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又想灯与火_天一堂主人_新浪博客
    三岔沟是一个穷地方,穷地方的穷人也有自己的穷讲究,或者我们帮人家称作习俗。“三十的灯,十五的火”--这就是三岔沟人每逢过年时必须讲究的大事。“三十的灯,十五的火”这两句话不能分开解释,用我们学古汉语的常识解释,那叫互文,翻译出来就是: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即要有灯,还要有火。
    我走出三岔沟时那里是没有电的,它周围好多好多村也都没有电,夜晚照明用的是煤油灯。
    做煤油灯的方法很简单,随便找一个墨水瓶子,在瓶盖上钻一个小孔,找一条废铁皮围着筷子或小木棒卷成一根细细的铁管,再用棉花捻一根细绳,从铁管里穿过去,铁管插进瓶盖,把墨水瓶里装上煤油,盖上盖子,就可以当灯用了。其实,当地供销社卖的也有专用的煤油灯,大概需要一块多钱,但三岔沟人没有几个人买得起,只好都用自制的煤油灯。有了这种灯,三岔沟人就可以每晚燃上一个小时用以照明了。平时不管家庭有几间房子,为了省油,大多只点这一盏灯。如果要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就把这盏灯端上。到了过年时就不一样了,一到腊月,家家户户都根据自己家里房间的多少开始制作煤油灯。腊月三十晚上,将所有房间都点上灯,并且在大厅里架起木柴烧一大堆火。尽管仍然算不上灯火通明,可那气势是远非平时所能比的。偶尔有人串门来了,说的{dy}句话就是“你们家的灯火好旺啊!”听到这句话,主人家心里特别高兴,因为下一年的吉利或许就从今晚而来。
    有钱的人家从这天开始到正月十五,每天晚上都把灯点得亮亮的,以示富有,也可驱魔。我家没有这么“富有”,但我父亲对我们小孩子们说,不管多么穷,三天年是必须点灯的,要不,算什么家呢?我们记住了父亲的话,每年腊月为做煤油灯也要忙活一阵子。腊月二十几去买一斤煤油,三天年总是把灯点着。      
    有一年过年,家里十几块钱买了别的必需的东西后实在再没钱买煤油,原来也只剩下半瓶煤油,母亲说今年只腊月三十晚上点灯。我们照母亲的意思做了,初一晚上只烧了一堆大火。父亲给老太太上坟回来后见没有点灯,大声问我们咋还不点灯?母亲说,今年没有钱买煤油只点一晚上算了。父亲大发脾气,反问母亲和我们几姊妹,三天年不点灯就富了?过年不点灯算啥家?听了父亲的话,我们只好把灯点燃。三间土房三个灯,点了两个晚上,半斤煤油点完了,初二晚上咋办?父亲说,没煤油了点松油。“松油”是什么东西?城里人不知道,其实就是大松树树干上结的疙瘩。这东西的确好烧,我们平时没煤油时就烧这个东西照明,过年时一般不烧它。但现在没办法了只好按父亲的意思烧松油。我找来了几个松树疙瘩,用斧头劈成一块块的在几个房间里烧了起来,一晚上下来烧了几十斤松油。第二天一早我问父亲今天还烧不烧,父亲瞪了我一眼说“算了”,然后做他的事去了。过了一会儿,父亲扭头对我说“多劈些松油,十五晚上还是要烧的。”我知道父亲的心里在想什么,按他说的又劈了几十斤松油,用绳子捆得紧紧的放在门背后。
    这年正月十五,我家的“灯”自然格外通明。正月十六一早起来,父亲告诫我们,年也过了,节也过了,该做啥事就做啥事,同时问我母亲我上学报名的钱是不是还有,母亲说还留了三块钱呢。父亲啥话没说,扛起来锄头到山上去了。也就是这年秋天,我考上师范。快过年时,我从生活费中节约了三块钱,回家路过供销社时,我买了两斤煤油带回家。父亲见我带煤油回去,简直高兴得不得了。那一年,我们家里的灯火可真是旺着呢!可惜的是,旺旺的灯火也没有给我们家带来什么吉祥--在旺旺的灯火下,我父亲躺在病床上。从过年熬到正月十五上午,我父亲离开了人世。而周围各家的灯火依然通明。
    以后的多年里,我每年都没有忘记过年时给家里买两斤煤油回去,让全家人都在“三十的灯,十五的火”的乡俗回味中去感受家庭的温馨。
    有小孩后,我把母亲接到身边照看孩子。城里不缺灯火,但城里人也不会把“灯火”看得多么重要。我虽到城里住了,可我是从乡下出来的,知道母亲会怎样理解“灯火”。母亲在我家过{dy}个年时,年三十晚上我把一间房里的仅有的两盏灯开着,看得出,母亲很是满意。初一晚上,因孩子和爱人要睡觉,我把里间的一盏灯关了,母亲从外面转圈回来后发现里面的灯没开,就给我说,过年把灯开着,我听了她的话,又把灯打开。母亲在我这儿住了四年时间,以后的几年,因为要照顾我们的做法,她好像也没有把“灯火”看得十分重要了。但我分明知道,当我们过年不开灯时她还是在意的。
    三岔沟人想的、做的和城里人不一样,我清楚这根源在哪里。但穷追这根源也没有什么意思。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三岔沟人的想法做法并非没有道理。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想法,这是正常的。有一点非常清楚,城里人现在说到“灯火通明”,都知道那是辉煌的象征,而三岔沟人追求“灯火辉煌”,仅仅只是一种寄托,一种毫无意义的心理寄托。好啊,这样也好!什么都没有的三岔沟人,如果再不让他们找个油头讲究一番,那还能活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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