通道,身后还不断传来依依不舍地高呼。四个人卖力演出,累得满身大汗,随行前来的另外几个人拿上干毛巾,扔的扔,递的递。
  “拿去穿上!”
  眼见田乐光着膀子,言岩不耐烦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去给他。这小子刚才在台上一时兴起脱光上衣扔了出去,引得女生们尖叫连连,闪光灯更是亮得堪比奥运会开幕式。
  对方把衣服接在手里,没顾得上穿,懒洋洋挂在肩上。又看到他胸口那圈快被汗水浸透的白纱布,言岩皱了皱眉,疑惑地问:“上个xx医生不是给你把绷带全都拆了?怎么还缠着?”
  田乐愣了愣,放下正要上口的饮料瓶,低头看看自己,得意地眨眼一笑,“可是你都说了,我这样子最性感嘛!”
  言岩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所以你就一直扮这样子装酷?也不怕捂出痱子!
  受到鄙视,田乐似有反省,放下水瓶走到他身后,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哄劝:“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不这么现了行不行?脱了只给你一个人看!”
  “行了!滚!”
  非把人怄死了才安生!言岩被气得头都大了,低头正要捂脸,冷不防迎面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那只久违的“大白兔”。
  “哟,记者大哥,还真是你呐!”唱作音乐人宋恪祥背着吉他晃晃悠悠走过来,不冷不热地冲他们打招呼。言岩顿时惊醒,赶紧把背后那只“特大号树袋熊”甩开,上前同对方握手——
  “你、你好!幸会!”
  “你可真勤快!连这边也要来凑热闹……怎么?你受伤了?”宋恪祥起初还有点嘲讽之态,忽然看到他胳膊底下的拐杖和包裹着护具的左脚,眼神里马上出现了敬佩的意味。
  “一点小伤。”言岩客气道。没想到这个恃才为傲的独行侠居然能记得自己,略感荣幸之余,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某人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言岩回头一看,正考虑要不要作一番介绍,田乐上前走向另一位xx,漫不经心的架势,却极具压迫感。对方先是一愣,然后也还算友好地伸出手——
  “你好,幸会!”
  田乐不予理睬,冷厉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对方。莫明其妙的敌意让宋恪祥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个人他当然认识,清高傲慢惯了,没想到被人这样怠慢,自信心多少有点动摇。
  “‘Tell’的老大是吧?”他难得客气地说,神色甚至有些腼腆,“听说你们的唱片公司要开张了是吧?”
  “打听这个干嘛?你有兴趣?”田乐冷冷反问。宋恪祥不悦地皱起眉头,转眼看着另一个人,大概想起了什么。
  “对,是已经成立了!下个月正式开张!”言岩赶紧打圆场,“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我们的童英铭老师咨询……”
  说着他就去摸手机,要给对方联络方式。宋恪祥把手一摆,冷漠地回答说:“谢了。电话我有。”
  前面有人招呼他,再也不想也惹不起某人,他挥手话也不多说就走了。田乐回头瞅着他的背影,轻蔑地冷嗤,“呿!就这‘棒子’一样的德性你也看得上?什么眼光!”
  “你管人家长什么样儿?!”言岩恼火上了:你他妈的根本就是一“外貌协会理事长”!算什么音乐人?!
  身后传来女人的惊叫。郑蕾蕾冲出休息室,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对他们宣布说:刚刚收到的邮件,是童老师转达过来的,说是今天收到邀请——“The Tell”乐队将要参加明年的日本“Summer Sonic”音乐节。
  这么个特大喜讯,大伙儿一致欢呼起来。只有田乐冷着脸无动于衷,满不在乎地轻嗤:“有什么好得意的?小日本的二流场子!”
  言岩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直都知道这小子的野心不一般地大,没想到他还敢放出这样的狂言来。忍不住往他背后用力一敲,半认真地教训他说:
  “妈的!这都看不上,你还想去哪儿?”
  对方回头眨眨眼,慢慢揽住他的肩膀,狡黠的目光,嘴角一抹神神秘秘的微笑。
  “我想去哪儿?”他低声说,语气慵懒但也有几分慎重,“我来告诉你:我要去‘Glastonbury*’,我要去‘Reading’,我要去‘Woodstock’,我要去outerspace,out of the atmosphere,dive into the Milk Way。”(我要去外太空,脱离大气层,潜入银河系。)
  好嘛,中英文的酸劲儿一齐冒了出来!感动之余,言岩笑着叹气,拍拍他的脑袋,问他:
  “想不想去马达加斯加?”
  *Glastonbury,格拉斯通伯里,英国老牌摇滚音乐节“Glastonbury Festival”举办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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