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二十来平米的空间,三十台电视机,每台电视机都彼此隔开,电视机下面是一台影碟机,一个高品质耳机,一张座椅,这就是我大学时代的看片室。这间暗室,分明就是科举时代的考场,我像跳棋一样在棋盘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一小格,一直到跳入最黑暗的角落。缓缓坐下,从容的放好碟片,带上耳机,世界静止了,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看片室都是白天开放,彼时吾等能在看片室流连忘返,必然都是极其精通撬课之术的文艺青年,所以点头照面,自然有惺惺相惜之感。就像每回走进书店看见翻书的平常百姓,都会有几分宽慰,好像他们是一群默默陪伴自己好久的朋友,很亲近很熟悉,散布在这样一个彼此共有的空间里,随时等着相认。
只要你是真正的书虫或影迷,不管你看的书或电影是不是合我的口味,大家都可以很友好的挨着坐下来,你品你的茶,我吃我的饭,各得其乐。彼此所珍视的,是可以共用一张桌子的缘分,只要有书和电影存在,这便是一道永远也不会散去的宴席。
大学时代的小小暗室,总是能爆棚到同时播放二三十部经典影片,基本是艺术电影。一头闯进去,猛然窥见这种景象时,心中大概只有两个字——壮观。电影绽放出秘密之花,梦旅人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关掉电视机,交还碟片,回到现实,仍意犹未尽,赶紧拉一个身边的同道倾吐两句,师生不限,性别不限。记得看完阿莫多瓦《关于我的母亲》后,对老师说,这是一个关于爱和宽容的故事,俨然对变性xx之类先锋题材已经可以淡然处之了。和广告系几个女生咿咿呀呀的讨论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白》《蓝》,俨然对自由博爱平等感触很深了。和看片室碟片管理员聊《发条橙》古典交响乐的使用,俨然已经很精通电影原声音乐了。
如果说现实感依赖于呈现,依赖于一个共同领域的存在。这间暗室便孕育出一种等待和寻找的心情,使得电影焕发出崇高感。当年那一群凡事认真的大学青年,放弃了课堂读书和户外游乐的宝贵时光,在黑暗中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他们看到电影中夸张的xx场面,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快进或者左顾右盼,但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那叫做下流。他们看到许多暴力和粗口,首先想到的是解构或超现实主义,想到这是一种表现方式,而不会叫它做爽和酷。他们喜欢用严肃的态度来欣赏电影,哪怕会有点矫情,他们喜欢用求索的心情来思考电影,哪怕会有点过度阐释,可他们偏要把电影想得再深刻些、再伟大些,因为他们不喜欢让年轻的脑袋闲呆着,他们渴望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真理从天而降,他们对自己的胃口和消化能力过于乐观,他们狂妄自大、谦虚虔诚又不知满足,他们宣称,电影不是闹着玩的。
如今,这群被碟片喂养大的孩子长成了,也只有他们,才敢自信的说,中国的大导演们,你们玩的把戏,太不地道了。这些人中间,有的扛起摄像机拍起了独立电影,有的成了以文字为生的年轻影评人,而更多的人正打着自己的一份工,做着自己未必喜欢做的事。可此刻一定会有一些人,正坐在雕刻时光咖啡馆里喋喋不休的讨论剧本,正挤在碟店里热火朝天的淘碟,正为考入导演系研究生而埋头苦读,正喝着啤酒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影,正在豆瓣里搜索着电影豆列……他们是陌生人,我的朋友,和我自己。可无论他们正在做什么,这都是中国最有素质的一群影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