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宅门(二十五、二十六)(草稿)_文轩_新浪博客

 

二十五

深秋时节,大地呈现在一片萧条冷落中。那时,粮食早被收进谷仓,累了大半年的村民们坐在家中已经准备猫冬了。一年当中的于家屯,就只有这个时节较为安逸轻松。

初为人父的我哥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于家屯。屯子里很安静,除了鸡鸭鹅在自家院里觅食,亮几嗓子,再就是偶尔从村口传来几声犬吠。我家的老黄狗看见我哥回来,依旧摆出一副招人稀罕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往身上扑。我哥拍打着它的背,它把我哥迎送到房门口,便乖乖地趴在那,不动地方了。

我哥则掀起门帘子,跨进了房门。

四位老人正坐在东屋的炕上玩牌,见我哥回来,气氛一下热腾起来。我妈赶紧穿鞋下地去厨房屋弄饭,我伯母则从炕琴里拽出个小枕头,摆在她腿边,要我哥上炕,枕着小枕头歇一会儿。我哥也不客气,脱鞋就上了炕。

“咋没和小枫一起回来,顺便把孩子抱回来给我们看看?”我伯母嗔怪地问我哥。

“孩子太小,坐车不方便,孩子她姥不让抱。”

“她姥只管她自己快活,哪管我们死活!这才几天的工夫,就管上我孙女了。”我伯母说话就是这样一语双关,含沙射影。

“妈,我这次回来想和你们商量件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我哥看着我伯母。

“嗯,说吧。什么事?”我伯母语气平缓。

“是,这样,我想让你们搬家……”

当听清我哥一席话,大意是想让老人搬家去二台子的想法后,家里炸开了锅。在于家屯住了一辈子的老人,在他们的意识里,似乎从未有过搬家的想法,搬家不是搬块砖,移动个盆碗,那是要动根基的,动好了,妥当,有时动不好,则后悔一辈子。况且,一大家子人哪!哪能说搬家就搬家。

我爸和我伯父齐声反对。在商量大事时,我妈永远摆出那副不吱声不表态的架势。我伯母也摇头,但看上去不像我爸和我伯父那般激烈。

“妈,接你们过去是想让你们享福,你想啊,你们这么大年纪了,庄稼院儿的活儿也快干不动了,小三儿毕业能直接进城,小梅在高中,学习不错,将来考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也不会再回这庄稼院儿,小芳念初中,明年就考高中了,将来也未必没有出息。咱家就我一个男孩儿,你们在农村呆着,照顾不到你们,我不放心,等你们进了城,咱们相互都会有个照应。我们孩子小,妈可以帮我们拉一把,你们身体不好,我俩能常回家看看。小枫也希望你们进城,还说等你们去了,一定好好孝顺你们呢。”

听完这段话,我伯母似有所动,点了点头。

“你让我们去,我们吃什么,住哪里?”我伯父问到。

“爸,可以把这儿的房子卖了,然后拿着钱去二台子买户房子,那里的房子也不贵。”

“我和你妈你婶不像你叔有退休金,我们去坐吃山空,喝西北风啊?”我伯父驳斥我哥。

“爸,我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去二台子买户独门独院套菜园的房子,可以种点菜,也可以养猪、养鸡,然后我给你和我妈、我婶要块地,种点苞米、大豆啥的,平时除了买大米、豆油等需要花钱,其他的我们自家种的养的就够吃的了。况且,还有我和小枫。在那儿种地,我休班时,能过去帮忙,不像在于家屯,我离得远帮不上你们,爸,你考虑一下啊!”

我哥说的情真意切,句句在理。我伯父本还想驳斥他几句,可找不到适合的话语。坐在一旁的我爸一直没吭气。

“他二叔,你什么意见?”我伯母问我爸。

“没啥意见。我在二台子干了一辈子,如今再回去,没觉得有啥好还是不好的。关键是咱们去了,能保证生活不,能保证,去那地方居住肯定比在于家屯自在,但万一保证不了,可真就像哥说的那样,到时喝西北风啊!我这点退休金不好干什么!”

“他二婶,你的意思?”我伯母问我妈。我妈被我伯母这一问,愣怔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平复了下情绪。在这种大事面前,我妈很少发言,也不想参与,她认为,即使发言表态,人家也未必同意她的观点。不过,在搬家这么重大的事情面前,确实需要说几句。“我听哥嫂的,哥嫂说搬,俺就跟着搬,哥嫂不同意,俺也没脾气。在这里住着挺好,也习惯了,不过,秋生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哥嫂年纪大了,需要照顾,现在我虽然还能照顾哥嫂,但我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就怕哪天万一先走了……”我妈说到这,不说了。其意很明了。

多年后和我妈聊起这段插曲时,我告诉妈挺佩服她的,说得非常好。我妈说,那是没办法,她在家说了不算,要她拿主意,拿了也是白拿,一切还得听他们的。所以等着人家安排就是了。不过,我妈和我说,当年,她挺渴望搬家的,她认为搬到二台子,体力活儿会少些,不用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至于园子里那点活儿,以及我哥答应要的那块地的活儿,跟于家屯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伯母见大家把意见都统一到她这了,一时半会儿地又拿不出准主意,而且搬家不是小事,需要规划,所以临了安抚了我哥几句,告诉我哥搬家首先要选好房子,只有在二台子选好了房子,才能谈搬家这件事。

我哥得令回城了。

之后,我伯母的心却安静不下来了。搬,还是不搬,困扰着她。那段时间,不爱去田里转悠的她破天荒地去了好几回,望着那片熟悉的田园,回忆着大半生走过来的点点滴滴,于家屯带给她太多心酸的记忆。小时,她家境殷实,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可突然有{yt},一群人冲进家门,把家中物什砸个稀巴烂,临走,还抓走了父亲,绑走了大哥、小哥。后来,父亲受不了打击,突然辞世,大哥、小哥则被戴上尖帽游街。那年她刚满10岁。在她18岁那年,她听从小哥劝告嫁给了一穷二白的我的伯父,过上了由富农到贫农彻底转变人生的日子。婚后本想添儿育女,怎奈老天不成全,又让她患上妇科疾病,终身不育。回想这些年,虽表面风光,儿女成群,可风光的背后,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能够解释得清。养儿防老,如今秋生成人,接她进城尽孝,应该顺他意愿才是。而且,大哥已随父驾西而去,小哥远走他乡定居鄂伦春旗,没有了亲人的于家屯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走也罢!

 

二十六

 

1988年初春,我哥风尘仆仆地闯进家门,告诉爸妈,在二台子选中了一户独门独院的房屋,由此,我家搬家的方案摆上了日程。

接下来,伯父随我哥去了二台子,买下了那户房屋。与此同时,我家的老屋也被后山的老孙家买下。然后,敲定良辰吉日,搬家!

准备搬家才知道,我家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卖掉了家门口的那垛烧草。赶着毛驴车的买主来我家拉烧草时,我妈难受的当场落泪。那高高的草垛是每年冬天,我妈一耙子一耙子搂回来的。如今,说卖就卖了。卖下的几个钱,怎敌我妈多年付出的辛苦。

其他的物件舍不得卖,就留着。

搬家前一晚,经开“家庭常委会”决定,我哥在新房接车,我妈、我爸押车,我伯父、伯母善后,小妹留在老家,暂居亲属家里,读完那个学期。

一切准备就绪,次日白天开始装车。雇佣的两台拖拉机开到了院里,一台拉粮,一台拉家具、农具等物件。水稻、化肥、小豆、黄豆、麦子、米糠以及一万斤苞米统统搬到了拉粮车上,剩下的就开始往另台车上搬了:干木匠活儿用的农锯、凿子、刨子,种地用的锄头、头、铲子、犁杖,刨粪、叉草用的二齿子、叉子,搂草用的铁耙子、竹耙子、绳子、钩锁,扫院子用的笤帚、扫帚,铲雪或挖土用的铁锹。铁锹共四把,两把好的,一把断了半截,一把从铁锨中间裂开了,装车时,邻居把坏掉的两把扔下了车,伯母见后,又把它们扔到了车上,并说扔掉可惜,留着好卖废铁。

家中的板柜、堂箱柜、炕琴、五斗橱、饭桌、各式板凳,以及储藏在棚厦里的一堆木头,全部搬上了车。这堆木头是伯母早年备好的,为自己和我伯父百年之后,准备做棺材用的“老本”。在于家屯,很多人家的老人都趁活着时事先为自己备好棺木,有的还会选好墓地,以便到另个世界能住更好的房子,过更好的日子。那时伯母也已做好生老病死的准备。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习俗在当时老辈人心中已驻扎得很深很深。

家里的水缸、破箱子、瓶瓶碗碗、坛坛罐罐,以及土篮子、粪筐、簸箕、笸箩、牲口槽子、竹帘子,只要能用上的,都不舍得扔。有的物件拉到二台子根本用不上。

猪、鸡、鸭、鹅也全部装进笼子,搬到了装农具的拖拉机上。老黄狗则被安置在粮车上。剩下几缸酸菜因体积大,超重,无论如何也“上”不去车了,伯父说留着等他赶毛驴车拉过去。

两台拖拉机的后车斗塞得是严严实实,奇形怪状的物件摆得是支棱八角。开拖拉机的师傅见严重超载,白天根本不敢出发,怕上路遇到xx罚款,于是,那天傍晚五点多钟,一家人吃完晚饭,我伯父、伯母在家继续收拾残局,我爸妈则分别押着两台拖拉机浩浩荡荡地从于家屯出发了。

那夜星光闪烁,本苍茫昏暗的乡村公路因星光的照耀而多了几许柔情。两台拖拉机打着探照灯颠簸在坑洼不平的公路上,也颠簸着我妈和我爸复杂的心情。

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就这一堆装在拖拉机上的破烂玩意。可就是这两车“破烂”,才构成了一个家的物的载体。一个家,有了人,才有了生气和温暖,有了生命和趣味;一个家,有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才有了过日子的资本和心情;一个家,是由人和物组成的。没有人,何以成家;没有物,何以生存下去。

多年后,每每回忆搬家的一幕,我妈都唏嘘慨叹,回味那夜的星月灿烂,感叹那夜的风火兼程。

初春时节,风凄夜寒,凉气袭人。从于家屯到县城,山路盘桓,崎岖蜿蜒,拖拉机穿山越岭,像两匹跑不动的老马行驶在乡间公路上,不时蹦起散落在黄土路面上的块块石子。

走一会儿,坐在前面的我妈会回头瞅瞅坐在后台车上的我爸,天黑,路远,我妈看不清车厢里的我爸是在闭眼养神,还是在司机唠嗑说话,后台拖拉机打出的探照灯刺得我妈睁不开眼睛。平时,我妈胆子很大,可以一人上山捡蘑菇、摘酸浆、搂草,但从未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我二舅家。

婚后的二舅定居在宽甸县一个叫灌水的小镇。二舅结婚时,因我伯母阻扰,我妈没能去参加婚礼,这令我二舅十分伤心。那时,每年春节,我妈都会让我或小妹给二舅去信拜年,请二舅有时间时回老家看看,但没解开心结的二舅始终没在老家露过面。想念弟弟的我妈就只好带着我妹坐火车去灌水看弟弟,每次抵达灌水的时间都接近晚间八点多钟,下车后,还要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隧道阴森森地吓人。我妈怕我妹害怕,就使劲地攥着我妹的小手,随便哼段跑了好几个调门的小曲,给我妹壮胆。有时正哼着时,一列飞驰的列车扑面而过,仿佛列车与身体要挨上了,偶尔,惊出一身冷汗。

现今,于家屯走远了,与二舅家的距离却在逐步地拉近。只是,拉近了路途,若还是解不开心结,心距不还是那么远吗。

夜,暗下去,拖拉机的轰鸣声响彻山谷。

我爸妈坐着拖拉机,载着全部的家当,顶着一路的星辰,向新家二台子开进。

 

201032  丹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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