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咖啡_爱玩线球的猫

第四章 等一个人,老板娘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12>

  “拜!别忘记明天要模拟考喔!”
  小青骑着脚踏车向我挥手,朝着不远的火车站金石堂的方向骑去。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嚷着,挥挥手,钻进窄小的地下道里,往光复路前进。

  每天打工,我并不觉得困扰或疲倦,反而是上学,唉。
  在台湾,高三的生活实在不怎么彩色,美术课、工艺课、体育课、书法课、班会通通都是虚有其表的挂名,三不五时就有老师要借去考试或赶课,就算没课可赶  没试可考,他们也会来个请术科老师让学生自习,好像学生没有考上台大法律系,这些老师就会很对不起他们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过我念的竹女这一点就好多了,强调五育并进是竹女传统的骄傲,连体育老师这种爱装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课来考试。不过考试连篇仍旧是少不了的压力。
  但很抱歉,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
  只有回到“等一个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面有几点咖啡渍的工作围裙,站在吧台后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团团围抱,我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天气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见地问。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发,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个哑巴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沉默,因为她的沉默不只是个性,还有那么一点智慧。
  “明天要模拟考,好烦。”我一边看着贴在柜台上的英文词组一边调制炭烧冰咖啡。
  “要不要早点下班,我没关系。”老板娘笑笑,这阵子她在迷剪纸。

  我看着根本不打理店务的懒散老板娘,她大我十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年纪轻轻就已养成什么都没关系的个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不会因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会考。

  “老板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开口。
  “为何?”我问,其实我也没看过老板娘心情真的坏过。
  “今天下午有个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师点了她的老板娘特调,两个人聊的可开心。”阿不思忍不住泄密,脸上笑的很开。
  “喔喔,原来你今天剪纸都挑粉红色的色纸,是因为谈恋爱喔?”我跟着高兴。
  老板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纸好像是个传统式样的骑鹤老翁。
  “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问。
  此时店里只有两个人,不忙,但透明的门外却挤了五个高中生不停在嬉闹挤兑,我立刻认了出来,是上次乱点“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们又在计划些什么。
  “一个未婚、三十多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尼亚的附近,两个人、两台笔记型计算机,好像事情永远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门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泽于今天来过了。看来我今晚微弱的动力又少了一点。
  但我偷偷瞧着老板娘剪纸的表情,真是有够春心荡漾。我原本郁闷的心情逐渐纾解开来。

  店里的菜单上,一直有个醒目的“老板娘特调”项目,一杯九十九块,附注写着:可以跟老板娘聊天,时间?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罢。
  这是个谜。
  记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老板娘的那天,是我刚刚录取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第二个xx,一个天气凉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个刚刚返国任教清大的教授连续三天都来店里坐,也连续三天点了“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我记得他是个教物理的。

*************

  “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则来解释啰?”
  老板娘好奇地捧着冒着蒸气的热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蓝山咖啡,因为上面漂着几片不知所以然的柠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胡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笃定。
  “也不尽然,也很不尽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角度来分析文本,你刚刚短短一句话总共二十三的字,却有四个矛盾点,或者说,有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观点来看,这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环环相扣无痕。”物理教授好像不字字珠玑就会死掉一样。
  身为高中生社会组的我,在柜台后听得雾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组的学生可以听得懂。
  他根本只是个学术暴走族,不炫耀会死。

  但老板娘却没有反唇相讥,了不起的涵养。
  她很自然地与物理教授从牛顿第三定律谈到宇宙生成,然后又从演化论谈到从电影“撕裂地平线”中由人工制造黑洞的技术问题,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严肃皱眉,讲到宇宙膨胀论的时候两个人更是张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却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
  第六天,物理教授来了。
  但他点的却不是“老板娘不确定特调”,而是阿拉伯摩卡爪哇。
  我想前几天她没有来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后不得不换换口味。
  老板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独自翻阅新闻周刊,没有过去小圆桌与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来场学术演讲的欲望一直在他的脸上无处暴走着,喝完了阿拉伯摩卡爪哇后,物理教授失望走了,从此我只看过他两次。
  我当然也感到很疑惑。

***************

  面容秀气、几乎不施脂粉的老板娘年纪轻轻,虽然挂了老板娘三个字,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打算写论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里看杂志、看书、做小学生做的劳作,例如做灯笼或是用吸管盖小房子等,从没见过她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碗残余。
  {wy}说得上“打理店务”的部份,大概是老板娘偶而会带些小摆设做点修饰,却也称不上什么工程。
  但,老板娘每天都会亲手准备一点特殊单品咖啡的材料,等待随时冲上两杯。
  其全名“老板娘不确定特调”,简称老板娘特调。
  不确定三个字,是因为老板娘冲泡咖啡的技术比我还不稳定。
  老板娘用手动磨咖啡豆的样子,像极了在月亮上捣药的玉兔,既笨拙又可爱,但磨出来的咖啡粉总是粗细不一,故意搞砸似的。然后是冲泡的过程,不管老板娘用的是咖啡压滤壶、滴漏式咖啡机、摩卡壶、浓缩咖啡机、虹吸式咖啡壶、甚至是单纯的布织滤网,她都表现的像是{dy}次使用那么手法拙劣,不是让咖啡粉浸泡过久,就是将滤孔开的过大,总之每一次煮出来的咖啡都无法保证品质,难有佳作。
  我怀疑这间店没有阿不思的话,大概撑不到三天就会倒闭。
  特调两个字,当然就是老板娘亲手烹制的别出心裁。
  有时候在味道芬芳、生气蓬勃的肯尼亚咖啡上放几片诗情画意的玫瑰花瓣,或是在略带酸味的哥伦比亚中沉入几颗酸梅,也曾做过胚芽咖啡之类乍听很正经的怪东西。这些还算是好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在原本就具有甜味的黄金海岸综合咖啡中,放入一粒刚剥完皮的橘子,她窃笑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些怪现象我当然也跟家里的人提过。
  “你们老板娘好奇怪,我看,我找个时间过去点那杯老板娘拉肚子咖啡,顺便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奇怪吧。”爸爸听我叙述完,这样下结论。
  “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哥哥也一样。
  “你在那里打工真的没有危险吗?她会不会私底下跑去纵火?”妈妈总是过分担心。
  “其实老板娘人很好,每个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啊,就像哥,他才是最奇怪的人,但因为跟我们住太久所以你们都没有发现而已。”我说,静静看着哥,他正在客厅刮腋毛,一脸白痴地笑。

  而每日一变、只卖九十九元的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每天只与一个有心人分享。
  谁没有口福点了,就可以与老板娘共同享受一杯咖啡的聊天时光,当作拉肚子的补偿吧。
  就在那天,物理教授喝完奇怪的阿拉伯摩卡爪哇、起身离去后,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落寞的老板娘身旁。

  “老板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当时我刚入店没有多久,其实不大好意思询人隐私,但我已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想问我,我每天那么无聊冲两杯难喝得要死的咖啡,是什么意思吧?”    
  老板娘将脸从杂志堆里抬了起来,她的笨拙只存在于冲泡咖啡时的刻意。
  “对啊,我才来几天就觉得好奇怪,老板娘,你为什么每天都要亲自煮咖啡等客人,有时候快要打烊了,还看见你恋恋不舍地坐在圆桌子旁等人点老板娘特调,有客人点了,那{yt}你好像就会很开心,如果没有,你好像会蛮失望?”我问。

  老板娘假装秘密被发现,贼贼地笑着,然后xx忘记我的问题似的。
  就这么过了十分钟。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但我一直有预感,将来有{yt}这个谜终究会解开。
  解开时,我就能看见老板娘藏在慵懒背后的,那双明澈眼睛。

<13>

  “阿不思姊姊,我要......我要五杯......”
  一个显然是猜拳猜输了的高中生害羞地站在柜台前嗫嚅着。
  还是同一个,上次点黯然销魂咖啡的那位。真该练练猜拳技术的。
  “五杯什么?”阿不思的脸部肌肉xx没有一丝牵动。
  “我要五杯......那个......那个......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
  高中生很艰难地背完,我笑了出来。
  “满十八岁了吗?”阿不思冷冰冰地问。
  “啊?还没。”高中生有些震惊。
  “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喝,三岁小孩都知道,去跟你的同党说,改点别的幼稚一点的咖啡。”阿不思拒绝。
  高中生落荒而逃,脸红红地回到那群狐群狗党,然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年轻就是美好,做什么蠢事都会被当作英雄。”
  老板娘回头看着那群喧哗吵闹的高中生,忍不住发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板娘,你记不记得有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我看着心情很飞扬的老板娘。
  我想,现在也许是个得到解答的好时机。

  老板娘看着我微笑,她立刻知道我在问什么,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她的魅力不仅来自于淡淡的成熟,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慵懒自在。
  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够得到这份慵懒暇逸的气质。

  “我不是一直都一个人。”老板娘停止手中的剪纸,对阿不思说:“给我一杯低xxx的摩卡爪哇,我想,我又要开始说故事了。”眉毛上扬。
  阿不思理所当然的笑笑。
  短短三分钟,阿不思变魔术般在老板娘面前放上一杯热咖啡。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杯热巧克力。阿不思用一种很特殊的眼神告诉我,那个故事她已听过,示意我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
  我同意了,我是个很喜欢听故事、听故事时也喜欢专注的女孩。
  我看着老板娘{dy}次喝“老板娘特调”之外的咖啡。
  比起我的热巧克力,低xxx的香气略显单薄了些,但清爽没有厚琐的负担,很像我眼中想象的,老板娘的人生。
  或许,这点观察也可以在我伟大的“咖啡/个性”记事本里添上一个小小记录。

  “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阿不思一样,是个不喝咖啡的人。”
  老板娘闻着咖啡香,那淡淡的蒸气抚摸着她略显清瘦的脸颊。
  “但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非常喜欢喝咖啡,喜欢到,连我都不由自主端起咖啡,进入他的世界。”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左手无名指。
  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我明白,那里是一个女人,身上最幸福的位置。
  “你很喜欢他,对吧?”我猜。
  “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聊的童党。原本我以为,我们到了人生某个分歧点,例如国小毕业、例如国中毕业等,我们就会理所当然穿上颜色不同的制服,走进不同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回忆尘封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短短祝福。”老板娘的眼中充满了得意的光采:“但没有。”

<14>

  他的双亲在他国小毕业典礼那天,不幸出车祸过世了。
  当大家都在为分离培养情绪假哭时,我看着导师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仓皇不知所措地从会场跑去医院,我不懂,于是向导师问明了原因。
  知道后,我开始无法克制地大哭。
  一连哭了好几天,每晚睡觉阖上眼睛时,彷佛都会看见他穿着麻衣、无助地跪在丧礼告别式的角落。我难过得无法入梦。
  于是,我鼓起勇气告诉我爸爸,我不想念私立中学的初中部,想到他读的、位于八卦山山上的彰化国中,继续当他的好朋友、照顾他的情绪,以免他变成自闭儿或是学生流氓。
  幸运的,我爸爸很高兴我珍惜这份友情,于是答应了。

  上了国中,依亲的他没有钱吃营养午餐,于是我每天从家里带两份便当给他吃。
  他成绩不好又贪玩,我便晚上押着他到我家、当他的小家教,教他到不想会也得会为止。
  而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我家里摆放的种种煮制咖啡的器具,那些都是我喜爱喝咖啡的老爸珍藏的宝贝,而他老是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我爸也就热心地倾囊相授,教导他各种咖啡的知识、如何辨别咖啡豆好坏、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院子里用奶粉罐DIY烘焙生咖啡豆,两个人像是忘年之交。

  到了高中联考,真是我的一场噩梦。
  不晓得是因为太过紧张或是吃坏了肚子,我考到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肠胃炎,在考场里几乎熬不下去,成绩当然不好,只得在选填志愿时将私立中学当作{wy}的选择。而他,他真的很聪明,他的联考分数远远超过{dy}志愿彰化高中五十分。
  我想,应该是说再见的时候。
  坦白说,我挺难过的,当时我真希望我爸还有没教完的咖啡课程,如此我才能在偶而的下课晚上瞧见他的身影。
  但到了私立高中报到、新生训练的{dy}天,我吓呆了。

  “好久不见,以后请全校{dy}美女多多指教。”
  他穿着白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笑嘻嘻地背着蓝色布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
  然后深深一鞠躬。

  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只好讪讪地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就走进教室。
  回想起来,我当时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是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
  我还单纯地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我看见他每天放学后都匆匆忙忙骑脚踏车离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为了支付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还就学xx,每天晚上都到咖啡店打工。
  呵,也算是学以致用吧,我爸知道了还很得意他的徒弟终于青出于蓝。
  我偶而会到那间咖啡店写作业,老板跟其它的工读生都向我夸赞他的手艺是全店{dy},客人都很满意。

  “全校{dy}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他总是笑嘻嘻地穿着白色围裙,弯腰问我,故意装绅士。
  “随便。”我想说既然他请客,那就随便吧。

  他每次都端上风味不一样的咖啡,拿铁、摩卡、浓缩、哥伦比亚、美景三河、佛罗娜、苏拉维西,还会贴心地附上一片小蛋糕,单就技术上绝不比阿不思逊色。
  虽然我的舌尖没有特别敏锐,但我总是可以感觉到在每一次不同的口味后、藏在他手艺里的,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但我还不知道,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是多么珍贵。
  所以我在高二时交了一个男朋友,高三的学长,高高帅帅,骑红色FZR打档车、穿刻意定做的打折裤上学,是所有少女心中的梦想。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我想我伤透了他的心。
  虽然我还是可以见到他勉强挤出笑容,弯着腰、伸出手,绅士般问我:
  “全校{dy}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然后加上一句:
  “请问我还没有没机会,如果有,别忘了轻轻敲桌子鼓励一下我喔。”

  然而,我的手从来都吝惜传达我的情感。
  他却从来不吝惜他的笑容,还有美味的咖啡。
  所以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启示。
  大学联考前一个月,他陪着我到邮局划拨一套音乐CD,当时在中午,来邮局办事的人很多,他趴在我身边看着我填写划拨单,不知在傻笑个什么。
  突然,有两个抢匪冲进邮局大叫抢劫不要动,我吓呆了,他立刻紧紧从背后抱着我。半分钟过后,我听见一声爆竹巨响。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人群的尖叫。

  “你有没有怎样!你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哪里很痛?”
   他惊慌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绕了一圈察看,我赶紧摇摇头表示我很好。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却看见他的右手袖子上,都是血。

  我在医院急诊室外,不断祈求上天别让他离开我。
  只要他还能对我绽放笑容、为我端上一杯温暖的咖啡,我愿意给我们俩一次机会。
  两个小时过后,挂在急诊室门上的红灯熄了。
  我又哭又笑,站在走廊上将满脸的眼泪揩干,将电话卡插进话机里,告诉那个学长我想,分手。

  大学联考后,他因为右手还没复原、计算答案时慢了半拍,所以没考上国立的大学,填了台中的东海。
  我帮他拿志愿卡去登记时,瞒着爸爸,将我的志愿卡上{dy}顺位“台大心理”用橡皮擦偷偷擦掉,填上一个象征机会的数字。
  然后,开始了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涯。

  但我还是很笨,即使我越来越喜欢他。
  四年中,我深深害怕我一旦被他追到了,他就会像其它现实生活里的许多男生一样,失去恋爱的热情,失去当初追求时的活力,忘记在咖啡里添加那一点点,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没答应他的追求,眼睁睁看着他跟学妹手牵着手,走在美丽的文理大道上。

  我哭了,躲在浴室里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我亲手挥别珍贵的幸福,丝毫没想过一次次拒绝他之后,他所尝到酸苦滋味。
  只顾着保存他追求我的快乐时光,却不敢携手挑战不可知的未来。
  心如刀割,我才明白我自以为付出甚多,其实我多么自私。
  毕业典礼,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神色有些落寞地站在路思义教堂前的宽阔草坪上与同学、学妹合照,我终于鼓起勇气,哭着向他大声告白。

  东海大学毕业典礼,大草皮。
  数百个人围观一场闹剧。
  他走了过来,说要跟我合照。
  “你去死去死啦!我以后都不要见到你!”我大哭,推开他的照相机。
  “应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他突然情绪爆发。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煮咖啡给我、为我念精诚、陪我念书、拉着我逃课看电影、为我......为我挡子弹......呜...都是骗人的!”我把鲜花摔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的努力一直都没用!都没用!我追你那么久你都不肯跟我在一起,别人一牵你,你就跟人家跑了!我算什么!上个月你网友说要追你,你竟然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干!我比不上一个你从未看过的男人吗?”他把相机丢在地上愤怒咆哮。                                     
  “呜~~~~”我蹲在地上,气得大哭大闹。
   他从未见过我这么胡闹,气竟消了一半。
  “对不起。”他叹口气说。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咬着嘴唇,看着草地上的小野菊。
  “对不起,我真的追不到你。”他转身,就要走。   
  就要走。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不要走!”我大叫。终于下定决心。        
  他不明白,但停了下来。
  “我......我不是不当你的女朋友......我只是要你一直追我!”我红着眼,大声说:“我只是很喜欢很喜欢你追我的感觉,我好怕,好怕你跟我在一起以后,就突然不要我了嘛,呜......”我一直哭,他也一直哭。
  围观的数百人,也一起哭。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要找到一个真正愿意帮我挡子弹的人,有多...有多困难......”我的鼻涕跟眼泪搅和在一起。
  “你们才是最登对的,再不走,我要被大家用石头砸扁了。” 他身旁的小学妹淡淡一笑。
  “sorry......”他歉然说,看着小学妹捂着脸跑出人群。                                         
  “看这里。”他看着我哭花的小脸,捡起草地上的照相机对准我。
  “走开啦!”我捂着脸,不让他拍照。
  “我搞不懂,一下要我滚,一下子说我走了你会死掉,一下子又叫我走开。”
  他笑着,把脸上的眼泪都笑落了。
  “我哪有说我会死掉!”我抽抽噎噎地笑了。
  “嫁给我!”他大叫。
  “不要!”我也大叫。
  “至少当我的女朋友吧!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他开心地嘶吼着。
  我别过脸,但隐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答应他吧!”一个穿着毕业服的长发女孩擦着眼泪道。
  “答应他吧,让我在毕业前留下一个难忘的美好回忆吧!”
  一个拿着篮球,毕业服乱穿的男生大叫。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他拿着相机,贼兮兮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瞬间。
  我擦掉眼泪,说出他期待十四年的咒语。

  “女朋友就女朋友。”
  “喀擦!”
                          
  往后的四年间,他当完兵、在新竹找到一份工作,我则在一间出版社上班,担任小小的美术编辑。我们之间,也再度经历了上千杯的咖啡。
  一个xx,他开着刚刚分期付款买下的新车,兴高采烈载我到竹东的关雾渡假,还让根本没有驾照的我偷偷开了一小段路,想想真是惊险。

  “小咪,你喜欢喝我煮的咖啡吗?”在民宿吃晚饭时,他突然很认真地问我。
  “当然喜欢啊,虽然我每次都说随便,但只有是你为我煮的我才会这么回答,嘻,其实我宁愿喝白开水也不愿尝别人煮的咖啡一口,我爸爸还会因为你吃醋呢。”我点点头回答。
  他笑了,笑的很开心。
  自从大学毕业典礼那天以后,就属那个时刻的笑容最灿烂了。
  “你煮的咖啡太好喝啦,万一我以后喝不到这么好喝的咖啡该怎么办?”
  我学着周星驰电影“食神”里的经典对白。
  “如果真有那么{yt},教你一个办法。”他正经八百地却又说着搞笑的内容:“你就开一间咖啡店,整天瞎煮一堆乱七八糟的咖啡,取名叫老板娘特调,然后每次煮的内容都不一样,{wy}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难喝的要死吧?接着规定这种烂咖啡每日只供应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得请老板娘,如果点了老板娘特调的话,就可以跟世界{dy}美女聊聊、聊一杯咖啡的时间。”
  “好无聊喔,这样有谁会点这种咖啡?岂不是砸了自己的店招牌!”我大笑。
  “一点都不无聊。如果有一个人,每天风雨无阻,就算走路碰上下雪、就算开车遇到龙卷风、就算大地震将他前面的路裂成好几条缝,他都会克服万难,敲敲你的门,一脸腼腆地向你说:老板娘特调,两份。”
  他越说越认真,认真到,我的鼻子都酸了起来。
  “那么,他就是你的下一任真命天子,当你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你千万要珍惜他、别让他轻易溜走,因为这样的人,是带着我托付的使命,带着我的眷恋。”
  他笑了。
  我却哭了。然后一直用力捶他骂他,叫他不要乱说话,害得我好好的假期却无端哭累了眼睛。

  那天晚上,山上飘着细细小雨,他站在门口邀我夜游。
  出门前,我看了看日历,四月一号。

  “我警告你,在愚人节求婚的话我会很生气。”
  我用力敲了他的头。即使我已经拒绝了他一百次的求婚。
  他神秘地笑着,撑开雨伞。

<15>

  “然后呢?”

  那个猜拳老猜输的高中生趴在柜台上,他的朋友们挤在柜台边,围成了一圈。
  不知道从故事的哪一段开始,他们全都靠了过来。
  乱点王也将椅子凑近了不少,竖起耳朵倾听。
  苏门答腊不知何时,被老板娘抱在怀里,睡着了。

  “然后,我就在这里,等一个人。”
  老板娘笑着,没有眼泪,也没有一丝悲伤。

  我却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zh1}怎么了。
  但我知道老板娘为什么开了一间几乎无所事事的咖啡店。
  为什么菜单上会有一道老板娘特调。这就够了。

  “阿姨,为什么你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不会哭啊?”那高中生问,他刚刚偷偷抬起头来让泪光滑回眼睛里面的动作,早就被我发现。
  “回忆很美,为什么要哭呢?”老板娘依旧看着左手空荡荡的无名指,笑的很阳光。
  “还有,我不是阿姨,我叫老板娘!小心我叫阿不思放老鼠药进咖啡里!”
  老板娘故意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高中生。
  “老板娘,你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欧巴桑,我们一定会帮你。”
  一个剃平头的高中生勇敢地说道,差点被老板娘的手刀击中。
  “帮什么!”老板娘第二记手刀也打不中。
  “帮你贴海报啊!”平头高中生空手夺白刃,硬接住老板娘的手。
  “贴海报怎样?”老板娘感到好笑。
  “征求喜欢喝难喝咖啡的勇者,通过一百杯咖啡就可以娶世界上最年轻的欧巴桑回家!而且一杯只要99元,多少也值得尝试一下!”长得像西瓜的高中生附和。
  “现在的高中生真是太不可爱了。”
  老板娘无奈地收回手刀,然后突然往西瓜高中生的头上一斩,斩得他哇哇大叫。

  我看着老板娘。
  多么美的一个故事。
  很荣幸,我能够在这间店里工作。
  陪着老板娘等着她的真命天子,总有{yt},他带着天上另一个他的祝福与使命,前来共饮那一杯杯难喝,却充满幸福期待的咖啡。
  也希望,在这段浪漫店史的庇荫之下,我也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一个人。

  “咳,我想来杯老板娘特调。”乱点王整理衣襟,故作忧郁地走了过来。
  然后我们全都用白眼瞪他,他只好干咳了两声,假装没说过那句话。
  白烂终归是白烂,只想捡现成的便宜。
  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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