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的存文处?? 那些风花雪月+番外by 公子欢喜
【文案】
沈晋恨透了秦央!
乖宝宝秦央,模范生秦央,斯文儒雅的秦央,
无论哪一点都和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是为什么,毕业分别的时候,心中却如此不舍呢?

秦央讨厌沈晋!
小坏蛋沈晋,后段班沈晋,吊儿郎当的沈晋,
那个凡事都和自己对着干的冤家!
可是为什么,就是看不得他颓废沮丧的模样呢?

一起上下学,一起看日落,一起过没有女友的情人节;
幼时的青梅竹马,从相看两相厌到亲密无间。
青涩的校园里,什么在悄悄地滋长;
清早的公车上,谁不经意地吻了谁?

沈晋说:秦央,我喜欢你!
秦央说:风太大,我没听清……


文案这么长,公子欢喜也挺有名的,我还是不多说了...
沈晋X秦央,竹马竹马,青葱岁月的故事。这文也是三年前看的了,到现在还记着~
{dy}章

沈晋恨透了秦央。
在幼儿园里一呼百应的"孩子王"沈晋几乎受到所有小朋友的拥戴,除了秦央。老师的乖宝宝秦央从不为沈晋的进口奶糖所动,年纪小小就学会铁面无私的秦央面对恶意分子沈晋的笑脸总是不理不睬,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秦央会大胆地跑去老师跟前告状:"沈晋今天又欺负小朋友!"
人小鬼大的孩子在老师面前装得低眉顺眼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老师心软了,一个转身,小媳妇立刻回过头朝告密者狠狠地瞪一眼:"等着瞧!"
这边的秦央坦然地对上他的眼,毫不客气地回送一个正义凛然的眼神。
豆丁一点大的孩子,才比教室里收玩具的矮柜高出了多少,倒先学会了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结梁子寻仇家。难怪都说,这一代孩子早熟。

所以,当老师宣布,这一次六一儿童节我们贝贝班将要演出的节目是儿童剧《睡美人》时,长得很讨家长老师喜欢的沈晋头一次非常谦虚大方地把王子这个重要角色让给了同样长得可爱漂亮的秦央。
此时,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刚刚吹起,对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而言,进口奶糖的香甜滋味实在是一种{jz}的诱惑。于是,凭借每人可以得到几颗进口奶糖的允诺,孩子们在"老大"沈晋的带领下一致推举了莎莎,本班长得最丑,衣服总是脏脏的女孩,当上了本次儿童剧的女主角,美丽的睡美人公主。
哄闹声四起,在秦央愤恨得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小阴谋家沈晋觉得口中的奶糖真是一路甜进了心底,脸上笑得比花还张扬。

然而,现在,穿着蕾丝花边的裙子躺在舞台上的却正是沈晋。
一心想要扮演一次公主的莎莎在儿童节的前{yt}晚上发烧了,不能来了。
当莎莎妈妈急匆匆地跑来幼儿园通知老师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盛大的庆祝六一儿童节的演出已经开始了。孩子都在后台抱做一团紧张得两腿发抖。同样紧张的年轻老师一时六神无主,班里的女孩子扮巫婆的扮巫婆,演仙女的演仙女,剩下的都借给隔壁宝宝班跳韵律操去了。刚好瞥见缩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秦央王子吻丑公主的沈晋,于是急病乱投医,几个老师一商量便围了过来:"哎,就让晋晋上吧!"
"只能让晋晋来了,那就晋晋吧。"
"来,晋晋,快跟老师去换衣服!再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班了......"
就在沈晋眨巴着眼睛呆愣的片刻间,蜜粉、口红扑面而来。小家伙哪里挣脱得过几个年轻女老师的包围?转眼,抹上口红,套上裙子,戴上假发......手足无措的假公主被一把推到了台前。裙摆太长,险险被绊倒,沈晋惶惶然抬起头,舞台下是一双又一双好奇又陌生的眼睛。身后是同班同学放肆的大笑声。
苦心经营三年的"老大"形象被一套蕾丝花边裙毁于一旦。
这些笑声原本应该是给秦央的!沈晋恨恨地想。
而那边的秦央身着一身王子装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漂亮而讨喜,博得掌声喝彩无数,羡煞了台下一众年轻妈妈。
自食其果的沈晋看得越发不是滋味,娇柔的公主快演成又一个怨毒的巫婆。
牵线木偶似地在台上来来去去了大半天,终于捱到{zh1}一幕,王子披荆斩棘进入皇宫吻醒沉睡的公主。说是吻,其实也不过是装个样子,秦央象征性地弯弯腰,低低头,沈晋再慢慢坐起来,演出结束,集体鞠躬退场谢幕,大功告成。
眼看着沈晋乖乖躺倒在台上,秦央缓缓地走上前,几个一起排戏的老师在幕布后捏紧了剧本想着不要再出什么纰漏就好。偏偏,舞台上那两个备受老师喜爱的小东西一点面子都不给。
就见王子徐徐弯下腰,边上那个念旁白的小女孩感情饱满地念着台词:"啊,多么美丽的公主!"
轻柔的音乐声起......
然后,熟睡的公主坐起身,拳头xx地击中王子的下巴......
"咔嚓"一声响,台下做生意一夜暴富的沈晋爸爸快速地按下新买的照相机的快门。镜头里,王子和公主小仓鼠一样滚做了一团......
沈晋和秦央,就这样打打闹闹地结束了他们的幼儿园生涯。

秦央一直以为只要升上小学就可以不再遇到那个讨厌又惹是生非的沈晋,可惜,天不从人愿,在新学校的新教室的门口,这一对小冤家再次相逢。
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之后就扭过脸不再搭理,却听得身旁的两个妈妈交谈得热络。秦沈两家住得很近,秦家姆妈和沈家姆妈年轻时就交好,此番见两个孩子分在一个班里更是喜不自禁。
"哦哟,巧是巧得来,秦秦和我们晋晋又是同学啊!"沈晋妈妈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丹凤眼,瓜子脸,一头如瀑的黑亮长发。
秦央此刻当然不懂这些,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阿姨很美,再偷偷扫了沈晋两眼。沈晋比较像他妈妈。秦央暗暗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是的呀,两个小家伙满有缘的哦,干脆做同桌好了。"秦央妈妈趁机提议。
"好的呀,好的呀,这样么{zh0}不过了......秦秦很乖的,以后要多帮帮我们晋晋的哦。"
秦央得意地冲沈晋瞟了一眼。
"哦哟,瞧你说的,你们晋晋也不错的,一副聪明相。哪里像我们秦秦,木木的,也不知道以后功课能不能跟上......"
沈晋也骄傲地丢给秦央一个白眼。
硬拗着老师将沈晋和秦央搭成了同桌,两个妈妈又各自蹲下身殷殷交代起自家小孩:
"晋晋,以后要好好跟着秦秦,不许再欺负小朋友了,好好跟着人家秦秦学,知道了没有?"
沈晋噘着嘴不说话,小脸皱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侬迭只小赤佬......(你这个小鬼)"沈家姆妈有些气急又不能发作,只能尴尬地对着秦家母子一笑。
秦家姆妈也关照着秦央:"秦秦,以后和晋晋好好相处,不懂的就问问人家晋晋。上下学也一起走,不然爸爸妈妈不放心的。在学校里乖一点,好好听老师话,上课认真听,明白么?"
"明白了!"秦央乖巧地回答。
顿时又引来沈晋妈妈一通夸赞:"你们家秦秦就是懂事呀,多听话啊......"
沈晋看秦央越发不顺眼,转身就跑进教室里往课桌上一趴,一个人占去了大半地方。


沈晋每天都会来等秦央一起去上学。这是两家家长特地交代的,不听话是要被打屁股的。
这时,S市东区的开发还在起步阶段,各家都住着自家祖辈留下的私房。两层的小楼,门前有一大片空地供人们在夏日里消暑乘凉闲话家常。
每次,沈晋都是坐在秦央家门边的小木凳上,看着秦央爸爸把放在热水里捂热的牛奶递给秦央。那是一种中间略胖的玻璃瓶子,清晰地透出里面奶白的颜色。瓶口很宽,裹着黄黄的牛皮纸,再用一截白棉线扎紧。
秦央小心地解开瓶口的棉线,揭开牛皮纸,瓶口上还盖着一层纸质的材料,朝着瓶内的那一面上沾着一层厚厚的奶油。秦央总是习惯先伸出舌头把那层奶油舔了,才"咕咚咕咚"一口气把瓶内的牛奶喝光。放下瓶时,嘴唇上还带着白白的奶渍。
秦央喝完了牛奶才背上书包和沈晋一起出门上学。
秦家姆妈和秦家爸爸还要在后面叮嘱几句:"路上当心,小心汽车!"
秦央回头"哦"了一声,沈晋小声地抱怨一句:"真慢!"
两个人就谁也不说话,肩并肩走出一段路,估摸着家长们看不见了,立刻快速地分开一段距离,连"哼"一声都懒,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对方。
路上背着书包匆匆赶路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一路走着,两人就慢慢进了自己的伙伴群里。从幼儿园起就学会组团结派的沈晋进入小学后自然很快就靠着进口糖果和小卖部里的小零食聚集起了一群"好朋友"。乖巧听话的秦央被老师指派做了班长,身边当然也少不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
上学路上聊的无非是昨天晚上看的电视连续剧,那个年代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一部电视剧能引得万人空巷,让孩子们津津乐道许久。
沈晋这边说:"昨晚的《封神榜》你们看了没有?姜子牙出山了!"
秦央那边说:"昨天晚上《封神榜》里姜子牙出山了,他是元始天尊的徒弟。"
偶尔,秦央转过眼,沈晋偏过头,视线隔着人群快速地相碰一下又错开,各自在心里暗暗地啐一口。

课桌上是画着"三八线"的,谁的东西也不许超过界限,超过了,东西就是对方的。沈晋挑着眉梢没收过秦央的橡皮和能变幻图案的尺子,秦央扯开嘴角把沈晋的两支新铅笔放进自己的铅笔盒里。
如今看来幼稚的行为,在当时大家都是这样的一本正经又执行得分毫不差。
有一次,沈晋的手肘就摆到了线上,秦央手指着桌上的线大声说:"喂,你过线了!"
沈晋抬抬眼皮,笑得极度无赖:"是么?"
另一手拿过尺子往线上一摆:"看好了,我没过。"
秦央也拿起尺子来量,他的手肘正压在线上,确实没过。在沈晋的冷笑声里,秦央悻悻地把尺子扔回桌上。
"啪--"地一声,尺子倒是被他扔过了线。
沈晋喜笑颜开,一手继续压在线上,另一只手得意洋洋地把尺子拖过来,还当着秦央的面慢慢地拖,有意叫他难受。
秦央气得哑口无言。偏沈晋还不知足:"哟,大班长生气了,去告诉老师啊,找老师告状啊......"
秦央两眼冒火,一咬牙,把自己的手肘也摆到了线上,用力抵着沈晋的。沈晋见他用力,也咬着牙拼了全力。
两个小家伙胳膊抵着胳膊,耗了一整节课,连老师说什么都没听。一下课,双双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一通教训。
两人表面认错态度良好,心里早把错赖到别人身上。
秦央在心里嘀咕:都是沈晋起的头!
沈晋暗暗地想:这个秦央,当班长的人还斤斤计较!
相互怒目而视,走出办公室时还不忘在门边用力挤一下对方。
秦央觉得,自己是永远不会和沈晋做好朋友的。



第二章

秦央班级的班主任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太太,一头花白的头发,夏天穿一身浅底碎花的连衣裙,肉色的短袜,黑色的低跟皮鞋。她教的是数学,上课时要求所有学生必须把手背到身后,抬头挺胸,注意力集中,不许乱说话,不许走神,更不许回答不了问题。回答问题时,必须声音宏亮,答案正确。否则,必定要挨她好一顿训斥。
老太太年纪虽大,精神却非常之好,思路清晰,条理明确,教训起学生来可谓声色俱厉滔滔不绝字字如刀,一个上课说悄悄话的小错可以拔高、拔高、不断拔高到人生观价值观身心健康思想道德的高度,直斥得你面红耳赤心惊胆颤,仿佛再这样继续上课和同桌交头接耳,一生前途就真会如她所言般黯淡无光一生休矣。
几个学习成绩落后,回家作业错误百出的学生更是常被她找来家长,两代人在办公室里站得笔挺一起低头垂耳听她责备,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无数教师和学生,可谓颜面扫地,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干净净。家长们对这位老师也是又惧又怕。秦央爸爸就只得天天按着计算器把秦央的功课验算了一遍又一遍才敢放进秦央的书包里,认真得好像又读了一回小学。
沈晋就比较惨,作业做得不差,就是书面不整洁,小孩子才刚把铅笔捏得顺溜些,其他当然就顾不得了。东一块黑印,西一片橡皮屑的,被老太太当堂点名批评了好几回。沈晋当面赔着小心,坐下时脸上就气呼呼的,瞪着秦央那本雪白的作业本上的红色的"100+优"的评语和秦央的窃笑气得直磨牙,回头再看看自己那本满是黑黑的手指印子的作业本,一肚子气都只能憋进肚子里。
在他的课上,教室里总是静悄悄的,只听闻一把略带尖利的嘹亮女声在教室上空回荡。底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不要轮到自己来回答问题。顽劣如沈晋是如此,乖巧如秦央也是如此。

区里的教研室每年都会到各学校抽取几位老师上公开课。秦央二年级时,就抽到了秦央班级的这位在区内声誉不错的老师。
老太太为人很认真,一大把年纪了,平时批作业时还戴着老花眼镜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连一个橡皮没擦干净的小数点都不肯放过。这一次,自然是郑重其事,提早两个星期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备课备得细之又细,慎之又慎,一点都不敢对不起这个自己已拿到多年的特级教师职称。
公开课的内容是趣味数学,为了体现出首脑并用的教学理念以及寓教于乐的教育精神,老太太忍痛让出一节课的课时,手把手地教着学生们把铅画纸裁成方块,在方块上画上九宫格,又剪下数个大小一样的圆纸片,一律用蓝色圆珠笔工工整整地写上数字。又找来废报纸做成规格一致的纸袋,把诸多自制教具放进去。一人一个,上头还写着各自的名字、学号。上公开课时要用的。一样也不许少。
老太太说:"到时候,谁要是少了东西......"
老花镜后已经显得混浊的眼睛缓缓地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孩子们一个个惊若寒蝉,忙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摊在桌上再仔细地数一遍。
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地教了两节课,怎么看九宫格,怎么在九宫格上摆弄那些写着数字的圆纸片,怎么运用于小学数学计算......再精心安排下几名学生,谁到时候要回答问题,谁背诵概念,谁进行计算,连如果谁谁谁答错了谁谁接着答都安排好了。秦央学习成绩好,沈晋头脑活络,两人都在老太太的指定回答问题的人选之列。
整整两个星期,上课不似往日般草木皆兵,偶尔能够做做手工,回家还没作业,一群小鬼头乐疯了,巴不得天天有外校老师来听课。

这{yt}一早,学校门口,沈晋与秦央两派人马不期而遇,一时,巍峨的校门之下,狼烟四起,尘土飞扬,好似电视剧里黑白两道大佬狭路相逢,各不相让,就差一个"浪奔,浪流......"的背景音。还有就是,大花坛里的月季开得也太鲜艳了些,各位匆匆路过的高年级生也比两位"大佬"高出了许多。
沈晋两眼看天,声调略高:"今天张老师上公开课,某些好学生要好好表现,不要答错了问题,害得我们跟他一起倒霉!"
身边立时一片应和声,某些人还趁机抱怨一句:"张老师老凶的!"
秦央这边也开始有人不服气地回嘴,沈晋一概充耳不闻,只是笑笑地看着秦央,心里暗自准备下数条反击之策,说他是班长欺负同班同学啦,嘲笑他上回考试一分之差输给隔壁班的静静戳他的软肋啦,或者干脆在校门口和他打一架,反正上次在幼儿园的时候他还多打了他一拳,他都记着呢。
这边厢,沈晋挑衅地倚在校门边等了半天也不见秦央,那边厢的秦央却头一昂嘴一撇,淡淡地说一句:"快上课了。"举步就往前走,视线里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沈晋的影子。
沈晋的背还抵着校门,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许久以来,沈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秦央。

真如沈晋所料,老太太精心准备的课确实出岔子了。
上课前两分钟预备铃,文艺委员带着大家一起唱歌。唱完了歌刚好正式上课的铃声响起,这些都是老太太不辞辛劳带领大家操练了好几遍的。
老太太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地微微弯一弯腰:"同学们好......"语调在半路拐了个弯,猛地往上一蹿,笑开了一脸菊花褶子。
沈晋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往下掉,偷眼看看身边的秦央。好学生两手背后,做得笔直,小脸上微微泛着白,真是,好学生就是会装。
课程的进度按着老太太的节奏进行得有条不紊,坐在沈晋身侧的那个老师听得直点头,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都上了两星期的课了,能不好么?沈晋嘟着嘴想。
这一题该轮到沈晋回答,沈晋一听老太太点他的名字就赶紧站起来,看看自己的九宫格,大声地报出自己的答案。
按照事先的彩排,老太太应该大声地夸他:"非常好!"
他在全班热烈的鼓掌声中面带笑容地坐下。
但是,现在,老太太的表情却僵住了,沉默了好半天,方缓缓说道:"那个......请坐。"
回头又叫了另一个学生回答,是一个与沈晋截然不同的答案,在热烈的鼓掌声中,沈晋疑惑了。
于是,当老太太再次出题的时候,沈晋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主动要求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嗯......请坐。"
沈晋可以看到,在老太太僵硬的脸上,她的嘴角正在抽搐。
不死心地去看秦央的本子,又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答案,沈晋不停去摆弄他的九宫格,接下去的每一道题,都是错误的。他可以看到秦央的嘴角边慢慢溢出的笑意,心中焦急又烦躁,似乎正被谁的手不停地挠着,不应该是这样,事先的彩排中他从没有做错过,怎么换了题目他就都不会了呢?眼前的九宫格,陡然成了陌生的器具。
沈晋开始害怕,开始在心底小声地祈求,快下课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要求大家按照座位顺序从前往后做题并且一个挨一个站起来报出自己的答案。当轮到沈晋时,老太太的表情又是一僵,神情比沈晋还紧张,目光中带着少见的鼓励。
沈晋低头看着自己的答案,磨蹭着站起身,觉得四肢都是冰凉的。未满十岁的孩子开始预计起自己的悲惨下场,要是这一题再答错,老太太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在捣乱?然后,下了课后把他和他爸爸一起叫进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一顿,不,不会仅仅只是一顿批评的,会不会罚他抄学生手册?抄多少遍呢?十遍?一百遍?并且是让秦央做监督?又让秦央看笑话了!
"沈晋......"老太太见沈晋迟迟不说话,试探着又叫了他一声,"告诉老师,这一题的答案是多少?"
"答案......答案是......"沈晋看着自己的练习本,耳畔"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这一题的答案是......"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老太太满含殷切期望的脸,小小的沈晋觉得自己仿佛是慨然赴死的革命烈士,只不过他是死在老太太的呵斥之下,不对,还有秦央的嘲笑,那个讨厌的秦央的蔑视。
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快速地将他正放在桌上的九宫格转过一个角度,摆成一个菱形的样子,沈晋一怔,眼前的图形立刻又变得熟悉起来,粗心大意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把东西摆错了位置。
这一次,沈晋险险过关,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又轻松了起来,说话的调子又开始上扬。沈晋在全班同学热烈的鼓掌声中坐回自己的座位,四肢无力,脑中一片空白。

下课后,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跑去操场玩耍,秦央伏在桌子上做功课。沈晋几次回绝了同学们一起玩耍的邀请,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坐在秦央身边。
秦央一直埋着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沈晋只能在课桌上趴着,放任自己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啊,那个斌斌又被欺负哭了,真没用;丽丽今天穿了条红裙子,真难看;双胞胎在打架,看不出被打的那个是哥哥还是弟弟,真像......真是,下了课也不出去玩,难怪体育课他老跑不快。
秦央新买的橡皮滚着滚着滚上了"三八线",又滚着滚着滚到沈晋这一边,左顾右盼的眼珠子刚好看见,沈晋就伸出手指头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把它推过去,再碰碰他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一句:"喂,自己的东西保管好!"
秦央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晋眼皮子一掀,看着窗外的白云:"那个......谢了......"
垂下眼时,看到秦央还在看他,木木的,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切!"赶紧胡乱抓过一本书翻开,把脸埋进去,浑身上下比方才上课时还不自在。
沈晋发现,秦央这个人,其实不是那么讨厌的。



第三章

秦央问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去帮沈晋。因为老师说过,同学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班长尤其要起到带头作用。
不过,张老师凶起来真的很吓人的,布置下的作业也会很多很多,多到大家做到很晚都做不完。
反正,看着满头冷汗颤颤巍巍的沈晋,秦央情不自禁就伸出了手。
秦央更想不到沈晋会跟他道谢,那个总是带头闹事大祸小祸不断还从不知认错和悔改的沈晋。
当时,看着沈晋明显显得不自然的脸,秦央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xx不认识的陌生人。
无论如何,至少,两个小家伙不再是互不理睬了。
上学的路上,沈晋会问秦央:"昨天数学作业的{zh1}一题你做出来了没有?"
秦央歪过脑袋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头:"做出来了。"
"答案是多少?"f
"我做出来的答案是3。"
"哦,我的答案也是等于3。"沈晋说,闷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努力想着话题。
秦央也在想,想着想着,就开始冷场。
身边的伙伴开始聚拢过来,两人被各自的朋友簇拥着,渐行渐远。
放学时,沈晋会在校门口叫住秦央:"今天教的课文老师说要读多少遍?"
"5遍。"秦央走出了几步,又忽然回过头,"老师说家长要在课文旁边签名的。"
沈晋和他的伙伴嬉闹着从秦央身边走过,勾肩搭背的,笑声很大,看来是没听见。

那个时候,最xx的方便面品牌是康师傅和营多,红烧牛肉面的辛辣香味狠狠地刺激着人们的味蕾和食欲。这个城市的发展在不断地提速,人们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许多,速食食品的出现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指的不仅仅是这个渐显繁华的城市,更已深入进了生活。
而在孩子们中间,最喜爱的零食是一种叫做"小浣熊"的干脆面。橘黄色的包装袋,味道咸咸香香的。孩子们喜欢在放学后三五成群地涌到小卖部里给自己买一包干脆面,把面饼捏碎了,一边走着一边吃。那条长长的坐落在新建成的立交桥旁的人行道上,一到黄昏时分,总是飘满了干脆面的咸香和胡椒粉的气味,美好而勾人食欲。
精明的商家在每包面里都放入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片,上面画着各种浓眉大眼身体健硕的武将,水浒里的、三国里的、封神榜里的,耳熟能详的人物已日式漫画的风格呈现在眼前,不同人物的卡片边上还煞有介事地标着不同的武力值、防御值、攻击值。这成了孩子们疯狂收集的对象,谁都想集齐一整套好在同伴间好好炫耀一番,哪怕是拥有一张旁人不曾拥有的卡片也足够在整个班级甚至是年级里风光上一阵。口味一成不变的面已经不再重要了,人行道旁常常可以看见一袋袋连面饼都不曾捏碎的包装袋,只是里面的卡片已经不见。
秦央也是这其中的一个,小家伙已经把连环画版的《三国演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一直梦想着能将一整套三国武将收集起来。奈何商家是如此的精明,到{zh1},某些人物几乎大家都有,而有些人物却少之又少。秦央的卡片集了厚厚一沓,但依旧不xx,闲暇时一张张翻看,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沈晋也在收集,他的卡片比秦央还多,整个年级里他的卡片是最多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学习上不见有多少积极的沈晋总不会甘心落在旁人后头。下了课,就可以看见他把卡片一张一张铺在桌子上显摆。
秦央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连环画,沈晋就在另一边对着卡片上的人物指指点点:"切,武力值才80,低了。"
"关羽这么强!"
"小乔也不怎么漂亮嘛......"
秦央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评论,暗暗在心里摇头。
"喂!"沈晋忽然喊他,秦央从书本里抬起头,迟疑地看向他。
很好地继承了沈家姆妈漂亮基因的面孔又不自然地扭曲了起来,沈晋手指一弹,一张卡片滑到了秦央面前。
是甘宁,秦央苦苦寻觅的几位武将中的一名,秦央看着沈晋的眼神变得有些惊讶:"你干什么?"
"那个......上次,公开课......"沈晋的眼睛又开始往天花板上瞟,老师跟前还能伶牙俐齿胡编乱诌的口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运作了。
"我不能要的。"秦央知道,沈晋也就这一张。要想再收集,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袋干脆面了。
"给你你就拿着呀!"沈晋的口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又是一副嚣张的小霸王样子。
秦央头一缩:"哦。"很小心地把桌上的卡片放进自己书包里,心里不知不觉对沈晋又生出几分好感。
"你真的拿啦?"这一次轮到沈晋吃惊了,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秦央伸进书包里的手。
秦央理直气壮地说:"你叫我拿的。"
"我以为你不会拿的。"沈晋的语调低了下来,不过是想做个同桌有爱的样子摆摆噱头,没想到又失算。
"那我还给你好了。"秦央作势要从书包里把卡片拿出来还给沈晋。
"算了算了,说都说了。"话是这么说,两只眼睛还在恋恋不舍地瞄着秦央的书包,"送出去再要回来,笑死人了。"
秦央看着沈晋,沉默了半晌,从自己的卡片里抽出一张:"那我跟你换好了。"
说罢,把卡片递给沈晋,是一名沈晋正在寻找的武将,秦央也就这一张。沈晋接了过去,也小心地收进书包里。
两人互相偷偷瞅着对方的书包,一阵心痛。

拜两张互相交换的珍贵卡片所赐,沈晋和秦央的交谈话题终于可以不再只局限在昨天的数学作业或者今天的语文课文上了。
两派人马逐步地开始交融,原来大家都喜欢看《新白娘子xx》,都讨厌法海,都觉得赵雅芝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当沈晋风一般冲过50米终点时,秦央与他不过相差几步,这个功课很好的好学生跑得也不慢。秦央发现,沈晋其实也有认真的时候,比如做车模,二轮驱动、四轮驱动、越野胎、雨胎、普通胎,不过是个课余时分玩耍的玩具而已,沈晋却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默课文的时候,秦央报页码,沈晋在课桌里"唰唰"地翻书;考试的时候,一根手指代表A,两根手指代表B,英文选择题太多,险些搞错了题号;老师布置作文的题目叫做《我的朋友》,秦央写的是沈晋,沈晋写是秦央,老师把秦央的作文当范文当众朗读,沈晋在底下捶着桌子大笑,直呼:"不是我,不是我......",秦央甩给他一个锋利如刀的眼神......
秦央开始邀请沈晋一起去他家做功课,偶尔秦央也去沈晋家。沈家姆妈和沈家爸爸总是不在家,秦央很羡慕沈晋家卧室里的大红色地毯和那套欧式组合家具。秦央家的家具还是秦央妈妈和秦央爸爸结婚的时候,做木工的秦央爸爸和秦央的几个叔叔自己动手一起做的,两边开门的大衣柜,四尺的棕绷大床,那种土土的姜黄色,都已经掉漆了。不过,沈晋似乎很喜欢秦央家,他说秦央爸爸做的菜很好吃,比秦央还能哄秦央妈妈开心。
于是,每到放寒暑假,沈晋总是一早就捧着他那台小霸王游戏机来敲秦央家的门。一人一根盐水棒冰,在一台摇头电扇的吹拂下,两个人在电视机前上窜下跳,从清早一直奋战到傍晚,连秦央奶奶来给他们煮饭都没察觉。魂斗罗、超级玛丽、坦克大战......玩到变压器发烫,摇杆上湿答答地全是汗水。
秦家姆妈看着两个孩子并肩上学的身影不无感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前一见面就跟冤家一样,现在好得快变成亲兄弟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笑着说起,当初生秦央的时候,她和沈晋妈妈住一间病房,床挨着床。秦央先出生,"白是白得来,跟面团一样",沈家姆妈喜欢得不得了,开玩笑说要生个女儿,两家以后结亲家,没想到,几天后生下了沈晋,也是男孩,玩笑只能当玩笑。
两人同时用筷子指着对方:"切!"齐刷刷背过头做呕吐状。
一如沈晋许久之后的感慨:"那个时候,纯真得一塌糊涂。"

彼时,一部《孽债》红透浦江两岸,赚尽无数阿奶阿爷阿叔阿婶的热泪。
秦央妈妈和秦央奶奶坐在桌边包馄饨,秦央趴在一边做作业。婆媳两个一边包着馄饨一边闲谈,谁家的新媳妇恶待婆婆,谁家的孙女一举考上了大学,谁家的不孝子又在xx桌上一夜输尽家财。
秦央奶奶低声对秦央妈妈道:"侬晓得伐?(你知道吗?),阿三,沈家的小三子,生意做得不要太大哦,窝里厢(家里)钞票多得来......开始在外头养女人了......"
秦央妈妈便道:"我晓得的呀。前两天我还在路上碰到过的......妖里妖气的,没丽萍好看。"
"丽萍啊......丽萍自己也不好......"秦央奶奶点着桌上包好的馄饨,"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先烧两只给秦秦吃吃看,今天我盐放得有点多,大概会有点咸。"
秦央握着笔静静地在一边写着,屋子外面晾着洗好的蓝色的台布。学校把原先的木头课桌椅都换成了新的铁制的课桌,桌面上干净得很,为了防止学生在上面乱写乱画,特意每张桌子上都配了块蓝色的台布。说好的,两个人每星期轮流把台布带回家洗,每次沈晋带来时,台布还是脏的,根本没洗过。秦央就干脆每个星期都把桌布带回自己家。
厨房里开始漫出排骨汤的味道,秦央妈妈喊:"秦秦功课做好了伐?吃中饭了。"
秦央认真地在作业本上划下{zh1}一笔:"哦。"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是长不大的,殊不知,长大只是一夜之间,悄无声息。
秦央就从平日大人们的闲谈中清楚地知道,沈晋爸爸在家中排行第三,沈晋妈妈叫做丽萍。
电视机里的连续剧已近尾声,悲伤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爸爸一个家,
妈妈一个家,
剩下我自己,
好像是多余的......"


第四章

时光在刺耳的上下课铃声中静默地流逝。1998年,当那场举世癫狂的华彩盛宴在法国落下帷幕时,秦央和沈晋升入了初中。
爱情鸟再也飞不回来,无论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是那张过了期的旧船票都唤不回那个已披上鲜红嫁衣的女子。人们微蹙着眉头,无限哀怨地唱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半大不大的少年相继步入青春期,躁动不安而又蠢蠢欲动。就近入学的政策下,沈晋和秦央进入了这所校风不怎么好的中学。放学时分,校门口三三两两地围着面带戾气的高大少年,指间往往夹一根点燃的烟。常听说某班的某某某被抢去了钱包;某班的某某又挨了一顿揍;课后时常有着规模不一的斗殴,四周围观人群的兴奋不下于当事人......
面对班里那些不学好的学生,除了批评教育记过处分之外,老师们显然束手无策。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到了{zh1}三年,就让他们尽快地跌跌撞撞地毕业吧,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就好。
秦央妈妈为此担忧不已,每每切切地叮嘱着秦央:"我们只要好好读书,其他的就不要去管。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好了,不要跟他们牵扯不清。"
由于长时间的刻苦用功,秦央的鼻梁上架起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白皙清秀的少年越发显出几分温文尔雅,标标准准的老师心目中的模范生模样:"我明白的。"
秦央安抚性地笑着,跨上自行车往学校而去。
沈晋家在原先房子的不远处买了一处新宅,一年前就搬了过去。两人再不能一同上下学。一个人骑车上学的路上,秦央觉得有些孤单。
犹记得入学时,沈晋指着贴在黑板上的名单笑得灿烂:"哟,又是一个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
熬夜看球换来的黑眼圈大大咧咧地挂在脸上。
只是,同班不同桌,两人的座位在教室的一左一右,遥遥相望。
交流的机会一下子失去了许多,彼此顿觉生疏了许多。有时,秦央会放下手头的作业跑去沈晋那边:"喂!"
"嗯?"
"今天的英语作业你怎么没交?"
"哦,作业本忘记在家里了。"
秦央随手去翻他的语文书,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打开过:"今天语文课的笔记记了么?"
"没。"
"我借你吧。"
"好。"r
寥寥交谈几句,秦央坐在沈晋身边,尴尬而茫然。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变得有些漫长。扭头望望窗外,天蓝风清,朵朵白云。

沈晋有越来越多的作业缓交,不交甚至是交了也是空白一片。成绩也随之一路下滑。秦央记得他{dy}次测验时,尚是中上水准,及至初一结束时,已是门门不及格,唯有一门体育是优秀。满目红字的成绩册上,只此一个蓝色的优秀,鲜明得刺眼。
一向以慈蔼面目示人的班主任终于在分析xx时怒声呵斥:"沈晋,你的作文居然是抄前面的阅读题!"
一片哄笑声中,自小就懂得在大人面前装乖卖好的沈晋大敞着校服外套,仰靠向椅背,细碎的流海遮住了眼睛,嘴角撇开,露出一个无意义的笑。
校运动会时,沈晋一举成名。当他{dy}个冲过三千米跑的终点线时,仿佛将所有心绪宣泄殆尽的少年兴奋得脱去上衣,一瓶矿泉水迎面浇下,湿漉漉的发丝遮掩下,一双总是上挑的凤眼傲视全场。高挑劲瘦的身体和初显出俊美轮廓的面孔让多少女生红霞满面,心如鹿撞。
担任工作人员的秦央就站在跑道边,看着他一路遥遥{lx1},又看到他颊边刻意蓄起的长长的鬓角,猛然生出几许陌生。

暑假里,沈晋一次也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踌躇再三,还是一路按照地址找到了他的新家。
"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悦耳动听,却掩盖不住里头震天响的音乐声和喧闹声。站在门前的秦央有一种飞奔回家的冲动。
门开了,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沁凉的冷气和节奏强劲的音乐,顶着午后毒辣的阳光一路赶来的秦央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里一片空白。面对着眼前一脸讶异的沈晋,秦央张口结舌。
直到指间的烟燃烧至滤嘴,手指被烫到,倏地松开,渐灭的烟头掉落到两人之间,沈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
屋子里又热扯着嗓子大喊:"喂,沈晋,谁啊?是不是猪头啊?他不是说他不来了嘛?"
"没......"沈晋语塞,匆忙地转过身,同样扯起嗓子喊回去,"靠,老子的家!你瞎嚷嚷什么?"
在面对秦央时,口气却又恢复了平和,沈晋耙着垂到额前的发,隐隐泄露出一点局促:"那个......有事?"
"没,没事。"秦央急忙摆手,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冒失,起码要先打个电话过来的。
"哦,那我......"
"没事,你玩吧。"秦央后退一步,举步要走,"下学期要换英语老师了,那十几张英语卷子不做也不要紧的,新老师不会收的。"
"哦。"
身后的门扉缓缓合上,震耳的乐声渐轻,被隔绝在了门的另一边。秦央突然回过头,门缝见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专注的,欲言又止。

年级里的留言越来越多,那个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其貌不扬的女生就是那个次次考试总分年级{dy}的茜茜;那个矮小的镜片厚厚的男生就是备受年级组长宠爱的数学天才;这次数学测验,三班的数学课代表没考好,差一点点不及格,考卷一发下来,老师还没开口,他就泪洒当场......
流传的更多的则往往带着点粉红色的暧昧的气息,上课时的字条,下课后的阳台,及至放学后的车棚前,谁喜欢谁,谁暗恋谁,谁与谁争风吃醋,谁和谁平静分手......捕风捉影,蜚语流长,传得绘声绘色。所有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跟别人讲哦"都成了全年级皆知的秘密。安宁的校园里,名为"早恋"的暗流风起云涌。
他们说,有人在一间茶坊里看到沈晋爸爸和一个女人神态亲密好似夫妻,可惜那个女人不是沈晋妈妈。他们又说,曾见到沈晋妈妈在街边亲热地挽着某个男人的臂膀,可惜那个男人不是沈晋爸爸。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满脸稚气的孩子一字一句记下,所有人都知道,沈晋家很有钱,连办公室里教其他年级的老师都知道,沈家夫妻不和,婚姻名存实亡。
秦央从报纸上学到一个词:泡婚。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却为了给孩子维持一个完整的家而迟迟没有离婚。
报纸上说,这样看似为孩子着想的行为,实则给孩子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秦央不知道沈晋怎么想,只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训责,为了他跌落谷底的成绩,他不知所踪的作业,他漂染成黄色的头发,他宽大的两个裤腿间连着一根带子好似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倒的裤子......
沈晋堕落了,沈晋和校门口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了,沈晋谈恋爱了,和隔壁那个号称"美女如云"的二班的班花。他会每天用自行车去接她上下学,课间给他买零食,午休时两个人常躲到顶楼的天台去聊天。听说那女孩来例假时,沈晋还特意溜出学校去给她止痛片......一切都是听说。他们在放学后牵手、拥抱、接吻;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独自关进小房间里一两个小时没有出来......然后,他们分手。沈晋有了新欢,照旧用自行车接送着另一个女孩,课间买零食、买饮料、买止痛片......班花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上课时无声流泪,哭得双眼xx如核桃。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秦央的同桌故作深沉地评论道。
那是个胖胖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个性刁蛮,秦央一旦说错话,手臂上就被她掐得青紫。她掐完了笑嘻嘻地问秦央:"疼不疼?"
秦央抚着手臂道:"小姑娘太凶,将来嫁不掉的。"
小姑娘气得眼睛快瞪到地上。
{dy}次见面时,她嘴里正含着一根棒棒糖,于是秦央叫她糖糖。
糖糖有时候却又很淑女,在老师跟前尤其如此,泼妇转眼变做大家闺秀,女儿远在外地的班主任简直把她当女儿看。
秦央低声咕哝一句:"两面三刀。"
她眉目含笑,指下再施三分力,秦央倒抽一口气,忍痛挣扎着憋出一句:"肯定嫁不掉了。"
糖糖除了爱好看闲书,就是喜欢聊八卦。秦央的武侠小说都来自于她,所有学校中的小道消息也是源于她。
午休时,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有几个抓紧时间做功课的学生。
糖糖拽了拽秦央的袖子,往窗边一努嘴:"喏,你看。"
秦央茫然地从一堆三角形圆形正方形里抬起头,一群女生正从秦央班前走过,莺声燕语,一口糯软的吴侬软语欢快地聊着柏原崇、古天乐。
"嗯?"
"那个,粉色头绳的那个。"
秦央按着糖糖的指点看去,是个娇小的女生,大眼,长发,活泼而可爱。
"沈晋的新女朋友,昨天定的。"糖糖闲闲地说道。
秦央转头去看教室的另一端,沈晋俯趴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他身边的窗开着,窗外一排高大的水杉,苍翠欲滴。金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
昔日那个屡屡自作聪明又屡屡失算的沈晋一下子变得面目模糊。


第五章

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证券交易所的大屏幕上红光闪烁,股价飞升一如不断跳升的GDP。牛市、熊市、绩优股、潜力股、垃圾股......连交易所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能从嘴里蹦出一两个专业名词,每个人都想发财,每个人都不再掩饰对财富的渴望,一如已升上初二的学生们,视线无一例外地锁定着区里仅有的那几所重点高中。
秦家姆妈说:"考个好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
慈蔼的班主任说:"初二是关键的一年,到了初三再想努力就来不及了。所以,这次的期中考试大家一定要重视。之后,年级里会开家长会通报情况。"
屋顶之上一阵喧哗,是楼上的初三学生刚刚结束了一场校内的模拟考,课桌椅搬动的"咚咚"声透过天花板传下来,一下一下,仿佛敲到了每个人的心头,教室里的气氛越加沉闷。
"要死了,现在就要抓紧,叫人怎么活?"糖糖小声地跟秦央抱怨,"作业这么多,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秦央反问:"没有就没有,你看的那些东西考试会考么?"
"哼!"糖糖轻蔑地看了一眼秦央,学着班主任的口气激动地用笔轻轻敲了敲课桌,"现在要进行素质教育,素质!"
秦央哑然失笑:"再素质也不考言情小说啊......"
小姑娘便不再说话,伸手在秦央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秦央不备,"嗞--"地一声吸气声倒把班主任的目光引了过来,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两个人赶紧屏气凝神正襟危坐,一脸"就是就是,老师说得对"的表情。
待班主任的视线转了回去,秦央又悄悄开口:"这次别再像上次那样,看小说看得考试都迟到。"
期中期末考总是上下午各一场,中间有一段不短的休息时间。旁人回家吃饭或者留在教室里自习,糖糖就窝进校门边的租书屋里看小说,一个不留神差点考试迟到,连考场都要进不来。
糖糖噘着嘴"哼"了一声。
秦央揉着胳膊暗暗地想:圣人真是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沈晋就一个女朋友接一个女朋友地换,也不觉得烦?

考试期间是一人一张桌子,平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陡然变得空阔而宽敞。秦央的身后坐的就是沈晋。
甫跨进考场时,就见到了沈晋。他似乎已经到了许久,正坐在座位上笑着对秦央招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他依旧倔强地留着那头半长的发,额前的几撮挑染成金色,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白色的校服衬衫,手里的圆珠笔似乎油墨快要用完。
他偏着头对秦央笑,笑容灿烂如同晨光。
秦央只觉一阵恍惚,上一次和沈晋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我们前后座。"沈晋的表情很愉悦,每次这小子又想要算计什么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令人生厌的表情。
"嗯。"秦央在沈晋的桌前坐下,"复习好了么?"
"呵......"沈晋失笑,手中的笔在指间飞快地转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这个样子了。"
"......"秦央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转过身默默地整理起桌上的东西,圆规、三角尺、铅笔、钢笔、橡皮......
"今天的考xx要作图的,你圆规带了没有?"秦央又回过头问沈晋。
"我?没事......"沈晋笑而不答,倾身过来与秦央更靠近些:"倒是你,加把劲啊。"
手指点向秦央的左前方:"怎么越念越比不上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了呢?"

秦央看向他手指点着的方向,同班的茜茜和阳阳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的笔不停地纸上圈画,从零星传来的词句中看,似乎是在分析前两天老师讲的那道几何证明题。若说考场如战场,那这两个清秀的女孩便可算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凭借与生俱来的聪颖与日复一日的勤勉,年级{dy}的宝座只在她们两人之间轮流回转,连那个一班的数学天才都无法染指,更遑论他并非才智过人的秦央。
"我怎么比得上?"秦央淡然道。秦家的家教一贯宽松,既然已经达到了要求又何必费心费力,非要求夺个{zh0}不可?只要成绩还在{dy}方阵里就行了,对于是否是{dy},秦央并不挂心。
这一点让那个来自北方的班主任大为不满,常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秦央:"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没有一点野心和志气呢?"
秦央照旧微笑着乖顺地点头:"谢谢老师。"
班主任只能无奈地摇头。

"你哟......"此刻,沈晋也在他背后摇头,语气有些挫败,但又很快恢复,"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秦央不明白他的意思,回过头看他。
沈晋冲他神秘地一眨眼:"我们是老朋友了,是吧?多多照顾咯。"
容不得秦央多想,铃声响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空落落的教室里顿时一派端肃的寂静。
题出的并不算太难,答题间隙,秦央偶尔抬起头扫视一眼,各人俱都奋笔疾书,茜茜桌上的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阳阳就坐在秦央身边,嘴角边勾着浅浅的笑;糖糖在皱眉,这丫头的计算始终是个问题,粗心大意得常常不是漏看了一个小数点就是多写了一个零......沈晋呢?秦央看不见,只觉得背后悄无声息,竖起耳朵听,那"沙沙"的书写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一小部分心思却仍频频分出去留意背后。直到答完{zh1}一题,秦央长舒一口气,靠上椅背。
椅子有些震动,有人在踢他的凳脚,是坐在他身后的沈晋。秦央背脊一僵,看到监考老师正站在门口抽烟。
"秦央、秦央......"圆珠笔轻轻地戳着秦央的背,沈晋在叫他。
秦央艰难地想要回过头。
"别、别回头、别回头。做完了没有?"
秦央点头。
"来,卷子铺桌上,你往边上让让,有填空题和选择题那一面。"
开考前,沈晋对他神秘地笑:"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我们是老朋友了,多多照顾咯。"
"......"
开考前的情景、卷子上的数字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真实感抽离,整个人昏昏沉沉仿佛是在梦中。
椅子震动得愈加厉害,"秦秦、秦秦......"沈晋在背后不断催促,"让让,你往边上让让,快点!"
秦央木然地坐着,满耳都是沈晋的声音:"秦秦、秦秦......"
他不怎么叫他秦秦的,少时彼此不对盘,他叫他一声"喂"就已算是勉强;以后结为好友,秦央妈妈总在沈晋面前叫他的小名,有时甚至叫他"囡囡",那是对小婴儿的爱称,秦央足足被他取笑了三天。沈晋恶劣地让秦央自己选择,是要叫秦秦还是囡囡,秦央百般无奈选了前者。以后每每有求于秦央时,沈晋便总叫他"秦秦",用哀求又甜腻的调子,秦央听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总是无奈地答应,否则,人都快被他叫得抖散架。只是,长大之后,这称呼就和许多童年往事一起遗忘在记忆里了。

监考老师的烟快要抽完,沈晋催促得更为急迫,秦央的椅子被他踢得震动不止,有人开始抬头往这边看。
"你的成绩,你自己考。"微站起身把椅子往前挪一些,秦央半侧过头低声对沈晋说道。
椅子狠狠一震,秦央努力别过眼,看到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蓄满了怨气。
还想说什么,"嗯哼......"监考老师低咳着走进教室开始巡视。
身后再没有传来呼唤,秦央听到塑料尺被掷在桌面上发出的尖锐声音,然后是笔尖重重在纸上点画的声响。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在秦央身后顿了一顿后又渐渐走远。秦央静静地坐着,心跳声在耳膜里不断扩大再扩大。xx的一角已经被捏湿。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秦央尚未回过神,一只手已经越过了他的肩头将他手中的xx抽离。
秦央旋身去夺,桌上的笔盒被手臂扫落到地上,"啪--"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怎么了?"已经走远的监考老师猛地回过身。
沈晋已将卷子抓到了手中,不得不就势松手,白纸飘飘落地。
"没事。"秦央赶忙俯身去拾,直起腰时,沈晋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得森然:
"算你狠。"

之后的几场考试,沈晋再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去看他,他正伏在桌上,压在臂膀下的卷子上胡乱填了几笔,其他都还是空白。


第六章

班里的风吹草动从来逃不过那位面容慈蔼又心思精明的班主任的耳目,谁在谁的课桌了放过粉红色信封的信啦,谁在课上看小说啦,甚至是谁哪门课抄的是谁色作业......
秦央在跨进办公室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李老师。"神态、口气都是如无其事的样子,话语间恰到好处地带着一点疑惑。
"哦,你来了。"相较于一脸坦然的学生,坐在办公桌后的班主任倒有些踌躇。桌子上的作业本才批了一半,笔尖在上边虚虚地画了个圈,一个鲜红的钩子打得下笔艰难,收笔又显犹豫,中间转弯的地方还明显顿了一顿。
教秦央的那个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正巧吃完午饭,一步一晃地晃了进来,见了秦央,便凑了过来:"哟,秦央啊,不是一向很用功的嘛?怎么这次考试有点小退步?晚上没睡好?"
秦央低下头,斟酌着词句。考试的时候,背后坐了个沈晋,又是踢椅子又是抢xx,乱七八糟地一搅和,心思就散了,几个很明显的错误都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红光满面的数学老师抹着嘴笑开了,"没事,没事。你是最自觉的,这次落了后,下次再努力赶上。没事。"
秦央也跟着笑:"嗯。我下次努力。"
数学老师拍了拍秦央的肩膀走回自己的坐位。
秦央的目光回到班主任这边,一直没说话的班主任终于缓缓开口:"秦央,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成绩xxxx,对班级工作也认真到位,各科老师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秦央连连点头,笑容有些羞涩:"谢谢老师。"
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班主任接着说道:"所以,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跟老师说。"
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语文课代表茜茜恰好推了门进来:"李老师,这是这次背诵课文的情况,还有名单上这些同学没背出来。"
"哦,放这儿吧。"e
秦央顺势看了那纸条一眼,{dy}个名字就是沈晋。
待茜茜走了,才对李老师道:"我现在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办公室里沉静了一会儿,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拿着水杯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女老师们的笑声。
李老师便索性挑明了话题:"我听监考你们数学的张老师说,考试的时候,沈晋......现在学校的校风确实还有些需要加强建设的地方,不过学校历来对考试xx这种事还是抓得很紧的。如果是明目张胆地抢同学xx这种事,老师一定会严肃处理。"
"没、没这种事。"秦央面不改色,口气略有些抱歉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掉到地上,影响同学们考试了。"
"哦。"伸手取过桌上的玻璃茶杯喝了一口菊花茶,李老师看着秦央,道,"难道不是......"
"不是。"截断她的话,秦央正色道。
"好,你去吧。"李老师无奈,挥手道。秦央躬身告退。
※※z※※y※※b※※g※※
青春期的孩子蹿起个头来简直是一夜之间的事。少时稍显淡薄的秦央如今比同桌糖糖都高出大半个头了。性情温雅,品学兼优,模样清俊,无怪乎糖糖私下里要抱怨几位年轻的女老师都偏爱秦央。
有时候,闹得疯了,茜茜、阳阳几个也要来插一嘴。小女孩儿们一个赛一个地满腹经纶,又一个赛一个地伶牙俐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娇娇脆脆地笑作了一团。
每当这个时候,秦央只能一笑而过,偷偷地在心里感叹,还是古人有先见之明,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女子一旦有了点文才,嘴上就半点儿都不留德。
走出办公室时,偏巧又遇上了那位很宠爱秦央的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
"秦央,来来,正好。你帮我把这些考卷发下去吧,下午的课上我来讲解。对了,这次的英语你考得不错,这样的水准考中考是没有问题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总在办公室的。"
于是,秦央的手上有多了一沓英语xx。等等进了教室,糖糖小姑奶奶必定又得挖苦他:"小吴老师可喜欢你呢,又是收发作业又是帮忙批改默写,阳阳这个英语课代表当得可真清闲。"

出了办公室往左转,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能看见不远处的立交桥。当年秦央每天从桥下走过时,桥上还是空空荡荡的,难得驰过一辆灰突突的大卡车,现在那桥上车来车往,时常能瞧见桥上黑压压地排了一长溜大小车辆,个个堵在半道上焦躁地把喇叭按得此起彼伏"叭叭"地响。
现在是午休时间,好玩乐的都还在校门外疯着,爱学习的在教室里坐着,成双成对的更是躲得哪儿都看不见哪儿都泄露出一点行踪,走廊上鲜少有人走动。
秦央抱着卷子打算上楼,楼梯口正有人抱着臂膀等着他。
"跟老师告状这种事,你从小就干得麻利。"
沈晋身体前倾,一手抵上另一边的墙,拦住秦央的去路。
秦央微皱起眉,看向他带着嘲讽的面容,缄默不语。
沈晋说:"秦央,你不够兄弟。"
秦央说:"让开。"
沈晋挑着眉:"凭什么?"有点挑衅的意思。
秦央不作声,将手里的卷子翻到{zh1}开始翻找。小吴老师的xx一向是按照成绩高低从上到下叠放的。果然,倒数第三张就是沈晋的。
"32分。"把卷子抽出来递到沈晋面前,秦央翘起嘴角,温文的脸上流露出不屑。
沈晋眸光一炽,扫了一眼xx,阴冷的怨恨再度爬上脸庞:"秦央......"
有意把手里的xx抖了一抖,秦央笑得轻蔑,嘴唇掀起,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想教训我是不是?放学后,禾盛网吧门前,怎么样?"
不待沈晋回答,把满是红叉和问号的卷子塞到他胸前,秦央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沈晋慢慢弯下腰,把从胸口飘落的纸从地上捡起来,焦躁地捏在掌中,又轻轻地放开。午后的长廊里,有风穿廊而过,两边的墙上挂着颜色鲜艳的静物水彩,爱因斯坦垂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
那个背影逐渐远去,沈晋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那时候,"小霸王"已经成了童年记忆中的一部分,电脑游戏迅速崛起。从魂斗罗到红色警戒,鲜血打斗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可刺激与享受却不可同日而语。
放课后,总会有哪个男生大叫着冲上讲台:"兄弟们,操不操星际?"
脸上还挂着上课睡觉留下的红印子。
"操!"底下一群小公鸭嗓子异口同声地高喊回应。
禾盛网吧就在校门右拐那条街上,旁边有卖衣服的,有沿路摆摊卖蔬菜的,也有一两个摊子专卖小女生感兴趣的东西,今天教用细长的吸管编个幸运星,明天教用几根丝线编条漂亮的手链,有糖糖这样的女孩天天痴痴地跑去那边苦学,生意自然不在话下。
走到街尽头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门面,沿着"嘎嘎"作响的木质楼梯弯弯扭扭地往上走,才能看到宽阔却并不明亮的大厅,里面荧光闪烁一片喊杀声。机子好,网速快,更新及时,禾盛是这一片的学生上网吧的{sx}。大老板在柜台后笑得合不拢嘴。
网吧边上是一条小巷,巷子另一边是墙,墙后是个建筑工地,造了多年的楼房,到如今还是个水泥坯子。巷子很深,曲曲折折地往里蜿蜒,越往里走,两边的高墙便如要塌了般往里倾斜,只留细细一线天空。旁人一般不到这儿来,这里就成了少年们瞒着父母老师办出格事情的地方。

沈晋靠着巷口的墙站了一会儿,才见秦央徐徐地走来。残阳如血,沈晋觉得秦央的周身轮廓都被描了一线金,面目却模糊得看不清。忍不住把手遮上眉梢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秦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干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找我单挑?"沈晋悻悻地放下手。
"跟我来。"秦央越过他,迳自往巷子里走。
老师宝贝的优等生能干出些什么?沈晋想着,无声地笑了笑,也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沈晋。"走了一段,估摸着巷口路过的人应该看不到里边的情形了,秦央回过身。
"嗯?"见秦央站定了,沈晋惯性地往前跨了一步。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下巴,泛开一阵火辣辣的疼,尚不及反应,小肚子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沈晋痛得弯下腰,头顶上的声音冰冷灌进耳朵:
"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虚张声势。"
秦央抬高下巴睨着背靠着墙垂头不语的沈晋:"疼么?很悲惨是不是?"
伸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又随手丢弃在地上:"躲在厕所里抽烟很拽么?"
沈晋略抬起头,透过长长的流海看着面前的秦央,夕阳西下,暗沉沉的阴影里只看到他齐整得能看到折痕的白色衬衫和冷冷翘起的嘴角。
"因为打架被通报批评很帅么?"
疼痛蔓延,从下巴到小腹再到全身,眼前的人依旧站得悠闲,右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不带感情的冷漠话语一句接一句地从他嘴里吐出来:
"交白卷很酷么?"
"考试xx很刺激么?"
"初中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呢?守在校门口收保护费?偶尔钓两个学妹做做爱xxx?然后吃你老爸的用你老爸的?他不是不管你了么?你不是不认他了么?"
"秦央!"刻毒的问句下,沈晋缓缓地挺起身,"你......"
话未出口,他插在裤兜中的右手再次挥来,左颊上痛得眼中一片涩意。
秦央站回原地,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地嫌恶:"叛逆很好玩么?想一直玩到死么?"
{zh1}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手腕被牢牢抓住,施予对方的暴力被全数回报到自己身上,一样的位置,更凶狠的力道。秦央啐了一口唾沫,换他被逼到紧贴墙角。
"秦央。"双手撑在他的头颅两侧,沈晋垂下头,一字一字说得鄙弃,"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装腔作势。"
松开对他的压制,沈晋背过身:"好学生,有大道理放到作文里去说。考好了,你爹妈会夸你的。"
身后没有动静,面前只有斑驳地长着青苔的墙壁,光线愈加黯淡,巷口偶尔有行人路过时的谈笑声。身上的疼痛麻痹了神经,眼中的涩意越来越清晰。
身后的秦央终于开口:"你又不信教,戴什么十字架?"
刚才就从他敞开的领口中看到他颈间的饰物,散发着淡淡光泽的银色挂件,做工粗糙,边角处已经裸露出暗红的原色,一看便知是从街边小摊上八块钱一个买来的。
"你知道什么?"奋力压抑下去的酸涩因他的问题而又反弹上来,想要倾诉的欲望冲破喉咙,猛地旋过身对上他被打得失去了眼镜遮蔽的眼睛,"你妈当着你的面被人骂过下贱?你爸隔三差五地换秘书?你家时常有人上门闹,不是说你妈勾引男人就是哭着说有了你爸的种?你爸妈三个月没回过一次家?什么叫儿子,只要塞了钱就什么都不用管?给我请了个把名师就是关心我?笑话!凭什么他们自己丢人现眼就要我给他们挣面子?嗯?不及格怎么样?交白卷怎么样?老子就算不上学了又怎么样?她能骂我?他能打我?他们一个个上宾馆开房还来不及!我爸连我的教室在哪层楼都不知道!"
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眶周围不知不觉起了一圈红,褪去满不在乎的伪装后,激烈的吼声到{zh1}却浸满苦涩和悲哀:"可怜我了是不是?要安慰我了是不是?好学生秦央要不要每天放学后帮我补课?"
"原来你到现在还是这么幼稚。"寂静的小巷里,秦央的声音异常清晰,"你爸不打你一顿你就不知道悔改,你妈不夸你一句你就不知道要继续用功?"
衣襟被揪住,视线被迫上移,秦央平静地看着他赤红的双目:"沈晋,你果然废了。"
然后,屈膝,狠狠地顶上他的小腹,拳头精准地打上他姣好的右脸,揪着自己的衣襟的人立时松了手,痛苦地倚着墙根蹲下。
秦央低下头,掸掸衣摆:"《故乡》{zh1}四段,明天中午背给我听。那张英语卷子你连题目都没看吧?重做一份。"
沈晋只是仰起头瞪他,又立刻低了下去。
秦央捡起书包,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听课笔记抛到他身边,口气倨傲:"别再让我知道你没有笔记。"
一直走到巷口,秦央回过头,墙根边的人还一动不动地蹲着,自己的笔记孤零零地躺在他脚边。
"沈晋。"秦央叫他,他没有抬头。
"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他们死了,你是不是跟着一起死?"

第二天中午,沈晋没有来背课文,一道几何题秦央做了足足一个中午,纸上的线段来来去去地描了一遍又一遍。
"你的作业本快要画穿了。"糖糖咬着棒棒糖冷眼瞥着他可怜的作业本。
一直到放学后,秦央去车棚取车,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拖到了一边。
"拿来!"脸颊肿得老高,下巴上也是一片青紫。事实证明,无论帅得多么惨绝人寰,一旦被打成了猪头照样不会有帅得惊天动地的猪头。
秦央想,难怪他一整天都安安分分地趴在桌上不肯见人。
"什么?"
"笔记!"
昨天扔给他的本子以同样不屑地姿态扔回他手中。
"你秦副班长就靠抄这个拿高分?"
秦央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忙翻开手里的本子,入眼{dy}句:
"啊......嗯......好大......啊......慢点......嗯嗯......好棒好棒......"
昨天还傲然不可一世的脸霎时充血。
想起来了,糖糖有一本本子和他的英语笔记本一模一样,小妮子常埋头在本子上抄抄写写。很显然,常把自己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的姑奶奶错拿了他的,也或许昨天放学时手忙脚乱,所以......
秦央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一时心软,没有干脆地把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奸诈的人打成傻子呢?


第七章

《故乡》{zh1}四段,沈晋每天中午拖拖沓沓地过来背一段,从断断续续语意含糊到脱口而出倒背如流,好好一本语文书被他翻来覆去地揉成了一团烂咸菜。把书卷成筒状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脑门:"......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坐也坐得不安分,身子后仰,仅用两条椅腿支撑着,一翘一翘地,他是坐得舒服了,秦央却看得难受,停了笔灿笑着对他说道:"沈晋,你再往后靠靠,再往后一些。"
沈晋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心前移,两条晃悠了许久的椅腿安安稳稳地着了地,一张方才还苦得能挤出汁来的脸转眼就洒了春雨获了新生,笑得痞里痞气:"我要是摔傻了,你养我?"
"我养你?"秦央挑眉,一支黑色水笔在指间转得不紧不慢,"好啊。我先去探探行情,这年头,一对眼角膜是个什么价?肾脏要是活取的话,是不是能更贵些?还有你这身膘,现在的猪肉是五块钱一斤,那咱大出血一回,3块钱一斤,怎么样?要是放从前,好歹也能放鼎里熬出碗肉糜吧?"
沈晋"啪--"地甩了书,哇哇叫着要扑上来掐他:"你小子真没义气?就这么对你兄弟?"
秦央扭身往后退去,笑笑地看着他淤青未褪的脸:"还有你这张脸,也不能留。得拿刀画花了才行。否则,下辈子得继续祸害未成年少女。"
话是这么说,手里多出块创可贴,抬手就撕了封给他贴了上去。
那天晚上,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带了一脸青青紫紫回家,头发乱了,嘴角肿了,衬衫扣子也掉了几颗。秦家姆妈大吃一惊,急忙丢了股票机,先跑到门边掀了秦央的衣服看他背上的胎记,确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家儿子。又是找药酒,又是敷热毛巾,搂着儿子长得还不宽阔的肩膀把自己老公呼来喝去支使了大半天。
新好男人模范丈夫小声唠叨一句:"男孩子打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嘛?"
那边的太后大人听见了,眼睛往这里一横,赶紧灰溜溜地往厨房跑:"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呵呵......"
到了学校,班主任也吓了一大跳,下了课特意跑来表示关心:"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要不要紧?还有哪里有伤没有?下一节课是体育课是吧?别上了别上了,去卫生室再看看。"
沈晋斜着眼睛怪声怪气地说:"哟,太子爷,干脆去医院住个三年五载再出来吧。"
秦央看见他脸上肿了一圈,擦伤的地方xx没处理过。
此时,下手却故意放重了一些,惹得沈晋闷声一哼:"喂,你轻点!"
手指头就再用力一按:"活该!"
沈晋嘟着嘴咕哝:"还不都是你打的?现在才想起来赔礼......"
教室是两面通风的,窗明几净,凉风习习,楼下小花园里种的水杉已经长到了三楼的窗边。这一阵功课还不紧,糖糖、茜茜几个早早就做完了作业,正围成一圈在教室另一边说笑。偶尔有歌声自笑声里传来: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跟我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是一首《同桌的你》,中考还是明年春暖花开时要担心的事,多愁善感的小女生们已经想到了别离。
秦央问沈晋:"你爸给你请的老师是哪儿的?"
"哦,XX中学的。"XX中学高中部是本区{zh0}的市重点。
"这学期上了几次课?"
"嗯......八次吧?"
"逃了几次?"
"一次去了网吧,一次去玩滚轴,还有一次陪那个......你知道的,那天她生日。"
"还有呢?"手指忍不住又往那块创可贴上戳。
沈晋咧着嘴"嘶--"了一声,抱怨道:"疼!"
秦央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还有呢?"
"还有几次睡过头了。"
"几次?"
"两......两次吧?"
"还有三次呢?"
"去了。"
水笔在五指间转了个来回,秦央略一思索:"过去补课的时候继续睡?"
"嗯。"语文书被正过来卷成一卷,再摊开,反过来又卷成一卷。
"今天晚上有没有补课?"
"有。"
"你怎么打算?"
"你去我就去。"
一把从他手里把惨遭蹂躏的书夺过来,秦央的眉尖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这是我的书?"
"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点头,贴着创可贴的脸颊边露出一朵堪称xx的无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个肿得好似屁股的下巴的话。
那边的糖糖无意间往这里扫了一眼,她看到她那个温润斯文常带着包容笑容的同桌,他的拳头正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我发现哦,其实秦央真的蛮不错的。"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脸"你刚知道啊"的表情。

等到帅帅的沈晋学长终于摆脱那张猪脸,重新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地出现在广大纯情小学妹面前的时候,糖糖不无感叹地说道:"弱水三千,怎么尽往沈晋那只漏底瓢子里挤呢?"
漏底瓢子刚好踱了过来,拉着秦央坐到靠走道的窗边:"喂,你看阳台上那女生怎么样?"
"哪个?"秦央顺着他的手去看,阳台上站了一长排,三三两两地说着悄悄话。
"正对着窗口那个。挺漂亮的吧?"沈晋隔着窗户兴致勃勃地看,秦央转过头,这小子的两只眼珠子快亮过灯泡了。
起身从糖糖的桌上抽出块纸巾递给他:"喂,擦擦,你的口水滴到地上了。"
沈晋大笑着接过纸巾,凑到秦央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隔壁班的那个‘四美'之一给你递了情书?写什么了?让兄弟瞻仰瞻仰......"
"瞻仰后面跟的一般是遗容。"秦央侧过身和他拉开距离,忽然翘起唇角笑得有些恶劣,"沈晋,你现在看上的这位,跟我递过情书。我记得我还留着,兄弟一场,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你可以把上面我的名字换成你的。不用客气,大家是兄弟嘛。"
沈晋说:"我靠!"

这一年冬天,一贯湿冷的S市难得下了一场小雪,自小没有见过什么叫"雪花漫天"的孩子在课上连连惊呼,视线都粘在蒙着水汽的窗玻璃上了,任班主任如何劝诱都劝不回来。从北方过来的班主任只能苦笑着摇头。
日子就是这般,平静祥和,偶尔一点波澜。解数学不等式、列化学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厌了之乎者也,再背一会儿ABCD,各科老师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业量越来越大,班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显出几分沉重。等楼上的那届初三毕业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懵懵懂懂的学生们{dy}次认真地思考起,我的目标在哪里?我想要什么?我的人生究竟是谁的?是为了谁活着?
虽然还是一副黄发长毛的吊儿郎当模样,考试成绩没有达到什么一跃而起一鸣惊人的效果,至少沈晋不再不交作业了,也开始上课做笔记了,放学后乖乖地跟着秦央一起去补课。正如从前秦家姆妈说的那样,沈晋这小孩一副聪明相,真要计较起来,脑瓜子转动得远比秦央来得灵活,从前不过是不上心罢了。现在渐渐的,还是有几分起色的,起码学生手册不是那么难看了。
秦央指着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怎么近视了?"
沈晋道:"从前就有了,一直没戴而已。"
于是秦央冷笑:"打游戏打的吧?"
沈晋摇着手指笑得神秘:"不是。"
秦央继续冷笑:"看你最近笑得特别xx,看A片看的?"
不理会沈晋"我哪里笑得xx,我那是笑得阳光"的抗议,回手把他的作业本扔给他:"同学,这道题,计算错误,你漏了个0。来,伸手。"
"怎么会?"沈晋忙低头拿着纸笔验算,最终无奈地把手放到了桌上。
秦央取过笔,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手掌,道:"是上次窗边那女孩儿的意思?"
沈晋笑了,笑得有点小甜蜜:"她说,这个样子比较适合我。"
确实,已经显出俊美模样的面孔,尤其是那双总是笑得带点痞味的狭长眼睛被玻璃略略遮挡住一些后,减了几分逼人的锐气,反添了些书卷气,透着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秦央抬头扫了他一眼,笔尖在他的手掌上划动。
"喂,你画小点啊!哎哟,秦央,秦央,你轻点......好,好,好,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起初是一个圆,然后是四条小腿,尖尖的脑袋,在上面用力戳两点就有了一对小眼睛,再添上条短尾巴,中间那个圆上草草地画两道斜线,一只憨态可掬的乌龟正趴在沈晋掌上对着他笑。
"一整天都不许洗。"秦央道。
沈晋没好气地答:"知道。"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眉毛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这个秦央够阴损,每天查他的作业,一旦被逮到有什么粗心大意犯下的错误,立刻在他手上画只乌龟,害得沈晋连和小女友拉手时都不得不小心。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词。"秦央歪着头道。
"哦?是不是玉树临风?"沈晋胸膛一挺,脸庞微侧,唇角含笑,摆了个迷倒万千的姿势。
"斯、文、败、类。"秦央一字一顿。
沈晋一怔:"去死!"一脚朝秦央踹去。

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布置下三道几何题,说是谁要是能全部做出来,明晚的作业就减去一半。顺便把被他占去许久的美术课也还给大家。有点挑战本班精英的意思。
秦央当晚做完了其他功课就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三道题上。不起眼的三个图形,简简单单的几个条件,合在一起却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辅助线添了无数条,图形擦了画画了再擦。一向奉行早睡早起的人这一次折腾到了半夜十二点多,堪堪不过做出了其中的一题。
秦家夫妻早就支撑不住去睡了,秦央坐在桌前冥思苦想,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时,惊得手里的笔都掉到了地上。忙伸手去接。
"还没睡啊?"那边的声音精神得很,"还想那三道题呢?"
"嗯......"秦央这边已经有了困意,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应付他,"你不是也没睡么?"
"呵呵......"那边只是笑,"做出几题了?"
"第二道。"怕吵醒隔壁房里的父母,秦央的声音有些低,夹着气声。
"哦,我做了第三道。"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居然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
"啊?"秦央一愣,倦意来得凶猛,头脑里昏昏沉沉的。
"呐,你听着啊......"那边开始说起解题思路,秦央的笔一路跟着他的话语走,哪里延长,哪里画条垂线,非常大胆而有想象力的解法。
秦央连连点头,口中不断发出"嗯、嗯"的赞同声。
"你那题呢?"那边又问。
秦央开口也讲解了一遍,秦央家的老式鸣钟"珰--"地响了一声。
临挂前,那边忽然道:"秦央,你再‘嗯'一声给我听听。"
"什么?"
那边一阵窃笑,笑得极端不怀好意。
秦央"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隔天一早,众人早早赶到学校,茜茜、阳阳也各做出了两题,其余的有做出一题的,也有三题都没有做出来的。几个做出题目的互通了一下有无,得意洋洋晃进教室里的数学老师在一叠作业本面前,反有些灰头土脸。

有一篇作文,题目是"什么样的人生最精彩?"
沈晋见了,翻着白眼胡诌:"砍过人,吸过粉,站在街上亲过嘴。玩过鸡,蹦过迪,一身休闲夹个包,除了欠条就是(美)刀。"
秦央觉得,这样就挺好。上课时候传传字条,下了课一起说说笑,坐在窗边议论议论路过的漂亮女生,放了学陪着数学老师打打乒乓踢踢球,玩出一身热汗就坐在台阶上漫无边际地聊天,学校里的众生相,报上看到的新奇新闻,糖糖那边的道听途说,甚或,某人喜欢的某位女优,历任女友,过往情史......
天高云淡,意气飞扬。


第八章

时光飞逝,仿佛昨天还瞧见旁人在教学楼前站成几排笑着拍毕业照,一回神,镜头里的人影已经换成了自己。脸部肌肉酸疼,扯出一个还算矜持的笑。
天气并不好,五月底闷热而潮湿。天总是阴阴的,沉得好似天空随时就会塌下来一般。纵使没有六七月时炽热如火烧的阳光,在屋外站一会儿,也会捂出一身热汗。
眼看马上就要落下一场阵雨,摄像师不免有些急促,赶着学生们高高矮矮地拍了队,额上转眼就冒了汗。
一声"1、2、3!",一声"茄子!"
光阴定格,秦央和沈晋肩膀挨着肩膀站在一块儿。青涩的、脑门子上冒着青春痘的脸庞,青涩的、露出一口白牙的笑。
队形散开后,有人拉着手说话,有人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再过些时候就是中考,昔年同窗共读,三栽光阴迅疾仿佛三日,军训时脸上挂下的汗还没擦干,手里还攒着去年寒冬时的温热,高大的体育老师与娇小的历史老师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的讨论还没有一个定论,还没有见到隔壁班年轻的班主任家可爱的小Baby,那条难看的校服裙甚至都还没穿过几天,转眼,风流云散。
糖糖蹦来跳去地找所有好友拥抱:"要写信给我!"
{zh1}跳到了秦央面前:"秦央!"落落大方地张开双臂。
和秦央站在一起的沈晋笑道:"小姑奶奶,他不是还要再伺候你一个月么?"
糖糖嘟起嘴:"我不管!"目光里带着点挑衅。
秦央伸出手,轻轻地环上她的背,想起{dy}次见面时,她含着棒棒糖,个头才到他的下巴,手臂却比他的粗了不知道多少,典型的被宠坏了的刁蛮千金的神情:
"你叫秦央?秦时明月汉时关,太液芙蓉未央柳?"
很温柔的拥抱,周围有人起哄。e
糖糖大大咧咧地从秦央的拥抱里退了出来,跑去跟疼她的班主任撒娇。
"秦央,我也要!"身边的某人也作势伸出了手,还刻意捏细了嗓子模仿糖糖的口气。
秦央看着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一拳捶上他的肩膀:"恶心,去死!"
迈开大步往教室里走,课桌里还有一叠练习卷等着他一笔一笔写满。
身后传来某人夸张的喊痛声和糖糖开怀的笑声,以及盘旋不去的离愁别绪。

在半空中酝酿了大半天的阵雨终于在午休时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天色晦暗,仿佛深夜。雨滴"xx"地敲打着窗户,一声盖过一声,似要将玻璃拍碎。雷声轰隆不绝,视线霎时模糊,窗玻璃上雨水冲刷而下,只依稀看到对面的教学楼亮起了灯,白光点点,风声尖利,仿佛坠入了一个诡异的梦。
秦央正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楼间的连廊上已被风雨所侵袭,廊外的水杉在雨幕中摇曳成一片模糊的绿影。雨水落在浅浅积水的地上,溅起朵朵小小的水花,"叮咚"的轻响被"哗哗"的雨声吞没。风声呼啸而过,似能将人风筝般整个吹起。
有人微笑着站在秦央身前,敞开双臂:"抱一个!"
下一秒,身躯就被拥住,肌肤隔着微湿的衣衫紧紧相贴。
"秦央,你的志愿填的是哪里?"
"G中。"那是一所百年老校,虽是一所区级重点,却人文底蕴浓厚,秦央向往已久。
"我是本校高中部。"
雨点自西面八方打来,狂风吹得衣衫飞扬,只有相贴的身体是热的,温暖得让人贪恋。
情不自禁地靠上他的肩膀,伸手回抱住他:"好好考。"
"嗯。"
有什么叫嚣着要破胸而出,牢牢揪住他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身躯作痛,是他箍得太紧,可犹觉不够,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得融进骨血里。
沈晋,初见面时,谁比不谁懂事,一脸蛮横嚣张,仿佛天地间说一不二的霸王,直觉地不喜欢他。然后吵闹、争斗,然后和好,然后交心,然后长大、各奔前程。
那在风雨里不断回响的,是谁的心跳声?

那一年的中考语文xxx目叫做,有家的感觉真好。
秦央的视线在上面顿了一顿,莫名地想,沈晋会写什么?
沈晋正在另一个教室里奋笔疾书。
窗外,蝉鸣阵阵。

{zh1}一门考的是政治,出考场时,被撕碎的复习资料洒了一地。整整一年的束缚与压抑在这一刻倏然爆发,人潮向洞开的校门狂奔而去,有人从窗边将纸笔抛下,被红蓝两色字迹覆盖得满满的纸张纷纷扬扬飘落,有人大喊:"解放了!"隐隐带着哭腔。
秦家姆妈和秦家爸爸在考场外的绿荫下候了整整三天,一见到秦央,立刻奔过来,冰冻矿泉水、毛巾、自家熬的百合绿豆汤,手忙脚乱地招呼过来。
"哪能?哪能?(怎么样?怎么样?)囡囡热伐?肚子饿伐?爸爸今朝买只童子鸡,等等回去熬汤给你喝......"
千言万语零零碎碎地说出来,就是不敢问一句:"考得怎么样?"
报纸上说的,现在的小孩子心理很脆弱的,不能给他太多的压力。万一没考好,跳楼了怎么办?
秦央仰起脸,神色如常:"题目不难,我觉得满有把握的。"
"哦,哦,哦。那就好,考好就好了,忘记掉,忘记掉,不要去想它......下面两个月我们好好休息......"
眼角瞥到一个人影,半长的发,玩世不恭的表情,裹在人潮里,行过一个又一个或悲或喜的家庭和一句句关怀的话语,潇洒而孤单,沈晋。

结局是在意料之中的,茜茜和阳阳分别进了号称S市"四大名校"中的两所,一班的数学天才被位于本区的那所市重点抢了去,糖糖被另一所区重点Y中录取,秦央如愿以偿以超出录取线许多的高分进了G中。当年一起熬夜攻克那三道几何题的战友们也分别进了本区的这几所名校,除了沈晋,杳无音信。
大家回到学校来领xxx,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大家纷纷说着自己的去向:
"啊呀,我和你是一个地方,我们还是同学!"
"你是Z中啊?我是S中。很近的,很近的,这两个学校经常一起搞活动的。"
"你们知道伐?我和XX还是同班!同班哦!"
"......"
一时,笑语欢声。
班主任对秦央有几分惋惜:"你的成绩要是再高两分,也能进市重点的。怎么还是没一点上进心呢?"
那边的数学老师拿着成绩单呵斥糖糖:"模拟考不是考得很好的吗?怎么中考就只考了这么点?太丢我的脸了吧?"
临场发挥总是不稳定的小妮子对着他赖皮地笑:"我也不知道啊......"
秦央四下张望,却不见沈晋:"李老师,沈晋他......"
"他是最早来的,拿了xxx就走了。"班主任翻开名册查看,"他这次考得不错,这个分数进本校高中部是{jd1}没有问题的。离你的G中的分数线也没差多少呢。这两年,他进步很大。"
"哦。"秦央点头。
有几个跟秦央一起考进G中的同学围过来拉着他聊天:"今后你打算怎么上学?路有点远,大概要坐公交了。"
"听说G中校风很好,以文科教学为特长。"
"G中位教英语的X老师,是全市有名的高考名师。"
"......"
秦央听得心不在焉,心中若有所失。

屋外烈火炙烤,气温直指三十八度,房里一室清凉,空调吹送阵阵凉风。
没有任何作业的两个月长假,没有练习卷,没有测验,没有任何加减乘除ABCD,也应当没有任何忧愁。
糖糖在电话里抱怨:"睡觉睡得我头都扁了。"
又再三叮嘱:"你要给我写信的!"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口吻。
秦央一如既往地纵容:"是、是、是。"
忽然问她:"你见过沈晋么?"
问过许多人,包括从前与他交好的那些同学,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他曾去他家找过他,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
"他?我怎么见得到他啊?他进的是本校的高中部对吧?小如也是哦。小如呀,他女朋友。这下子,他们两个就真的是比翼双飞了。我和茜茜阳阳她们不要太羡慕哦......"
那边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秦央握着电话,再也听不进一个字。
那场大雨,那条长长的走廊,那个拥抱,仿佛一场梦境,只有胸口的胀痛是那么真实。

那个夏天,漫天流火。
他顶着当空艳阳捧回一叠薄薄的信纸。淡雅的颜色,简约的线条,纸张平滑而厚实,有两个脑袋大大的小男孩手拉手站在右下角,衣服是脏脏的,鼻子下边拖着根"面条",咧开的嘴里缺了一颗门牙,肉乎乎的小手一直、一直,紧紧握着。
在每一个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母校的地址和邮编,然后小心地放进抽屉里。羽泉在电视机里嘶喊: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
让我死心塌地忘记
我宁愿你绝情到底
让我彻底的放弃
我宁愿只伤心一次
也不要日夜都伤心
......"

新学校的报到日定在八月底,秦家姆妈坚持要送,秦央坚决拒绝。都已经长到一米七以上的人了,上个学还要妈妈打着遮阳伞护送,怎么好意思?
秦家姆妈为此很伤心,在秦家爸爸跟前越发作天作地,可怜的秦爸爸以十多年婚姻生活所培养出的耐力忍耐着。
S市的"出行难"是有名的市民生活难题。特意提早了半小时出门,车厢里依旧人贴人脚碰脚,连个喘气的缝都没有。却大都是一张张兴奋又期待的年轻面孔,想必多半都是去G中报到的,甚至或许其中就有几个未来的同班同学。
挤在座位边长舒一口气,车子猛的一个拐弯,重心立刻不稳,赶紧撑着车窗玻璃定住身形,秦央猛地一怔,车玻璃上隐约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来不及细看,背后又是一阵推挤,有人要下车,等秦央再看向那块玻璃时,那个人影早已不见。
眼花了吧?

教学楼的大厅里也是黑压压一片,都挤在中央的黑板上查自己的名字和学号。好容易才被推到了黑板前,十二个班级的名录一字排开,想要找到自己的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手指从一个个名字上点过,6号,秦央;7号,沈晋......
沈晋......
秦央又是一怔,沈晋、沈晋、沈晋......这同名同姓得太巧合,巧合得心脏一阵揪紧。
"喂,傻了?"
慢慢侧过头看向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来,告诉我,这是几?"
复又"哈哈"地笑开,略长的流海,无框眼睛半遮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喂,我们还是同学,同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
"轰--"地一声,众人争相往后退去,贴着名单的黑板翻倒在地。
"喂,这么激动啊?"那人笑得越发得意,"走,走,走,我们去教室,找个好一点的位置,我们继续坐同桌。"
秦央懵懵懂懂地被他揽着肩膀退出人群,上楼,走进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教室,在中间那排落座。
一路上听他咋咋呼呼地说话:"我的分数刚好到了G中的扩招线,老头子乐疯了,二话不说就掏了钱。我靠,对我,他就知道塞钱。"
"秦央啊,我苦啊......整整补了两个月课!初中三年的东西啊,再补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秦央、秦央......秦秦、秦秦......说话啊,看到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激动?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我在车上就看到你,你都没发现......"
"秦秦?"
"沈晋。"秦央低声道,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晋的脖子。
"嗯?"
"伸手。"
进入G中的{dy}天,沈晋带回了一对纪念品,手掌心上一只,手背上一只,大大的、很可爱的两只乌龟。乘车回家时,身边的两个女生频频侧首看向他的手背,嬉笑不已。
沈晋一脸挫败地说:"好吧,秦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秦央悠闲地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同学,我认识你么?"


第九章

G中位于本区东北角,从秦央家到学校,坐公交大致需要四十五分钟,学校规定每天早晨七点半开始早读,再算上途中堵车之类的耽搁,五点半时,闹钟是必定要响了。
那个时候,秦家夫妻都还在睡梦里,秦央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收音机里播的是评书,二月河原著,播讲的那位是谁却总记不起名字,是一个嗓音浑厚的女声。高中三年,秦央听她从《康熙大帝》一直讲到《乾隆大帝》。
快出门时,父母的卧房里才传出些声响。秦央爸爸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秦秦上学去啦?路上当心。"
然后是秦央妈妈睡意朦胧的声音:"囡囡当心点哦。秦建国,我早饭想出小笼包......"

从家里到车站还有段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因两边都是住宅区,路上车辆寥寥。S市政府近两年大力推广绿化工程,马路中央与两边遍植绿化,弄得青草郁郁,灌木森森,宁静的清晨甚至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秦央边走边在心里默背课文,回忆昨天学的数学公式。草坪上有白衣的老者在打太极拳,广场上扇起扇落,成群的阿婆在伴着音乐健身锻炼,有人步履轻快地从秦央身边跑过,花白的头发,白色的背心,蓝色的运动短裤,比起人行道上背着硕大的书包,没精打采仿佛蜗牛的学生更显硬朗矍铄。
460路公交沿途路经诸多学校、工厂、写字楼。上下班高峰时,大小白领和学生苦兮兮地挤在一个车厢里。偏偏现今的学生个个课业压力深重,背后那个满满当当的书包不知不觉又占去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更显拥挤,往来乘客个个苦不堪言。如此情况下,公交公司便在正常车辆班次外,又在周一至周五的清晨增设两班班车,专为分流学生客流。车就停在秦央家附近的那个车站,每天清早六点与六点半准时发车。这样一来,对秦央和沈晋倒是一个很大的便利。
车站边卖早点的摊位也开得早,还未走近就能看到站牌边蒸腾的白色烟雾,刮风下雨,终年如此。每天六点不到开市,四五点就得起来和面、拌馅、生炉子、装车......若再住得远一些,恐怕就得起得更早。在这个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城市里,无论是买早点的还是卖早点的,要讨一口饭吃,彼此都不容易。
买了两份粢饭、两杯豆浆,一杯淡的,一杯甜的,秦央刚踏上车就听到一声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
车门左手边,双人座的{dy}排,沈晋在对他招手,眉眼弯弯,灿过朝阳,眼珠子里是他手中的早点。
"乖,叫一声哥就给你口吃的。"在他讨好的笑容里把多买的那份早点递给他,秦央在沈晋身边坐下。

车辆启动、靠站、又启动。人渐渐多起来,沿路的市场、小店渐渐开张,蒸笼的白色水汽在半明的空中凝结成一片,雾茫茫的。有市容监察来处罚街边随意摆设的蔬菜水果摊,精悍的摊主抓起地上的包裹拔腿就跑,竟超过了行驶的汽车,摇晃的车辆内一片惊叹声;后面坐着的那个同校同级的女生似乎晕车,干呕声一阵阵传来,周围的人也跟着她一起难受起来;"上车的请买票,买票买起来哦......"售票员在拥挤得连缝隙都没有的人群里来来往往,秦央看着她倏忽如游鱼的身影,不由异想天开,这些售票员时不时都是属蛇的?
身边那个吃饱了,现在正在酣睡,头颅就搁在在他肩上,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曾经染得乱蓬蓬好似枯草的头发又洗回了原来的黑色,发梢刺着他颈间,痒痒的。
前方遇到红灯,驾驶员猛的一个刹车,车内的人惯性地往前冲,就见他眉头皱了皱,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秦央心头一跳,正要别开脸,沈晋已经自恋上了:"帅吧?G中{dy}帅!"
"去!"手肘向他那边顶去,秦央最受不了他的自恋。
沈晋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又凑过头来秦央手里的豆浆:"淡的?"
"嗯。"
于是,笑容变得不怀好意:"哈,你还怕晕车?"
小学时,学校组织春游。秦央一早喝了杯搀了蜂蜜的甜牛奶,结果在车上吐得天昏地暗,晕车晕得比班上体质虚弱的女孩儿还厉害。非但独当一面的班长形象就此崩塌,还让沈晋又多了个嘲笑他的好借口。小时候的糗事让秦央再也不敢在晨间吃甜食。
就着秦央的手又喝了一口,沈晋道:"明天也给我带杯淡的吧。"
合着还真以为他秦央会天天给他带早点了:"明天自己买去!"
"喂,我们是兄弟嘛......"

下了车,到了校,交了作业,上了早读又做完操,{yt}的课程不过才刚刚开始。此时,活泼的音乐声已经代替了传统的铃声,只是于学生而言,无论是乐声还是铃声,对它的期许都是一样的,上课的时候盼着它赶紧响,下了课又希望它再也不要响起来。
学校统共高一至高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十二个班,一个年级共用一幢四层的教学楼,每层楼三个班。一班的学生是由本校初中部的优等生直升组成,被称作"精英班",其余十一个班均为平行班,入学时的高分者和低分者呈平均分布。为端平这一碗水,年级组长可谓煞费苦心。
秦央和沈晋同在四班,教室是三楼走廊最尽头那间。学校校史悠久,教学楼还保留着翘角飞檐的传统风貌,校内遍植梧桐。从三楼的窗边朝外望,楼下小花园中央栽着棵百年古木,存活至今仍不显老态,春夏时节,华盖荫荫,满枝翡翠。
班主任是个姓高的中年男子,教语文,说话有些结巴,却很罗嗦,军训时,别的班都分散休息,独独四班还在训练场上站着,听高老师再疙疙瘩瘩地讲上半小时,学还没开,已经有人叫苦不迭。学生们暗地里叫他"老高"。
老高偏爱古文,一篇《廉颇蔺相如列传》逐字逐句颠来倒去足足讲了一个月,搞得班里人人张嘴就能来上一段:"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也由此埋下了沈晋对老高的不满:"你看看老高,又瘦又高,竹竿一样,要是穿上件长衫,压根就是个范进!不对,人家范进好歹还中举了,他根本就是个孔乙己!"
四周有人笑起来,他犹不知足,非要转过头来问秦央:"秦央,你说是不是啊?"
秦央正踩着椅子拿着根米尺在黑板上比划,老高让他做宣传委员,出黑板报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另外几个帮忙写字画画都是女生,这样爬上爬下划分板块的事当然是他这个男生来。
见秦央不理他,沈晋再喊一声:"喂,秦央!"
秦央这才回过头:"你有这份闲心,先把课文翻译成现代文吧,小心下午上课的时候老高点名让你当堂译。"
"呸,翻就翻。"手里倒是不含糊,立刻就打开了书。老高这人不凶,就是罗嗦得厉害,要真当堂翻译不了课文,他能说、说、说,拉着你说到明天天亮,"这司马迁也真是,一定是晚上没有夜生活,才会无趣地写这玩意儿。切,一个无聊地写,一个无聊地读,还真是绝配!"
周围又有人应和:"就是,就是,自己无聊也就算了,还得拉着咱一起!"
"哎,哎,你别说,我还真听说过老高没老婆......"
于是说得越发放肆了,话题从"夜生活"三个字引申开去,男生们笑得别有深意,几个女生红着脸骂"讨厌"。
头顶上抖落下一阵粉笔灰,沈晋抱着头大喊:"秦央,你又打我!"
秦央握着尺子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同学,半个小时了,你作业本上的字呢?被狗吃了?"
沈晋冲他扮个鬼脸,埋下头刚写了几个字又抬起来:"喂,老高让你今天就把黑板报出完?"
"嗯。"比着尺子在黑板上轻轻画线。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出完就回去。"
"那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嗯......一杯奶茶,我等你。"
按在黑板上的尺子往边上一歪,线条蚯蚓一样往下蜿蜒:"没有奶茶。"
"......就知道你小气......"
背过身继续写作业,越看那课文越反胃,干脆收了语文书看数学,"集合"、"子集"、"真子集"、"包含于"......愣是把这么简单的东西说得鬼都看不懂。
"喂,奶茶要冰的还是要热的?"
身后有人开腔。
"温的。"沈晋的嘴角狐狸一样勾了起来。


第十章

潮流的变化永远莫测。张国荣在愚人节自楼顶跳下,再没有人能款款唱起一曲《似水流年》。满大街都是穿着裤腿宽大得能再装进一个人的少年,大着舌头满嘴:"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秦家姆妈前一秒还睁着一双星星眼念叨着那个名叫花泽类的忧郁王子,下一秒,她开始无限同情起那个倒霉的、所爱永远不爱他,总是在电视剧的尾声时刻死于车祸的韩国男人。
就如同沈晋。没有清早的学生专车,放学后的公交车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拥挤,大家一起塞进闷热的铁罐子里,一根细细的立柱扶手上,白花花地不知道缠了多少只手。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照旧有人能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得毫无顾忌旁人的侧目。秦央昨天还见他和二班的漂亮女班长打得火热,今天,沈晋正一本正经地跟楼下不知哪个班的小美女胡侃:"小时候嘛,就是看看动画片、打打游戏......那个时候的动画片多了去了,《圣斗士》啊、《三眼神童》啊......女生么,肯定是看看《花仙子》,对吧?你知道那个时候所有男生的{zj2}梦想是什么吗?就是这样,‘唰'地撕开衣服,我就是那个有着七个伤疤的男人......"
刻意把声调放粗,还真有些"被命运选中的男人"的感觉。逗得那小美人不停地笑,声音娇若银铃,下车时还恋恋不舍地轻声说一句:"我早上乘七点这班车。"
这边立刻笑得温柔又体贴:"这样啊,那不是也来不及吃早饭的?明天我帮你带。"
一把嗓子软得能掐出水来,一边的秦央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伸手去拍他摸过来的爪子:"情圣,人家都走了,别笑了。看到车外边的花了么?快被你笑烂了。"
"哪里,哪里,咱们不是兄弟么?"手还是不依不饶地探了过来,环上秦央的腰,"人家怎么说的?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了咱买新的,你这个手足要是断了,不是要疼死我?"
两人用的都是单肩的挎包,此时,沈晋的胸膛就贴着秦央的背。
"去!别闹。"一个扭身要挣开,另一个反而抱得更紧:
"腰这么细?"
说笑着,脸也挨了过来,车窗上隐约映出一双叠得密不可分的人影。
嘴角一弯,沈晋微微侧过眼,声音减低:"站稳喽,不然,我们一起滚地上去。"
一个"滚"字说得暧暧昧昧,看似纯良,又似乎另有涵义。秦央只觉脸上"轰"地一声炸开,耳听得他低低的笑,震得心如擂鼓:"精虫上脑了,连男女都不分了?"
沈晋哈哈地笑得大声:"呐,这位同学,你想歪了。"
有人起身下车,沈晋又硬拥着秦央一起坐了下去:"兄弟嘛,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秦央被他困在腿上动弹不得,扭头去看窗外:"是么?明天先给我带份早点。"
"行,没问题。"
"你可别答应得太快,你昨天不是答应二班那个班长今天去等人家放学么?人呢?"
"......"沈晋就说不出话来,"她啊,看着挺漂亮,一开口就‘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弄得跟克林顿的老婆一样,谁吃得消?今天这个你看怎么样?可爱吧?"
秦央说:"沈晋,你就死在女人堆里吧。"
丹凤眼里闪出灼灼的两朵桃花,他曲起食指来勾秦央的下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忽然"哎哟"一声压着秦央一起弯下腰:"秦央,你又打我!"
闹了一阵,秦央才收敛起笑容:"我妈让你今天去我家吃饭。"
沈晋那对父母大半年也回来不了几次,沈晋的日常起居都是由一个雇来的老阿婆打理。阿婆自己也有家人要照顾,打扫完了卫生,傍晚时再过来做顿饭就走,等沈晋回家时,饭菜早都凉了。
起先是秦央带着沈晋一起回他家吃。那小子花花肠子一肚子一肚子的,每回过去还要特地上花店买把鲜花带上,玫瑰、百合、康乃馨......虽说都是些俗烂的花样,可对于秦家姆妈这样始终靠着琼瑶剧、偶像剧、家庭伦理剧和韩剧来保持一点少女情怀的中年妇女来说,就显得相当有心思了。每每见了沈晋都亲热有加,三五日不见就要开始想念:"晋晋最近怎么没有来?"
秦央看着同自家姆妈有说有聊的沈晋,就不禁想:这个人,上到八十,下到十八,老少通吃,无往不利。真是靠不住啊靠不住......

股价在一路下跌,证券交易所里门可罗雀,只剩下一墙绿惨惨的数字还在不断闪烁,连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不见了踪影。人们纷纷涌向售楼处,房价好似爆米花一般,瞬间火热,"砰--"地一声吓死周遭的围观者:"什么!尬贵啊!(这么贵)"
"什么,买不到了啊?这一栋楼都抢空啦?它、它、它......它的地基都还没打好哎!"
"别的地段更贵啊!你这点钱,只能买个卫生间......"
房子,从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再购置一套新房,一直住着的这套就蛮好,座北朝南,宽敞明亮。可是,儿子要长大、要谈恋爱、要结婚、要生子......没有房子,哪里来的新娘子又哪里来的大胖孙子?同事们在装修、好友们在看房、无数远远近近的亲戚不是在xx就是在还xx的路上......一夜间,人人都成了负债累累的百万富翁,用自己今后十年二十年的血汗来换取现在居住的这一套新房。
目前住着的房子马上就要面临拆迁,听说分配的房子地段并不好,日常出行都不方便。股票都套牢了,什么时候能解套都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存款,两边的亲戚处能借到多少,xx能贷到多少,以后每个月还多少,一共还多少年......秦家夫妻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商量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是自己买一套吧。"
矮矮的秦家姆妈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伸直手只能摸到他的肩膀:"家里的事,你不要管。只要你能考个好大学,妈妈就开心了。"
秦央点点头。以后和沈晋双双回家时,面对的是一桌冷却的饭菜,秦妈妈和秦爸爸又看房去了。
沈晋于是倚在门框边道:"这下好了,我们都是没妈的孩子了。"
秦央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把饭菜加热,他又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转悠:"秦央啊,不是我说你,你越来越像本市男人的典型了。"
本市男人,以贤惠闻名。比如秦家爸爸,烟酒不沾、不赌不嫖。每月工资如数上交,小金库里最多藏个两百块钱。下班{dy}件事就是去菜场买菜,双休日起个大早洗衣服擦地板给老婆买早餐,奉行老婆说往东我们从不往西的{zg}宗旨,滋养出一城市娇嗲妩媚的女子,也羡煞了许多外域的女同胞。
秦央不搭理他,等两人吃饱喝足,才一抬下巴:"你洗碗。"
沈晋跳起来问:"为什么?"
秦央甩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你也是本市的男人。"

时光就如此这般缓缓流淌着,清早一起坐车上学,沈晋在车内打瞌睡,秦央在车外买早点;上课时一起窃窃私语两句,老高越来越罗嗦,作业越来越多,五一长假时,布置下十来篇古文翻译,所有人都惊呼:"放暑假了吧?";午餐不合胃口,就从校门外端回两碗麻辣烫,吃着吃着,沈晋就受不了他那碗重辣,筷子往秦央微辣口味的碗里伸,再到后来,干脆就合到了一个碗里;回家时,还是一起,沈晋偶尔会缺席,他要去陪他不停变换的女朋友,秦央猝不及防时,他又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两手环上他的腰,把他当成现成的扶手,两具年轻的身体随着车厢一起摇摆。
秦家姆妈排了通宵的长队,终于抢来一套称心如意的房子,离原来的宅子很近,同沈晋住的小区只隔了一条街。夫妻两个又风风火火地张罗起装修事宜,凡是搬了新居的亲友家一家家拜访过,什么风格的家居,用什么地板,哪里的建材东西xx价格又低......
沈晋笑言:"秦央,我可以再也不用嫉妒你了,因为你也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尖利的笔尖立刻抵上他的手掌心:"同学,你这道题错了。"
歌里在唱:"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长大......"


第十一章

2003年,一场SARS突如其来,起先都还是坊间隐隐约约的流传,然后,听说哪里哪里封城了,哪里哪里封校了,哪里哪里有多少人疑似又有多少人死亡......街上到处弥漫着xx水的味道,到哪里都是泡腾片扑腾的声响,公交车变得空旷,人人下意识地与别人隔开距离,车窗大开,不少人戴起了口罩。
与SARS一起不约而至的是老高情绪的爆发。
那只是午后一节普通的语文课,学生们昏昏欲睡,窗外连丝风都没有,树叶子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凝固。老高要看开新课,照例用他缓慢的语速先读一遍课文: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大家对老高的语文课是厌倦到了麻木,底下打瞌睡的打瞌睡,做其他课作业的就装出个奋笔疾书做笔记的样子。秦央只是觉得老高的语气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其他也没太在意,专心致志地做着数学练习卷。
待到众人觉得不对劲,纷纷抬头观望时,老高已泣不成声:"......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
所有人都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个平时总是絮絮叨叨,神色说不上俊朗反而有些怯懦的男人,他早已泪流满面,捧着书本的双手近乎颤抖。瘦瘦高高的老高就这样把自己的情感暴露在所有学生面前。及至再念不下去,室内鸦雀无声,只有老高的哽咽声。秦央看着这个双目通红的男人,手中的笔不由掉落。
"对不起......"他试图道歉,声音早已含糊。
课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平日对老高的怨怼、不满甚至是鄙弃一下子都无法记忆起来,所有人都在心底小声问着:"老高怎么了?"
却没有人敢把疑问提出来。w
这或许也是一种震撼,长久以后,秦央始终无法忘怀那个下午,阳光慵懒,老高竭力压抑却制止不住泪水的滑落,以及,那一句低缓而悲凉的"意映卿卿如晤"。

"他们说,老高其实是有老婆的,两三年前过世了,那时候他们才刚结婚不久。老高很爱他老婆,一直没有办法从丧妻的悲痛里走出来。到现在,每年他老婆生日的时候,他都会买一个蛋糕回家......老高这个人,其实蛮重感情的。"
一同上学的路上,秦央一反常态地多话,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老高的种种。
沈晋起初还有兴致听他说,到后来,就变得有一搭没一搭:"那是他老婆死得早,如果是结婚二三十年后再死,老高大概高兴都来不及。"
察觉到秦央的讶异,沈晋低笑一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就像我那对爹妈,早几年起早贪黑的,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的,现在呢?五十年才算金婚,他们连纸婚都没熬到。人家至少面子上还能做个样子,他们是相看两相厌到了一年都不见一次面了。"
放在腿上的书本一页一页无聊地翻过,身边坐的是秦央,能看到他搁在膝上的手指,白皙而纤长,食指的关节稍稍有些肿起,那是长年握笔写字留下的:"不是有报道说,爱情这种东西保质期最多七年么?总有{yt}要过期的。"
话题变得沉重,秦央徒劳地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沈晋,你太偏激,而且悲观。"
"是么?"沈晋却笑了,身体猛地往秦央这边一靠,"但我相信兄弟是永远不变的。"
秦央原本就坐在车窗边,被他这么一逼,整个人就被困在车窗和沈晋之间,忙伸手去推他:"闹非典呢,你离远点。"
"怕什么。"沈晋看了看四周戴着口罩的人,说得豪气干云,"要是一不小心传染上了,我们到了病房也能做个伴。"
"原来做你兄弟就这点好处?"秦央不由摇头,"沈晋,我觉得我还是不认识你比较好。"
"秦央,你刚知道?晚了!"沈晋一脸得意,身体压得更近,"来,来,来,我们现在就来实践实践这种疾病的传播过程之一。"
那时候,晨光微明,车辆在道路上疾驶,一路绿柳繁花快速地倒退后掠,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微微地一低头,秦央尚不及思考,眼瞳倏然扩大。
双唇相贴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嘴唇上的温热却一下子扩散到了全身。两人俱是一惊,脑海中一片空白。沈晋忙往后跳开,想他三千弱水中弄潮戏浪从未失足,此刻,脸上却热得仿佛能烧起来,呼吸凝滞,好似要溺毙。
刚刚还说说笑笑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成了闷葫芦。一个早就扭头看着窗外,固执地想要一辈子用后脑勺来面对旁人,脖子快要永远扭成那个角度;另一个手足无措,眼睛好像要把腿上的课本看穿。
好一会儿,耐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沈晋艰难地开口:"你、你、你......你怎么不躲?"
那边仍然不回头:"谁知道你会真的......真的......"
却说不出口,亲下来?吻下来?那个什么下来?好像都不对。文科成绩很好的秦央{dy}次词穷。
场面于是又冷了下来,进了教学楼,两人还是谁都说不出话。沈晋磨磨蹭蹭地往右转,上楼。秦央往左转跨进了教室。
已经文理分班了,沈晋选理科,加试物理,教室在{zg}的四楼,秦央选文科,加试历史,教室就在底楼。两个身影背道而驰。

SARS彻底成为一段回忆时,当年围在大厅的黑板边通身青涩的高一新生升上了高三。补课成了正常课时中的一部分,学校组织补,家长强烈要求补,也有学生自觉自愿地补。几位老师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三房一厅,关起门来就是语数外三个内容不同,气氛却一样紧张的课堂。学生们轮流在三个房间内进出,个个步履虚浮,憔悴如游魂。
沈晋曾经在那边的课桌里摸出本《樱花通信》,脸蛋清纯身材火爆的漫画女孩甚是提神,被秦央笑骂"什么样的人摸出什么样的书";凹凸不平的老旧课桌上铺着白色挂历纸,密密麻麻地写满公式和各种咒骂中国教育体制的话语,秦央在五花八门的潦草字迹里看到一封情书,典型的少女口吻,她说她喜欢上同年级的一个男生,他是英俊的、帅气的、斯文的、有大好前途的......一连串毫无逻辑的形容词。{zh1}满怀憧憬地说,希望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沈晋笑说:"搞不好那男生就是指你呢。"
秦央隔着厚厚的冬衣狠狠地掐上他的胳膊:"沈晋,别以为你用左手写字我就认不出来!"
沈晋于是求饶:"大哥,我错了。你别揍我啊,明天情人节,你不能让人家姑娘和一只猪头约会吧?"

高三,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学期都飞快。
新家已经搬进入住,家居的装潢让亲朋好友们众口一词地称好;秦央的成绩也一直稳定着,只要过了高考,考上一所好大学,然后毕业,找工作,女朋友可以在大学时就找好,也可以立了业再成家,无所谓了,反正孩子能让家长操心的事会越来越少。秦央妈妈觉得自己肩头的重担终于可以减轻不少,夫妻两个开始筹划起今后的再度蜜月计划。
生活却总不会顺着人们的心,平地惊起丈高波澜。
秦央的外公突然过世。就在秦央生日的前{yt}。
那天,秦央在考试,亲戚里谁也没有通知他。秦央是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后才知道的。
秦央爸爸在电话里说:"秦秦,你外公走了,今天上午。"
秦央执着听筒,一言不发,隐约能听到那边秦央妈妈的哭声。
"爸爸妈妈最近会很忙,你自己的事你明白的,爸爸妈妈对你很放心。"秦央爸爸在那边继续说着,"饭菜都在冰箱里,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热吧。今天晚上我们大概回不来......"
又交代了很多事,秦央静静地听着,说:"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时,手机铃声作响,沈晋的声音愉快地传了出来:"喂,提早祝你生日快乐啊!够兄弟吧?你明天要请客啊!"
秦央说:"谢谢。"
呆呆地在桌边站了很久,直到黑暗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弥漫开。
很多事,有些是刻意去遗忘,比如那个晨光微明的早晨里所说过的、听到的话和不小心发生的事,而有些却是不经意地忘着忘着就真的忘记了


第十二章

对于老人家的去世,家人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肺癌晚期,总有这么{yt}的。但是,依旧太过匆匆,从入院确诊到逝世,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对孝顺的儿女们而言,始终快得难以接受。
"中午的时候,还能吃下去半碗粥的,气色也比前几天好。儿子们还在商量说,有种药治这个病很灵的,要去给他买来吃吃看。结果,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就开始吐血,我拿了块毛巾去帮他擦,止都止不住......医生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老夫妻两住的小屋子里设下了灵堂,秦央外婆絮絮地向亲友们叙述着当时的情景。鼻息间满是锡箔纸燃烧后的檀香味,《大悲咒》掩盖了人们交谈的声音,零星有只字片语传来:
"还以为能撑过今天夏天的......"
"......抽烟、喝酒,他戒都戒不掉。"
"才六十九,七十岁都没到......"
秦央木然地坐着,亲朋好友祭奠完毕后,他就递给他们一杯水。满眼都是白麻布,各色帛料五彩斑斓地挂了一墙,影像忽而真实忽而模糊,双脚踏着地面,心却在半空中飘着。
有人踱过来攀谈:"秦秦还在读书吧?"
"嗯,高三了。"
"哦,那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好好用功啊。孙儿辈里,你读书{zh0},老爷子最看重你。"
旁人也调过头来搭腔:"就是,老爷子对你喜欢是喜欢得来,从小带在身边......你那个时候小,大概不记得了。"
秦央轻声说:"我记得的。"
有的亲友还没进门就已失声痛哭,灵前一时哭声震天,跪在两边的孝子孝女们叩首不止,悲痛欲绝。连两个刚上初中的表弟也跟着哇哇地抹泪。
秦央可以说是那种家庭幸福的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俱在,无论是秦爸爸那边还是秦妈妈这边,兄弟姐妹和睦,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和乐而圆满。这是他{dy}次失去至亲,曾经以为会有多么伤心难过,真正站到这里时,却仿佛在梦中,浑浑噩噩的,神智却清明得异常。
丧事办得很体面,秦央妈妈他们个个孝顺,纸人纸钱纸家具纸xx一应俱全,别墅还是三进三出带丫鬟管家保镖的。两条纸元宝串成的银龙一字摆开就铺出了老远,街坊邻里看了,没有不夸的。
跪下、磕头、起身,秦央跟着父母们做得一丝不苟,回到家里后,却翻来覆去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睁开的眼中总是白茫茫一片,凄楚的哭声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荡萦绕。

与此同时,日历纸却一张一张毫不留情地撕落。
老高在走廊里跟秦央说:"你的成绩很稳定,考试是{jd1}没有问题的。不要太拼,太紧张了也不好。现在绷得太紧,恐怕到真正考试的时候反而会......嗯......总之,要注意休息。"
秦央说:"我知道的,谢谢老师。"脸色憔悴而苍白。
回家的路上,沈晋自背后环着他的腰埋怨着作业太多,做到天亮也做不完;老师太严厉,那个教物理的,一点玩笑也开不起;还有,女生太少,他那个楼面全是物理班:
"整个楼面的女生加起来,十个手指头就数得过来。数量就少,更不要说质量。"
沈晋揶揄秦央:"你是陷在了温柔乡里。"
秦央似听非听,偶尔发出一两声不知所谓的应和声。
沈晋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继续往下说,顿了顿,收紧环着他的手臂:"我怎么觉得你的腰又细了?"
"没有。"k
沈晋又扯开话题道:"我今天在办公室里看到老高了,手里拿着这么厚一摞卷子,他又用古文虐待你们?"
"啊,没有。"
"你这两天有没有睡过觉?"
"没有。"脱口而出。
秦央回过神,忙道:"睡了。"
"那你这对熊猫眼是睡出来的?"沈晋不依不饶,见他咬着嘴唇缄默不语,不由叹了口气,"我就睡在你旁边,你有没有睡,我会不知道?"
秦家夫妻这几天搬过去陪伴秦央外婆了,秦央又恰好正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时期,也不能有闪失,秦央妈妈干脆让沈晋住了过来,两个小孩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沈晋继续说道:"秦央,你不是一直是最懂事的那个么?初中的时候就笑得不阴不阳的,教训起我来比那个班主任李老师还有样子。"
口气却不是往日那种调笑的腔调,隐隐露出些担忧。
车厢里嘈杂而闷热,有人大喊:"司机,等等,我要下车!"
忙得团团转的售票员不耐地抱怨:"要下车怎么不早说?"

晚上,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又回到了殡仪馆,寿衣寿帽穿戴齐整的老者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周遭哀乐凄凉,悲声不止。
眼睛不知不觉已经睁开了,怔怔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明天是{zh1}一次模拟考,你打算去考场上睡么?"身边并肩躺着的人忽然开口,一如既往的玩笑口吻,听在耳中却很安心。
沈晋说:"秦央,我一直很想问你,那时候,那些话,你打了几遍草稿?"
那时候,傍晚,放学后,道路尽头那条狭窄曲折的小巷。清俊的少年横威立目,神色冷傲不可一世。
"三遍。"记忆很清晰,秦央回答,"叫你跟我走的时候,我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沈晋的笑声低低地在房间里荡开:"你这个家伙......"
这是一件打死也不肯说的糗事,没想到还是毫无防备地被他套了出来。话匣子被打开,这些天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片段藉由杂乱的话语一一涌了出来:
"我哭不出来。"
葬仪上,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他始终静静地看着。清明时节,细雨纷纷,黑伞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从前,我爸妈工作忙,没空带我。我一直跟着外公。我是他{dy}个孙辈,所有晚辈里,他最喜欢我。他不让我叫他外公,我一直叫他爷爷。"
"他待我很好,我做错事,也不许我爸妈骂我。"
"优等生秦央也有挨骂挨打的时候?"沈晋轻笑着打岔。
秦央也跟着笑了起来:"小时候,谁一生下来就是这么听话的?"
话语依旧拉杂而破碎:"那个时候,你也知道,夏天也没什么冰淇淋之类的,有根大头娃娃雪糕就不错了,要不然就是一根盐水棒冰......他们厂里效益好,高温天会发沙冰。他每天带个保温瓶,盛回来给我吃。甜的,有牛奶的味道......我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就巴望着他快快回家。"
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叙述还在继续:"后来,他退休了,我要上学,忙。每次隔很久才去看看他,他总叫我多去走走。我说好,忙了,就忘了......去了,跟他,也说不了几句......"
"他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做。喝酒、抽烟,还舍不得花钱,总是挑便宜的买......我爸妈买给他的,他总是藏着。时间长了,饭也吃不下了,身体也不行了,连下楼都没力气。都劝过他的,他说,戒不掉了。送到医院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妈回来后说,医生都怀疑我们待他不好。"
眼眶开始起了涩意,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秦央仰面躺着,声调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这次住院,一个多月,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我上一次去看他的时候,还是春节,就叫了他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这两年,也就春节的时候去看看他......原本想等考完试去医院陪陪他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倾诉无法再继续,窗帘遮挡住了楼外闪烁的霓虹,只有一两丝光线透过缝隙偷偷地钻进了屋子里,在墙上涂抹出几片暗暗的光影。
人有千种万种,有人张扬热烈,恨不得把大大小小一切遭遇都大声地告诉全世界;有的人却克己而内敛,习惯把所有心事都压到心底,维持着表面上的皆大欢喜。
秦央是什么样的?秦央是让所有人都放心的。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父母一手揪着自家孩子的耳朵一手指着那个干净斯文的身影训斥:
"你怎么就不能跟人家秦央学学?小xx鬼,你是不是要折腾死我才甘心?"
每一次的家庭聚会上,一提及各家孩子的教育经,秦家姆妈总是最得意的那个。人们一口一个:"秦秦尬懂事体(这么懂事),读书又好,侬福气不要太好哦(你福气真好)!"
"没什么,没什么,小拧(小孩)读书这个事情我是从来都不管的。他要读就读,能读到哪里算哪里。"
于是又是一片称羡声,秦央妈妈红光满面,在一众妯娌姑婆面前出尽风头。
这样脆弱而哀伤的秦央,只有沈晋看得到。一如当年,无助而又满腔伤痛的沈晋只出现在秦央面前。
沈晋翻过身,慢慢地伸出手,拥住他。相贴的脸颊碰触到一片冰凉:"我要是明天在考场上睡着了,你要拿多少杯奶茶赔我?"
有一位与秦央和沈晋出生于同一年代的少年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所谓爱情,就是当你看到那个人时,{dy}反应不是上床,而是拥抱。


第十三章

高考在即,五月底的天气时阴时雨。从题海文山里偶尔抬起头呼一口气,心底莫名升起几丝烦躁,厌倦漫上眉梢。
"紧张了?"秦央取过被他胡乱扔了一桌的xx,展开、铺平,一张一张分门别类按照xx号叠起来,"志愿填那么高干什么?"
"还好。"沈晋懒懒靠向椅背,看着他纤长的指在黑黑红红写满字迹的卷面上一一点过,"E师大呐,爱在E师大。"
本市学生间有言:玩在F大,住在J大,吃在T大,爱在E师大。这四所院校合在一起便算是S市高校中所谓的"四大名校",每年不知有多少高考生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
手边的卷子上,字迹虽然潦草却做得认真,题目边上密密麻麻注满了解题过程。尤其是那手花体的英文书写,放在从前,倒是适合用来写情诗:你是我的女神我的天使我的太阳......秦央想起初中时,他总是空无一字的作业本,现在虽说是年级前一百名,但是E师大对他而言还是有些不稳当。
"传说中的倩影处处,美女如云。"这边却说上了瘾,沈晋闭上眼睛,满脸享受,"我已经看到E师大在向我招手。"
"是么?"把整理完的卷子夹进文件夹里,厚实得封面都合不上的硬塑面文件夹兜头朝那张笑得花痴的脸罩下,"它在跟你说,Bye Bye!"

老高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家长对考生要多多关心。药补不如食补。"
秦央年过七十的奶奶特地打电话来叮咛:"秦秦啊,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千万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啊......"
秦央哭笑不得。
秦家姆妈去庙里求来两张平安符,虔心诚恳地捧着几瓶矿泉水跑去"仙人"跟前供了三天三夜,又是写符纸又是念经,做得一本正经,就差没把"仙人"叫来家里跳一次大神。
秦家爸爸说:"这是封建迷信。"
回头又仔细地把那两瓶水放进了秦央包里:"考试的时候,要是口渴就喝喝。"
东西里有一半是给沈晋的,沈晋握着秦央扔给他的平安符和水,一反常态地收起了笑脸,沉默半晌方道:"还是阿姨记得我。"嘴角翘得勉强。
秦央不习惯看他这样的表情,扭过脸道:"别想那么多。"
勾着他的肩一起进了考场。

那三天,天气意外的晴好。午后曾忽如其来落下一场阵雨,开考前却又忽然云收雨散。
门口来送考的家长纷纷说:"这是好兆头。"宽慰着孩子也宽慰着自己。
听说考场外有交警指挥车辆绕道,家长执着告示牌当路拦车;考场周边的宾馆一年到头都不见有生意,就靠着高考这几天挣钱,连卖绿豆汤的小贩也意外发了笔财;电视台的采访车就停在门口,考场内的救护车时时刻刻待命;考生们还在埋头答卷,上一门的xx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引来专家学者资深教师历届考生社会人士百家xx。
这是一种特殊的经历,多年后再回首看看,笑过、哭过、埋怨过、自恋过......都是怀念的味道。三天,恍然如一梦。
走出考场时,秦央看到老高正守在考场门口。平时大家都不喜欢跟老高打交道,他太罗嗦,刻板又保守。这一次,秦央却主动走了过去:"高老师,题目不难,基本都在你给的复习范围里,我感觉挺顺的。"
"哦,哦,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老高凝着的脸明显放松了许多,镜片后的双眼笑眯了起来,陷下去几道皱纹。
秦央惊觉,眼前的男人其实尚不满四十,比自己父母都还要小得多。据说这是他{dy}次作为班主任带高三,耗费的心力恐怕并不在他们这些学生之下。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
远远传来秦家姆妈的招呼声,秦央只得匆匆道:"高老师再见。"
走出几步再回过头,高瘦的男人仍守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学生们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

轰轰烈烈的三天考试之后是三个月的漫长假期。人生中最漫长的假期,秦央和沈晋一起度过。踢球、上图书馆、闲聊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在最终放榜前放纵挥霍,有些苦尽甘来后歇斯底里的意味。报纸上有专家给出的解题思路,网络上满满一屏幕满分作文范文,一律视而不见,玩笑着互相问一句:"有这题吗?我怎么不记得?"
于是关了网页扔了报纸,在游戏中战得天昏地暗。
秦央问沈晋:"怎么会填E师大?"
那时,外头夏日炎炎似火烧,他们在沈晋家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打游戏打出一身热汗,双双躺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精致的装饰吊灯在脱去了眼镜的眼中幻成了两个、四个、六个......
"你填的不也是E师大么?"沈晋答道。胳膊相贴,那人的体温总是有些偏低,夏天时也是冰冰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像抱玩具一样去抱住,"只许你填,就不许我填?"
滚烫的热意从手臂上传来,一点一点覆盖了半身。秦央被他拦腰抱住,任由热意从相贴的身躯上源源不断地向自己侵来:"你这家伙......"
几天后,高考放榜,录取通知书陆续寄出。沈晋在电话里兴奋地大喊:"秦央、秦央!我高了2分,E师大,软件学院!"
秦央在电话这头微笑,手中正拿着鲜红的信封:"我是管理学院,E师大。"
那边先是沉默,继而一阵大笑,爽朗欢乐:"我们还是同学。"
秦央说:"我们还是兄弟。"
曾经的某个早晨,在空旷冷清的公共汽车上,曾有人说,兄弟可以做一辈子。

男人看重的是义气,而炫耀却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但凡做了一身新衣服,尚且都要去淮海路上转一圈,更遑论现今这个推崇个性的时代。"销品茂"里满满一楼姹紫嫣红的女子,一不小心撞了件配饰,回家后都要懊恼上好几天,当初再如何爱不释手都成了眼里针心底刺,恨不得挖个坑埋起来,以后再也不要看到。
秦家姆妈就是这么个从不放过任何炫耀机会的女人。儿子金榜题名,众亲友同事她一一打电话通知犹嫌不够,再在酒楼里摆上五、六桌酒席,拉着秦央一桌一桌敬酒。答谢众亲友多年关照是假,炫耀生了这么个样貌好出息好样样都好的好儿子是真。
听着众人齐声高呼:"侬饿福气真是好啊,好是好得来(你的福气真好)......"
秦家姆妈春风得意,占尽风光。
沈晋站在秦央身边打趣:"这么多人,今天你结婚啊?"
秦央已喝得面红耳赤,闻言不由瞪他:"你来做新娘子?"
沈晋一笑,拿过他手里的酒杯替他一饮而尽:"怎么看也是我比较有新郎官的样子吧?"
秦央皱眉:"重婚是要坐牢的。兄弟一场,我不举报你,明天拿十万封口费来。"
沈晋笑嘻嘻地贴过来:"拿我的人来抵怎么样?要卖相(样貌)有卖相,要身价有身价,你不亏的。"
秦央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猪肉涨价了?"
沈晋无限哀怨地看着秦央,秦央转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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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提着大包小包在校门口找到学院的摊位,再跟着学长去院办公室注册报到,领寝室钥匙。等到爬上位于三楼的寝室时,来送儿子的秦家姆妈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房间是两室一厅的房型,四个人住一间,八个人共用一个小小的客厅。每人一套家具,下面是书桌和柜子,上面睡人。
小小的房间里站满了人。擦桌子、挂蚊帐、铺床、整理带来的东西,秦家爸爸爬上爬下忙得满头大汗,秦家姆妈端坐在椅子上xx自若地指挥。秦央被晾在一边插不上手,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四周,几张同样挂着尴尬表情的年轻面孔,和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父母。
这一代,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饥饿寒冷,从小就被人们定义为"幸福的一代"。
"带这么多东西?"沈晋不知何时站到了秦央身后。
"嗯。"秦央问他,"你呢?东西理完了?"
沈晋顺手把竹竿递给正在挂蚊帐的秦央爸爸,道:"没有,他们正在弄。"
秦央猜这个"他们"应该是指沈晋的父母:"叔叔阿姨也来了?"
"嗯。"沈晋点头,笑容有些不屑,"说是没进过大学,要来看看,切!"
秦央曲起手肘去撞他:"开心就直说吧,又没人笑你。"
沈晋憋着的笑才不好意思地显了出来。
家长们忙完后又依依不舍地嘱咐了一阵才退场。房间里的少年们起初还各自为营,坐在书桌前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一起去食堂吃了顿午饭,就渐渐放松了下来。
那个穿了一身宽大的球衣,打扮好似NBAxx的小子睡在靠阳台的右侧床位,迷恋R&B很久,说话都卷着舌头;睡在他对面的那位一脸稳重相,四个人里只有他在整理床铺时给爸妈搭了一把手,后来大家选他做了班长,以后所有人都叫他"老班";秦央和老班睡一侧,睡在他对面的是个胖乎乎的男孩,笑起来异常憨厚而纯真,两条粗粗的眉毛像极了蜡笔小新,大家玩笑着叫他小新。
沈晋搂着秦央的肩膀,说得豪气干云:"我是他兄弟,以后大家都是兄弟。我带了台PS2过来,兄弟们有空给个面子,过来操两盘。我的寝室就在你们楼上,416。打牌、踢球、泡马子,都叫我一声,随叫随到。"
众人的热情都被他挑起,纷纷表示欢迎。等到一起去开班会时,四个人已经勾肩搭背,连各自在寝室的座次都排好了。
班会上也无非是辅导员先发发言,然后大家轮流上台做自我介绍。
一个个一边说:"我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特长。"一边又背家底一般把一家一当都摆了开来。
这个说:"我四岁开始学钢琴,现在已经通过了十级考试。"
那个立马说:"我喜欢写书法,曾经赴日本进行过文化交流。"
这个说:"我会小提琴,琵琶、钢琴、手风琴也会一些。"
那个说:"我爱好唱歌,曾是某某合唱团成员。"
有在黑板上现场把自己的名字写成艺术字的,也有拽上几句诗文显示自己的文化功底的。都是刚进入一个陌生集体的成员,谁都不希望自己落在他人之后。
轮到秦央时,秦央说:"我叫秦央,秦晋之好的秦......"
"太液芙蓉未央柳的央。"
台下有人一身粉紫色淑女裙,面如春花,巧笑倩兮。
糖糖。
秦央觉得一阵恶寒自脚底升起。


第十四章

有位学长说:"大学是个出人渣的地方。"
脱离了唠叨不止的父母和总是板着面孔的班主任,方成人的少年就如同刚飞出鸟笼的小鸟般自由。起初还个个做出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上课做笔记,下课做预习;有意无意地套着别人的高考成绩,母校又是哪里;学生会招新时,一寝室的人围在桌边仔仔细细地分析利弊,考虑再三才肯落笔,仿佛这一张薄薄的纸就决定了自己未来四年乃至于今后所有的人生。慢慢地发现,所谓的教授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所谓的名校也不过就是大门巍峨了些,至于那个挤破头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的学生会也没太大意思,干事干事,名称说得正经,不过就是个随时听候差遣的跑腿,送个请柬、扛箱矿泉水、拉条横幅......哪里有日本漫画里那样的风光。偶尔从学长学姐那里挖出些经验,某某老师很严,每节课都会点名;某某老师松得很,有一回台下才坐了六七个人,他照讲不误;谁的课很难过,一定要认真听,谁的课是开卷考,复印一份笔记就能跑去考......
乖巧听话了整整十二年的好学生们开始学会逃课,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才慢悠悠地醒来:"下午谁的课?"
小新眯着眼睛去看贴在墙上的课表,上面用红色的粗笔工整地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zd2}下是八个人郑重的签名:"老张的。"
小天王也从床上爬了下来:"哦,他的。打球去吧。"照旧是一身足足大了一个尺码的球衣,昨天是火箭的,今天是湖人的。{yt}一个颜色,从来不重复。
"好!"一致通过。
半夜里再跑去学校后门吃夜宵,那里是本市xx的小吃一条街,夜幕下放眼望去,流动摊位前人流熙攘,锅铲相碰的声响混合着人们的笑语,葱油的香味弥漫了整条街。学姐说,没有吃过后门的夜宵,等于白在E师大待了四年。
也有清心寡欲认真读书的,隔壁寝室那个就天天在通宵教室自习到凌晨,每每秦央他们嬉闹着往后门走,总能见他背着早已过时的书包匆匆往自习教室赶。
"这么用功?"秦央有些惊讶。
老班望着他的背影说:"人各有志。"
小新平时和他走得近些,道:"他要靠奖学金交学费的。"
走在前头的小天王不耐地回过头来喊:"喂,你们到底走不走啊?Come on!"
前方已经能看到仿佛连成一片薄雾的白色烟气。
这四年的青春,是注定用来挥霍的。否则,今后什么时候还能再次拥有这样的机会呢?

糖糖说:"女生是天空,帅哥是白云,在师大里,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那时,秦央和她一同站在男生宿舍前的篮球场外,这是师大里少有的几个能看到成群男生的地方,场边用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被女生们戏称为珍禽馆。
秦央抱着手臂呵呵地笑开:"小姑娘嘴巴不要太毒,嫁不出去的。"
糖糖咬着棒棒糖来掐他的胳膊,这么些年,手劲一点不减,先前那截白白胖胖得好似藕段一般的手臂也没一点消瘦的痕迹。
秦央好脾气地任她来掐,伸手往女生围得最多的那边一指:"那边那个也不算白云么?"
糖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口气立时变得不屑:"那是臭氧层的空洞,会把整个天空都侵占掉。"
秦央哈哈大笑,那边那人似感应到这边有人在议论他一般回过头,手里的篮球越过了高高的铁丝网往秦央这里飞来:"一起!"
秦央摆摆手,依旧和糖糖一起站在网外说笑。
臭氧空洞热情好义出手大方,和秦央寝室混得很熟,九个人常凑在他那台手提前兴致勃勃地看爱情动作片。看着他硬盘里一个个标着"日本"、"香港"、"欧美"的文件夹和文件夹下一长串按女优名字顺序排列的视频文件,众人佩服道:"高!实在是高!"
沈晋两眼盯着屏幕上纠缠的男女,一手伸过来揽秦央的肩:"没什么,没什么。凡事都要讲个专业。"
秦央冷笑:"他的近视就是看这个看来的。"
都是十九二十正血气方刚的时候,看得都不想睡觉,躺回床上后还兴奋得没有一点睡意,不着边际地讨论着刚刚看到的场景。沈晋也被留了下来,和秦央睡一起。这小子才上初中就知道给女朋友买止痛片,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只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频频道:"哦,这样,这样的?"
直到秦央的手狠狠地捏上他的脸,沈晋吃痛,才就此打住,还不忘附到他耳边悄声抱怨一句:"疼,你轻点。"
温热的气息直扑扑地喷在脸上,秦央剜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沈晋笑了笑,微弱的光线下依稀能看见一口白牙,就势抱娃娃一样抱住了秦央。
那边又起了话头,议论起了班里的女生。新生晚会上那个唱《Hero》的女生不错,皮肤很白,一头狂野的卷发,有点歌后的架势;和歌后关系很好的那个瘦瘦的女生也很漂亮,瓜子脸,细腰身,像是西欧神话中的精灵......
老班轻声说:"和她一个寝室的那个小姑娘蛮好看的。"
话语里藏着一点欲说还休的味道。秦央知道,那个是衣衣,糖糖也是她们寝室的,头发长长的,脸小小的,个子比精灵略矮一些,那女孩的衣服多得衣柜里都堆不下,于是糖糖就叫她衣衣。
众人闻言,一起"哦--"了一声:"你看上人家了?"
正趋于平静的寝室里立刻又喧闹了起来。
老班忙道:"没、没有......"
众人听而不闻,笑得更响亮。
老班急了:"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们不要乱说......"
这就更听出点意思了。
沈晋打趣道:"不错啊,兄弟,这么快就有目标了?下手也要快啊!"
众人说:"是啊,是啊,要不,兄弟们明天起个大早,先去教室里给她占个位子,就坐你旁边,你呐,去食堂排队给她买早点,你们两个一边吃,一边好好交流交流?"
老班那边再不肯多说一句,秦央他们见他窘迫,也不再闹他,真心地夸了两句:"那个小姑娘看上去蛮好的,好好把握!"
老班那边才闷闷地传出一句:"八字还没一撇呢。"
众人轰然:"那就去把那撇撇上啊!"
小天王趁势问道:"来,都说实话,还有谁有目标没有?大家兄弟一场,有了目标就尽早说,千万不要有什么兄弟几个一起看上谁的事啊,伤感情的。呐,我先说,我这个xx约了精灵。"
众人又是哗然,纷纷道:"你连手都下了?"
小天王在那边得意地笑。c
小新期期艾艾地回答:"没、没有......"
他上学早,是寝室里年纪最小的,家里在郊区,比起其他人更多了些质朴,大家都拿他当弟弟。现在听他的语调,怕是脸都红了。
秦央也说:"没有。"
众人不信:"以你的条件,中学里就该找好了吧?"
秦央淡淡道:"一直没找到。"
"那你要怎样的?"小新好奇地追问。
"人好就好。"
"切--"众人只当他敷衍。
老班用教训的口吻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学里,谈恋爱是专业必修课。"
秦央只是客套地赞同:"是啊。"
环着自己的手臂蓦然收紧,腰际一阵疼痛。
"松开。"秦央伸手去推沈晋,下身无意间碰到他的,秦央一惊,立刻缩身往墙边靠去。
沈晋却无事人一样,松松地拥着秦央,又和老班他们说笑了一阵,众人才睡去。
秦央一直不说话,见他不在意,也渐渐松了口气。
当寝室里渐渐恢复平静时,窗帘的缝隙间已隐隐泄出了晨光。

宿舍里的单人床比不得家里宽大的双人床,两个大男生往上面一躺,手脚相叠,连个翻身的地方都没有。秦央背贴着墙,紧紧地挨着沈晋,睡在自己身边的大男孩有一张漂亮的面孔,这是遗传自许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极漂亮的阿姨,可眉眼却不似那个阿姨般阴柔,精致中带着张扬,现在,他睡着了,眼梢出那点玩世不恭的痞气褪得一干二净,反生出一些宁和。秦央看得有些失神,看着微明的晨光在他脸上勾勒出细细的光线,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看,还在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跟广告里的小男孩一样顽皮的口气。
"是么?"秦央丢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正要转过身,却被沈晋紧紧揽住。秦央感到搁在自己腰上的手正缓缓下移,然后,停住。
猛地倒抽一口气,秦央忙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的另一只手牵住,掌心触碰到一片火热。
起先不过是为了回应他的挑衅而开的玩笑,却在秦央僵住的时候,沈晋自己也呆了。身体触电般一颤,气血上涌,不知是先前的话题太过放纵还是其他,一个大胆的念头跳了出来。
"互帮互助一下吧。"半明半暗里,沈晋暧昧地对他眨了眨眼。
之前看片看得有些情热,方才又是一通笑闹,身体摩擦着身体,光裸的双腿和他同样光裸的腿纠缠在一起,大腿贴着他微凉的肌肤......只是碍着面子才苦苦忍耐。躺在自己的身边的身体其实很熟悉,两人一起睡也是经常的事,可是在这样紧紧相依的情况下,沈晋忽然觉得也许可以更熟悉一些,比如......却不知道比如什么。不过,都是男人,一起纾解很正常吧?不是有"炮友"这一说么?
不怀好意的手开始罔顾对方的意愿移动起来。狭窄的床铺因秦央的挣扎而产生轻微的摇动,脚边的老班忽然翻了个身,秦央不敢再动,压低声响咬牙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来。"
"那我怎么好意思?"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妨继续做下去,而且感觉比一个人舒服很多。反正不是真的......,没有关系的吧?
覆在秦央下体的手慢条斯理地动作着,沈晋看着秦央紧张地绷起的脸,低低道,"你不是也要么?"
"我......"一直慢慢挑逗着的手突然一紧,下腹一紧,脸上烧开一片红云,秦央语塞,感觉到手下的火热更硬了几分。
"没事的,大家一起而已。"沈晋继续诱惑着,声音因渐生的欲望而变得暗哑。一时兴起的念头开始变成一种饥渴。
看着他压抑的表情,双眉蹙起,平日里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泛起水光,嘴唇因为语塞还呐呐地张着,忍不住凑过脸去咬他半开的唇,先是轻轻地触碰,如那日在公车上一般,才相碰就离开。然后逐步加深,用牙齿去咬啮,用舌尖去描绘,含在嘴里的唇很软,很干净的味道。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一颗一颗牙齿细心地扫过......对方的身体开始变得绵软,肆意地压上去,手指继续着套弄的动作,另一只手箍着他的手腕,带动他的手掌摩擦着自己的愈加旺盛的欲望。
不是一时兴起,其实、其实,已经想了很久,动作熟练得仿佛自己已经悄悄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秦央、秦央......"
饱含着渴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开始发烫,握着下体的手掌仿佛带火,神智因亲吻而变得迷离,秦央在那双暗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茫然的、同样燃着火苗的眼睛,"没事的?"
声音是如出一辙的嘶哑。
回答他的是指尖霎时加快的速度和没顶的欲望。
主动去吻他,手掌脱离了他的引导技巧地去取悦他,让他和自己一样脸上布满情色的红晕,再一起拼命压抑住冲上喉头的xx。
快感攀升的那一刻,秦央想,失控了,胸膛里一片空空荡荡。
欲望是洪水,一旦打开了闸门,就再也无法自制。堕落是加速度的,随着入冬,薄被换成了两床厚被,已经不用再有什么询问或者暗示,一个眼神的暗示,厚厚的被子遮盖住两具纠缠的身体。
只是互帮互助,大家一起而已。

从前的高中同学发来一条短信:如有来世,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地相爱,呆呆地过日子,拙拙地依偎,傻傻地一起。如果你生病了,我就紧紧搂着你,喂你吃老鼠药。
秦央觉得挺有意思的,顺手转发给了沈晋。
到了晚上,室友们都睡去后,沈晋笑嘻嘻地凑过来吻他:"来,喂你吃老鼠药。"
秦央侧过脸避开他的亲吻:"我们是兄弟。"
冷静的语气让沉溺于欲望的沈晋有一瞬间愣怔:"是啊。"
秦央狠狠地吻住了他。


第十五章

《金枝欲孽》大热时,正是冬季,一袭袭雍容华贵的冬装让糖糖看绿了眼,秦家姆妈边看边骂:"一个比一个坏,没一个好人。"
转而又不得不衷心夸一句:"衣服倒是蛮好看的。"私心里开始打算,电视剧里的那个衣服是穿不出去的,不过弄件毛皮大衣的话,穿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
洞悉老婆心思如同蛔虫的秦家爸爸立刻抛出去一句:"那么多毛,远远一看跟猩猩一样。"
秦家姆妈的富太太梦想就此破灭
这一年年底,经年湿冷的S市飘飘洒洒地降下一场大雪。那时,圣诞刚过不久,空气中还残余着浪漫的气息,如同店家橱窗里尚未摘去的酬宾标志和花瓶中正日渐凋谢却不见枯萎的玫瑰。
久居南方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奔去积起皑皑一片雪白的操场,跳跃、狂奔。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打起雪仗。沈晋的肩头落满了溅碎的雪块。小新脚下一滑,在地上滚了一圈再爬起来,裹着羽绒服的胖胖身子上沾了一层细雪,边着擦眼镜边憨憨地对着众人笑。
沈晋指着他对秦央喊:"秦央,还堆什么雪人啊,这里不是就有一个现成的吗?再给他多抹些雪上去,栩栩如生呐!"
老班他们跟着他一起起哄:"就是,就是!我去寝室里拿把扫帚,小天王,你去找食堂阿姨要根胡萝卜,兄弟们,咱们给他安上去!"
五六个男生一拥而上,小新又被扑倒在了地上。从缝隙间还能看到他粗粗地不停挥舞的四肢:"你们......你们这群人......秦央、秦央、秦央救我!"
秦央站在一旁闲闲地笑:"乖,让哥哥们好好疼你。"
周遭一片笑声。
沈晋趁人不备挪了过来:"乖,也让哥哥疼疼你。"
冻得通红的手被握住,掌中的白雪簌簌抖落。那边的嬉闹声随风飘走,秦央只看到他呵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烟,然后渐渐淡去。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里,他的手指弯得很紧,仿佛握的不仅仅是他的手。蓦地后退半步,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秦央骂道:"疼我?比我还凉,到底是谁疼谁?"
"互相的。"沈晋眨着眼笑得暧昧,又作势要扑过来,"互帮互助,嗯?"
秦央脸上一红,正要教训他两句,眼角边看到几个女生正往这边走来,说说笑笑地,看神色都是冲着最中间那个女孩。便收了笑,侧开一步,拉开和沈晋的距离,道:"找你的。"
沈晋闻言,顺势看了过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口气也变得有些不自在:"我去去就来。"
说罢就走了过去,女生们见他走近,笑声更响。就见沈晋在最中间那女孩面前站住脚说了什么,其他女生意义不清地笑了一阵就各自挽着臂膀三三两两地散了,独留下沈晋和那女孩在原地说着话,随后神态亲昵地往操场外走去。
秦央看着他们走远,背过身,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捧雪,压上脚边那堆堆得不成样子的小雪堆上。S市很少下雪,记忆里玩雪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到了这么大,想堆个雪人还堆得七扭八歪的。小雪人看不出来,倒是看起来有几分像小雪怪。
秦央看着手下的东西,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原来秦央手里也会做出这么难看的东西。"
"小姑娘说话要委婉。"
秦央站起身,看到身前的糖糖时,不由"噗哧"一乐:"你裹着被子出门啊?"
小姑娘穿了一件长长的白色羽绒服,真正的从头裹到脚,衣摆快垂到了地上,既看不出腰身也看不到腿,活脱脱一条正不断蹦蹦跳跳的羽绒被,还是印着同色的暗纹的。
"我巴不得裹条被子出门呢。"
饶是如此,糖糖依旧冷得直打哆嗦,套着羊绒手套的两手不断搓着,肉嘟嘟的脸不断地缩、缩、缩,恨不得缩进镶着毛边的帽子里。整个人边和秦央说话,边上上下下地跳着。一身白衣和漫天雪景化为了一色,远看似乎只有红色的围巾如火苗般跃动着。
秦央见她确实冷得厉害,便拉着她走到了操场的角落里避风:"冷成这样怎么还跑出来。"
糖糖吸着鼻子答得理所当然:"看雪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下雪了。上一次下雪的时候,还是我中的时候,早晨很早很早开始下的,就下了一会儿就停了,还是我爸爸跟我说的,我醒来的时候,地上连片雪花都没有。你有没有看到啊?"女孩亮闪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银装素裹的校园,好奇而兴奋。
"看到了。"
和沈晋一起,坐在清早安静而冷清的公交车上,起得太早,车还没到发车的时间,平日里一起乘车的几张熟面孔也都还没来。司机和售票员在车外吃着早点,和早起的小贩聊天,工作很辛苦啊,挣得还这么少,偏偏凡事都要花钱,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有人生了场大病,这日子就根本没法过了......车上寥寥几位乘客,都是一个学校的,有的埋着头背单词,有的抓着作业本一气狂写。沈晋靠在他的肩头补眠,秦央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无声地飘起白色绒花,一时间,分不清童话还是现实,仿佛哈利波特{dy}次见到霍格沃茨灯火辉煌的城堡。那个时候,低下眼,是沈晋宁静的睡颜。

"哎,我在过来的路上看到沈晋了。"糖糖道。
"哦。"
"他旁边又换人了?"语气开始八卦。
"大概吧。"记得上个月看到的那个女生似乎各自更高一点,听说是学前教育系的。
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孩不禁翻了个白眼:"三年了,漏底瓢子还是漏底瓢子。"
秦央淡笑:"那就换个新的吧。"
却不料,说鬼鬼到:"说我什么呢?"
身后响起问声的同时,鬼爪也搭上了秦央的肩。
秦央没想到他会去而复回,道:"没什么。"
糖糖却开了口:"说你沈大少出落得越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这要是现在还好,要是放到从前,多少个紫禁城也塞不下你那么些个红粉知己呀。就说咱师大吧,谁知道校长长什么样儿,可你沈晋这张脸倒是到哪儿都能看见,后门的小吃街呀,KTV呀,宿舍门口呀,身边还都是换着人带。我说,上回看到的那个不是烟花烫么?怎么下次一看就变成离子烫了?也亏得现在技术发达科学进步,什么无痛xx人工流产的,满大街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也不得请你沈大少赏口饭吃么?"
小妮子眉梢轻挑,嘴角微撇,话里话外损着他。
秦央埋头闷笑不已,察觉到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越抓越紧。
"好说。"沈晋脸上不以为意,斜瞟着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好似雪球的糖糖,"大小姐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嗯......珠圆玉润。"
"还好,还好,我这是不好动。"糖糖眼中一闪,笑道,"哪天我要是能跟你一样,一早捧盒牛奶到女生宿舍前候着,大半夜的提两笼小笼包来守着,一个不凑巧,过去式和现在进行式撞到了一块儿,挨两句骂,受两耳光,我再怎么心宽体胖的人也得瘦下两大圈来。对了,前天晚上我又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刚要睡着呢,就被闹醒了。我就想,不会又是沈晋吧?上两个星期不是才闹过么,怎么没完没了的,实足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沈晋,不是你吧?"
"我......"沈晋想不到这丫头敢当面拿这种事问他,又见秦央憋笑憋得直抖肩膀,虽是否认,却显然底气不足,"不是我,你听错了。"
"哦......这样。"糖糖见他脸上难堪,青一块红一块的,忍不住想要逞口舌之快再奚落他两句,却听有人正大声喊她名字,回头一看,是衣衣几个,大概是她们也冷得受不住了,正招呼她一起回去。
秦央也听见了,看她虽裹得严严实实,却仍冻得站在原地时不时地跺脚,便道:"外面冷,你先回去吧。小心冷风吹多了感冒。"
糖糖的郁气出得也差不多了,点头"嗯"了一声,刚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秦央道:"秦央,你知不知道?初中的时候,茜茜很喜欢你的。"
视线落到沈晋身上,说话又是夹棒带棍的:"她现在学医,某人将来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不妨去找她看看。老同学嘛,什么淋病性病花柳病的,虽然见不得人,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反正都有脸做了,还能没脸去治病么?"
沈晋脸上又是一僵。
看着某人僵硬得好似刷了一层浆糊的脸,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糖糖心中不由一阵暗爽。雪后清凉的空气吸进肺里,浑身舒畅。
秦央强忍笑意送她:"糖糖小主慢走。"
围着红围巾的雪球这才志得意满地昂首走人,临走还不忘再瞟那个面子已经xx挂不住的人一眼。

"她嫁不出去了。"待她一走远,沈晋改搂住秦央的腰,口气气呼呼的,"茜茜是不是就是那个以前总是和她混在一起的小泼妇?"
"她们是好朋友,不过不是泼妇。"初中时,做班委的女孩子总比同龄的男孩子来得强势,不过就是追着他要了几天作业而已,难为他记恨记到现在,"她现在在F大,医学院,本硕连读。"
不愧是从小出类拔萃的女子,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
手臂收得更紧些,沈晋贴着秦央,口气不见缓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秦央温声道:"不多。上次有同学聚会,见了一面。那次你没去。"
好像是要陪谁逛街,还是哪个过生日?秦央轻轻皱眉,记混了。
"然后?"肩上一重,他把下巴放了上来。
"然后,女大十八变。"
"认不出来了?"
秦央笑出了声:"认不出来了。"
"再然后?"
"留了手机号,偶尔发条短信。"
沈晋就不说话了,夹着热意的白气从嘴中呼出,在冰凉的空气里慢慢消散。
秦央见他许久不开口,就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送她回寝室。切,就几步路,还特地跑来这里。"
看来,他的身边又要换人了。秦央不暗自揣测,下一个会是怎样的,温婉如大家闺秀的,还是灵动聪颖的,或是时下流行的所谓野蛮女友?

天空中飘下几片雪花,一场小雪随风而至。秦央不禁想起初春时节满城飘飞的柳絮。操场上的人们欢呼雀跃,纷纷张开双臂似要将整个天空都纳入怀抱,闪光灯的光芒在阴沉的光线里闪烁如繁星点点。秦央和沈晋站在操场的角落里静静地看:"喂。"
"嗯?"
"找个人定下来吧,总不能这样一直悬着的。"
"呵,我不是正在找么?"
"......"


第十六章

那位容貌美丽气质优雅的、有房有车有一切唯独没有丈夫的、被糖糖奉为人生{zj2}目标的本校最年轻的女副教授在xx的{zh1}一题中写到,谈谈你心中的大学精神。秦央的笔在雪白的卷面上顿住,大学精神,上了大学才知道还有"套题"这么一说。
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学生把年近花甲的老教授堵在狭小得只放得下两张办公桌的小办公室里:
"老师,有几道题我们还没搞懂......"
"老师,您抽根烟。"
"老师,您划的这个考试范围也太大了。"
糖糖、衣衣几个又是撒娇又是打滚,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戴着美瞳的大眼睛直把老教授看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边是软磨硬缠,那边是半推半就。他点着书页说:"这一部分的内容很重要。"
狡猾的学生们"哦--"地一声连连点头,圆珠笔在开学时就买的、到现在依旧簇新的笔记本上游走如蛟龙。
平时冷冷清清的自习教室里开始聚集起人气,一大杯咖啡,一书包待背的专业书,还有身边一个怎么也舍不得分开的情人,窗外有寒风呼啸而过,室内没有安装空调,却照旧暖意融融。灯火通明的打印小店里,在复印机前忙碌了一整天还不得闲的老板一边擦着额上的热汗一边偷偷在心里笑。
秦央和沈晋也挤在通宵供电的教室里,秦央埋着头看书,沈晋埋着头睡觉,手提的屏幕上还闪着游戏的画面。
"题都套好了,还怕什么?"沈晋是这么说的。
秦央无奈地摇头,看书看得乏了就出去走一圈,带回一杯奶茶。
"怎么去了那么久?"沈晋揉着眼睛起身,脸上突然一阵冰凉,反射性地往后一缩,睡意立时被冻去了不少,起身让秦央坐到他身边:"怎么这么冷的天还买冰奶茶?也好,提提神。"
说着,伸手想要去接,横空里插进来一只白白胖胖真真当得起"凝脂"两字形容的"玉手":
"我的。"
语气里三分骄傲,三分得意,还有四分露骨的蔑视,一张笑靥灿若春花,不是糖糖还能有谁?
"我、的。"再一字一顿重复一遍,笑意更盛,糖糖轻轻巧巧地从沈晋手里把杯子取走,"秦央帮我带的。"
沈晋一看是她,心中就是一沉,又听她这么一说,便扭过头去看秦央。
"刚刚在走廊里碰到她,就去后门走了走。"秦央答道,复又低下头翻起了书。
既然秦央这么说,自然就是这么回事了。越看那嚣张的小丫头不顺眼,沈晋悻悻地拿起笔,凑过去看秦央手里的书:"秦央,这门是全校公选课,你的笔记借我看看。"
还不忘低声咕哝一句:"不是怕冷么?小心胃疼。考不了试的话,明年跟着学弟学妹一起上课也挺有意思的。"
"噗--"地一声轻响,在糖糖阴冷如刀的目光下,沈晋手一颤,仿佛那吸管不是插进了杯子里,而是捅进了他沈晋的胸膛,快、准、狠,不带半点毫犹豫,穿膛而过。"啪--",手中的笔记本应声落到了桌上。
"哎呀,这门课我也缺了很多笔记,让我看看。"糖糖拿起掉落在桌上的笔记本对秦央道,不待秦央点头就笑嘻嘻地坐到了两人的前面。
"我先借的。"沈晋想要争取,秦央抬头看了他一眼,糖糖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喝着奶茶发短信。
然后,衣衣来了,老班理所当然地跟着来了,小天王也来了,带着精灵,精灵的好友歌后是陪着精灵一起来的,顺便歌后寝室的其他几个姑娘也跟来了。
糖糖说:"小新呢?他一个人在寝室里看书有什么意思?"
于是小新也来了,带着秦央隔壁寝室那四个。
呼朋唤友的结果就是,秦央班级差不多一大半的人都到齐了。
特意挑了个人少的教室,靠窗口{zh1}一排的角落,挨得近一点没人看见,说点悄悄话又没人听见,或许趁人不注意还能开个小玩笑做点别的。而现在,老班和衣衣就坐在身边那一排,老班不停地问着衣衣:"你渴不渴?我去买点夜宵吧?"
小天王和精灵坐在他俩前面,一样的卿卿我我:"这个理论你不理解?我教你。"
"啊呀,老师上课好像不是这样讲的。"
放眼望去不是熟人就是眼熟的生人,还有个糖糖大小姐在前头坐镇,时不时转回身来:"秦央,这个理论的利弊是不是只有书上这几条?老师上课补充的要不要背?"
"秦央,教育通论的范围你划了么?"
"秦央......"c
沈晋瞬间有了种将这个女人大卸八块丢进本校那条xx的丽娃河里做莲花肥料的冲动。
放在桌下紧握成拳的手被一股微凉的覆盖,赶紧翻过手掌,和他掌心相对,五指紧紧扣住。满心的郁闷这才有了些缓解。
那手却突然抽离了,秦央背靠着墙,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把你的手洗干净了,到时候,挂一科,画一只乌龟。"

乌龟,最终没有画成,秦央有些失望。
糖糖在MSN上飞快地打出一行字:"原来你这么变态!"后面加了个小女孩楚楚可怜地缩在角落里不断发抖的表情。
那时已经放寒假,天寒地冻,谁都舍不得离开温暖的屋子一步。糖糖的MSN签名改成了"吃饭、睡觉、上网、吃饭......";秦家姆妈回家{dy}件事就是开空调,然后抱个热水袋坐在电视机前打开DVD看韩剧:"呕你......呕爸......"从古代宫廷一直纠结到现代都市,深宫内院的、家庭伦理的、青春校园的、办公室几角恋的,医院法院检察院,企业财阀小摊贩,一个都不放过。
秦家爸爸看着奔走速度仿佛火箭升空的电表,满腔悲愤忧心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憋到快要呕血。
秦央在屏幕这边微笑:"彼此彼此。"
小妮子说要换手机,还指明要"《天下无贼》里刘德华用的那个"。
她现在用的那款三星也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换的,真是,喜新厌旧的速度比起那个屡屡被她鄙视的某人来,也不见得慢到哪里:"那就去找刘德华要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把带血的菜刀,刚才还在颤抖的小女孩手拿菜刀,面部表情极度扭曲,茶杯垫子一样大的眼睛里隐现凶光:"几天不见,你皮痒了是不是?"
秦央忙连声告饶,一边调出了日历:"这个星期六,我陪你去买吧。"
"好。"这才有了张还算天真可爱的笑脸。

不过,一旦见到了真人,笑脸立刻又成了悍妇状,糖糖一路从地铁口喊到商场门前:"要死了!要死了!你居然今天叫我出来!今天!今天!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啊?今天!"
"十四号。"秦央耐心地等她走到自己面前才平静地回答。
神情表现仿佛两个极端的两人成了商场门口的又一道风景,人们对他们的xx甚至超过了对地铁口排了一长溜的红色玫瑰花的注目。
"几月?嗯?现在是几月份!几月份!"糖糖见他一脸坦然,往日挂在嘴边的淑女风度闺阁风范全部扔进了塞满包装纸的垃圾桶里,跳脚大骂,"故意的!秦央,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你故意刺激我!"
"二月,今天二月十四号,星期六,情人节。天气,嗯,晴朗。"秦央淡淡答道,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无辜地看着正处于暴走状态的女子,"你再不跟我进去,别人就要以为我很不厚道地在情人节甩了你,这样对你......不太好。"
情人节闹分手,过往情侣们的眼神无一例外地瞟向僵持不下的两人,同情的、谴责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受到众人可怜的大小姐一跺脚,旋身快步往里走,秦央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看时间,屏幕显示收到一条短信,没有打开就大步追了上去。再不去拦着她,怒气冲冲的大小姐就要直接双脚一蹬跳上二楼了。
许下一顿丰盛午餐和开学后一个月每天免费早点快递业务的承诺,糖糖大小姐总算被哄舒心了,边逛边评论起女孩们手里的花束:"切,才送了一枝玫瑰,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情人节耶,也好意思的。"
"蓝色妖姬啊,前两年还有点意思,现在么,谁不知道是蓝xx染出来的?卖那么贵,他怎么不直接跑到马路上去抢啊?"
"这个好,一把费列罗,又能看又能吃。"
明面上的话和暗地里的意思总结在一起就是,情人节没有情人的人{jd1}不能出门,一出门就是找刺激受。
秦央赔着笑脸一路告罪:"我错了,大小姐,我错了,您息怒。"
家电柜台在对面的商场里,这边主营化妆品、服饰、鞋类和包类。既然糖糖不急,秦央自然也只能陪着她一层一层慢慢逛。商场里整点必播《宝贝对不起》。十一点整,秦央掏出手机对时间,短信数呈几何状不断增长,屏幕上不断跳跃着"储存已满"。秦央抿了抿嘴,对糖糖道:"吃饭去吧,吃完陪你去买手机。"
楼下的餐厅门口早已排成了长龙,队伍绕着餐厅拐一个弯,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糖糖看到玻璃墙上贴着的某新品披萨的海报时,嘴角一阵抽搐。
秦央见了,想起那天沈晋的话语,心中暗笑,嘴上却道:"换一家?"
"不用了。"糖糖一甩头,视线仍紧紧盯着那海报,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蛮好吃的。"
这次轮到秦央一阵无语。
排队期间有五、六拨半人高的小女孩小男孩来卖花:"哥哥,给漂亮姐姐买朵花吧。"眨巴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看着你的钱包。
糖糖弯下腰去捏他们的脸:"乖,姐姐是很漂亮,不过不是哥哥的女朋友,他还不够格。"
众人回头,秦央接收到无数的同情与鼓励。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干脆切换成了静音状态,幽蓝的灯光在秦央手中跃动。
糖糖好奇地踮起脚尖来看:"谁啊?怎么不接?"
秦央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不认识,大概打错了。"
※※z※※y※※b※※g※※
回程的地铁上,有人挨个发着广告,秦央仔细地把纸撕成正方形,边对边角对角,对折,叠几下,再对折,五指翻飞,一朵含苞欲放的纸玫瑰出现在糖糖面前:"小姑娘在情人节出门,不能没有玫瑰的。"
糖糖接过了拿在手中把玩:"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像你秦央的风格。"
秦央老实地回答:"沈晋那边学来的。"
"哦......"糖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秦央坦然面对。
目送糖糖扛着大包小包下车,才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幽蓝的光芒还在不依不饶地闪动着,未接电话一个接一个。看了一会儿,灯光熄灭,然后又倔强地再次亮起。
好耐性。秦央暗叹一句,按下了接听键:"情人节快乐。"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随后才幽幽地传来一句:"去哪里了?"
"糖糖要换手机,陪她逛了一圈。"也不算陪,不过就是大小姐负责试衣服掏钱,他负责扛。
那边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不要听她乱讲。"
"哦。"
他的声音明显急了:"真的!"
"哦。"地铁靠站,很多人下了车,又有很多人涌了上来,吵吵嚷嚷的,大半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今天怎么没出去?"
"没人。"
"呵......"
"真的没人。"
"上次那个呢?"
"分了。"
"禽兽。"
身前站了个小女孩,红菱小嘴,目似点漆,粉雕玉啄。秦央起身让座。年轻的妈妈忙拉着小女孩的手道:"快谢谢叔叔。"
秦央学着糖糖的样子,弯下腰和她眼对眼:"乖,叫哥哥。"
"谢谢哥哥!"清脆的童声让人心情大好。
那边已经沉默了很久:"我没有。"
"是吗?"
"就谈了几天,约出去聊了几次,先前几个也是......谈不拢。"
"哦。"
"碰上赤佬(鬼)了,每次都被她看见,靠!"语气开始激动。
"真的很巧。"秦央温声安慰,"有缘分。"
"真的。"
"我知道。"
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然后:"秦央!老子能不能出去开房你不是最清楚么?"
最近跟糖糖新学了一个词,秦央在心里造句:华丽丽的沈晋华丽丽地爆发了。
那边的爆发还在继续:"从星期天晚上到星期四,五个晚上,我有几天是回去睡的?嗯?开房?我靠!你当我什么?拍片子的也没这么猛吧?还违章建筑,我连建材都没怎么碰过好伐?真的要是有违章建筑,先不要拆他,我自己先拆掉我自己!"
地铁再次靠站,秦央下车、上电梯、出站,耳边两声"嘟嘟"的声响:"我手机没电了。"
"秦央!"那边叫得更急,仿佛要从手机里扑出来牢牢抓住他。
然后"嘟--"地一声长音,彻底静默。秦央看着手里的银色机器,嘴角一点一点扯了起来。

推开家门,秦家爸爸在厨房里忙碌,锅铲时不时发出"呯呯"的碰撞,吸油烟机隆隆作响;秦家姆妈在电视机前为某个也许贤惠之极也许苦命之极也也许是敏感之极的女人抹泪:"晋晋打来好几次电话了,好像找你有事。"
"嗯。他打我手机了。"打了一整天。
电话铃声随之响起。
秦央走进自己房里,脱下外套,拿起话筒:"同学,可以了,不要再嚎了,你们整幢楼都知道你还是只童子鸡,恭喜你,不容易的,继续坚持,再接再厉。"
笑意再也憋不住,秦央仰天大笑,盖过了客厅电视机里哀怨的哭腔。
"你是故意的......"那边还是嚎了起来,"你设计好的!秦央,你!你耍我!"
秦央含笑:"是么?"
已近黄昏,晚阳夕照,酱烧手肘的味道从厨房一直飘到卧房,甜腻浓郁。


第十七章

去年的情人节过得不知不觉,忙碌的高三应付铺天盖地的考试和补课还尚且来不及,哪里有闲心去过节?不停地用手帕抹汗的数学老师终于说出一句:"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
时钟已指向了晚上八点。被拉开的大门涌进一股寒意,门外是苍茫的冬日夜色和沈晋疲倦却仍抖擞的笑脸。
因为是情人节,学校附近的小超市里也应景地推出了优惠活动。暖箱里孤零零地剩下了{zh1}一罐奶茶,店员微笑着在结帐时递上了一小块巧克力。秦央这才想起今天是情人节,及至奔上{zh1}一班末班车时,两人的玩笑还在围着那一小条在这即将过去的{yt}有着特殊意义的黑色长条打转。
末班车上的人不少,大都是同校同级的同学,一个个疲惫地靠着车窗打着瞌睡。沈晋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膝上坐的是秦央。座位间的狭隘间距让彼此靠得更近,奶茶灼热的温度透过铝制的瓶身传递给指尖,继而遍及全身。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在车外,秦央斜靠着沈晋,扭头看见路边五彩的霓虹被拖曳成细长的线段,夜色斑斓。
"你的姑娘呢?"想起来了,昨天补完课回家时,某人心心念念着今天和姑娘的约会。
"被姑娘的爸爸接走了。她是要考B大的。"沈晋的手指也捂上了瓶身,碰触到的手指温温的,不似往日的微凉,于是握得更紧,汲取他的温度,"她和我不是一条线上的。"
秦央不客气地揭穿他:"原来是被甩了。"
手背上的温度消失,鼻下香甜的味道勾引起饥饿许久的肠胃。沈晋的手指再往前送一些就能碰到他的唇,秦央慢慢张口,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形状漂亮的丹凤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更显得晶亮异常。如果目光也能如剑,那么,秦央觉得,雪亮的剑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心口。齿下用力,浓郁的奶香味混合着一点苦味一起甜丝丝地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广告中所承诺的那种丝般顺滑的口感。
"我觉得你咬的是我的脖子。"沈晋夸张地缩回手,张嘴咬下剩下的一半,"味道不错。"
秦央看到他的舌在自己的牙印上舔过,车外的炫彩光影投到他的镜片上,将一双眸子映得璀璨恍若琉璃:"下一次,我会的。"
利刃穿心而过。

清闲的假期生活易使人变得越来越懒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越拖越晚的起床时间。有时候,明明已经醒了,但是被窝的温热实在太过叫人贪恋,挣扎了许久终于缴械投降,顺便暗怨一句,陪女人逛街真是一大酷刑。昨天陪糖糖买完手机回到家时,全身的骨头都酸疼得抗议着要散架。一夜酣眠睡到天亮时分,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事。真是......秦央自嘲地翘起嘴角,弧度刚划过一半,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僵住、僵住、再僵住,嘴角僵在半途,眉头僵在眉心,房内的异样氛围和脸上痒痒的气息把徘徊不去的睡意强制驱逐开,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镜片上自己倏然扩大的瞳孔,活活吓了一大跳,剩下的一半睡意魂飞魄散。
"懒猪,竟然敢起得比我还晚。"那人似乎高兴得很,丝毫不能把这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和昨天那把暴跳如雷的声音结合到一起。真是强悍的复原能力,"嗯......昨天没有说,今天补说一次,情人节快乐。"
上方的面孔贴得太近,笑容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晃得有些眼晕,神智和思维又蠢蠢欲动地往柔软的床铺里陷。好不容易被赶走的睡意不死心地一步一步奸笑着爬了回来。晃眼的笑容渐渐模糊,忽近忽远。赶紧抓住一线残存的清明,秦央翻过身想要去摸放在床边的眼镜,带着xx的手在半途便被抓住。
"别忙。"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被窝里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
"嗯?"秦央的脸上还是久睡后的迷茫。
"秦央......"低喃着,虚虚撑在上方的身体随之压下,手、脚、胸膛隔着棉被相叠。
手中紧握的一线清明终于无可奈何地任它离去,秦央闭上眼,静谧的空气里,心跳咚咚犹如擂鼓。

"哎哟,八楼的小囡囡又出来游泳了!"房外是秦家姆妈的叫声,宠溺、喜爱,又暗生几分艳羡,"快点来看呀,好白相(好玩)伐?老有劲额闹(真有意思)!"
秦家爸爸汲着拖鞋"xx"地走过秦央的房门:"是伐?今天又出来游啦?我也来看看。"
现在的年轻父母越来越讲究优生优育。说是宝宝多多在水中游泳会长得更健康,一夜间,多少医院开展了"宝宝游"项目,价格再离谱也有大方的父母抢着来掏钱。秦央家楼上对门那家刚生了个小孙子,只要天气好,每个xx都会在阳台上张罗着让小宝宝在温水中游泳。从秦央家的阳台上往右上方望,正好能看到宝宝套着游泳圈蹬着两条小肉腿小青蛙一样划水的样子。
秦央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家父母居然不知不觉地养成了偷窥人家洗澡的习惯。每到时间,夫妻俩就站到阳台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仰着脖子等楼上那家开始来来回回地往阳台上拎热水、架泳池。若是遇上阴天,夫妻两个就要惋惜上好半天,然后一致约定:"啊拉(我们家)囡囡以后要每天游一次泳!"
虽然那个"囡囡"现在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细碎的阳光洒下一室金黄,间或传来秦家夫妻或羡慕或兴奋的笑声,楼下的小音像店里正放着陈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zh1}难免沦为朋友......"

秦央问沈晋:"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沈晋依旧压着秦央,交颈而卧的姿势:"聪明一点、温柔一点、大方一点、善良一点、独立一点、活泼一点、斯文一点、贤惠一点、嗲一点、漂亮一点、但是也不要太聪明、太温柔、太大方、太善良、太独立、太活泼、太斯文、太贤惠、太嗲、太漂亮。"
呼出的气息全数落到了秦央的颈间,秦央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个人蛮符合的。"
"谁?"
"糖糖。"
颈间一痛,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挨了上来,感觉到皮肤被吮起,带着热意的软滑东西一再反复地舔舐着,蹿起一身战栗。
楼下的歌声变得越来越远,细密的吻从颈间转移到双唇:"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我不会去变性的。"秦央答道。

开学后的日子一如从前的堕落,上课、下课、逃课。
小天王和精灵的感情日趋稳定,情人节时,小天王送了她一大盒巧克力,虽然回校后被糖糖和衣衣瓜分去了一大半。寒假里,衣衣邀请了老班和她一起出去逛街,虽然老班的用处就如同秦央之于糖糖,但是,也算是一种进步。隔壁那个天天自习到凌晨三点的同学以全A的成绩通过了考试,开学后,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再是轻视或者不解,虽然他依旧不参与同学们组织的任何娱乐活动。沈晋依旧时不时地往秦央寝室跑,晚了就住下,暗夜里闪着一双xx深沉的眼睛把秦央吻了一遍又一遍......
辅导员召开了一次名为情感教育的班会。他说的他的父亲是在桥边向他母亲求的婚,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求婚这么浪漫的说法。当时,他的父亲头向河里扔下一块板砖,说:"我会好好待你,直到这块砖头浮起来。"
于是,他的母亲嫁给了他的父亲,简单而纯粹。相濡以沫,一起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
女生们听得很感动。有人说起经常在食堂见到的那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每次上楼都是互相搀扶着,身体颤颤巍巍,交握的手却一直牢牢地握在一起。人们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能有多少夫妻能白首与共?
想起老高那句低缓悲凉的"意映卿卿如晤";想起沈晋说,爱情这种东西是有保质期的。
辅导员让每人说一句关于爱情的感悟。有人说得煽情,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老班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衣衣面前:"我知道我长得不帅,也没什么特长。但是大家都说我是个好男人,我也相信我是,能否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众人尖叫着鼓掌,衣衣垂首答应。z
小新说,爱情就是在她口渴的时候为她拧开瓶盖。
秦央说,爱情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的。


第十八章

小新突然说要请大家吃饭,问他是为什么,他却又不肯说。秦央几个围在食堂里商议了半天,生日、发财、得奖......种种猜测都想了个遍,又一一否决掉,小新的生日比糖糖还晚两个月,怎么会是现在?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难不成真的中了彩票了不成?至于得奖么,隔壁那个全A的都还没声响,怎么能轮得到他?
直到见到他身边的女孩,众人才恍然大悟地扑上去在他肩头一通猛拍:"好啊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连女朋友都找好了?说,从哪里拐来的?"
"没、没......"小新连连摆手,原本就显小的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他提早一年上学,学号排{zh1},是全班年龄最小的学生,质朴真诚,有一副很好的脾气。平时大家拿他开玩笑他也不恼,咧着嘴憨憨地跟着大家一起笑,加菲猫一般可爱。大家都把他当弟弟看,他就嘴甜地管糖糖叫"糖糖姐",每天起个大早陪着秦央去女生宿舍楼下给糖糖送早点,说是权当作早锻炼xx。三八妇女节时,老班出了个主意,让全班男生分作两排列在教室门口,为每位进门的女生送上一朵玫瑰。小新手里的玫瑰很快就被一抢而空,其次是秦央的。叫其他几个男生眼红不已:":秦央还好说,小新你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小新摸着头笑得不好意思。
那边立刻有女生跳了出来:"喂,喂,不许欺负小新!"
小新一边招呼大家入座,一边在大家的催促下把那个女孩介绍给了众人。她是他的邻居,又是他的小学同学。一起走过了初中,又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高考后,他来了E师大,女孩去了S大,联系却没有就此断开,在人手一部手机的大学校园里,两人居然给彼此写起了书信。十二年青梅竹马,半年鸿雁传书,终成正果。
小新说,今年春节两家的年夜饭是合在一起吃的。
糖糖立刻插了一句:"家长都见过了?"
众人哄笑:"不是邻居么?每天都在见呢!"
小新胖胖的脸上就升起了红晕,老实巴交地解释:"是一直见,这次就是、就是隆重了一些。"
众人大笑,"弟妹、弟妹"地向他身边的女孩敬酒。
女孩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女子,样貌很普通,安静而柔顺,在师大的芸芸女生里,是很快就会被人忽略那种。她一直在小新边上浅浅地笑着,小新说话时,她就略偏过头,很专注地看着他,一句一句仔细地听,偶尔点一点头表示赞同。
糖糖大叫着:"这样不行的,男人就是要管的,哪里能样样都听他的?"
她低下头,小声说:"没事的。"
在座的男生们嫉妒得两眼发绿,连声夸赞:"这才是贤惠的好女人啊!"
敬向女孩的酒都被小新挡了下来,秦央看到小新体贴地起身为她夹远处的菜,她的嘴角就羞怯地弯了起来,小新低头,她抬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柔情脉脉,感染了身边的旁观者。
糖糖拉了拉秦央的衣袖道:"蛮有夫妻相的。"神色间露出几分羡慕。
"嗯。"秦央点头,看到对面的女孩低声在小新耳边说了什么,脸上已淡淡地染了一层酡红的小新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这一幕恰好也落入了其他人眼里,大家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弟妹的话还是要听的。"
小新和女孩一起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地在众人的玩笑中抿起了嘴。
有人感叹:"十二年,很不容易的。"
秦央暗道,走过的人才知道这一程走得有多艰难。
他看到小新在众人的起哄下轻揽起女孩的腰,温柔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他听到糖糖她们缠着小新,再三要他承诺结婚的时候一定会请他们去喝喜酒。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色和口气都是满含着羡慕和祝福的。
我们看到过路边铺满一地的火红玫瑰,挚诚的男子手捧钻戒当街向女友下跪求婚;有人执着着要去教堂举办婚礼,就为了亲耳听到一句"我愿意";本城有位球星斥资百万为自己的新娘打造了一场集合"海陆空"三地的梦幻婚典,羡煞了城中多少恨嫁女......我们总是有意或无意地被这些浪漫镜头所打动,然后期许属于自己的爱情会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同样是折花玉桥竹马相戏,同样是十多年一起欢笑一起惆怅;他们也曾经跑进电影院里,听到Jack对Rose说:"You jump ,I jump.",虽然是因为有赠票;也一起在KTV里对唱一曲《广岛之恋》,虽然因为笑场而跑调。沈晋拖长了尾音跟秦央撒娇:"秦央,去变个xx,我娶你。"
秦央反问他:"为什么不是你去变,然后让我娶你?"
沈晋思考了很久:"因为生孩子很痛的。"
那一次,乌龟画到了他那张引以为傲的帅脸上。
那女孩说,脾气温和犹如绵羊的小新曾经因为她而跑去和学校附近的不良少年狠狠地打了一架,结果被揍得鼻青眼肿。秦央想起晨光下,那张靠在自己肩头睡得安宁的漂亮面孔。小新已经找到了那个值得让他拧瓶盖的女孩,老班和衣衣凑得很近说着悄悄话,小天王和精灵小孩子般各执一只筷子在比剑。秦央一言不发地看着。
说不羡慕是骗人的,羡慕到妒忌。
糖糖扭过头问秦央:"听说南区的新校区已经造好了,有一批学院这学期就要搬过去,你知不知道?"
自始自终没有说话的秦央点头道:"我知道。"
这两年,大学圈地几乎成了一种流行,就好像是几个小孩子围成一圈在抢蛋糕,你划一大块,我挖一个角,没有蛋糕吃的孩子就在桌边哇哇哭闹。尽管一再有学者大声疾呼:"大学要的是大师!"却阻碍不了动辄上千万装潢好似五星级宾馆的大楼一幢接一幢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糖糖撇着嘴角说:"没事造这么高的楼干嘛?难怪跳楼的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
E师大论学术论校史论名望皆不及另三大名校,却好在在市委里有一条四通八达的人脉,居然抢在政府出面干预大学圈地之前,在本市的西南片划到了一块大蛋糕。新校区历经两年建设,终于在秦央这一届入学时完工。老校区里的东西都在陆续搬往南区,再往下就是各院系的大规模搬迁。
糖糖兴奋地大喊:"终于可以搬进公寓里了!"
她到现在还和衣衣她们住着八个人的宿舍,睡着老式的上下铺的床位。本校校史不长,但建校至今也已经有了六十多年,大半宿舍楼都是老式建筑,翻新困难。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在师大中占着少数的男生都住着新式公寓,而女生则很多住在旧式的普通宿舍里。这一次院系大搬移,公寓里自然会空出许多床位,难怪小妮子兴奋成这样,拉着衣衣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秦央悄悄问过老班:"哪些院系会搬走?"
老班两手一摊,道:"除了我们教育管理这样的师范类专业,其他院系都会搬。学校打算把这里办成全国性的教育基地。"
他在校学生会里混得如鱼得水,知道的事情也比秦央这个院学生会的多一些。
"软件学院呢?"
"会吧。只有师范类专业会留下。"
胸口一阵发堵,秦央觉得窗外那暗沉的夜色就如同初中拍毕业照时的阴暗天空。
手机铃响起时,秦央已有了些醉意。劝酒慢慢成了一种让自己喝酒的借口,到{zh1},几个男生都有了拼酒的意思。秦央起先只是在边上看热闹,不知不觉,酒进了别人嘴里,也流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糖糖好奇地四处张望:"谁的手机响了?"
秦央这才意识到响声来自自己的口袋里,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
专属于沈晋的来电铃声,是沈晋自己设定的,被秦央嘲笑为"你和他一样幼稚"。
声音很嘈杂,话语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秦央......"
"嗯?"
"秦央......"这次的声音更为急促些,也听出了明显的醉意,看来他喝得不比秦央少。
"什么事?"酒精给血液加了温,秦央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似乎要盖过电话中的杂音。
"秦央......"那边只是不断喊着秦央的名字,秦央问他:
"你在哪里?"
沈晋含糊地报了个名字,秦央对身边的糖糖道:"我出去一下就来。"
糖糖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
"秦央、秦央、秦央......"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秦央,夜风把酒意吹散了不少,秦央把手机按在耳边,心跳声跟着呼唤声一起起伏。街上摩肩接踵喧嚣甚于白天,滚滚的人潮里,秦央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在一家小饭馆里找到了他,在最里间的角落里,桌上堆着被压扁的易拉罐,秦央站到他身前时,他抬起了头,手机还放在脸颊边:"秦央......"
沈晋的嘴角一点一点翘起,直到笑容不能再扩大,秦央在他脱去了眼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因急走而有些泛红的脸:"他们离婚了......劳燕,终于分飞......"
"我带你回去。"秦央放下手机,伸手去搀扶他。伸出的手捞了一个空,腰际一紧,身体已被他牢牢抱住。
小饭馆的生意很好,老板娘忙里忙外地端菜擦桌,路过沈晋这一桌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呆滞,秦央不以为意地对她一笑。
"他们终于离了,早该离了......"声音从胸前传来,话语是庆幸的,却听不出一点喜悦,:"这几年,他们这个样子......离和不离有什么区别?呵......"
"每次一见面就是吵架,要不是为了儿子早跟你离了......靠,为了我?我几年前就巴望着他们早点离......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才离么?他们忘了。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就该离的,结果忘记了......他们连自己还没离婚都忘记了。"
"哪里有这样的夫妻?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走在街上头一仰就当不认识。我就在边上,看着他们这样......就这样......陌生人一样......"
"你知道么?我爸当年就是个穷小子,一穷二百,连自己都养活不起。那时候,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工人,条件比我爸家好多了,他们死活不同意我妈嫁给我爸。我妈就半夜带着两件衣服搬去了我爸家。他们是这么在一起的,连桌喜酒都没钱办。为了这个,我妈不知道被街坊邻里说了多少年......这样总叫爱情了吧?多感人......可现在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带着嘲讽的语调。
秦央说:"沈晋......"
话未出口就被他打断:"什么叫爱情?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结了离,离了再结。他们以为他们在干什么?打毛衣么?秦央、秦央,这世上谁会离不开谁?谁离了谁会不行?嗯?"
埋在胸前的头仰了起来,秦央看到他醉红的眼睛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当年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么好听,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什么今生{wy}生生世世。才好了几年?不就是有了两个臭钱么?不就是花花世界见得多了不甘寂寞了么?不就是腻了累了不想一起过了么?他们说一声啊!感情不和?我去他妈的感情不和!他们连感情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不和?"
"秦央、秦央......爱情算什么东西?啊?今天说说明天就忘。秦央,你说,连感情都会变,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嗯?既然是总有{yt}就会没有的东西,那我现在还要它干什么?"
质问声夹杂着喧腾的笑闹声、嘈杂的锅铲相碰声不断涌进耳朵里,邻桌的小情侣正在嬉闹着相互给对方喂饭;门口那桌边吃夜宵边玩着xx游戏,时不时一阵尖叫;还有左前方那桌,是母亲带着补课补到很晚的孩子来休息,穿着小学校服的女孩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一边听着妈妈的唠叨:"老师刚刚讲的都听懂了伐?手指要抬高、要用力......等等我们回去再好好练两遍。"......爱情总会消失的,爱人总会离开的,世事变迁,谁都能离开他人一个人活下去,现在爱得轰轰烈烈却无法保证将来能一起看细水长流......他不愿托付爱情亦不相信爱情。
一阵疲倦袭上心头,一直垂在两侧的手推上他的胸膛,将自己和他拉开,秦央看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沈晋,我喜欢你。"
一直滔滔不绝的人诧异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秦央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开始是惊讶,随后是迷茫,{zh1}变成无措。
"秦央......"
秦央转身离开。
第二天,打开寝室门时,沈晋正站在门前,满脸踌躇。他还穿着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衣服,脸色并不好,眼圈深深的,带着浓重的宿醉后的痕迹。
看到开门的是秦央后,沈晋欲言又止:"秦央,昨天晚上......"
秦央抢过话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第十九章

软件学院搬去新校区那天,秦央正在帮糖糖搬家。在大批学生离开老校区后,糖糖寝室终于被批准住进四人间的公寓。小姑娘们兴奋得前{yt}起就拉着自己的小皮箱往新房子里送东西。如果那个时候,谁能站在本校的制高点,那幢高耸入云好似缩小版双子楼的理科大楼的顶层往下张望的话,他一定能看见路边的梧桐下那一队小小的、黑色的、缓缓向前的身影,好似正驮着米粒的蚂蚁,辛勤而又兴致高昂。
这或许是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纪念日载入本校校史的{yt},校园的一划为二代表着整个学校的迅速发展,这所尚算年轻的大学至此迈进了一个新的历史纪元。校广播台不断播报着迁徙情况,从事先的准备到发车。广播里不断传出一个个或激动或期待的声音,他们说他们对在新校区的生活充满信心,他们说他们会怀念在老校区的校友,他们说他们坚信学校会不断发展壮大......
秦央听着广播一路慢悠悠地穿过宿舍楼前的篮球场,然后过桥,丽娃河碧波荡漾,传说河底布满被情人丢弃的戒指。
手里的箱子很沉,半透明的奶白色箱子依稀露出里头堆叠得整齐的书册。也不知道身后那个一身轻装咬着棒棒糖的小姑娘是怎么想的,那么大一个箱子,衣衣放的是衣服,精灵放的是首饰,大小姐她放的居然全是书。秦央没走几步就觉得两臂酸疼,垂眼一看,箱盖下依稀露出几张色彩明亮的封面,无一例外的、美貌的、分不清男女的人物,或宽袍大袖或一袭劲装,或神色冷漠或俏皮可爱,嘴角便控制不住地抽搐,掉下一头黑线:"你还没看厌?"
身后的小姑娘一抬下巴:"沈晋那张脸你看厌了么?"
那张脸,以后大概就很少能看见了。秦央边走边想。
广播里放着煽情的歌曲,一个并不好听的男声在激情洋溢地做着现场报道:"各位老校区的老师和同学们,我现在正在前往南区新校区的巴士上,在我身边的是XX学院的04级学生......大家可以听到,车内始终歌声笑声不断、士气高涨......"
秦央抱着糖糖的箱子穿过活动中心前的小道,前方的游泳池正在施工,一片尘土飞扬,开得绚丽的绣球花上蒙了暗暗的一层灰。
"你怎么不去送他?"糖糖出声问道。
秦央吃力地吐出一口气:"那谁来帮你搬箱子?"
糖糖就咬着棒棒糖诡异地笑:"我认识的沈晋和秦央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应该是什么样?"白色外墙的女生宿舍终于出现在眼前,秦央暗自咬牙,勉力提起一口气。
糖糖的眼睛月牙一样弯了起来:"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秦央也跟着笑了起来,手里的箱子终于重重地放到了糖糖新寝室的地上:"还有什么能为大小姐效劳的吗?"
"不用了,我让我老爸过来帮我了。"糖糖忽然歪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秦央,"秦央,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嫁给你的女人会很幸福,真的。"
"嗯......谢谢。"秦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落到她杂乱无章的新写字台上,不由又是一窘,"那个......收拾一下吧。"
走出房门时,毫不意外地听到身后"啊--"的一声尖叫,和乒乒乓乓的杂物落地声:"秦央!你看到了多少?"
没多少......秦央在心里回答,赶紧快步离开台风现场。想起沈晋曾经的评论,外表大大咧咧的女孩也许内心很纯情,比如糖糖。
如果换作是沈晋的话,他会当场做出"很保守的款式啊"这样的评论吧?然后被暴怒的太后大卸八块剁碎了送去食堂作肉包。沈晋对糖糖总是很感冒,沈晋弄不明白为什么秦央会和她相处甚欢,沈晋这个人其实很聪明,打游戏时功课{yl}的秦央堪堪只能和他并肩,沈晋这个人其实很笨,很脆弱,沈晋......
软院是最早搬走的学院,一大清早就能楼道里软院学生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脚步是纷乱的,谈话声也是飘忽不定的,秦央听到他们相互问候:"东西都打包好了么?"
"箱子上都写好自己的名字学号了吗?"
"几点发车啊?"
"坐几号车?"
秦央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爬下床榻,打开房门,走到楼道边。那边站着一个人,周遭满脸干劲的人群忙碌地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他只是站在一边,背靠着墙,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光影把他的身形剪成一个黑黑的剪影,孤单的,与周遭朝气蓬勃的人群格格不入。
秦央走过去将烟从他手里抽走,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一大早就抽烟,对身体不好。"
沈晋看着秦央因逆光而模糊不清的脸:"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
秦央笑着捶他一拳:"又不是再也见不到。"
※※z※※y※※b※※g※※
走出女生宿舍时,老班正满脸幸福地端着衣衣塞满衣服的箱子往这边而来,小天王和精灵穿着情侣装一般的宽大球衣,相牵的手摆得一晃一晃。载满学生大巴士一辆接一辆地驶出校门。广播里说,{dy}批学生已经正式入住新校区。
"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突兀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秦央平淡地说:"我知道你已经到了。"
沈晋说:"秦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把我扔在饭馆里?"
秦央有些发怔,阳光灿烂得刺眼,人们夹着书本疾步往各个教学楼里走去:"好兄弟,下一次我会把你扔进河里。"
话题就此结束。沈晋说新校区设施很好,两个人住一间,有空调有热水器有大大的阳台,只是校区太大,人烟太少,没有老校区高大的梧桐也没有后门热闹繁华的夜市。
秦央含着笑静静地听:"不要让我知道你又祸害了哪家的姑娘。"
一如以往的玩笑口吻。那边一如以往地哈哈大笑。
似乎什么都是一如以往,只有两人明白,那晚萦绕在鼻间的酒气和那个门面不起眼的小饭馆成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灰色地带,沈晋想要尝试着提起,秦央却带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天,沈晋没有在秦央寝室留宿,每当夜幕降临,秦央便道:"太晚了,回去吧,你明天上午八点有课。"
沈晋迟疑地起身,秦央体贴地为他打开房门。
糖糖好奇地绕着秦央打量了一圈:"另一个呢?又忙去了?"
秦央啜着手里温热的奶茶:"是我比较忙。"

一旦熟悉了环境,日子就过得飞快,日复一日,手边的书似乎昨天就已看过,今天仍然维持着昨天的姿势。沈晋每天都会发来几条短信,抱怨着课程的无聊枯燥,老师的名不副实,新校区的诸多不便。秦央看了就放在一边,偶尔寥寥地回两句:是吗?坚持吧,会好的......
后排的精灵正在跟糖糖哭诉,她和小天王吵架了,她无法忍受小天王的自以为是,无法忍受天天穿着显不出身材的球衣,更无法忍受约会的时候只能乖乖地听着男友高谈阔论NBA、R&B,却无法表达自己对周杰伦、王力宏的热爱......
她哭着说:"篮球是他的大老婆,R&B是他的二老婆,球鞋是他的小老婆,我连双脏兮兮的球鞋都比不上!"
秦央暗想,难怪昨天晚上小天王一反常态地不到十点就回来了,脸上一片红彤彤的印子。
糖糖苦口婆心地劝说:"好男人都是xx出来的。男人就跟石头一样,那么大一座山,你能看到几块金子?真正好的玉石都是从毛石胚子起一点一点耐心地磨出来的。你看看人家小新,是个好男人吧?那是人家的那位辛辛苦苦xx了十二年的成果。你和小天王才好了几天?再说了,好男人之所以叫好男人就是因为少,要跟蛤蟆似的满街爬,那还是好男人吗?哪个女人那么傻,肯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人?男人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尤其是你们家那个小天王,要你手把手一点一点地教,做好了给颗糖,做错了赏顿鞭子,慢慢地,他就能小学毕业了。"
秦央听得不住点头,后面那位说得越发起劲,快在讲台下另开起一堂婚姻家庭与爱情课,千言万语归结起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是男人总是欠抽的。"
众人听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要热烈鼓掌以资鼓励,讲台上的被大家忽略起许久的教授先开了腔:"那个、{zh1}一排中间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生,请你举例说明结构主义教学理论。"
"我......"糖糖艰难地站起身。
秦央听到"哗哗"地翻书声,然后后颈一阵钝痛。小姑娘正用笔头不停地捅他。苦笑着回过头去看她:"我光听你讲了。"
糖糖面对着脸色严谨的教授,笑得比哭还难看。
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是沈晋:"秦央,在上课?刚才那个姓唐的为难我。"
"那个姓唐的"听说是软院今年刚从国外请来的副教授,很年轻,很受欢迎,糖糖常去篮球场边看他和学生打球,看到一脸花痴相。
秦央摇了摇头,没有回他。于是在半夜接到了沈晋打来的电话:"秦央,你躲我。"
秦央失笑:"怎么会?"
对面的小新开始"咯吱咯吱"地磨牙,耳边的沈晋口气捉摸不定:"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秦央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第二十章

暑假里秦央找了份家教,给一个初二的小男孩补数学。那家的父母对孩子的学习要求很严,他们希望秦央能够每天都能过去上课。
两个小时的课时在电风扇的飞速转动下显得格外漫长。瘦瘦小小带着牙套的小孩痛苦地哀求:"老师,可不可以提早十分钟下课?"
一会儿又扔了笔,无赖地在椅子上不断扭动:"我不会做,不会做,不、会、做!"
秦央喝着凉茶冷眼看他赌气胡闹,书桌另一面的鱼缸里养着几条橘红色的金鱼,裙摆般的尾巴悠闲地摇摆着。没有得到回应的孩子在大吵大闹了一阵后,又悻悻地闭上嘴,抓起笔,挫败地乖乖做题的同时还不忘瞪始终保持着温和神色的秦央两眼。
秦央这才弯起嘴角去摸他的头:"乖,这道题你要是做对了,就让你去喂鱼。"
小孩乌龟一样的写字速度立刻进化到了兔子的程度。
秦央看看百叶窗外的灿烂阳光,又看看鱼缸里游弋的小鱼,心情大好。
小孩喜欢养鱼,秦央{dy}次听他提起这个爱好时,颇有些意外,现在的孩子大都喜欢电子游戏之类的,整天"秘技"、"绝招"不离口,稚嫩青涩的脸上无端端多出几分不合年龄的戾气。养鱼这样的喜好,真是......有个性。
秦央发现,小孩家中每间房里都摆着鱼缸,小孩说,家里的鱼全部由他亲自喂养,如果考试考得很好,他就要求父母带他去花鸟市场再买几条。在书桌前坐立不安好似猴子一样的小孩在鱼缸前可以一动不动地站上许久,痴迷而执着。他给每条鱼取名字,充分显示出了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想象力。它们的习性、喜好与差异他都知道。说话含糊不清的小孩一提起他的鱼总是两眼放光,语言清晰而流利。
秦央看着他就想起从前的自己,半大不大,却喜欢装出一副尽知世事的大人模样。怪不得沈晋会说他"装腔作势"。小孩其实很寂寞,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出生在人情淡漠的新式小区里,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伙伴,成天被父母关在房里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wy}陪伴他的就只有不会说话的鱼。
而自己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沈晋,何其有幸。
暑假里和沈晋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Mr.&Mrs.Smith》。一对同床异梦各自暗怀心事的夫妻。
银幕下的秦央坐在右边,沈晋坐在左边,中间坐着糖糖。看电影的提议是沈晋提出的,糖糖是秦央带来的。
秦央还记得沈晋看到糖糖时的表情,惊讶,然后失落,和糖糖明亮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姑娘对家有着极度的眷恋,一踏进房门就再也不肯走出半步,MSN签名再度变成"吃饭、睡觉、上网、吃饭......",两个月的暑期不过才刚过了一半,原本因通宵背书而显露出的尖尖下巴再度变得浑圆,笑起来招摇不可一世,让楼外的正午烈阳黯然失色。
影片渐入高潮,恩爱的夫妻齐心协力拆了亲手构筑的爱巢,秦央转过头,恰好对上沈晋正看向自己的眼睛。银幕上反射出的银白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秦央看到他在向自己笑,笑容有些撒娇的意味,有点无奈,有点委屈。秦央神色不变,把视线调回到影片中,xx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却始终挥之不去。
"你做得也太明显了吧?"回程的车上,糖糖对秦央道。
S市的交通尽管年年嚷着要整治,却年年依旧。公车常常会到了点却迟迟不来,终于姗姗来迟,却已是人满为患,要挤上车非得使出吃奶的劲不可。方才就是如此,久候不到的公车终于到站,原本好好的,三个人都候在后门边,秦央却忽然拉着糖糖挤上了前门。人头济济的车厢里,谁也顾上谁,香水味、汗水味和汽油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反胃的气味。
秦央没有回答糖糖的问话,伸长脖子往后门的方向看,前方那个裹着碎花连衣裙的肥硕身体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见。
"喂!"糖糖见秦央不说话,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秦央痛得一缩手,方才回过神:"嗯?"
"开学后,每天早上一个肉包一个茶叶蛋外加一盒牛奶送到我宿舍门口,肉包和茶叶蛋要热的,牛奶要温的,麻烦了。"小姑娘仰起头毫不客气地开价,还是一脸拒绝杀价的表情。
"为什么?"秦央疑惑。
糖糖骄矜地翘起嘴角,眼中流露出同情:"本小姐的出场费很贵的。"
瞬即,嘴角却又慢慢弯了下来。
"秦央。"收起开玩笑的心情,糖糖低声道,"初中的时候,年级里那么多强手,茜茜、阳阳、一班那个数学天才、我们班几个男生......那么多人,你说你要年级前五,你就一直是年级前五。你有没有发现,年级前五的座次一直在变,茜茜和阳阳是谁也争不过她们的,剩下三个名额,这次是这几个,下次是那几个,没有定数的。只有你,一直在里面。大家一起考高中,你说你要去G中,后来你就真的去了G中。E师大是你高考的{dy}志愿吧?还有这次的奖学金,上学期考试前你就说,你大概也就只能拿个二等,昨天晚上我在网上遇到老班,这学年奖学金的评定结果出来了,二等奖学金是你的。"
糖糖抬起头看着秦央,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孩眼神锐利逼人:"秦央,你总是很清楚你要什么,而且,你也很清楚怎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秦央的神态依旧温和,镜片半遮住一双墨黑的眼瞳:"大小姐过奖了。"
"那么,那个呢?"糖糖往车厢的另一端瞥了一眼,"你要怎么办?"
秦央也把目光投进了拥挤的人群里:"凉拌。"
"凉拌什么?"
四周人潮涌动,钻出一张满头是汗的脸。身旁穿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妇女夹着小包抱怨:"哦哟,挤什么挤?有什么好挤的?"
长相漂亮的男子赶紧笑着赔礼:"不好意思。"
复又转过脸来看着秦央:"在说什么?"
"没什么。"秦央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让去,避开了沈晋搭上来的手。
沈晋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下车后,糖糖的家和他们是相反的方向,她看着那两个背影相似的男孩,起初是一前一后,然后,后面那个追了上去,变成了并肩。地上被拖得长长的影子很相似很相似,只是一个略高,一个略矮。
人们说,夫妻两个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无论是容貌还是习惯、兴趣都会变得相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开学后最轰动的新闻是老班要为某个白血病患儿捐献骨髓。
大一的时候,院里曾经有过号召,秦央寝室的几个和班里的其他人就一起去登记了。当时连负责给秦央他们采集血样的医生都说,匹配率很低。没想到世上竟真的会有这样巧的事。
老班乐呵呵地说:"也是缘分嘛。"
糖糖跑过去拍他的肩:"好男人!"脸上的笑却是冲着衣衣的。
老班在开学后不久就住进了医院,听说需要体检,需要观察,需要......等等很复杂的程序。秦央他们趁着下午没有课,就一起过去看他。
这年头,幸福的孩子是从来不当家的,几个大学生在路边商量了许久,去医院探望要买什么水果,有什么忌讳,要注意什么,居然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在医院大门旁的水果摊上让摊主帮他们做的主。几个女生心细,又跑去买了把花,专门让衣衣捧着。这才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去。
医院里总是有着消散不去的xx水的味道,走廊是狭窄而细长的,两边都是病房,脚步声被不断地扩大、扩大、再扩大。老班的房间在顶楼,安静而人烟稀少,偶尔有几个护士从走廊那端走来,一袭白衣白帽,脚步落地无声。
按着老班给的房号找到病房,秦央正要举手敲门,身后一阵"嗒嗒"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混合着塑料袋相互摩擦的声音,急切而凌乱。
众人齐齐回头,有人正匆匆往这边奔来,手中鼓鼓囊囊拎了不少东西,知道的是来探望病人,不知道的还真当是逃难的。
糖糖{dy}个叫出了声:"沈晋?"
大包小包带了不少的沈晋也是一怔,停下脚步,一眼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秦央:"你......你......你......"手指发颤地指向他,却弯下腰喘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气息因奔跑而显得紊乱,气喘如牛的人好容易才蹦出一句:"不是你?"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一会儿"你",一会儿"不是你",众人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多多少少知道内情的糖糖却已明白,一边敲开了老班的房门招呼众人进房,一边扔给秦央一个眼色把两人拦在了房外。
"不是我。"
秦央带着沈晋下楼,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等着就医的病人,两人不好意思坐,就做到了院门前的花坛边。
沈晋坐了一会儿,气也渐渐调匀:"我今天才听人说的......说是你们系的。我问是谁,他们说不知道,学校还没开始宣传。只知道戴眼镜的,挺斯文的,从前在老校区的时候住我们楼下。他们还问我,说是我兄弟,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就以为、以为......靠!"
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出糗的表情,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
"呵......"秦央笑出了声,"不是昨天晚上还跟你打电话么?"
发来的短信秦央很少回,沈晋就天天打电话来。小新他们一群人挤在客厅里看片,秦央就窝在房里听他胡扯,偶尔小新进来拿什么东西,看到秦央挂着笑容的脸,不由怀疑:"秦央,你谈恋爱了吧?"
秦央答不上话来,电话那边也听见了,嘻嘻哈哈地笑。
"我没顾上......一说是你,我就来了。"沈晋垂着头道,忍不住再骂一句:"我靠!今天下午还有那个姓唐的课......"
"那就回去吧。"秦央起身,手却被他拉住。
"秦央......"
秦央回首,看到他猛然涨红的脸。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即便天天打电话给他,也只是他在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秦央只是听,安静地。有时候甚至会想,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这样的感知很不好,原先不是这样的,而是......而是......
秦央却似乎并不了解他的郁结,轻轻皱起眉:"不是还有课吗?这里到新校区也挺远的。你要迟到的。"
想要把手从他的掌中抽离,他却握得更紧,一直嬉皮笑脸的面孔渐渐显露出茫然:"秦央......"
秦央平静地看着他。
沈晋忽然觉得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在他温和的目光下,说话异常艰辛:"我们、我们还是兄弟吧?"
一直很温柔的脸渐渐地浮上一层笑意:"兄弟?"
秦央咀嚼着这个词,慢慢地俯下身,呼吸渐近,他的眼中一闪一闪地亮着犹疑和无措。秦央笑了,嘴唇只是轻轻地碰到他的,就迅速离开:"什么样的兄弟会做这种事?"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院门前车水马龙,救护车鸣叫着从身边驶过,抗拒着打针的小孩子的嘶吼声,痛失亲人的悲啼声......所有的影像都开始暗淡,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站在面前的男子背脊笔直,有一张清秀斯文的面孔。时光仿佛倒流到多年之前,夕阳下的小巷里,也是这样的身影,干净的、总显得有些纤薄的身形,拥抱在怀里时是很舒服的触感,如何都不舍得松手。而当他像现在站在你面前时,气息却是高傲的,带着淡淡的嘲笑,眼神怜悯,尊贵仿佛自云端俯视下尘的帝王。而你所能做的,只是抬起头,仰视,然后逃开他的目光。
"你也明白的,不是吗?"
怎么可能会一直不明白?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刚上幼儿园的小侄子就已经学会了抱住漂亮阿姨的大腿喊"美女",糖糖教的那个小学女生会害羞地说她喜欢她们班那个总是考{dy}的班长,穿着初中校服的小情侣在公车上旁若无人地接吻,何况这个幼儿园时就懂得笼络人心的沈晋?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借着兄弟的名义,谁也不敢正视。怎么敢正视?一直不敢相信爱情,然后在某天发现自己爱上的居然是个同性?
掌中一空,是他甩脱了他的牵绊,沈晋颓唐地低下头:"我......秦央......"语气局促。
一直刻意忽略的问题终于被摆到了阳光之下,那夜喝醉时听到的告白亦不是自己的幻觉,退无可退。
"你以为能瞒一辈子?"
总要说破的,哪里能暧暧昧昧过一辈子?自己不说破也总会有人撞破。逃不过的。再不是小孩子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责任都不用担,只要求个开心就好。家中的父母还在殷殷地等着看"囡囡"游泳;已经有叔婶亲友在玩笑时期待"下次办大事的时候,就是秦秦的事情了",哪里能绕得过去?到时候,一个新郎一个伴郎,自己还能做什么选择?
糖糖说过,秦央,你就是那种人,遇到困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绕着走,如果不能,你就会昂首挺胸迎难而上。
沈晋许久没有出声。
秦央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拦下一辆出租车:"沈晋,我们做不回兄弟了。如果想要和我一起,那么就是一辈子在一起,而且,不是兄弟间的。你自己想清楚再来找我吧。"
出租车里放着新闻:"本市离婚率又有上升......专家认为......"
开车的司机大叔热情地来攀谈:"怎么这样一只面孔?跟女朋友吵架了?现在的小青年......"
秦央轻笑着摇头:"没有。"


第二十一章

"摊牌了?分手了?被甩了?痛苦了?想拜托我给你找个更好的?"糖糖两手插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央,"我这边男的没有,美女一群,温柔贤惠的、端庄大方的、聪明伶俐的、野性性感的......这位公子你好哪一口?"
"你这一口。"被狠狠地瞪了一眼,秦央无奈地把手里的羊肉串递给她,"小姑娘说话不要太直接,嫁不出去的。"
糖糖不以为然地耸肩:"我嫁不出去也挺好,不是还有你来给我送夜宵吗?"
张嘴啃下一块肉,享受得眉毛都快掉下来:"后门右拐{dy}家的?"
秦央看她一脸享受的表情,不由失笑:"就是大小姐您钦点的那家。"
小姑娘一直嚷着要xx,去年看着满街短裙长靴的美女看到深受打击,于是发誓说一定要在今年冬天把自己的腿塞进漂亮的高筒靴里。她从前上体育课时,跑个八百米都死赖在起跑线上哭,要她运动xx简直是要她的命。大小姐权衡再三终于拿出壮士断腕般的勇气决定节食。天天傍晚,秦央在食堂里吃饭,她的短信随之而来,比开饭时间还准:"秦央,我饿!"后面跟两行粉条般的眼泪。
从医院回来后,秦央打开电脑写报告、从网上下连续剧、跑去隔壁寝室打了会儿牌又代替老班做了次家教,回学校时,绕着后门逛了几圈还是买了把羊肉串,边走边打电话给糖糖。小姑娘有一坐到电脑前就不肯动的毛病,起先推三阻四的,一会儿说要写论文,一会儿说约好了和网友一起打网游。
秦央说:"我给你带了羊肉串和......"
话还没说完,正在节食期的糖糖穿着一身奶黄色的睡衣就从楼里奔了出来。秦央心中那股破坏他人xx计划的罪恶感立刻降到零点。
女生宿舍楼前的路灯总是坏掉的,灯柱下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听说校方曾经修过,结果第二天,灯泡又碎了。房间里的灯光都被厚厚的窗帘布挡住了,偶尔有几丝光线混合着娇脆的笑声一起从窗帘的缝隙间漏出来,远处的路灯也是暗淡而昏暗的颜色,将人的影子拖得越发的长。楼前站着两三个男生,都是等人的模样,看来已经是熟客,监管阿姨熟稔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哟,又来啦?"那男生就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远处是一对对或窃窃私语或低声嬉闹的身影,依依相偎,难舍难分。
秦央和糖糖坐在楼前的花坛边,花坛里不知名的花朵已开得过盛,隐约显露出衰败的迹象。眼看快要入秋,夜风中夹带几缕寒意。糖糖津津有味地啃着羊肉串,把光秃秃的竹签子又塞回秦央手里:"想说什么就说吧。是不是连好兄弟都没得做了?"
秦央把玩着手里的竹签子,轻轻点头。
糖糖不屑地咬下一块肉:"舍不得就不要做那么绝。"
"他那个人......"竹签子在手里忽而松开忽而握紧,任意地调换着它们的顺序,秦央整理着词句,"他被甩的次数多过他甩别人的次数。"
"哦。"糖糖撇撇嘴,随即猛然回神,"哎?"
"理由都是一样的,没有安全感。"昏黄的灯光下,秦央看着手里的签子轻轻地笑了起来,"情人之间分手这种玩笑是不能乱开的,就像夫妻吵架最忌讳说离婚。因为说着说着,哪{yt}脑子一昏就真的离掉了。沈晋就是那种人,恋爱还没好好谈就已经随时随地准备撤退。曾经有个女生跟我说,和他谈恋爱,感觉就像有今天没有明天一样。哪个小姑娘受得了?"
糖糖睁大了眼睛听他说,秦央拿起放在一边的奶茶,插上吸管,递给她:"看他谈恋爱就像看你xx一样,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实际效果几乎一点都没有......嘶--"
"我和他不是一个档次的,谢谢。"z
胳膊被吃饱喝足的糖糖用力一掐,秦央暗暗后悔不该把她喂得太饱。
在糖糖催促的目光下,话题继续绕着那个人打转:"他也是个典型的S市男人。"
细致、温柔、体贴。每年的三八妇女节总是记得给秦家姆妈送束花,偶尔变戏法一样变出一点小礼物,挂在提包上的小饰品、外形很精致的糖果、有时是一句"阿姨看上去老年轻的",就可以把那个精明的、却还怀有一颗少女心的S市女人哄得心花怒放......他能烧一手好菜,虽然xx于炒青菜和蕃茄炒蛋;他不学无术,和秦家爸爸侃起体育或者军事来却头头是道;他在公车上会给老人和孕妇让座,和糖糖一样喜欢去捏小孩子的脸,直到他们放声大哭,然后再把他们逗乐,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他也会去给女朋友买止痛片。"糖糖坏笑着插嘴,一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竹签子理所当然地塞进秦央手里,"他那样的好男人适合观赏,你这样的好男人适合带回家。"
秦央抓着一把竹签子,把它们平均地分成两股,又合成一股:"谢谢夸奖。"
"不客气。"糖糖挑眉,转过脸来正对着秦央,"你就这么确定他一定会把你带回家?"
"为什么不是我把他带回家?"秦央起身把签子扔进楼前的垃圾箱里,语气笃定,"我确定。"
一生能有几个十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的萍水相逢,有的称兄道弟,但是终是要一别珍重,能有多少人能陪着你,不离不弃,笑看这整整十年的日升月落?无论是他还是沈晋,这十多年的牵牵绊绊早已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骨血里,恩恩怨怨纠纠葛葛,早已算不清你我之间谁是谁非,怎会是说断就断?
"呵......"糖糖却笑着站到了秦央面前,神色挑衅,"秦央,你要真的那么确定,你就不会来找我说这些了。"
秦央哑然,好似那个被阿姨认出来天天候在楼前的男生般垂首,掩饰性地去推鼻梁上的眼镜:"大小姐英明。"
大小姐大方地挥挥手进屋:"没事,你想说就说。今天的羊肉串不错,奶茶不行,要后门对面的居民区里的那家的,他们家的奶味浓。还有,明天记得早点来,我都饿疯了。"

糖糖的xx计划彻底夭折了。手机上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熟悉得能倒背的号码,秦央天天提着羊肉串和奶茶去犒劳可怜的、在新社会忍饥挨饿的她。
夜晚的女生宿舍楼前灯火朦胧,偶有两声不经意放大的笑声。秦央坐在花坛边和糖糖漫无目的地聊,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回来,幼儿园时那个面目可憎的沈晋、小学时那个差点被吓哭的沈晋、初中时那个颓废的沈晋、高中时那个糖糖不曾见过的沈晋、沈晋、沈晋、沈晋......无往不利万事如意的沈晋。
脾气娇纵的大小姐终于忍耐不住:"那个漏底瓢子是不是从来没有碰过钉子是吧?"
秦央认真地摇头:"不是。有过的。"
高中时,他喜欢上了一个隔壁班的女生。那女孩很漂亮,有点像衣衣,个性文静,作文写得很好,会弹琵琶,色艺双绝。沈晋追她追了整整一个月,搭讪、攀关系、送礼物......使尽浑身解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终放弃。
糖糖好奇地问:"为什么?"
秦央抿着嘴愉快地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那个女生暗恋我。"

秦家姆妈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八楼的囡囡被抱去外婆家了:"晋晋怎么很久没来了?"
秦央坐在电脑前"xx"地写着报告:"他最近忙吧?"
目光顺着母亲的视线一起看出去,金秋十月,楼下的草坪都脱了绿衣,枯拉拉的一片暗黄。秋高气爽,原本是办婚事的好天气,偏巧说什么今年没有立春,是寡妇年,不宜结亲,婚庆公司平白无故丢了大半生意。老班已经重回校园,那边的移植手术听说很成功,秦央暗暗计算,距上次医院一别,已经月余。
万分确定的事忽然觉得有些不可靠,上课时听着听着就慢慢走了神。衣衣和老班小别之后更显甜蜜,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起;小新和他的女友依旧细水长流,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薄薄一张信纸上,在这样一个时代,真是浪漫得让人羡慕;精灵和小天王一番波折之后又重修于好,爱篮球胜过爱女朋友的小天王终于收拾起他的宽大球衣,按照女友的要求换上了干净的衬衫、牛仔裤,乍一看也是个前途大好的有为青年的样子......
脾气很好的讲师在台上兢兢业业地讲,糖糖捅了捅秦央,一脸痴迷的模样:"小宋同学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这位讲师姓宋,据说已经有了个女儿,却因为长着一张很显嫩的圆圆的娃娃脸,眼镜也是圆圆的,脾气又好,总是很为难又无奈地纵容学生们在底下胡闹,于是深得学生们,尤其是女性学生们的喜欢,比如糖糖,每次都在私底下没大没小地叫他"小宋同学"。于是,十分容易逃课的这节教育技术课成了糖糖每次必到的课,系主任教授的那节课也没见她上得这么勤快。
秦央无可奈何地掏出纸巾递给她:"把你的口水擦擦。"
糖糖作势来打,秦央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幽蓝的光芒,那个熟悉得能倒背的号码:"老子忙了一个月的作业,那个姓唐的居然判我不及格!"
秦央咬着嘴唇笑开。
糖糖抱起臂膀身体后缩,一脸惊惧:"别笑了,很吓人的。我知道我今天晚上没有羊肉串吃了。"
秦央没有立即回复,放下了手机认真抄小宋老师的笔记。
糖糖在边上冷哼:"装腔作势。"
半个小时后,小宋同学说下课。秦央揣着手机{dy}个走出教室。教学楼吊顶极高的大厅里,那座平时并不觉得怎样的某教育学家的半身雕像陡然间觉得和蔼可亲许多。
秦央说:"同学,你发错短信了。"口气平淡。
那边却哈哈地笑开:"我要是真的发错,你就不会特意打电话过来了。"
沈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带一点从小就改不掉的自作聪明和沾沾自喜:"秦央,你装酷从来没有装到底过。"
握着手机的手指猛然收紧,其实仔细看看,大厅里这座雕像还是不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再难更改。比如看到一部精彩的电影,满心都是感触,话到嘴边回过头,身边那个总是侧着头静静聆听的人却不在了。又比如秦央不在身边的沈晋,和沈晋不在身边的秦央。
自从上次沈晋打来电话后,断了一个月的通讯便渐渐回复了。
秦央说:"这几天在陪糖糖看《电锯xx狂》,就是那部惊悚片。"
沈晋说:"昨天晚上通宵看球,翘了上午那个姓唐的的课,这学期的出勤率快不够了。"
闲来无事,一边看CSI一边接他的电话,没话找话就跟他描述剧情,xxxx情杀,鲜血喷了一地,脑浆飞溅。秦央面不改色地吃着漂了一层红油的"麻辣烫",沈晋在那边笑骂:"秦央,你越来越变态了。"
秦央闭口不提那个有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沈晋只字不谈到底有没有想过。除此之外,永远找不对等腰三角形的两个底角的家教小孩,正在练习穿高跟鞋的糖糖,总是看不顺眼的那个姓唐的老师......都可以成为聊天的话题,似乎是回到了无话不谈的从前,却比从前多了一份亲昵,也多了一份试探。
每天一早,秦央会收到沈晋的短信:"天冷,多穿件衣服。"
秦央坐在食堂里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按着手机:"记得吃早点。"
陡然间的温柔体贴显露出一丝别有用心。谁要是先挑起话头,谁就是等得最惶恐,最迫不及待的那个,当然,那个谁{jd1}不能是自己。
糖糖翻着白眼不屑地评价:"打一顿棒子再给颗糖,切,怀柔政策。"
末了,再打个寒颤补一句:"还是相互的。"
回过头来剜秦央一眼:"不就是面子吗?"
秦央无辜地摊手:"不是我,是沈晋。"
糖糖眯起眼:"明明你也是。"

烦心事也不是没有,院里新调来一位老师主管学生工作。该老师固执刻板,最看不惯学生们玩玩闹闹莺歌燕舞。秦央糖糖他们此时已是院学生会的骨干,接连几次活动策划都被她毫无道理地驳回,几个通宵的心血就此白费。最吃不消的是,这位老师一会儿一个主意,上午开会的时候还是这么个说法,不过吃了顿午饭,立刻就换了另一番说辞,整个学生会被她折腾得人仰马翻,疲于奔命之际还捞不着一点好。糖糖气得同她理论了几次,学生和主管老师之间不平等的差距注定要无功而返,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委屈得眼圈都红了。秦央这边厢好言劝慰着她,那边厢强压在心底的烦躁就一股脑地习惯性地倒给了沈晋。高兴的时候{dy}个想到他,不高兴的时候{dy}个想到的也是他,习惯成自然。
沈晋听着秦央对那位老师的形容,枯黄的头发,蜡黄的脸,精瘦精瘦的身形,不由脱口而出:"不就是个巫婆么?"
两人"噗哧"一笑,"巫婆"就成了两人私底下对那位老师的称呼,如同那个总是刁难沈晋的"姓唐的"。
沈晋神秘兮兮地告诉秦央:"我看到你们那个小宋同学坐在姓唐的的车里。"
秦央好心情地纠正他:"人家叫唐逸。"
那边就故意再重复一遍:"姓唐的。"
秦央身体后仰靠向椅背,一脚踩上他的尾巴:"沈晋,你越来越向糖糖靠拢了。"
"不要把我和那个八卦精托世的搞在一起!"
果然,炸毛了,秦央心满意足。

沈晋那篇被判不合格的作业又重做了一遍,姓唐的似乎有意跟他过不去,又点名要他做课堂展示。沈晋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半夜三更在手机那边抱怨:"死老头!伪君子!难怪没老婆!难怪身边没女人!美国回来了不起啊?"
秦央迷迷糊糊地听着他讲:"他还不老,三十多,四十不到,有没有老婆是人家的自由。"至于受不受女人欢迎的问题......嗯......看看那个一提起唐逸就口水哗哗的糖糖就知道了。算了,这两个都是他的眼里针,不说了。
那边绵绵长长地喊着:"秦央......秦央......"
秦央揉了揉眉心抵挡睡意:"专业不对口,我帮不了你。"
于是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y
隔天还是逃了一下午的课又转了三部车跑去了新校区,讲台上的男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副新世纪的精英模样,丝毫想象不出昨晚电话里那个不断喊着"秦秦"的孩子气的声音是出自他的口。
"哟,漏底瓢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同来的糖糖斜觑着讲台上的人,"哪里抄来的讲稿?"
秦央抱着臂膀浅笑:"他自己写的。"
糖糖狐疑地看着他:"你没插过手?"
"没有。"秦央顿了顿,"就是帮他改了些词语。"
他写得太张狂,天上地下就他一人明白似的,难怪教授会不让他过。
"切......"大小姐看沈晋的目光于是又贬了三分。
身边一阵掌声,沈晋捏着皱巴巴的讲稿迳直往这边走来,脸上是惊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秦央指着糖糖道:"她想看看你们的唐副教授。"
沈晋脸上一阵挫败:"哦。"
明晃晃的幌子暗地里伸过手来狠狠地掐他的胳膊:"你们就装吧,掐死你们两个算了!"

两个校区距离很远,回家的路线也不一样,秦央坐着地铁二号线从中山公园到陆家嘴,中间途经人民广场,许多人下车换乘,又有许多人上车。秦央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沈晋艰难地从人堆里挤了过来:"找我?"
"没有。"伸手接过他的包,秦央歪着头道,"算得很准啊。"
沈晋就站在他面前挤眉弄眼地炫耀:"天才的智慧。"
秦央把一直捂在手里的奶茶递给他,了然地说道:"来回乘了几遍?"
"喂,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好不好?"奶茶还是能暖手的温度,带着秦央的气息,沈晋咬着罐子,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羞涩,"五遍。"
上了车就从车头到车尾仔细地找一遍,然后就赶紧下车返回,害得维持秩序的大叔以为他是在车上发小广告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这个人......上一次是六遍,再上一次也是六遍,{dy}次是七遍......他是下午两点三十分下课,这家伙从两点起就开始频繁地在地铁站之间来回,真是......下次整顿地铁秩序的时候,会不会把他和发小广告的、乞讨的、卖报的一起整顿了?
地铁上总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个车厢挨一个车厢地乞讨,跪在秦央面前的小女孩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早早失了稚气。秦央掏出零钱放进她手里的破罐子里,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触感是温热的,熟悉而令人怀念。秦央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手指擦着手指,撩起一串悸动。
小女孩低声说了句:"谢谢。"
秦央回给她一个笑脸,继续低着头,仿佛沈晋脚下那双球鞋更有研究的价值。
"秦央......"尴尬的沉默之后沈晋终于开口,声调有点低,期期艾艾的,"我觉得......嗯......那个......"
秦央垂着头仔细地听:
"南京东路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依次从列车右边车门下车......"甜美的女声盖住了他的迟疑,真是能挑时间。
秦央身边那个一直在打瞌睡的学生摇摇晃晃地起身下车,沈晋顺势坐了下来:"上个月在忙那个姓唐的......就是唐逸的,那个唐逸的作业,他判我不合格。"
列车重新关门、启动。秦央道:"我知道,你说过了。"
沈晋顿了顿,继续支吾着:"那个......他说我没用心,我又看了看,是没用心。"
难得听他肯承认自己的错,秦央竖起耳朵听,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因为......那个因为......我老想别的。"人高马大的男生把脸涨得通红,两手仿佛怎么放都觉得别扭,喝剩一半的奶茶跟着车厢一起晃荡。
"谁叫你胡思乱想。"忍了半天没忍住,秦央轻声斥他。
沈晋就"嘿嘿"地笑,笑得好似偷了腥的猫。
坐在沈晋身边的中年大妈又招呼来一个大妈,只能坐六个人的长椅硬是挤进来第七个人。身体挨得更紧,沈晋顺势半搂半抱地揽住了秦央:"秦央、秦央、秦央,你不理我,我挺不习惯的。"腻得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秦央挺起腰杆,一肘击向他的胸膛,脱开他的怀抱:"久了就习惯了。"
你不说,我不说,彼此怀柔着,也被怀柔着,情不自禁,真心多于假意。意思都摆在明面上了,就缺了口头上那道程序。
糖糖无限哀怨地瞪着她那双被她称为"刑具"的高跟鞋:"如果他打死也不说,你怎么办?"
"那么就我先说。"秦央笑道,镜片后的双眼犀利异常,"前提是让他先穿着这双鞋绕师大走一圈,然后我再说。"
糖糖无语望天:"那和他先说有什么两样?"


第二十三章

2006年初,满大街都在放那首不明含义的"乌达拉、乌达拉......",一个名叫徐长今的女人凭借其厨艺之高,医术之精,忍让之痛苦,苦大之仇深一夜间风靡两岸三地,迷倒无数大小白领老xx孺。
作为长今粉丝团的忠实成员,秦家姆妈在下班回家的公车上还念念不忘着"闵大人"、"崔尚宫",身边那个穿红格子羽绒服的小姑娘的MP3里似乎正在放着"乌达拉",真是越听越好听,听了还想听。奈何已经到站,只能心不在焉地准备下车。车还没停稳,司机却先心急地打开了车门,身后有人在拥挤,不知是谁在她背上推了一把,秦家姆妈猝不及防,正往下迈的脚登时一滑,鞋跟又尖又高、被自家老公笑作"踩死一路蚂蚁"的皮靴一脚踩空,人就从高高的台阶上重重摔到了地上。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挽着小皮包的女子顿时痛得双泪涟涟。
那时候,已经放假在家的秦央和沈晋正窝在秦央家的客厅里看《断背山》,影片才刚刚开始,木吉他的声音流水般响了一遍又一遍,画面定格在那段经典的黑屏上,黑糊糊的画面中偶尔传出两声粗重的喘息。
沈晋涎着脸凑过来问秦央:"你说,他们在干什么?"仿佛口水滴答的大尾巴狼。
秦央眯起眼睛瞟了他一眼,方要开口,手机先"乌达拉、乌达拉"地唱了起来,这是秦家姆妈的专属铃声,可怜又无奈的儿子在母亲闪闪发光好似电灯泡的目光下做出的让步。
"秦秦啊......"尾音拐了十八个弯,哀怨凄楚,直追京剧里那个黑衣裳小寡妇。

医生看着核磁共振报告说,是跟腱断裂,要住院,要手术,要静养。偏巧这段时间秦家爸爸出差去了,所有的事宜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秦央头上。
存折放在客厅天花板从左往右数第三块上面,密码是秦妈妈的生日。付费、领药、找医生,忙得楼上楼下满楼跑,一不小心还要在走廊里撞上一两个意外事故患者,血肉模糊,哭声震天,没来由一阵心慌气短。医生的医嘱写得龙飞凤舞赛过王羲之,还要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认出来看,手术安排在什么时间、术前术后的注意事项......都要牢记。秦家姆妈痛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可怜巴巴地瞅着儿子:"妈妈会不会变成瘸子啊?老难看的呀......"
秦央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不会的,医生说是小伤。"b
沈晋把他的手提电脑拿了过来,她才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津津有味地看徐长今一如既往地摇头哭泣:"不是的,不是的,娘娘......娘娘,不是这样的,娘娘......"
那是怎么样的,你快说啊......秦央和沈晋看出一头热汗。

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小区物业又找上了门。楼下邻居反应,最近卫生间漏水现象严重,淅淅沥沥地好似下小雨,紧靠卫生间的卧室墙壁湿了一大片,怀疑是秦央家的水管出了问题。
大总管出差在外,太后大人躺在医院里一问三不知,太子爷秦央对装修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来,找水管公司,找当初的装修队,找物业,再去楼下给人家赔礼......水管公司说,产品质量{jd1}没有问题;装修队说,施工过程{jd1}没有纰漏;物业公司说,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尽早解决;楼下的老奶奶说,马上要过年了,总归要有个说法的......电话费不知用掉了多少,寒冬里顶着冷风下车、换车又上车......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社会险恶,都是现学现卖,赔笑脸赔得脸颊抽筋。街边还在放着"乌达拉",旋律其实很上口,童声其实很美好,听在压了无数忧心事的心里就更激起了烦忧。
"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手机在大衣口袋里乱蹦,沈晋的声音穿过汽车的鸣笛声落到耳朵里:"饭吃了没有?"
"还没。"
"外面冷不冷?"
"你出来走一圈就知道了。"
"水管的问题查出来没有?"
"还没,他们说后天来家里看看。"秦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即消失在了夜空里,"我妈呢?"
"还在看那个‘娘娘、娘娘'的片子,我受不了了,逃出来透口气。"
沈晋的声音有些郁闷,秦央轻轻地笑了起来:"嗯,我妈......就先麻烦你了。"
家里医院两边都要挂心,却两头都顾不上。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就要担起责任了。尤其是男孩子,要是放在从前,这个时候都有一群娃娃围着他喊爹了。现在倒好,都二十出头了,这么两件事就能弄得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我们这一代,实在是生活得太过幸福。
华灯初上,满街灯红酒绿,溢彩流光。沈晋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笃定的,认真的:"放心,我把她当我妈呢。"
身体一旦太疲倦了,心就很容易被打动,三言两语就能掀起心中的巨浪滔天。一阵酸涩猛地冲上鼻端,秦央怔怔地握着手机:"沈晋......"
那边却先抢了话:"你妈叫我了,我去看看。"g
手机里"嘟嘟"作响,焦躁的心却莫名地安定下来,幸好还有一个沈晋,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沈晋作为依靠。幸好......

秦家姆妈跑遍了S市才相中的米色地砖被整块整块撬起,秦家爸爸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家早被翻得天翻地覆。秦央苦笑着站在门边看,暗自庆幸自家妈妈还在医院里住着,不然,让她看到这副样子的家,又要心疼得唠叨上好几个月了。
漏水的症结找到了,是当初做冲淋房时,地砖下的防水层没有做好,找来的装修工人蹲在地上仔细地重新涂上防水胶水,沈晋不知从哪儿摸出条烟,"阿叔阿叔"地招呼着他们。秦家姆妈找来了秦央外婆照顾,所以他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照顾病人也不是轻松的活,端茶倒水、通宵陪夜的。秦家支系繁多,家族庞大,单单每天那些亲戚朋友、单位同事的迎来送往就累人得很,也难为他一个一个应付过来。秦央看到他眼下已经起了黑眼圈,头发也有些乱,神色间隐隐泄露出一丝倦意。仔细想想,从秦家姆妈住院以来,他就一直留在医院里,没怎么休息过。
去探病时,在病房里闻到一阵梅花香,秦家姆妈指着床头的花瓶笑得好似怀春少女:"晋晋帮我从医院的小花园里摘来的,香伐?"
递到手里的饭盒总是温热的;每次跨进病房就先看到他的笑脸;疲倦的时候,靠着的总是他的肩膀。
沈晋,不但照顾着他的妈妈,也在照顾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站在自己身边,无事时玩闹消遣,有事时分担解忧。谁都能离开别人一个人生活下去,可是总要有这么一个人,在冷风呼啸的寒夜里惦记着自己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穿暖。窝心得让人鼻翼抽动,好半天才撑起一张难看的笑脸。
似乎感受到秦央在看他,沈晋回过头对他一笑:"快弄好了,等等把地砖铺好以后我们就去吃晚饭。"

将近年关,平素在路边摆摊的小贩都返乡了,只有一个卖什锦羹的小车还停在路边。那是用藕粉冲调出的饮料,加进了薏米、花生、山楂、葡萄干等等的材料,口感酸酸甜甜的,不似奶茶一样起腻。
天空忽然明亮起来,绚丽的烟花在半空"轰"地一声绽开。然后,接二连三地,有大团大团的花朵出现在上方,火树银花,照亮半边夜空。是新人在附近的酒店举办婚宴,放烟花以示庆贺。
秦央捧着微烫的饮料仰起头看,赤橙黄绿在眼前交替上升,再一起炸开,与底下闪烁的霓虹交映成趣,共同绘就一副斑斓夜。
身边的沈晋一直没有动作,他说:"秦央。"
"嗯?"秦央转过头,看到他同样被烟花照射成五颜六色的脸。
"我喜欢你。"
那个人的脸一直长得很好看,漂亮却不女气,有一双灼灼如桃花的丹凤眼;嘴唇有点薄,糖糖刻薄地说,这是短命相。但是同样的唇放到了唐副教授的脸上,糖糖就一脸赞叹地说,那叫性感。他笑起来有一点痞,眼角是上钩的,总让人觉得他一定暗藏了什么诡异的心思;他不说话的时候,透着一点傲气,天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在肖想着哪位AV女优;他温柔起来或许是这个世界上{zh0}的情人,其实他也有出糗的时候,挠着头,强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下弯的嘴角却透露出了他的挫败,这样的表情总是出现在秦央的面前,秦央觉得,逗弄他几乎已经成了自己的一个爱好。
秦央看到他紧紧抿起了嘴,那双擅长吸引女生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紧张而期待。于是,秦央笑了,在漫天烟火下:"风太大,我没听清。"
这是糖糖{zx1}的MSN签名。


第二十四章

春节前要洒扫庭除,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再怎样也要遵守住的。出院回家修养的秦家姆妈举着那条石膏一路打到膝盖的腿坐在正中央指挥若定仿佛谈笑间就能樯橹灰飞烟灭,刚刚出完差的秦家爸爸领着秦央和沈晋忙里忙外,三个大男人被她活活剥掉了一层皮。
整理书橱时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照片都放满了,中间还夹着厚厚一大摞。有秦家爸爸和秦家姆妈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坐在童车里胖胳膊胖腿笑得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的秦央。
沈晋指着照片哈哈大笑,秦央回过头对秦家姆妈抱怨:"怎么这些照片都还留着?"
秦家姆妈不以为意:"不是拍得蛮好的嘛。你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都留着的。来,来,我翻给你看。"
把厚重的册子捧到她手里,秦家姆妈看着自己从前的倩影,满脸追忆:"哦哟,这张......这个时候还没有秦秦,我和他爸爸刚刚开始谈恋爱,是在他外婆家门口拍的,现在那边的房子都拆掉了。"
沈晋恭维道:"这不是梁朝伟和张曼玉吗?"
秦家姆妈立时笑得合不拢嘴,连道:"不像的,不像的,衣服土得要死。放在现在,扔到马路上也没有人捡去穿。"
又翻过一页,秦央渐渐长出了牙齿,人也从坐在童车里变成了扶着门框......照片从黑白的变成彩色的,然后秦央上了幼儿园,然后,再翻过一页,白衣的王子和穿着蕾丝边红裙子的公主小仓鼠一样滚成了一团。
秦家姆妈说:"这张还是晋晋爸爸拍的,后来也给了我们一张。"
秦央"噗"地一声喷笑了出来:"这个穿裙子的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了?"
装模作样地拿过照片细细端详,秦央笑得更恶劣:"仔细看看,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长大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了,来转过来给我看看。"
沈晋梗着脖子打死也不肯转过来看一眼。
秦家姆妈道:"小鬼头不知道轻重,那个时候真的是吓死你们那个老师了,帮你们排戏排了这么久,你们倒好,存心拆她的台。"
秦央不好意思道:"是他先打我的。"把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了沈晋。
沈晋转过头:"谁叫你那个时候总是告我的状。"想想这话题怎么这么熟悉,原来小时候就已经不知道纠缠了多少遍。
秦家姆妈听着他们互相推诿,不由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前一碰面就跟两只斗鸡一样,现在不是也蛮好?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都在一起,也算是有缘分的。"
沈晋忙不迭地点头,慢慢绕到了秦央的身边:"我和秦秦缘分不浅。"
秦家姆妈玩笑着说:"那以后我们秦秦也要麻烦你照顾的。"
沈晋爽快地应下:"那是当然。"
秦央感到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握住,掌心的温度热得吓人。手里的照片从指间飘下,秦央抬起头,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沈晋说:"阿姨,把秦秦交给我好不好?"
秦央感到握着自己的手倏然收紧。
"那有什么不......"捧着相册的女子笑得轻快欢愉,视线落到两人相扣的手上,不由一滞,这样的亲昵的握法,这样严肃的表情,忽然眼前发现这个总是笑笑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并不是在开玩笑,"你......"
没有侧过脸去看身边的秦央,沈晋注视着神情呆滞的秦家姆妈,重复道:"阿姨,把秦秦交给我好不好?"
笑容冻结,一片一片地碎裂,自脸上掉落。
在厨房里忙碌的秦家爸爸忽然听不到自客厅里传来的任何声响,不禁探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相册"哗啦"一声从膝头滑落,过往的逝水年华散做一地尘埃:"怎么回事?"
秦央想要开口,却依旧被沈晋抢了先。
秦央听到沈晋说:"阿姨,我喜欢秦央,真的喜欢。"
至此,退无可退。

秦央问沈晋:"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
沈晋回答:"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这个恶人当然要我来做。"
"为什么要这样告诉他们?"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想了多久?"
"很久。"
秦家姆妈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说:"让我和你秦叔叔想想。"
情况好得出乎秦央的意料,气氛却压抑得让羞愧心不断抬头。秦家夫妻至此再不置一词,秦央坐在沈晋的床边把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
"你都想什么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秦央说:"沈晋,我爸妈可能永远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沈晋说:"那我也不管。"
秦央说:"沈晋,我们会从学校毕业,然后可能一毕业就会失业。"
沈晋说:"就算去地铁上要饭我也要拉着你。"
秦央说:"生老病死我们谁也说不准。"
沈晋站起身,步步逼近:"秦央,我发觉我离不开你。"
秦央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沈晋,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去要饭?"
沈晋弯下腰,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了一起:"秦央,你认了吧。你也离不开我。"
秦央两手撑着床沿,嘴角弯了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温热的身体压了过来,秦央向后躺倒在床上,沈晋的面孔近在咫尺:"就凭我知道怎么让你脸红,还有......"
话语淹没在唇齿间,舌尖仿佛带火,烧遍全身。衣衫被猴急地扯开,沈晋俯下身,细碎的亲吻从唇瓣向下蔓延到锁骨,{zh1}在胸前的红点上流连不止。
乳尖被含在温热的口腔里吮吸舔弄,阵阵异样的快感自下腹蹿起,秦央的呼吸渐渐加重:"沈晋,你是用你的下面想的?"
"呵呵......"沈晋只是笑,故意虚撑起身体让自己早已抬头的下身去蹭秦央的,"因为下面比较诚实。"
感受到滚烫如铁的东西挨着自己敏感的下身缓缓厮磨,颤栗加剧,秦央猛地倒吸一口气,脸上早已染上一层绯红。
凤眼中蹿起两簇绿腾腾的邪火,沈晋的手慢慢下滑:"秦央,我要你。"
......
窗帘布的后面,有人在说:"沈晋,你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另一个人笑得似终于爬上了油台的老鼠:"技术是需要练习的。"
糖糖说,男人是只会有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2006年年底,低迷许久的股票打了鸡血一样一路飞涨,跌破所有人的眼镜。银行里一瞬间排满了等候领取存款投入股市的人们。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又出现在了交易所门口,精神依旧硬朗,茶叶蛋的味道依旧是记忆里的美味。红红绿绿的大屏幕前甚至出现了身披袈裟的僧侣,他们说有人把家产全都投进了股市里,去菜场买回菜还得抛掉一只股票才能成行,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做事谨慎的秦家爸爸小心翼翼地从股市里挣回两万块钱。从不知浪漫为何物的男人在老婆生日那天亲手为她戴上了一根水晶项链。恩爱得好似在二度蜜月的夫妻甚至开始筹划去补拍一套婚纱照。
秦央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秦家姆妈忽然回过头:"把晋晋也叫来吧。"
秦央半张开嘴,几次徒劳地张开又合拢,却说不出一个字。

影楼里的小姐夸秦家姆妈保养得好,看上去好像三十刚出头。秦家姆妈看着镜子里皱纹都被掩盖的自己,淡然一笑:"还好。"
她年轻的时候,看的是琼瑶的电视剧,听的是邓丽君的歌。知道坏婆婆是做不得的,爱情永远是摆在{dy}位的。她曾经幻想未来的老公不是刘德凯就应该是费玉清。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最终下嫁的老公既不像刘德凯那么英俊潇洒也不像费玉清那样深情款款。她曾经幻想自己会生一个女儿,小时候像婉君一样招人疼爱,长大后像白凝霜一样美丽动人,结果她给秦家生了个争气的长房长孙。她和晋晋妈妈是手帕交,少女时代一起幻想某年某月的某{yt},自己飞上枝头嫁入豪门。结果去开儿子的家长会,老远就闻到昔日闺密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她记得的,她在商场的化妆品柜台前徘徊了许久都没舍得买的那一瓶。
老公没什么本事,自己也不是那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儿子一直不让她操心,却在二十年后告诉她,要和一个同性在一起。这一年,她思来想去,夜夜不能成眠,第二天醒来眼睛哭得xx。老公揽着她的肩膀说:"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管不过来的。"她也知道是这样,但是依旧忍不住哀怨。不是她追赶不上时代的步伐而是这个世界实在变化得太快,邓丽君早已化蝶而逝,那个一直走苦情路线的琼瑶写出了一部疯疯癫癫的《还珠格格》,她的初恋费玉清居然和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周杰伦混到了一起,李安让两个牛仔在全世界面前谈恋爱,还春风得意地捧回一座小金人......
从头想想,老公是不会挣钱,但是温柔体贴,总是包容着她的无理取闹;她的婚姻是一杯白开水,但是白开水就不见得一定比不上糖水。她的儿子是这一辈里最值得夸耀的一个,斯文不输裴勇俊,样貌堪比花泽类。对比对比昔日好友那场始终被众人闲话的婚姻,她其实很幸福。她在众妯娌姑嫂面前风光了二十年,也该退下来让别人来显摆显摆。
那边两个穿着礼服的小子在你戳我一下我敲你一记地玩闹,她透过镜子看到他们的笑脸,或许,或许,或许某{yt},让这样两个出众的儿子陪着她逛街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沈晋说:"秦央,从前都是先结婚后恋爱。"
正帮他整理领结的秦央白了他一眼:"是啊。"
沈晋伸手揽过秦央的腰,一双凤眼灼灼如桃花:"我们是先同窗后同床。"
不知何处传来一首老歌:
"时光一逝xx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完-


番外 无语记


“从概念的本质上说,教育技术与电化教育是相同的,两者都具有应用学科属性,目的都是要取得{zh0}的教育效果,实现教育{zy}化……”
放学前的课效率总是最差的,尤其是当明天起就是五一长假的时候,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出了课堂,谁还有心思来听你一个小讲师念叨这些枯燥得只能考前死记硬背一交卷就忘记的东西?
宋泽一边念着讲义一边悄悄抬起眼打量着底下已经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们,坐在{zh1}一排的那个,一长熘的课桌都被他的大包小包堆满了,一副下课铃一响就直冲长途汽车站的架势;倒数第二排中间那个女生,一边和坐在身边的女生小声聊着天,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的,她也不接,任由金属键盘一下一下地闪烁着红光,她身边的女生说了句什麽,她才不情不愿地掐了,嘴角浅浅地含着笑,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特有的那种甜蜜的娇俏;再往前两排,聊天的聊天,趴着打瞌睡的打瞌睡;坐{dy}排那个平时挺用功的男生倒还认认真真地记着笔记,不过看他时不时看表的样子想必也有些等不及了……十七八九二十出头,本来就是个爱玩爱闹的年纪,这不,那边那个总是穿一身宽大的球衣,头发剔得短短,打扮好似NBAxx的小男孩儿都开始在座位上转起篮球了。
宋泽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底下这群学生,其实他的年龄也不大,还算是院里的中青年骨干,可是这份冲劲和好热闹的劲头却早早被岁月磨得精光,成天念着这些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的东西,人也不知不觉乏味了起来,难怪女儿昔昔也要嫌弃他:“爸爸讲故事不好听,还是唐逸爸爸好。”
小东西也不想想,她的唐逸爸爸多年轻啊,人家刚从活力四射的美利坚回来呢,平时看他和他的学生打球,奔跑、抢断、扣篮……那份狠劲,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不知道的都还以为他才二十来岁,球场外面那群尖叫的小女生就更别提了,上回刘翔来学校也没见她们兴奋成这样。
人呐,真是各有各的命,想他宋泽和唐逸一样是三十多,怎麽他就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人家却还精力充沛得很,讲课、科研什麽的不提,晚上,宋泽早就腰软得不行了,他还生龙活虎地压着宋泽……
一想到这个,宋泽就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赶紧低下头去摆弄课件:“从概念的覆盖面来讲,教育技术的范围比电化教育广泛得多……”
讲了一阵,底下的学生们越发压不住了,说话声几次盖过了宋泽的声音。宋泽上课一向松散,学生逃课他也不说什麽,这个班的学生从大一起,每年都有他的课,这个长得很斯文的宋老师的好脾气他们都摸透了,在他课上更有些肆无忌惮。
宋泽无奈地看了看表,离下课也就两三分锺,已经能听到走廊里有了喧闹声,看来已经有别的班提早下课了,就合上了讲义,说:“那今天我们就讲到这儿吧。”
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zh1}一排那个男生迅速地提起了包裹,那个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女生更是提着小包蹬着高跟鞋“笃笃”地踩着小碎步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打着手机:“烦死了!烦死了!跟你说了,我马上到呀,侬哪能尬烦的啦?!(你怎麽这麽烦?)”
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千回百转,娇嗔的口气。看来是迫不及待要去赴男朋友的约会了。
{dy}排那个很用功的学生也破例没有捧着笔记本来向宋泽请教。宋泽暗暗吁了一口气,等学生们都走光了,才慢慢收拾好讲坛,拎着他的皮包走出教室。
早就有人在教室门口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宋泽走出来,就忍不住出声抱怨:“怎麽这麽慢?人家生科院的李教授两点就放了。”
宋泽只是笑笑,看着他汗津津的脖子小声问他:“你今天不是没课麽?又去和学生打球了?”
声音低低的,用这样的声音讲课,只怕{dy}排的学生都听不清。倒是正走过来的几个女生的声音更大些:“哎,软件学院的唐教授哎!那个呀……唐逸呀,你不知道啊?本校最受女生欢迎的教授哎!也是本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虽然已经无数次听到学生议论面前这个男人,宋泽还是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心慌,做贼被抓个现行似的。
倒是唐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从宋泽手里接过包,边走边道:“上午院里开会,反正等等也要一起去接昔昔,就先过来等你。”
宋泽“哦”了一声,憋了半天,等走廊里都没人了才压低了嗓子说道:“不是说好在学校里别太张扬的麽?被学生知道了……”
“怕什麽?”唐逸笑得不以为意,突然凑过来在宋泽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现在又没人。”
三十多的人了,调皮起来还跟三岁似的,越不让他干他就偏要反过来。宋泽微红的脸上“轰——”地一声炸开了:“唐逸!”
人还在学校里,随时就会不知道从哪个教室里钻出一两个学生来,宋泽涨红着脸低吼,伸手去拍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趁唐逸愣怔,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包,兔子似地一下子蹿出老远。
满教学楼都是唐逸乱没形象的大笑声。直到走出校门,宋泽的脸还是通红通红的。
唐逸说:“怎麽都这把年纪了,还这麽容易害羞。你平时怎麽上课教学生啊?”
宋泽冷冷地睨他一眼:“你不害臊,你上课的时候亲个女学生我看看?”
唐逸说:“女学生不行,影响不好。我们换个男的行不行?比如说公共管理学院的宋泽老师?恩?”
昔昔念的幼儿园是师大附属的,就在学校门对面。车来车往的路口,绿灯的时间总是特别短,灯一亮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往马路对面跑,有人撞了唐逸一下,唐逸“哎呀——”一声顺势就往宋泽身上挨,宋泽一个措手不及,脸上又被他蹭了一下。宋泽赶紧一个转身,步子往侧边一迈,脚下用劲。
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哎呦”一声惨呼,宋泽已经跟着人流走到了对面,这边的唐逸面对着转成红灯的指示灯跳脚:“宋泽,你怎麽踩我呀!喂!宋泽,你等等我呀!宋泽……”

幼儿园今天也提早放学,等宋泽他们到达时,昔昔已经等在了门卫室里,一见到门口的宋泽,小丫头就立刻叫着“爸爸”扑进了宋泽的怀里。
小东西又长胖了,抱在手里都有些吃重。宋泽心想,再过一阵就该去请教请教院里教教育心理学的张老师了,昔昔到九月就该上小学了,是不是要提前做个心里适应的辅导之类的。
唐逸过来对着昔昔拍拍手,笑容满面地说:“昔昔怎麽不理唐逸爸爸?”
说着就从宋泽把昔昔抱了过去,小东西跟唐逸很亲,一转到唐逸怀里就凑到唐逸脸上亲了一口,唐逸也顺势去捏她胖乎乎的小脸。唐逸个性开朗,和小孩子很合得来,有时候这一大一小亲热起来就跟亲父女似的,连宋泽这个亲爸爸都要嫉妒。
昔昔是宋泽与妻子凤琴的女儿,凤琴的身体一直不好,当年怀上昔昔时医生就建议过她等身体调养得更好些时再考虑生育,宋泽也劝过她,反正两人都还年轻,孩子的事不急在一时的。凤琴却始终坚持要生下昔昔,于是宋泽有了个活泼的女儿却失去了温柔的妻子。都说有所失才有所得,好性子的宋泽每每想起这句话时,总隐隐有些悲伤。
唐逸有时会拿昔昔来开宋泽的玩笑:“宋泽,你老实说,昔昔是不是你亲生的?昔昔多活泼啊,你看看你,才多大就活得比我们院院长还刻板,我们院长六十多了还偷偷上网玩网游,上回还送装备给人家小女生呢。”
宋泽一把把手里的讲义朝他扔去:“不是我亲生的,难道还是你亲生的?”
唐逸就“嘿嘿”地笑:“现在昔昔管我也叫爸爸,可不就是我生的麽?”
昔昔的性子确实不像宋泽,也不像凤琴,活活泼泼的,还特别好动,鬼主意一会儿一个,精灵古怪起来,宋泽也拿她没办法。
宋泽去请教过院里教教育心理学的张老师。张老师说:“没事,现在的小孩儿都这样。好动的小孩探索性和动手能力都比一般孩子强,好好引导就没事了。”
宋泽这才放了心。
这事后来被唐逸知道了,又被他大大地嘲笑了一通。

宋泽牵着昔昔回家,唐逸的手又腻了过来,贴着指尖就缠上了。宋泽一拍,唐逸一缩,没拍着。转眼又要贴过来,宋泽拍了几次,唐逸凑到宋泽耳边说:“再拍下去就快成猪爪了。”
宋泽说:“活该!”
等他的手再贴过来时,却没再拍。唐逸眨着眼睛笑得一脸满足。
走着,走着,昔昔说:“明明说,五一的时候他爸爸要带他去张家界。”
“是吗?”唐逸和蔼地说,“这时候出去,到处都是人,不好玩。”
昔昔又说:“超超说,他们一家要出国游,新马泰。”
“哦。”宋泽说,“五一的时候到哪儿都是人,等你放暑假了,爸爸再带你去旅游。”
唐逸也说:“五一的时候外面挤,唐逸爸爸租了好多碟片,这七天就让唐逸爸爸陪昔昔在家里看动画片儿吧。等等我们再去超市买些吃的,昔昔喜欢的薯片这两天又出了个新口味,我们去买袋尝尝。”
小东西嘟着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佩佩说,她姐姐要带去漫展。”
宋泽没在意,随口说:“漫展里也人多。”
昔昔立刻来了精神,抬起头望着宋泽:“爸爸知道什麽是漫展麽?”
这一问就问住了宋泽,久居象牙塔的人对近两年的新生事物总有些迟钝,隐隐约约听过学生们提起过,可真要好好回答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麽答:“漫展就是……动漫展吧?”
电视里的广告似乎是这麽说的,什麽BJD娃娃,什麽同人手办,什麽COSPLAY的,拍出来的东西宋泽还真没怎麽看懂,就看到屏幕里头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和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漫展可好玩了,佩佩上次,就是寒假的时候就去过了,她说漫展可热闹了,有奥特曼和怪兽!电视里也说了!”
昔昔这麽一说,宋泽才依稀想起来,这两天的电视里确实又有了动漫展的广告,就是那个老播动画片的频道,那段天书似的广告词里,也就“奥特曼”这个词宋泽听懂了,这还是拜他常陪着昔昔看动画片所赐。看的时候没怎麽注意,没想到小丫头倒上心了。
“爸爸,我们去吧……”
宝贝女儿迂回了半天终于提出了要求,宋泽看着女儿闪闪的大眼睛,想拒绝又说不出口。学校刚结束了本科教学评估,所有卷子都重新改过,所有毕业论文都重新审过,讲义和课件也都xx了重新制作,全校上下都累得人仰马翻,他和唐逸原本打算趁长假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反正到哪儿都是看人头,不如在家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可现在……宋泽不由为难地看向唐逸。自家女儿似乎更听别人的话,他这个爸爸当得还真是丢人。
唐逸接收到了宋泽的求救讯息,刚蹲下身想开口,小东西抢先诉起了委屈:“班里的小朋友都去过……”
一句话把宋泽和唐逸的大道理都堵回了肚子里,家家就这麽一个宝贝,谁家舍得委屈他?更何况是人家都去了,能不带自家的宝贝儿去麽?以后让自家宝贝儿在幼儿园里怎麽溷得下去?
虽然教教育心理学的张老师经常用一副极专业的口吻说:“纵容孩子是不对的。”
可是……
唐逸说:“就当是去见识见识吧。”
宋泽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低低地哀叹一声:“就当是吧。”
见识见识的后果就是震惊,漫长的七天亦无法恢复……

长假过后又正式上班,和宋泽一个办公室的雷老师来问宋泽:“宋老师啊,听说你五一的时候带昔昔去漫展了啊?”
宋泽青筋一跳,有些气馁地点了点头。
雷老师立刻凑了过来:“什麽样子的啊?你不知道哦,我们家那个小家伙也缠着要去,烦都给他烦死了。”
“哎,到底有什麽好玩的伐啦?现在这个时候哦,就是赚小孩子的钱,家长不掏又不行……”
“哎哎,宋老师啊,到底怎麽样啦?好玩的麽我就暑假也带我们家君君去看看。”
宋泽在心里再三地斟酌着词句:“那个……还是满长见识的……”
“是伐?”
“嗯。”无数的色彩在眼前晃悠着,各种各样的衣服飘来飘去,中式的、和式的、欧式的、溷合式的……哦,对了,还有带着耳朵拖着尾巴的……宋泽亲眼看见两个女孩亲密地搂到了一起,大叫着“老公!”“老婆!”。
跟着人潮一起去看表演,两个清秀的男孩子打着打着搂到了一起。
唐逸跟昔昔说:“他们是好朋友。”
昔昔似懂非懂地点头。
唐逸又扭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问宋泽:“是……好朋友……吧?”
昔昔也把头扭了过来,宋泽忙不迭地点头。
刚点了没两下,尖叫声响起,那两个“好朋友”……嘴对着嘴……亲上了……
一家三口无言地面面相觑……这个世界……怎麽了?
那{yt}xx颠覆了宋泽刻板的、满是泛黄书卷的世界。
“那我下次带小家伙去,再不带他去,我都快被他烦死了。哦哟,时间到了,我上课要来不及了……”
“哎,雷老师……”宋泽忙叫住了他,对着那张与他一样有着年轻家长痕迹的脸艰难地开口,“那个……等君君再大一点,带他去更好……”
真的……那个世界……还有家里被唐逸藏到床垫底下的那本画册……宋泽清晰地记得那张封面,底色是极鲜艳的红,画上画着两个人,古人的装束,一个坐在另一个腿上,两人的衣襟都是敞开着,正舌头缠着舌头接吻,坐在椅上的那个还用手摸着腿上那人的胸……然后,那两个人的胸,都是平的……
同样的画面被制作成了海报满满贴了半墙,学富五车的大学讲师宋泽就这样站在墙前,目瞪口呆。身旁就是卖画册的摊位,一群女孩挤在摊前争先恐后地掏钱。楼顶上刮风般响起一阵尖叫声,似乎要把房顶掀开。有几个女生一脸兴奋地从宋泽的身边走过:“亲了!亲了!我看到了,真的亲了!两个都是男生哎……值了!”
现在的小女生都在想什麽?
站在讲台上,宋泽仍然有些晕眩。
于此同时,软件学院的课堂上,唐逸副教授一本正经地对学生说:“不要小看现在的女生,她们还是很有思想深度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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