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迷宫的一种走法_苏们_新浪博客

残雪迷宫的一种走法

邓发谋

(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湛江524048

 

摘要:残雪文本曾被真正地进入过吗?她巧手设计的迷宫,无疑是前所未有的。中国评论界对此保持着集体的缄默,显示了现代人思维的固化和理论的匮乏。这样极其开放又本身自足的文本,也许天生一种拒斥僵死理论“条分缕析”的品质。它的诠释必要敏感而鲜活的心灵,必要穿透迷雾见天日的纵深视野。这才能辨识她陌生化了的多场景迷宫。本文尝试通过细读《苍老的浮云》这一文本,探索一种穿游精神迷宫的走法。

关键词:迷宫;线索;同化;陌生化

 

残雪在创作初期,就以独特的方式进入文学。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现在二十多年间,她坚持自己的独特性,并深入创作,不无展示人类精神的深层结构与场景。近年来,她创造性地阐释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但丁、歌德等经典作家作品,为“纯文学”理念找寻历史的精神资源与支撑。她因而具有作家和评论家的双重身份,傲然挺立于文坛之上,也成为被译介到海外最多的汉语作家之一。“残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学’强有力的先驱的作品吗?”(《读卖新闻》)而这名世界性作家,在中国却遭冷遇,实为文坛二十年之怪现象。

中篇小说《苍老的浮云》写于1984年,是残雪成名之作,也为她所看重,入选《残雪自选集》。小说构建的空间梦幻非凡,看似结构零散却有深层逻辑。这种逻辑立足于作家非理性的创作理念,又为强健的理性所把持。我以为,《苍老的浮云》是一个极为开放的世界。它本身又自足,从而xx任何封闭理论和成型规律的切割。

“艰深晦涩”也许是残雪文本给读者的初步印象。《苍老的浮云》拒绝了传统小说之通俗,无惯常的情节模式,无放诸四海皆准的结构特征。而它的文字却纯粹,锤炼,并非艰险冗乱,尽管它确实制造了迷宫一般的效果(这恰显作家之笔力)。仔细分析,会发现这迷宫总为两条线索所指引:表层线索和内在线索。小说的人物和动植物等物象联络而成的网络,组建了迷宫的具体世界。

作为中篇小说,《苍老的浮云》的人物明显过多,关系复杂。以更善无和虚汝华两个家庭为核心,各自的亲缘关系徐徐展开。角色虽多,而都显得独特。这些特色给人难以磨灭的印象:更善无有着“狭窄的脊背”,梦中常与隔壁女人相遇;他妻子慕兰善于伪装,安装一面镜子,窥视隔壁女人的一举一动;虚汝华“体内干涸”,“长满了芦秆”,不厌其烦地喷洒杀虫剂;老况“神经衰弱”,夜里嚼着蚕豆,还寻求名人语录,作为生活的指导;老况的母亲则好为人师,不时地进行“灵魂上的清洁工作”……这些人物及其特点,贯通在整部小说中。

也许作者有意为之,也许非理性的创作本身具有这种情形:《苍老的浮云》每章每节的开始都较清晰,阅读基本无障碍。随着小说进展,一种模糊性就出来了。并非作者运用奇异的意象,或独特的技巧。相反,造成这结果的,恰是读者熟知的文法和平常事物。而模糊性到了一个程度(往往是{jz}),读者像旅客一样来到十字路口,不知所措。紧急时刻总有人站出来,给予有用信息,使迷宫线索不至于被掐断,有种峰回路转之妙。不可否认,它拯救了读者,拯救了阅读,拯救了作者。或曰:作品被阅读了,才会实现其价值。

“他踌躇着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坐在桌边吃一小碟酸黄瓜。桌上放着一只坛子,黄瓜就是从那里夹出来的。她轻轻地咀嚼,像兔子一样动着嘴唇,几乎不发出一声儿响声……她将舌头伸出来,舔得干干净净。”小说写到这里,还不知道“他”是谁,“她”又是谁。只呈现这样的情状:一个男人走进一间屋子,发现一个女人在津津有味地吃黄瓜——这是清晰的独立事件,尽管此时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接下来就遇到了障碍,小说猛然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我来谈一件事,或者说,根本不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一种象征。”他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探寻、又像是发怒的语气开了口,“究竟,你是不是也看过?或者说,你是不是也有那种预感?”不必担忧尴尬的场景,作者接着送来惊喜——下一段很直白:“她”就是虚汝华。而“他”虽然没说出名字,根据线索:这是她的邻居,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老在院子里搞些小动作,挡住她的视线。读者有十足把握猜出,“他”,就是更善无。这里还{dy}次出现了“酸黄瓜”。这个物象不可小觑,在下文会常遇到它。由此又可知道,以后若提到酸黄瓜,往往就跟虚汝华联系一起。线索就这样一环接一环,从没有间断。谜语不断地被猜出,又不断地出现谜面。阅读过程中情感此起彼伏:猜出谜语的欢畅快意;猜不出谜语的紧张期待。“残雪的小说是那种你一旦接触了,就是你想放弃它,它也不会放弃你的小说。”(近藤直子

由此可说阅读的过程,总伴随着猜谜。而若仅止于此,似乎过于表面。作者要说什么呢?这涉及开头提到的“内在线索”。由于所谓“艰深晦涩”,残雪文本的阅读能进行下去,这本身就是成功。这成功不无依靠一些提示,其中最明显的,是先前提到的各种物象及其特征。作者描摹这些特征,区别人物的同时,维系了小说的脉络,使读者不至于被拒门外。然而这不是艺术的目的。它不甘心这样,倒不在于作者跟读者过不去,而是艺术本身摆脱不了它的宿命:它要有所价值。为了实现这个价值,它甚至不惜以失去读者为代价,以折磨作者为代价——这构成了至少三对矛盾:作者和作品的矛盾;作者和读者的矛盾;读者和作品的矛盾。

《苍老的浮云》在写作过程中,作者极力地制造区别,给不同的人贴上不同的标签。然而,同时作者还在做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极力地抹杀这些人之间的区别——肯定和否定同时进行,可想而知它的危险性和荒诞性。作者像在组装一个可爱的玩具,然后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而读者,就像在旁边看着玩具的小孩。他想得到它,而永远得不到,他多可怜呢!作者更加心急,她在意那小孩,她却无法自已,无法满足他。玩具的价值,就在组与拆的过程——只能是这样:过程不是为了体现价值,它本身就是价值。价值是即时的,它在瞬间获得又失去。而失去,则为了再次获得另种可能的价值。因此它是未完成的,只存在于好与坏之间。还可以把作者和读者的位置调换。读者成为创作者,读者可以任意地组装和拆散,任意地赋予作品意义,而作者站在旁边干看,忍受着那些任意,包括曲解。这样说来,作品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外在的东西:它独立了!它离开作者的笔,从此获得了自我生长的土壤和水分。不同的人,给予不同种类的养分,它就会呈现不同形态绽放。好的艺术无疑就拥有这种质地!为了抹杀独特的人物特征,演绎好这场魔术,作者还似是而非地应用了多种“同化”:人与人之间的同化,人与物之间的同化。

慕兰和林老头的同化,由更善无点明。“林老头?你们是一个人罢。”他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说出了口。“罪孽呀。”慕兰答道。“我当真认为你们是一个人。”他认真起来,“你不是老惦记着他拉屎的事吗?那分明就如同惦记自己一样。你一定带得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这些你要操心的事……”这个本子,就是他们两人的连接点。而老况和他母亲,性格本来相差十万八千里,前者神经质,软弱xx;后者看起来异常恐怖,且硬邦邦,贼溜溜的。老况的妻子却分不出丈夫和婆婆。“在她脑子里,她总把他们两人当作一个人。”她对老况说:“我一点儿也没听到——你在叫我吗?我以为是婆婆在房里嚷嚷呢!你和她的声音那么相像。”这在文本中是比较明显的。而把两个不同的人,放在一块讨论,也为揭示深层的关系做准备。

相对以上所述,关于更善无的同化就隐晦多了。在好几个人身上都可以看到更善无的影子。他所工作的地方,充满了神秘色彩。同事们总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盯视他。还假惺惺地说:“啊——这阵子你的脸色……”为了防止心跳的声音让人听见,他一上班就飞快地钻到他的角落里,脸朝着窗外一连几个钟头,仿佛正在深思的样子。而他又发现,每个窗口都站着一个表情严肃的人,有的人还踱来踱去,现出焦虑不安的形状。尤其两个同事,引起他的极大关注。“这两个假作正经的家伙,也许是天天如此站在窗口的,只是自己平时没注意,直到现在与他们为伍,才发现这一点。”更让他惊讶的是另一个同事:国安。他问的一句话击中了更善无的要害:“你对泥潭问题做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关于泥潭,更善无无疑很熟悉,那是他常常遇到的梦境。不同的人怎么会有相同的梦?国安看来也从那个虚拟世界走出来的。这样,他们内在的联系就不言自明了。

老况与他的母亲,除了已分析的“相像”之外,他们的关系还类似主与仆。总相随一起,尽管老况已是成年人,而且结了婚。他仍像孩子一样没有主张,总是寻找各种名人语录,希望生活有所指导。他这样在别人的思想中存活着,他心甘情愿吗?未必,他希望独立,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因此他抗争,而一旦他成功,就会去指导别人。他让妻子夜里吃蚕豆,以xx她的神经衰弱。他的建议,俨然另一个版本的名人语录。而事实上,他并没有成长起来,恰恰因为自卑,他才会急于对别人指指点点,以掩饰自己的幼稚无知。这个人,可看作更善无的童年时代。他在精神上并没有断奶,只能依赖别人。他的母亲,扮演着一个非常可笑,又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代表了一种xx,震慑着老况。这种xx不仅是她自己必要的,还可能是像老况这样的人的生命必需品。老况的无法走出幼稚,与此不无关系。而人,总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才会寻到出路。“这就像一种崭新的姿态。你想想吧,活了三十多岁,忽然整个生活的意义一下子展现在眼前!”老况的年龄,正和更善无的相似。而小说另外提到的几个老男人,则代表了更善无的老成。但又和先前的纵向关联不同,这几个人和更善无之间,关系更多是体现在横向上。更善无的岳父,稀拉着胡子,常常以龌龊的形象出现。他希望女婿杀死自己的女儿,理由是女儿有很多情夫,还取笑女婿的无知——这其实是更善无的一个自我纠结,他没有表达出来:他知道妻子厂里的科长和她有奸情。而他是不能说的,愤恨藏在心里,无法排遣,也无处排遣。只能通过另外一个途径,展现在岳父的嬉笑怒骂之间。而邻居的麻老五,也一直以荒诞的方式,演着另一场好戏。他时常提醒着更无善:潜入他家,“侦察军情”,准备日后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假装借用各样东西,奚落更善无的软弱无能;在路上拦截他,极尽讥讽之能事。有一次他甚至当众死死揪住更善无的手臂,将一只臭虫塞到他手里,然后跳开去,向着观看的人宣布:要将他的私人秘密公布于众……麻老五是源自更善无心中恐惧的另一种自我,也可以说是他恐惧的对象化之物。他到底恐惧什么呢?太多了。他时时刻刻身处危险之中。在所里工作时就总是提心吊胆,害怕泄露心中的秘密。这秘密就是那个梦。

那个梦太神奇,它出现在不同人的睡中。难道这真是痴人说梦!文本中至少可以找到四个人和这个梦有明显联系:国安、慕兰、更善无和虚汝华。可以想见,国安以一副冷面孔出现在梦里,折射在现实中,就是他对更善无的质问。慕兰很模糊地感觉到了这个梦。“对了,要这些花儿干什么呀?一看见这些鬼花我的食欲就来了,真没道理,我吃呀吃的,弄得晕头晕脑,现在我都搞不清自己是住在什么地方啦,我老以为自己躺在一片沼泽地里,周围的泥水正在鼓出气泡来……”这片沼泽地,就是梦的一个重要场景。国安所说的泥潭,无疑就是这里。但是,慕兰没有直接参与,只从和丈夫所同之床上感觉出来。她站在梦境的外围,以旁观者的身份,窥视这个梦。

梦的主角,当然是更善无和虚汝华两个人。他们表面上是邻居,有男女之别。而他们的关系却相当复杂,像一对婚外恋,又像孪生姊妹。“连讲起话来都差不多。我做了一个梦醒来,翻身的时候,听见你也在床上翻身。大概你也刚好做了一个梦醒来,说不定那个梦正好和我做的梦相同。今天早上你一来,提到那件事,我马上明白了你的意思,因为我也刚好正在想那件事。”又{yt}夜里,“更善无和隔壁那个女人(虚汝华)……两人都在梦中看见一只暴眼珠的乌龟向他们的房子爬来。门前的院子被暴雨落成了泥潭,它沿着泥潭的边缘不停地爬,爪子上沾满了泥巴,总也爬不到。当树上的风把梦搅碎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各自的房里汗水淋淋地醒了过来。”这不是偶然,小说不止一次提到虚汝华的毛毯和她的“汗淋淋”,给人无限的遐想。毫无疑问,他们都越过婚姻的伦理界限,在梦中幽会了。然而这并不单纯是一个美梦,它残酷的一面,一直没有放过这两个不安分的人。“不错,泥浆热得像煮开了的粥,上面鼓着气泡。它爬过的时候,脚板上烫出了泡,眼珠暴得像要掉出来……”那只乌龟就是他们的影像投射,他们像从地狱中走过一样,多么可怕!而幽会的地点,在现实里是具体的。“那个泥潭,是不是就在我们的院子里?”

“我们在同一个屋顶下住了八年,你天天看到我,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就这样了。夜里乌龟来的时候,你正在这间房子里辗转,我听见床板‘吱吱呀呀’地响,心里就想,那间屋子里有个人也和我一样,正在受着噩梦的纠缠。噩梦袭击着小屋,从窗口钻进来,压在你身上……”前面提到,更善无在乎自己的妻子搞婚外恋,自己却做着同样的事,他当然心虚。他的这一症结,体现在虚汝华的一句话:“你老婆总在偷看我们吧?”由此得知,他妻子在夜里并不是什么也听不见。这所有的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呢。那面镜子,不仅是为了偷窥隔壁的女人,也为了偷窥自己的丈夫。而她做得多么隐秘!更甚的是,慕兰和那对虐恋也是同一伙人!慕兰安装的镜子,更在于窥看自己!这才是镜子的真正作用——它却不能直白地彰显。她必须寻找一个理由,让她对自己的窥视变得合理起来。隔壁女人就是她的{zh0}选择。从虚汝华的角度看,也一样。“当隔壁男人说话的时候,她觉得就是自己在说话,所以她一点也不感到怪异,她只是听着,听自己说话。她记起那些暴风雨的夜晚,黑黝黝的枝丫张牙舞爪地伸进窗口,直向她脸上戳来,隔壁那个人为什么和她那么相像呢?也许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相像吧。”小说所描述的这些人,似乎没有一个是正经的。他们都不在一个常态之下,且阴郁的色彩非常浓厚。这真的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我们这类人里,有的想变,成功了,变成了一般的人,但还有一些不能成功,而又不安于什么也不是,总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规定,于是徒劳无益地挣扎了一辈子。我觉得你也不能成功。”这只是一种说法,在别处,虚汝华又有xx不同的口吻和观点。“当然你忙得不得了。”她谅解地说,“你一直想变一变看看。我想你或许会有成效的,你一直在努力,这有多难,无法想象……”对这样一群人,没有人能把握他们的未来——尚无确定,这点太重要了。正因此,他们的奋斗还有些盼头,他们抗争的意义也可以继续下去。更善无和虚汝华两个人,在他们的梦中相遇,分别,上演、落幕着虚幻世界里的戏剧。他们并不孤独,很多人,首先是他们身边的人,总在他们的世界中作见证。大伙不约而同地维系着那个梦。这就是所谓最为隐晦的“同化”。他们的命运交错,重叠,汇聚成一股沉闷而冗长的潮流,压着大地。

之所以会有这些“同化”,为的是创造一种完整形态。世俗中的人与事是不完整的,并非人之为人本有的缺陷所致;而是人无法像体现善一样体现恶,或者像体现恶一样体现善——产生了伦理区别,人事之差异或许部分就来自这里。而作者心怀理想主义,期盼这种创造能成功,使她的主人公获得生命。他爱,他恨,他善良、丑恶、兴奋、愁闷……在小说中,他更多演绎了阴郁的部分。也许这样,更能抵达真实的存在,包括在潜意识里游荡的幽魂——人未能表达出来,或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艺术的任务,就尽可能地成就这样的伟业,或为它提供各样条件。这些“同格”了的人,实际上,还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平等起来。当所有人趋于平等,是什么样的世界呢?小说努力描绘出来的,给人一种陌生感。里面的事物,似乎存在于一个遥远的空间。那里滑稽、丑陋、变态……所有类似的词都可用以形容。当它确实被构建了起来,且物象能在里面如此一般存活,不能不让人吃惊。一言以蔽之,这是经过陌生化了的时空。

现实中的人,难以确认它。一方面它跟我们经验教与的不同。小说的阅读过程,读者每一个脚迹都似乎走在从没有人走过的洁净之地。另一方面,还在于人不愿意去熟悉它,心里总是事先就已拒它千里之外。或许恰恰相反,人对这个空间太熟悉了!这个空间,在自己的头脑中几乎时时存在着。肮脏不堪与无限纯洁都各占一席,占据着它——那个梦,而作者的建构也可谓费尽心思。直观上,残雪文本无疑是难以接近的,它洋溢着xx阴郁的力量。而它对与它同质的人,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同时她的语言,还表达着一种诗意的艺术。说它纯粹与锤炼一点也不为过。这非常直接地体现在小说的题目上:苍老的浮云。“浮云”本身是很诗意的意象。何谓苍老的浮云?是那种在天空中飘浮多时,无处着落的浮云吗?它的苍老,明显不是一个时间概念就囊括得了的。那还是一种历尽沧桑的形态,寄寓于无边的云端。另一个问题是:存在这种浮云吗?在小说中,很难找到跟这个题目直接相关的物象。使人免不了这样想:这个题目根本与小说无关,只是作者随意为之。然而,类似这样诗意的语言,在文本中却能找到很多,真是不无奇怪。

“楮树上的大白花含满了雨水,变得滞重起来……”

“花间的梦全部失落了。”

“一朵大白花飘落在窗台上,

在幽暗中活生生地抖动着。”

以上四句话,是随便截取,拼凑,错落而成的“诗”。加以诗语的跳跃性,很能让人走进这样的联想世界:“雨水”、“飘”、“落”、“抖动”……等等这些字眼,跟浮云的确不无关联!它们都在一种动态之中,飘来飘去居无定所。运动,实实在在给这些难以让人捉摸的东西,蒙上了相当的神秘色彩,由始至终笼罩着整部小说。读者不禁要问:为何在一部小说中使用这些诗语?这不排除作者在成为小说家之前,曾经写过诗——这仅就创作角度而言。实际上,诗语也是最容易制造陌生之境的,或者说诗语本生就是一种陌生化了的语言。这里所指诗语,不仅仅是狭隘的诗歌的语言。它还具有一种力量,直抵艺术的本质。或曰:艺术的本质就是诗。整部小说,我们甚至可以看作一首长诗,而这首长诗确确实实的难以琢磨。这种难以琢磨还体现在,作者在文本中对事实的陈述。它总是显得异常突兀,难以用常规思维连接起来。

“‘墙角蹲着一个贼!’他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扯亮电灯。”

“慕兰‘呼’地一声坐起来,蓬着头,用脚在床底下探来探去地找鞋子。”

“我做了一个梦。他松出一口气,脸上泛起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三个独立的段落,看起来没什么直接联系,然而它们在小说中是紧连一起的三个自然段。这样违背逻辑的想象,就硬生生地呈现在眼前。给人这种需要漫长思维来维系的印象的,还有小说中涉及到的动植物等物象。它们的种类太多了,太杂了。似乎是无规律地摆放着,堆积着:楮树、毒蕈、落花、老鼠、蚕豆、浆果、芦秆、桂花、乌龟、泥潭、金鱼、酸黄瓜、杀虫剂、麻雀……这些物象到底有没有什么意义呢?可以确信的是,很多一部分它自身是没有的,只能作为想象的诱发因素。而它们的存在,尤其是毫无规律的存在,使得小说出现了这样的情状:一种无意义的堆积。这本身,也许是另一种没有被描述过的意义。当对这些杂物连线思考时,当这些相互指涉的意义一步步呈现时,人的想象将会过度的发达。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非常能诱发人的想象力的作品!它筑造的迷宫,有多种走法,而无论何种走法,{zh1}都会殊途同归。回归到梦的开始,也即根源。寻找这条出路,有一个字显得非常重要:窥。这是观察梦境的{wy}方式。唯有窥,这个梦境才会有通透的可能,才会有“合理化了的”道路。这种局外人的方式,同时是局内人的方式,在了然自我内心之后,最终窥见那个“秘密”。人,总是被秘密吸引着的,他不能容忍还有秘密存在于自己的掌控之外。只有认识了它——那个未知之物,才会真正xx所有恐惧,才会有自我的安全。为实现这样的自我确认,一个很有用的方式是,他去“模仿”别人,在他者的世界中,扭曲自己的形象。通过成为别人,感知自己不能感知的——这是分裂,尽管模仿是人的天性,在这个过程中,毫无疑问会割裂自我。而这又是{wy}的方式。在这个多通道、多场景的迷宫中,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梦。本来私密的空间不再私密,这个梦展示在一个公共的场域,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它,这个焦点,无疑就是存在的真实处所。面对这个处所,人不敢正视正在发生的一切,心甘情愿地迷失自我。从而怀疑自我是否真的存在。这多么可怕!两个主人公的名字,正好完成了这个深层的诠释:虚汝华、更善无。两个诗意之名一组合,就成为了“虚无”。他们找不到自己,进而否认了存在。“你是一个影子一类的东西。你的确什么也不是。”

 

     注:引文除特殊说明外,皆来自《苍老的浮云》文本。

参考文献:

[1]残雪.《残雪自选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5

[2]残雪.《趋光运动》.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1

[3]残雪.《残雪文学观》.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6

[4]残雪.《残雪访谈录》.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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