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夏天的夜里，不让你睡觉，也不让你安心，更不让你准备第二天的上早班，它无休止的长，不会风凉下来的热，它拖了你一道，不去逃避热的罪，而是享受它的过度。

人在这里，被迫做了热带鱼，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跟热气难商量，但还不肯放弃。

被热气逼到这个地步，不是能不能退，是只能不进不退，热气，无处可逃地罩牢你：冷水浴，说是汰好了更热，热水浴，汰掉点粘汗，以热攻热，出浴比进浴还要热，出了浴，汗继续滋出来，跟你上了劲。

{zh1}还是不由己地放弃了，就在投降的一霎那，汗也不出了，不是出光了，是停下来了。也就在这时，可以闻到一点夏夜的气味，上海夏夜的气味。

上海夏夜，人身体的气味回来了。日里是机器味道：无轨电车的小辫子翘掉，一记瞬间即逝的电火味道，小霹雳一样往空中一跳，来不及吃惊，已经消失了；公共汽车是气味的大好佬，要是跟在后面骑脚踏车，呼进呼出就不会是别的气，回来连头发上也是，成了吸味器；加上路过的生煎馒头出锅味道；烘鸡蛋薄脆的香草味道；路边的栀子花白兰花，（路过才闻出来），剃头店香波的起哄，西瓜摊的軋闹猛，熟食店的五香，修脚踏车的橡皮，看不见的香烟屁股，闻不出的狗屎......出门的人回到屋里，先汰浴，再吃饭，空调器的气味可以不去算，这是近二十年来的事。

在外面乘凉，人身体的气味，借了身下的竹榻发出来，蒲扇一摇，又摇到马路上，是做了{yt}生活的人味道，劳累是够了，欲望远远不够。

痱子粉，蚊虫香，屋里汰浴的xx肥皂，搓衣服的碱肥皂，还没吃完饭的饭味道；汗的酸味一点点减少，人的困意一点点上来；在路灯下着棋打牌的人，对他们夜是刚刚开始，香烟在洗过澡的人呼出来，气味也不一样，淡点了，干净点了；白天的刻板刻时结束，就赢得这两三个钟头的随心所欲，就是乱糟糟地过了，也相当有限。

等第二天还要上班的人不无遗憾，不无困意地躺倒，睡着，路灯还亮着，惋惜地照亮这些睡过去的人，知道他们无睡意的念头还没入睡，永也不入睡，舍不得。

但天马上要亮了，还没等夜气聚拢来，已经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