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会告诉你什么时候会是你的企业兴衰成败的关键时段,更不会有现成的教科书告诉你在这样的"尖峰时刻"该怎么做。这是企业家面临的最根本挑战。要发现和掌握处于非常状态的尖峰时刻,靠运气,还是靠能力?
安迪·格鲁夫把英特尔在1980年代中期"微处理器战争"中的胜利称做"赢来的运气"。当时英特尔的销售部门意识到,建立销售16位微处理器市场是一场关系英特尔生死存亡的斗争,但当时遭遇了摩托罗拉的强劲挑战。英特尔果断发起代号为"摧毁行动"的反击计划,直面这场"微处理器战争"。
英特尔赢得这场战争靠了两招。一是冷静地看到自己在技术上可能不如人,转而突出捆绑式服务的优势,在2500个项目上获得了成功。更具决定意义的一步是达成了与IBM的合作,1980年IBM的市值是3960万美元,英特尔仅有170万美元。这一个合作协议不仅是英特尔的里程碑,也是微处理器历史和整个信息处理产业的里程碑。
格鲁夫赢得了这场战争,显然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凶悍出击的实力。"赢来的运气"的说法更准确一点,应该是"赢来的机会"。对于格鲁夫而言,没有必赢的运气,有的是可以把握但转瞬即逝的机会(尖峰时刻)。从一个泛泛之辈一跃而成为信息处理产业的{wz},无法指望运气,只能靠能力和机会。
这也是马基雅维利在名著<君主论>中给那些企图从一介平民一跃而为君主的现代人的告诫:如果你没有世袭的运气,那么你只能依靠武力(能力)和机会。
不妨说企业家就是企业的现代君王。企业家要从平凡走向成功,要从成功走向不断成功,就需要有抓住命运的尖峰时刻的能力。这些能力能不能在商学院学到?
科学程序与非常状态
没有哪个有企业家欲望的人不希望拥有掌握尖峰时刻的能力,没有哪家培训企业家的机构不希望教给学员们这种能力。但是要穿透命运的迷雾,洞见命运转折点在哪里出现,实在是难以传授的事情。"如何走过尖峰时刻"的所有分歧就在这里出现。
一种思路是,我们不能提前预知尖峰时刻何时出现,但是我们可以凭借科学和程序的力量,将非常时刻变为正常时刻。因为如果每一时刻都能以科学和程序加以处理,那么我们也就能够xx不确定的因素,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从而避免了非常时刻的非常状态。
另一种思路则恰好相反,认为尖峰时刻和非常状态就是日常的正常状态。而企业家的责任,就是将处理尖峰时刻的非常状态作为日常的工作。
这是两种极端的思路。现代商学院教育接近前一种思路,而自称偏执狂的安迪·格鲁夫则接近后一种思路。
现代商学院有足够的理由信任科学主义和程序主义,并且以科学和程序的办法来处理各种管理问题。
现代经济学用数学处理一切问题的风气非常深刻地影响了现代管理学教育。经济学家们既然敢于用各种数学工具和科学模式来解释和回答难以捉摸、乱七八糟的人类经济活动,管理学家自然也有足够的勇气把统计学和方法论应用于商业管理,来分析和把握混乱不堪、毫无条理的商业世界的行为。这与科学技术主导企业生产是协调的。今天,科学技术对人类生活的控制越来越强劲,公司员工越来越像工业大机器上的螺丝钉,有点科学自大狂并不奇怪。管理学家们期望通过科学和流程设计来控制经营活动的不确定性,也就容易有所谓"对物理学的妒忌"。
另一重背景是现代股份制企业的兴起和程序化管理的普及。民主社会的人们往往担心,{lx}的个人决断力过大会断送民主,因此都要求社会管理的程序化,程序正义是高于一切的正义。本来独资企业不存在民主和程序问题,企业是老板的,老板自然有专断权。
不过现代股份制普及之后,这种专断型公司就式微了,程序化管理成为最主流的管理方式。公司董事会和管理层的双重结构要有效运转,会要求决策的民主化和程序化,经理人的日常事务管理也必须受到各种程序的约束。即使公司决策者清楚地知道,生意场上充满不确定性,很难用程序化方式来及时和有效应对,程序化决策和管理也仍然是最不坏的选择。
与此相应,商学院教育自然也会注重程序化管理的研究和教学,而且会更积极地运用各种科学化的模式来处理管理问题,凸显征服商业的不确定性的雄心。
当管理学的科学化和程序化倾向越来越严重,弊端也就变得明显。正如很多批评者所指出,管理学家的抽象财务分析和经济分析、多元回归统计和心理学实验等等,很少着眼于企业实践,离真正的从业人员越来越远。基于科学研究模式的管理学忽视实践的多变性,结果把一切决策和领导,都变成了处理技术问题,变成了循规蹈矩和按部就班。
在安迪·格鲁夫这样的企业{lx}那里,商学院教育视野中的管理更像是实验室里的事情,是茶杯里的风波。他们的世界是风浪翻滚的险恶世界,格鲁夫说,"你总是会处于危险之中,担心自己的竞争对手,惧怕新的技术出现,担心现在这套办法将来或许被xx淘汰。"他的风格或许与20岁前在斯大林时代的匈牙利成长的创伤记忆有关,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这就是他对商业本质的理解。对于格鲁夫来说,几乎所有时刻,都可能是关系企业生死存亡的尖峰时刻。
当企业家开始把尖峰时刻的非常状态当作企业经营的基本生存现象,他会经历与一般商学院教育xx不同的自我教育,也会以xx不同的方式来处理非常时刻的非常状态。这种处理方式的核心要素,就是尖峰时刻的商业决断力。
尖峰时刻的商业决断力
与程序化的正常状态相比,尖峰时刻的非常状态有两个特殊之处。一是决定企业生死存亡的尖峰时刻是不容易确定的,需要企业家调遣各种经验、资源和能力来判断。二是企业家要带领企业在尖峰时刻成功胜出,就必须突破日常程序的限制,发挥作为{ldz}和企业责任者的意志、智慧和决断力。一个尖峰时刻的非常状态中的成功者,必须既是一个好的猎人,又是一个好的xx手,还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牧羊人,带领羊群成功回避危险,找到水草丰茂的牧场。
没有哪个猎人能够按部就班地找到狩猎的机会,每一次成功狩猎的过程也都大不相同。一个好猎人的必备素质就是良好的判断力。格拉德威尔在<决断2秒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2月)中指出,对于消防人员或急救室医生等需要快速决策的岗位上的工作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冷静下来,创造一种能自动作出决定的环境。不过,职员的良好判断力的重要性,并不限于这种快速决策的岗位。
一个好的xx手则能够根据目标的状况恰当地控制和使用自己的能力。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谈有能力的君主,用的就是xx手的比喻。如果xx手要射较远的目标,他会把弓往上抬一些,而不是正对着靶心射,这样箭才会经历较长距离的飞行正中靶心。也就是说,有了对时机的判断力还不够,还要有达到目标的手段和攻击力。
最难的还是突破日常程序的决断力,这是股份制时代面临的{zd0}管理困境。在股份制企业科学化、程序化的决策氛围里,企业管理者最需要的是谈判和妥协的能力,以合乎程序的不断的讨价还价来调整利益结构、企业战略,对市场和竞争对手做迟缓的反应。但是对于格鲁夫这样的{ldz},将时间浪费在程序化的讨价还价中,是企业领导集团没有能力的表现。不讲民主和协商,对于程序化企业的秩序固然是一种危险;但是如果民主决策的企业的领导权如果没有掌握在德性智慧更高的人手中,同样是企业末日的来临。随便一个尖峰时刻,就可以把企业打翻在地。一个尖峰时刻的非常状态中的成功者,必须是一个智慧的牧羊人,他知道如何控制董事会,也知道如何征服企业员工。他以企业利益为{zg}目标,有意志,有胆识,有手腕,能决断。
如果说,在科学化、程序化的管理氛围里,企业家主要的工作就是不断谈判和协商,那么,在将非常状态当作日常状态的氛围里,企业家主要的工作就是不断发挥判断力和攻击力,做出有力的决断。多数企业兼容这两种氛围。
今天,有企业家欲望的人很多,但能承受非常时刻压力的人不多,能一直将非常状态当作日常状态的人就更少。人们期望在风云激荡的非常时刻胜出,却往往躲进了科学化和程序化的避风港,希望通过这种软弱的办法来征服不确定性。这是这个时代的风尚,人们宁愿在科学和程序那里寻求安宁,也不愿意在德性和智慧那里追求高远。
今天的商学院并不是不传授在尖峰时刻胜出的技艺,但是在这里容易学到科学化模式和程序化规则,却难以学到猎人、箭手和牧羊人的能力。这不只是商学院教育的遗憾,也是这个时代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