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琐窗与信封
慕毅飞
拿一双筷子，大概就能鉴别是不是中国人。当初学会吃煮熟的东西，怕烫手，随便拗断两根树枝，筷子就诞生了。可奇怪的是，西方的老祖宗，害怕烫手的时候，发明的怎么会是刀叉呢？作一个仿生学的联想，有点意思。你说这筷子，像不像延长的鸟喙？而刀叉呢，像不像变形的爪牙？鸟用喙来裹腹，对付的主要是谷粒；兽用爪牙来充饥，对付的当然就是弱肉了。于是，一种守成的草食型文化，与一种扩张的肉食型文化，在小小的餐具上，似乎就显示出界域分明的差异。为什么同样的是扬帆远航，郑和下西洋的船更大，出行的人更多，启程的时间更早，但就像飞出去一群鸽子，除了衔回几枚橄榄枝，丝毫不像后来的麦哲伦、哥伦布，动过一点殖民的念头？仁政与王道，就像中国人操持了几千年的筷子，它始终不曾触动过别人餐桌上的肥肉。
看美国影片《后窗》，想到中国的“琐窗”。希区柯克在《后窗》里讲了一个在中国人看来挺费解的故事。摄影记者杰弗瑞由于一次意外，摔断一条腿，只好在轮椅上过一段无聊的日子。他的视野，只有一个后窗。盛夏的窗户日夜敞开，一个个的窗口，展示着异彩纷呈的众生相。沉闷的，浪漫的，惊险的，什么故事都有。一个命案，居然也就这样向杰弗瑞的“后窗”演绎着。杰弗瑞不仅没为自己破获一起命案而自豪，反倒深深内疚于从这个“后窗”窥探了别人太多的隐私。这样的道德负疚感，中国人可能很陌生。街坊邻居见面，作为问候语的，常常就是“哪里来啊”、“到哪儿去啊”，仿佛xx就负有打探与查询他人行踪的使命。不仅有诸如“听墙根”、“嚼舌头”之类的习俗，而且还配有奇特的“琐窗”文化。“月台花榭，琐窗朱户”，这“琐窗”恐怕是{zj1}中国特色的窗了。由木头镶嵌成复杂的图案，当窗户用。要说采光，空隙太小了；要说档风，空隙又太大了。它特别适合于什么呢？适合于别人来窥视窗内的一举一动。隔开窗里窗外的，往往就是一层纸，用舌尖一舔，就能舔出洞来。富有中国特色的电影镜头，就是有人来到“琐窗”跟前，用舌头舔出一个洞，往里一窥，一切尽收眼底。“琐窗”为何不能是“后窗”呢？你要说这是没有玻璃惹的祸，那么，屏风呢？要挡就挡死，要隔就隔绝，否则，干脆敞亮一点，撤掉这遮一半挡一半的劳什子。你看这屏风，与其说是方便了里面的密谈，倒不如说是方便了外面的偷听。旧时的房子，墙壁带缝，楼板也带缝，说是个人空间，却永远给外界留了窥探的窗。最极端的时候，心灵都不允许留一个隐秘的角落，叫“狠斗私字一闪念”，来个“思想亮相”，连心里想的东西都可以问罪。
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更有趣地呈现在一个小小的信封上。先说姓名，韦小宝，肯定是“韦”在前，这是姓，代表的是家族；小宝在后，这是名，代表是自己。谁让他是韦家的小宝？当然要先讲“韦”，后讲“小宝”。个人服从集体嘛。干好了，叫光宗耀祖；干不好，叫丢祖宗的脸。但在西方，这一切是颠倒的。无论是在英国、美国，还是在法国、德国，如果有名有姓，肯定是名在前，姓在后；甚至有不少人，只有名，没有姓。敢情就不怕数典忘祖，竭力突出的，除了自己还是自己。跟西方的张扬个性不同，我们向来崇尚内敛。越是过去，敛得越是厉害。“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就是内敛的结果。为什么老爸活着，看人就不能看他的行为呢？因为轮不到他作主，一切都要听老爸的。不知有多少辉煌的人生，就这样被内敛掉了。再说地名，中国人写地名，肯定是省市县乡村，区域{zd0}的搁在最前面，这该叫局部服从整体，村服从乡，乡服从县，县服从省……于是，就有了一个说法，叫“大河有水小河满”。可就没人想到，遍观整个地球，没有一个地方是大河里先有水，再往小河里灌。合乎情理的现状，总是小河先有水，然后挡也挡不住，汇聚到大河里，大河才能满起来。改革开放，允许个人致富，其实，就是先让小河有水。个人富了，收的税多了，国家想不富也难。局部就是小河，局部好了，整体才能好。这样的硬道理，西方人好像懂得比我们早。他们写地名，向来是先写局部的，再写整体的，街道、村镇，然后是市、州，{zh1}才是国家。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决定不了的，才交给上面裁决。顺序不同，地位就不一样，连日期也是这个道理。中国人记时的顺序，总是年、月、日。时限大的放前面，这好像体现的就是“眼前利益服从长远利益”。西方人却是日、月、年倒着记，更有一种及时行乐的追求。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究竟孰轻孰重？可以有打不完的官司。但眼前利益要是没了，当下就活不下去了，长远利益当然就无从谈起。从提出“以人为本”开始，各级都要求努力实现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试问，面对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局部利益与整体利益、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对人民群众来说，“最关心、最直接、最实现”的利益，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恐怕谁都不难作出正确判断。
反思，是强势文化的特点；而不同文化之间的比较，是保持文化活力和文化自信的基本途径。筷子还在用，琐窗已成陈迹，信封书写习惯背后的文化精神，正在悄然改变中。所有这一切，都不妨欣然视之。
                                         浙江省温岭市委党校 （317500）   慕毅飞（媒体评论员）
                                          笔名：慕容、莫心、易非、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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