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笼中猪运至养猪场,车停,卸货,一头头小猪震天嚎叫。
这些白白胖胖的身躯在笼子里无法动弹——或者说它们不曾想过能动弹。一路颠簸至此,免费旅行戛然而止,猪们又不需花自己的钱,又或许习惯了公费运输,所以对终止的这趟旅行表现地可惜。
人们将这些猪拽下,才使得恐慌的白胖们惨叫声此起彼伏。自它们生为猪类,注定会身受千刀,祖祖辈辈遗传下来,造就这副嗓音。这群小猪们以为受刀之日提早来到,其叫声更显得尤为惨烈。
养猪场的主人姓关,此刻正比划着让工人把新制的招牌挂上大门——“关氏养猪场”——五个烫金大字耀伤眸子。而旧招牌,因为中间三个字年久脱落,不得已只好扔掉。
等众猪已然推进场内圈中,饲养工作立马着手进行,一桶桶美味佳肴(当然这是对猪们而言)尽数倾入食槽。然而猪们初来乍到,于人,于环境皆表现得不与同流,一个个止是狂怒叫唤,对面前的诱惑不屑一顾。
饲养员报与场主,关氏撇嘴道:“你新来的自然不懂,这些猪们天性就是吃与睡,哪有不贪食的猪?定是买来前被撑饱过了。现在不吃,明儿饿了比狼还要狠!”
果然,华灯初上时饲养员惊喜发现,每头猪都旁若无物地埋头苦干起来。
人有人语,兽有兽言。深夜时分,场内。
一猪打着饱嗝,舔唇回味。耳边突然一阵簌然,耸起眼皮瞥去,是一鼠辈窃食!此猪立起身驱鼠,速度之迅迅比迅雷,面上神色甚是义愤:“强盗!无耻!”
鼠胆向以“小”称,被猪一驱即作鼠窜,避于角落用寸光的鼠目窥视驱逐者。
猪洋洋得意,迈胜利之小碎步踱到槽边,躺下,猪眼再闭。
良久,老鼠由暗处闪出,蹑足接近食槽,轻轻慢慢渐渐地——“吱!”——猪再建奇功,一蹄按住鼠辈,xx猫捉老鼠、狗拿耗子的定则,狂笑不止。
于是故事从此引入正题,一场猪鼠对言揭开帷幕。一句“鼠之将死,其言也悲”打动猪心,此猪故准彼鼠留以遗言。
鼠:我只是不懂,这食非劳而获,为何你吃得而我偏吃不得?
猪:读读门口那牌子!
“关氏养猪场,有何奇异之处?”
猪显是看鼠辈不上眼,藐道:“奇异倒没有,只是要你知道,养猪场是养老鼠的么?养猪的!这场唤猪场,这圈唤猪圈,连这槽,也姓猪!是你鼠辈吃得的么!?”
“这……——我只是见你们初来对此全然不屑,尤对这槽内之食嗤之以鼻,以为……”
“以为什么!哼!”猪觉鼠语有伤自尊,蹄上加力,愤愤然道:“想当初我祖辈在野时,何其潇然洒脱!非清泉不饮,非地根不食!更骁勇善战,何曾理会此等安逸富贵!不涉浊流,自好洁身,才是我等盛誉!”
鼠大为赞叹,旋有不解,乃问道:“果如其言,你如何至于今日这般境地?”
“我?”猪面上闪过红晕,咳嗽:“反正你命不久矣,索性对你这死鼠一述究竟。”——猪娓娓道来——
“猪生之时与万物同属,自力更生自居其穴,此为原猪。”
“后为人所擒,失其穴而为人所用,彼时我等骑可为马,犁足胜牛,守家寻物又可类犬;肉蒸肴,骨烹羹,所谓生鞠躬死尽瘁,虽寄人篱下亦不失为自食其力。”
“再岁月匆逝,猪辈惰性生,贪念长,品堕落,意消沉,只求索取懒于奉献;不敌诱惑,专于争食夺料,醉心中饱私腹;只知吃拉,只晓卡要,以致本性尽失,本能皆丧,一落于斯……”
猪的小眼渐被晶莹盈满,俄而更是惨然:“时至今日,我辈只落得生知其时,死不知期,浑噩终身,免不了那当喉一刀啊!呜呜……”感情爆发之际,蹄也收回,拭泪不止。
彼鼠也属情感丰富之辈,况又常咬文嚼字,乃叹曰:“早知今时,何苦当初。大千世界,原活得简单、生得自由即足矣。尔辈挤身此场,注定陷于囹圄,受制他人;寄生于处女,所付终是性命,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年未,鼠再至,槽空圈空,寻觅不得,悻悻而归。
场外,一车笼中猪。
(这个是五年前的旧文字了,翻出来时看觉得那时的我应该是希望它有处发表吧;于是五年后的我帮五年前的自己圆一下梦——尽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真正的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