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坐在山坡上,闲来无事可以漫无边际地瞎想,可以同附近的羊倌儿聚一处穷侃,甚至可以拿本书翻看。但那时的知青基本无书可读。我从小散漫惯了,主动要求到草原,只为追寻那份难得的自由,既然不刻意要求进步,总不能天天背毛选吧?独自一人,我唯有望着牲口发愣。这一愣一呆观察就仔细,有点儿像研究人员。我发现,羊牛马的毛上趴着一种虫子,长得颇似臭虫,颜色也差不离,有荞麦皮大小。可牲口自身有清理能力,用蹄子刨,用嘴啃。也有清理不到的地方,像胸前和大腿根儿之类,在那些毛发少的地方有时会出现鼓包……譬如马吧,会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头摇来晃去,蹄子乱踢,{zh1}干脆在地下打滚儿。我问过牧民,听说是一种害虫,叫草耙子,有毒性,头和腿都特别小,靠吸血为生并繁殖后代。它们将头扎在动物的皮里,用口器慢慢吸血,好几天后肚子一点点涨大,等后代繁殖出来,它们自己也就死了。
我曾经走到马跟前细看过,草耙子一半扎在皮里,一半露在皮外,露在外面荞麦皮大小的身子已经鼓胀成蚕豆大小的鼓包。我一把揪下来,把鼓包撕开,里面竟是几十个小草耙子。我不敢怠慢,赶紧找了根小木棍儿,在软地上扎了个洞,把小草耙子深埋进去。回去告诉牧民,他们说,揪出来不行,草耙子的头留在皮里还能吸血,得用东西敲,把它整个儿敲出来。
原以为草耙子只与牲口过不去,没想到也骚扰人,我队女知青秀珍就被它狠整过一回。
当时,秀珍只十五岁的半大女娃,若是现在的七十后、八十后,准还在妈的怀里撒娇呢,那时的她们却已顶全劳力干活儿。至于是不是童工,谁做梦都没思量过。只旧社会有包身工,如今是自觉自愿改造思想,与贫下中牧来结合的。秀珍为了结合得更紧密,吃住都在牧民包儿里,她白天放羊,牧民的老伴儿下夜。牧民叫巴图,一家子人,有男有女。晚上睡觉时,她不得不穿戴齐整,只能除下外面的衣服,盖上皮被躺下就睡。
牧区没有卫生条件,冬天用雪水,其它时间用井水或河水,都在几里之外,用带桶的专门牛车去拉。水很金贵。自古以来牧民都不洗澡,大多数知青便也入乡随俗,逐渐对于洗澡、擦澡之类想都不想,那属于资产阶级的贪图享受。女孩子心里或许还残存着爱美的一点儿小心思,也只在早晨胡乱用水抹把脸;男娃们十天半月不洗脸已属于家长便饭,到后来,脸上的油腻得用刀子刮。
秀珍虽不至于油脂麻花,身上的污垢也淤积了一层。不久,她就感觉腋下总痒痒。她没在意,也就隔着衣服挠一挠,好多天就这么忍着。
秀珍管阿爸的老伴儿叫额吉,那是挺和善的一位中年妇女,特爱与人搭讪。那天巧了,包儿里只剩下她和额吉两个女的,她忽然觉得痒得熬不住,就央求额吉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额吉让她把上衣脱了,当她抬起胳膊,额吉就“霍勒嘿(可怜哪),霍勒嘿”地大叫起来。原来,有个吃得饱饱的草耙子正叮在她的腋下,个头儿已经很大,鼓鼓的。当听说是个虫子,秀珍吓得眼泪立刻下来了,浑身直哆嗦。额吉一面说别害怕,一面抄起身边的小烙铁,揪住她的胳膊,在她的掖下拍打,嘴里还喊着“你别动,千万别动!这叫草耙子,一拍就出来……”牧民妇女特别讲究做针线活儿,主要是缝制蒙古袍,所以,身边都备有熨衣服的小熨斗,手柄一尺左右,熨斗部分巴掌大小。果真,在额吉的拍打下,已经喝足血的草耙子很快钻了出来。她麻利地用手指夹住,投于火炉斩草除根。
事后,秀珍当然不好意思把这件事情抖搂出来。还是额吉忍不住告诉了其他知青。在“霍勒嘿”的同时,她不忘加上一句:“这孩子也够呆的,一个大活人,这么多天了,就不知道伸手摸摸?”
从大城市下来的知青,{zd0}的20岁,最小的才14,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怎能了解草原上的草耙子!
多年后,我从书本上得知,草耙子学名硬蜱,老百姓俗称草爬子或草耙子,属于节肢动物,身体椭圆形,头胸部和腹部合在一起,春季多见,喜居树上或草丛,它通常都吸附在羊、牛、马等动物身上。草耙子没有肛门,光吃不拉,靠吸食血液为生,身体很小,棕红色。喝到人、兽鲜血之后,身体会{yt}天变大,肤色也由棕红变成灰色。盛夏过后,便消声匿迹。草耙子有毒,其毒性次于蜈蚣。当它头上的口器刺入皮肤后,可用鞋底或其它硬物突然拍击,再用手将其拽出,不能慢慢拽,那样它的头部会断在体内,甚至数年之后阴天下雨时,仍会使人刺痒难忍。
打住吧,我怎么讲起了生物知识?总之,也只有来到草原,我们才见识到草耙子这东西。
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