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的智慧人物往往爱山水,爱自然,喜欢田园生活,不害怕辛苦的劳作,同时又离不开思索和悟想。。。古代心智发达的人士,他们的确是寻山逐水而居,饮清泉,食地粮,没有过分的口腹之欲,只求一个朴素自然和新鲜”
前段时间读了张炜的新作《芳心似火》,在这个商业社会,变动是常态,能保持内心不变的人,我觉得是最了不起的,他的文字一如上个世纪那般深沉、朴实、还有一些忧患的意味,更有着贴近自然的情感,这些都是他吸引世人的文字特性。
书的封面是大地的暗黄色,芳心似火,兼论齐国的恣与累,这是本从文人的角度叙述历史的书,却没有一般历史书的乏味,“张炜是没有学者腔与商从腔的人,他给了我们一个新视角下的历史。用儒雅的笔触和沉静的观照,将古老的幽魂与鲜活的人间纠缠起来,往返古今,自得玄机,向天而笑。”(封面孙郁评语)
在这个事事、物物皆商业化的年代,看到这么沉静的文字,这么真挚、朴实的内心,能让人生出许多无奈外的温馨与欣喜,让我感觉犹如读到民国时代出色作家的文字,新潮与他无关,也并非装模作样的低调,他就是那么顺应自然、不为外境所动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怀念着曾经的逝去,遐想着美好。如他的书里描述的“杰出的智慧人物往往爱山水,爱自然,喜欢田园生活,不害怕辛苦的劳作,同时又离不开思索和悟想。。。古代心智发达的人士,他们的确是寻山逐水而居,饮清泉,食地粮,没有过分的口腹之欲,只求一个朴素自然和新鲜。。。智者的小日子和许多人的大日子不太一样,那些大日子倒有可能是孤独的,而小日子是自足的快乐的充实的。小日子不温不火,不伤害自然,并与自然唇齿相仿,这是一种相亲相爱的田园感觉。”
在{dy}章何为芳心“所谓的芳心,就是从爱意刚刚萌发的一刻,直到两相吸引剧烈燃烧之前,这中间的一个时段。”作者继续写到人对待世界的态度应该像对待恋人般,才是最美好最理想的:“人要赢得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赢得这个世界的心。追求它,依恋它,小心翼翼地与之相处和过往,就像对待一个恋人那样。不仅不去占有和攫取,就连剧烈的燃烧都要回避。。。要让心长久地保持一种芬芳。”
作者从女人的芳心说开去,说到了人与芳草的关系,特别是古人更沉醉于自然芬芳,从屈原到孔子,再到陶渊明,再到北宋的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说到“想一想搬家定居从来都是一件慎重的事,这不仅麻烦,而且常常要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方便。所以被一种花所吸引以至于迁居,就可以想象是怎样罕见的人了。问题是古代类似的人举不胜举,因为此种理由而举家迁到山中野地者大有人在,他们都是花痴,并且这种痴劲要大到足以说服家人一起行动才行。离开市镇村落,去开辟一块田地耕种糊口,只为了一片鲜花一窗野色,这在今天真是不可理喻的事。”“朴素而精致的生活并不是金钱所能买来的,金钱在许多时候倒是排斥自然人性的,使之不能健康。”
书中逐渐引到世界、自然与历史上,细致叙述了一个对于我们来说比较陌生的东方海边地区的人文历史,也正是作者生长的地方,山东的东部沿海地区。讲述了齐国的一些奇人逸事、齐国的兴盛及物盛而极后的衰亡,让我们不由地更加忧虑现今物欲发达的世界。对山东越多了解,我越是钦佩山东这个邻省了,不愧是圣人和亚圣的故乡。
在《恣意的代价》一节中作者说到:“比较起来,齐国更像一个现代国家,物质丰富,五业并举,一度还拥有天下{dy}流的学术与艺术。”“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物质主义闹得沸反盈天的年代里,经过几代齐国君主毫无节制的挥霍,精气早就耗尽了;可以说这个国家已经被物质所累,被奢靡所伤,毒至骨髓,病入膏肓。就这样,在恣意放纵了几代之后,到了齐王建这儿也就该结束了,它终于永远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们会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和最快的积累是财富,但它难以保持;最不容易中断的积累是科学技术,但它会带来伤害,以至于灾难;最难以积累的是美好的思想和情感、以有管理这个世界的方法。这就是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结论。很可惜,它是悲剧性的。”
在《中医难觅》文中,作者写到“西医离开现代科学的发展和发现,几乎就不能成立,它的本质属性就是往前看的。而中医是根植大地的心学,几千年来人与大自然建立了最直接最朴素的依赖关系,而这种关系的性质随着时间的发展而发生了变化,就是说人与山川大地上的一切,那种朴素亲密的关系不是变得越来越强,而是变得越来越疏淡了。”“所以处于一个现代科技的世界上,机械逻辑的探求正步步走向深入,而由此带来的表面化和简单化,还有片面化,必然要伤害到中医的思维。真正的中医越来越难寻觅,这很可能也是人类的宿命。”
在《书生》一文中,作者写到“一般人认为生活中的书生是可爱的,而书呆子是令人惋惜并多少可笑的。其实要把握好二者之间的微妙分寸,可以说太难了。做一个可爱的人还是令人发笑的人,实在也由不得个人去选择,而只能由植于心头的文明去决定了。一种文明种植到心上,也就会终生携带,在关键时刻会左右他,决定他的荣与辱、生与死。一些现实人士最愿嘲弄的就是智识人士,这是中国一百年来、特别是五六十年来才巩固起来的一个奇怪传统。文人既然可笑,那么它所对应的野人又该如何呢?其实离开和抽掉了文化和文明的质地,其他还能够成立吗?”“人类创造了文明,从而生活在这种亲手创造的成果里,这就是一种规范和安全的生存。理想的生存其实应该首先让每个人都成为书生,而后再说其他吧。”这实在是作者对当代这个物质至上社会的一个有力质问与拷打!
书中还充满了对动物、植物等万物的深深地悲悯情感,而且如佛家一样把万物看作平等的,因而才对世间万物有份切入内心的深情。在《对不起它们》一文中写到:“从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生存伦理来看,能够与动物产生深刻情感的人,才算得上是健全和自然的人。麻木而残酷地对待周围的其他生命,比如找一切借口杀伐动物和树木的人,其实是一群暴躁的变态者,是被群居生活弄得极不正常的一类,与这样的人相处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只有人群而没有其他生命的闹市,那不过是一群孤独的群居。现在看,人类正在{yt}比{yt}更加走入了这种孤独。...只是没有人问一句,人类这样干下去,不害怕什么在暗中诅咒我们?一时难以回答。人们只看到了降临在自身的可怕的灾难,比如恶性疾病和瘟疫的肆虐,还有一瞬间令几十万人丧生的天灾。在这种生命无力抵抗的脆弱面前,人类除了必要的坚强,还需要更多的对于其他生命的怜悯,需要唤回自己麻木的情感。人类或许会于某一个可怕的黑夜,隐隐听到动物们发出的诅咒之声。这诅咒真的是施向人类的。人类无论愿意与否,事实上都在接受这种诅咒。如此之多的诅咒散布在天地这间,我们从类又怎么受得了呢?要知道这不是迷信,也不是超意义上的假设,而是心的逻辑,是现实中无法回避的一个大问题。它将越来越显赫地摆在我们面前。有人于十多年前提出了一个假设,就是人类如果有{yt}xx摆脱了食用动物,能否走入全新的xx呢?这个阶段将是空前的文明在发生,无测的灾难也会相应地降到最小。总之一切都是一个重新开始。这种设想不仅与佛教教义xx吻合,还包含了世俗生活的直接觉悟在里面。”
我到任何一地,都会爱上某一两棵树,我也奇怪自己的爱树情节,终于在这本书中《一棵树》文中看到张炜的解析,深有同感,作者写到“有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记得最清楚的往往就是房前屋后的大树,有时关于某一棵树的印象会异常深刻。因为他走开了,它还留在原地,因为它是一个不能走动的生命。”“衡量一个现代人是否在物质的世界里蜕化和变态,是否正常和健康,其中有一个最简便易行的方法,就是看他能不能对一棵树或一片树发生情感上的联系。”“人恢复了对于其他生命,特别是不能发声不能移动,与人xx不同的那些生命的交流,回到了这种本能,人性也就得到了全面的苏醒和修复。爱上一棵树木的英俊和气质,这并不是虚妄可笑的事;对树木有怜惜有向往,有潜对话,这样的人才算是xx健康的。由这种人组成的现代社会,才会具有温情和理性,人与人之间才会感到幸福。”
作者在书中时而会提到孔子、孟子。我觉得在这本书中解读孔子,比看电影《孔子》会感觉更深刻更真实。从开头讲古人与芳草中首先提到了孔子的爱兰花,再到后来单立一节《伟大的木车》,“可是与这长流不息的物欲利益之河相邻的,果真还有一条蜿蜒的泥路,上面果真行驶着一辆不倦的木车。这是一辆吱嘎作响的、落满了两千年尘埃的、一直到今天还在行进的木车,一辆伟大的木车。”“那辆陈旧的木车缓慢地往前行驶,讲速度和舒适远远比不上新式汽车,也更不如空中的飞机和水中的快艇。但是它贴紧了泥路,而且一直没有停止,于是在人的视野里也就成了一个{yj}的映像。”“孔子乘坐在一辆木车上,我们再也不会嫌它缓慢。因为现代的一切都太快了,这一切都需要有一个缓慢沉着的永恒来平衡一下、衬托一下。而孔子的木车,就有可能是这样的一种永恒吧。”
在《书生》一节中,首先提到了孟子“知识人当中只有一部分人能够超越这种情感的局限,能够依靠自己的心智和知识来一番俯视。像孟子到了齐国,虽然也曾想借助齐威王齐宣王的力量一推行自己的政治理想,但实在只是把对方看成工具而非大脑,视其为二流人物,内心里的正气是非常浩大充实的。他的那句“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并非是一句华丽的大话。在孟子前面的当然还有孔子。从一生的行迹上看,孔子比孟子的颠簸多了十倍,坎坷也多了十倍,可是孔子的内在强度和气概,并不亚于孟子。不仅不亚于,而且还要超过孟子,所以说孟子只是亚圣。”“他们与权势人物对不上口。思想的强大,有时会让人望而生畏。表面上却正好相反,那些被武力簇拥的庙堂倒令人恐惧。其实没有比这些庙堂再脆弱的了,因为世界上还找不出一座屹立千年的庙堂,孔孟等人却不可摧毁地存在了一两千年,看样子还要存在下去。”
“一支曲子演奏之后,竟然可以让一个听者“三月不知肉味”,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最懂得音律、在音乐方面见过大世面的孔子。记载中说,那{yt}孔子的马车正行驶在临淄街头,走到了大城南门那儿,遇见了一个小孩子,就把他抱到了车上;几乎与此同时,城中突然传来了演奏音乐的声音。孔子屏息听了片刻,立即吩咐驾车的人赶快挥鞭,驶往演奏现场。孔子这{yt}听到的是现场演奏的《韶》。这是一支古乐,传说演奏时会有凤凰飞来,其吉祥庄重和华丽可想而知。”“闻古韶乐难,闻到这样的一声韶乐更难。所以这在孔子来说成了一个大事件,在后人看来也是如此,所以直到今天,临淄城里还有一处石碑,上书“孔子闻韶处””“正因为圣人说过“三月不知肉味”,所以引起的想像徘徊在人的脑海里,两千多年过去了都不能消失。今天,观一下齐风,听一次韶乐,可能是现代人{zxc}的要求了。这样的演奏不是什么西方交响乐,因为它涉及到复古,所以远比那个要麻烦得多、困难得多。”
在另一节中,作者写到了孔的离世情景。“根据记载,孔子在七十三岁的那一年故去。他于逝世前做了一个梦,醒来依据梦境做了一个判断,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是迷信也罢,巧合也罢,反正一切真的如他所料,一代圣人如期告别了人间。有意思的是孔子给人庄严神圣的宗师感觉,自己却风趣了一辈子,连{zh1}的告别都充满了这个色彩。他曾对弟子叙说了那个死亡的预言,并且在梦后一个人唱了起来,唱的是:“泰山将地崩塌了,梁木将要毁坏了,哲人将要凋谢了。”他的弟子当时正从外地赶来,还没见人,只听了这歌就知道事情坏了,老师的身体将有大问题。孔子一生是谦谦君子,可他在{zh1}的歌里还是透露出自己是一位“哲人”。他在告别人世的关键时刻,竟没有守住自身的秘密,童言无忌地将自己的谢世与泰山崩梁木毁的大事连在一起,做出了最严重的比喻。其实孔子以及许多类似的古代圣哲,一生奔波的都是质朴的事业,是求真求实的工作。也正因为这样的质朴无华,反而要被物欲化的世界给深深地误解。他们的一生都像是在率真地“踏歌声”,他们的一生都是热情好客、孩童般纯稚的人,可以说一直都属于汪伦一族。”
在书的后面部分,作者又一次提到了孔孟荀:“五六十年前甚至更早,中国人曾经把萎靡和颓败的责任全推给了孔孟,把心里的愤愤之火烧在了儒学身上。但是冷静思之并进而引用事实说话,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两千多年的历史上,何时施行过孔孟荀等理论和主张?我们只看到了三位圣贤苦口婆心的劝诫和辛苦一生的游说,更看到了施政者的拒绝。东方国家的帝王除了一度高耸过儒家的商标,或者砸毁这些商标,并没有一年或{yt}真正实行过他们的主张啊!帝王们顶多像当年的齐宣王那样赞叹一声:“多么伟大高远的思想啊!”然后就王顾左右而言他,顶多说一句“寡人好色”之类的轻慢调侃之语,便将其束之高阁了。要知道这一束,就是两千多年啊。”
“其实文明的主要指标,{zg}的指标,不会是财富和科技水平如何。因为以这些力量化指标,野蛮的行径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得到推广。文明的指标,说到底还是要看人与客观世界,即与他人、与自然万物相处的方式如何。”这句文中的话,我觉得更能说出作者的心声,我们人类该好好的反思与自然万物相处的是否和谐了,不要自绝后路。
(附张炜的资料,转自网络)
张炜,1956年11月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原籍山东省栖霞县。现任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万松浦书院院长。专业作家。
1975年开始发表诗,1980年起开始发表小说。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柏慧》、《家族》、《远河远山》、《外省书》、《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等,中篇小说《蘑菇七种》、《秋天的愤怒》等,短篇小说《声音》、《一潭清水》、《玉米》、《冬景》等,散文《融入野地》、《夜思》、《羞涩和温柔》、《精神的背景》等,诗《皈依之路》、《松林》等。作品曾多次获奖。
《张炜从事文学创作已有20多个年头了,有些评论家喜欢将张炜看作“乡土文学作家”或“寻根派作家”,也有人说他是比较理性的作家,这些说法或许都有些道理,但都不足以概括这位作家的特点。事实上,张炜的作品是丰富多样的,他的创作并非拘泥于某一个领域,关于这一点,从他已经发表的作品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就小说而言,目前我们至少已经看到以下几种类型的作品:一、以《古船》、《柏慧》、《秋天的愤怒》为代表的社会小说;二、以《九月寓言》、《怀念与追记》、《蘑菇七种》为代表的乡土小说;三、以《瀛洲思絮录》、《孤竹与纪》、《东巡》为代表的历史小说;四、以《致不孝之子》、《梦中苦辩》、《三想》为代表的思辨小说。而他最近发表的长篇小说《远河远山》,又把我们带进了一个“与‘笔’相依为命的童年的世界”。判断一个作家的艺术生命是否完结,最重要的是看他是否还具有旺盛的艺术创造力,张炜在完成了七部长篇及一百多部中短篇之后,仍然具有不绝的创造力,真是令人惊叹。
张炜创作上的丰富多样性不仅表现在小说的内容方面,更表现在小说的语言方面,丰富的内容正是通过灵动多变的语言来表达的。在《古船》、《秋天的思索》中,他的语言是凝重、深沉的,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悲怆感;在《致不孝之子》一类作品中,他的语言又显出一种逻辑的、思辨的美;而在《声音》、《一潭清水》、《美妙雨夜》等短篇小说中,他的语言又是那样的清爽、明快,犹如清泉一般纯净、甜美。但我最欣赏的还是他那xx的《九月寓言》、《蘑菇七种》中的语言,这种语言有着极强的流动感、生命感,使那些流逝的乡村岁月又苏醒、复活了。
创作的丰富多样源于作家内心的充盈与宽广,“世界上最宽广的东西是人的‘内心世界’;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就是人的‘性格’。作家的个性充分地表现在作品中,作品读来怎么会有单调之感?……发现自己是困难的。找到了某个侧面,认为是找到了一个完整的‘自我’,于是顽固地坚守,唯恐偏离。
……”张炜不知疲倦地思索着、寻找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但他偏要不停地走下去,因为他相信这种消耗是“自然而有益的”。愿他走得好,走得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