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章 抉择
在举国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背景下,“十五”期间,中国石油共关停6个小炼油企业,只有鞍炼悬而未决。刚刚上任的耿承辉,是搁置矛盾谋发展?还是冒着风险调整鞍炼?这是一次痛苦的抉择。{zh1}促使他做出选择的是一个观念:我们追求的稳定、和谐,应该是改革发展中的稳定、和谐,而不是原地踏步、回避矛盾的稳定、和谐
鞍炼老了
坐落在辽宁省鞍山市铁西区交通路137号的鞍炼,还在平静地重复着20多年来的节奏。走进鞍炼厂区,四处弥散着若有若无的老国有企业的气息,陈旧的办公楼、毫无生机的车间,路上三三两两闲散的职工有说有笑地走过;与厂区隔着一条马路,是鞍炼的生活区,不时悠闲走过的老人和孩子,给这里平添了不少宁静安详的气氛。
乍看起来,鞍炼像是一个远离市场危机的世外桃源,但是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是潜伏的担忧和前途未卜的慌张。
早上起来,把70岁的老母亲安顿好,打发即将中考的孩子去上学,孔美珍像往常一样去车间上班。她是鞍炼油品车间副主任,1987年中专毕业以后就来到鞍炼工作,算起来已经快20年了。作为厂里的业务骨干,鞍炼有好几台设备都是她{dy}次启动的,现在每天走过这些设备,她都免不了多看几眼,那种眼神和看自己的孩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孔美珍是那种很少见的对设备、技术很迷恋的女人。尽管爱人是军人,平时照顾老人孩子的事都要她操心,可是一旦进入车间,她就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忙前忙后,干起活来干净利落,让那些男员工都觉得汗颜。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些年,工作带给她的成就感似乎有些衰减了。站在车间里,她常常感到心情复杂,产业工人的骄傲和设备落后带来的惭愧、对企业前途的担忧,总是纠缠在一起困扰着她。
作为鞍炼的老员工,她也曾赶上鞍炼的黄金岁月,那是上世纪80年代,当时鞍炼生产的石脑油大量出口,效益很好,能在鞍炼工作,是一件让鞍山人羡慕的事情。有一年,辽化想和鞍炼搞产品互供,鞍炼的领导还不太情愿,做了不少工作才勉强同意。
不过现在,她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鞍炼的好时光早就过去了。
对孔美珍这样的骨干来说,算清鞍炼的账太简单不过了。因为各种原因,多年来鞍炼没有明确的发展规划,一直靠修修补补过日子。鞍炼最初设计加工原油能力是每年250万吨,但近些年只能维持100万吨。即使是这100万吨,由于装置老化等原因造成的浪费也相当惊人。鞍炼的轻油收率只有38%,比辽化低了30多个百分点,这相当于每吨原油中有30%多的轻油没有提炼出来,只能当做渣油出售。按照市场价格,一吨轻油比一吨渣油要贵2000多元,这样算起来,鞍炼加工100万吨原油损失30多万吨轻油,就相当于白白扔掉6个多亿。同时,因为管理松散,鞍炼的运营成本也很高。辽化炼油的单位加工费为每吨66.66元,鞍炼则是每吨106元。近几年,国内需求急剧攀升,原油进口量不断增长,国际油价也进入历史高位,这样的背景下,鞍炼占用的100万吨原油(占中国原油产量的千分之五还多),照如此低的利用率生产,是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是中国石油无法容忍的,也是中国紧张的能源供应形势无法容忍的。
另一个致命的因素也决定了鞍炼的命运。在吉林石化污染事故之后,举国上下都对石化企业的污染绷紧了神经,而当年建在城市边缘上的鞍炼厂区,随着鞍山城市规模的扩大,现在已经位于鞍山市中心。其实在吉林石化事故前几年,鞍山市的部分人大代表就开始提关闭或搬迁鞍炼的议案了,理由自然是环保问题。
如果眼光向外作一番比较,鞍炼已经衰老了,但是在鞍炼内部,却仍然可以保持着安逸的气氛。石油在中国太紧缺了,靠着每年100万吨的原油指标,鞍炼每年仍然可以创造远高于其他行业的利润,鞍炼的干部员工仍然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原油”斗争史
回到辽化的第二天,耿承辉就和班子成员进行了沟通。当然,他更想知道的是鞍炼的情况。
大家开始向耿承辉介绍鞍炼,听完之后,耿承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鞍炼始建于1970年,当时是共和国工业的长子—鞍钢的配套项目,主要的功能是为鞍钢提供燃料油,在隶属关系上,鞍炼也归鞍钢所有。后来,因为燃料油炼钢成本太高,鞍钢无法承受,鞍炼又被划归到中国石化总公司的地方分公司辽化。由于历史关系,鞍炼行政上隶属于辽化,但仍然是辽化异地经营的非法人经济实体,计划单列,财务独立核算,和辽化的关系是若即若离。在级别上,辽化是局级单位,鞍炼是副局级单位,比辽化其他下属分厂的级别高半格。
1998年,中国石油石化行业大重组,重新组建了中国石油、中国石化两大集团公司。辽阳石化划归中国石油,鞍炼也随之进入中国石油体系。
除了行政隶属以外,辽化和鞍炼更紧密的关系是原油。当年原油是在计划内统一分配的,辽河油田的原油通过一条大的输油管道,不断输入辽化,在主管线上,分出一根支线,把部分原油输入鞍炼。
随着时间推移,鞍炼的装置设备已经显得老态龙钟,原油利用效率远远比不上辽化。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期,鞍炼就已经成为中国石化总公司对于炼油进行结构调整的一块心病。
中国在1993年成为原油净进口国,原油紧张的局面开始显现。当时中国石化总公司考虑更好地利用资源,希望把鞍炼的原油指标转到辽化,但是这件事实施的难度比想象中要大得多。1994年到2006年,鞍炼因为面临原油调整和企业关闭,曾经爆发过两次大规模上访事件。鞍炼的调整,也成为让中国石油管理层最头疼的一件事。
1994年,中国石化总公司酝酿取消鞍炼原油的计划,消息才一传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大量鞍炼的职工打出“还我鞍炼”、“还我原油”的标语,浩浩荡荡到辽化示威、上访,总公司大为震惊,拟订的计划于是不了了之。从这次事件之后,鞍炼虽然隶属于辽化,但部分鞍炼干部职工对辽化有了敌意。大家觉得,辽化在处心积虑争夺鞍炼的原油,而原油是大家的命根子啊。
2003年,鞍炼已经随着辽化进入中国石油。因为要停产,又一次爆发大规模上访。当时的总经理在接待上访员工时,提出“先挖渠,后放水”的思路,即先为鞍炼上新的项目,然后再关闭,事态得以稳定,但是鞍炼的调整又一次搁置了。
两次大的上访事件之后,鞍炼关闭的传言不时都会传出,这让鞍炼的干部员工形成了复杂的心态。一方面,大家担心一旦鞍炼出现变故,自己的岗位、收入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这对那些双职工家庭、老少几代都在鞍炼工作的家庭、夫妻有一人下岗的家庭来说,是一个长期悬在心头的阴影。另一方面,在长期的关与不关的斗争中,大家都有了经验,只要一上访,关闭的说法就会消失,辽化就会退缩,这种长期斗争让大家形成了一些侥幸心理,这种侥幸心理又成为摆脱担忧的一剂xx。
后来,不用说关闭,只要转岗、下岗、裁员的消息传出,鞍炼的员工都会到辽化来理论一番。
从1994年算起,风雨飘摇的鞍炼,跌跌撞撞地走过了12年。因为命运未卜,鞍炼从领导到员工,都是在信心不足的状态中度日,企业没有战略规划,管理也保持着老国企的状态,松散、低效。12年来,鞍炼始终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没有为鞍炼想出一个安身立命之计,有市场竞争力的大项目没有争取到一个,只能是对现有设备修修补补。与此相对应,鞍炼领导班子内部的矛盾倒是时有所闻,据说还出现过领导班子成员举报一把手的事情。
12年来,鞍炼基本上没有进人,干部员工年龄大多数在30多岁到50多岁之间。这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段,这个年龄段的干部员工,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希望随遇而安,害怕改革。
听了大家的介绍,耿承辉陷入了沉默。
折中方案
耿承辉看到了自己面临的矛盾:一方面,鞍炼的状态是像马蜂窝一样一触即乱;另一方面,在把类似孔美珍的计算重复了一遍之后,耿承辉也知道,鞍炼继续生产{yt},惊人的浪费就会持续{yt},这是让人难以容忍的。
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耿承辉心里说。好在还有一个折中的方案可以选择,那就是耿承辉的前任提出的“先挖渠,后放水”,先为鞍炼寻找新项目,然后关闭鞍炼。这方面前任班子已经有一个初步的思路,就是研究在鞍山市郊为鞍炼上新化工项目,用乙烯装置副产品延伸加工建设下游项目。
初步了解鞍炼状况后,耿承辉就来到鞍炼现场办公、搞调研。他要感受一下,鞍炼的问题到底有多么棘手,同时希望给鞍炼找出一条好的出路。在鞍炼的干部大会上,耿承辉向大家表示,一定要解决好鞍炼的出路,争取把C5、C9延伸加工项目搞上去。他没有想到,这时的一番话成了鞍炼干部员工后来反对结构调整的凭据。
当时耿承辉的想法是,如果通过新项目,能为鞍炼找到好的出路,也算是了却了一块心病。于是,上任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为辽化的大发展筹划方向,耿承辉开始为鞍炼的新项目上马四处奔走。
新年之后的{yt},耿承辉去拜访鞍山市领导。由于鞍炼隶属于鞍山,多年来鞍山市和辽化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座谈会上,耿承辉提出继续考察,争取上C5、C9的想法,鞍山市的领导立刻表示支持,还承诺,在开发区给鞍炼留出800亩土地。耿承辉还亲自到政府给的预留地去调研。鞍山市领导班子对于在鞍山发展石化产业格外重视,在市政府工作报告中,石化产业也是作为重点来强调的。
耿承辉和鞍山市领导的这次交流气氛融洽,不过他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再去拜访,气氛可就截然不同了。
耿承辉对新项目的重视也吊起了鞍炼员工的胃口,一段时间里,大家议论的热点话题就是C5、C9。孔美珍也不例外,心里燃起了新的希望。不过,这段时间,有一些异常现象让她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她在的那个车间的主任和另外一些员工经常鬼鬼祟祟的,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过想想鞍炼的管理就是这个样子,自己能有什么办法,等新项目上来估计就好了。
除了抓辽化的生产外,耿承辉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鞍炼的新项目。但是随着项目可研工作的逐步深入,耿承辉的心里越来越凉。几番奔走之后他发现,鞍炼上C5、C9项目,有两个问题始终无法解决,这两个问题基本上决定了C5、C9项目无疾而终的命运。
一是C5、C9原料问题。按照最初的设想,项目的原料主要来自吉化、大庆和抚顺的大乙烯。目前只有吉林石化刚刚开启的大乙烯可以提供部分原料,但是吉化的资源大部分要供给自己的未上市企业,远远满足不了鞍炼的需求。抚顺石化大乙烯要2010年建成后才能提供原料。如果大庆石化正在申请的大乙烯项目得到国家批复,最快也要2009年才会有产品,而且大庆的产品大部分用于自己内部企业的产业链。这样,“十一五”期间在鞍山上C5、C9项目,原料无法落实。
二是技术问题。为了获得C5、C9项目的工艺技术,辽化和几个跨国公司进行了多轮谈判,耿承辉自己也多次参与技术引进谈判,寻求技术支撑,但人家拒绝转让这项技术。
让大家一度非常兴奋的C5、C9项目,原来只是个没有原料、没有技术支撑的“马歇尔”计划,这让耿承辉这位毕业于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工学博士也一筹莫展。如果强上这个项目,鞍炼在“十一五”期间就将无所作为,画个大饼不能充饥。
C5、C9项目不行,那么,为鞍炼另选一个化工项目呢?耿承辉反复斟酌后发现,还是不行。因为化工和炼油经营风险相差太大,炼油厂生产的产品是汽油、柴油,市场风险小,但化工市场却是风云变化,三五年一个周期,产品的市场价格波动大,如果经营不善,可能前三年有效益,后三年就要面临停产,有很多新上项目,刚刚建成投产就因为产品的市场价格低而面临停产。停了一个“小炼油”,再造一个“小化工”,几年之后市场变化,鞍炼仍然摆脱不了风雨飘摇的处境。
得出这样的结论容易,但是这个结论真的经得起考验吗?耿承辉和辽阳石化领导班子,都进入了一个痛苦的思想探索阶段。这段时间,他们从北京请来了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中央党校的专家教授来讲课,做咨询。经过反复讨论,终于统一了一个认识:鞍炼结构调整,绝不能立足于小打小闹,绝不能搞短期行为。
这也符合中国石油的思路,近几年,尤其是在吉林石化事故发生后,中国石油领导层就痛下决心,以后的项目,一定要走集约化、规模化的路子,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恶性污染事故。
在对C5、C9项目的考察告一段落之后,耿承辉交给企业文化处处长张琨一个任务,去收集中国石油近年来关闭“小炼油”的案例。张琨很快整理出一份材料,材料介绍:
“十五”期间,中国石油共关停6个炼油生产区,分别是吉林江南炼油厂(50万吨/年)、兰州石化炼油厂(150万吨/年)、吉林油田炼油厂(90万吨/年)、林源炼油厂(250万吨/年)、马岭炼油厂(45万吨/年)、马家滩炼油厂(50万吨/年)。
这6家炼厂先后在2000年到2004年关闭,关闭过程中有的也曾引起员工的反对,但因是同地区就地转移安置,最终都实现了平稳过渡。鞍炼是第7家,也是{zh1}一家。鞍炼之所以拖到{zh1},正是因为复杂的历史原因和利益纠葛,使得鞍炼的调整成为难度{zd0}的一家。
这时又想起在北京总部领导的特别交代,耿承辉感到了切实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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