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钓鱼
鄢烈山
这些天编09年度杂文选,我想不能没有华裔女学者刘瑜和林达的。搜索时在网上读到刘瑜8月的杂感《礼仪之邦》,说她“每次回国,{zd0}的逆向culture shock(文化冲突)就是中国人顽强地拒{jd1}陌生人微笑。”其实她描述的并非大路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是同一街坊甚到楼栋的邻居——也就是说,如今中国人不仅对陌生人漠然视之,对本应是熟人的人也是高度防范戒备。岂止对熟人?元人张可久的小令《红绣鞋》叹道“比人心,山未险”,《增广贤文》教我们“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所提防的“人”指所有人乃至亲人。这一方面是传统中国,人离开熟人社会就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像《走西口》原生态民歌里,小妹妹嘱咐情哥哥的“睡觉你睡当中,不要睡两边;操心那挖墙贼,挖到你跟前……吃烟你自打火,万不要对人家的火;操心那绿林响马,吹进了xxx。”另一方面是政治险恶和利益纷争,防备被亲友告密和揭发。君不见,xxx一句“人心隔肚皮”的闲谈,就搞得潘汉年惶惶不安,主动交待潜伏华东搞情报时于1943年秘密见过汪精卫,结果把自己送进了大牢。“xx”时夫妻反目、父女之间揭发的事很不少。
刘瑜问“是谁塑造了那种足以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表情?满脸的漠然,满眼的茫然,躲闪的目光,疑惧的神情。”?她说“在谈及‘传统文明’的断裂时,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指向xx。但是在鲁迅笔下,那个远在xx之前的年代里,围观屠杀的人群就有那样的神情”。对于归罪所谓“民族劣根性”,她也知道是没有道理的,她说“我认识的大多台湾同胞、香港同胞都没有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其实,这是一个文明进化的过程。你看欧洲人的《格林童话》就有不少赞美奸诈的;如今公认最文明的北欧人,从前却是以海盗闻名于世的。
无论如何,我们的社会在提醒人们防范邪恶的侵害时,不能妨害人们之间的友爱,不能无情践踏人们的善良之心,而“走向了赤裸裸的冷漠,赤裸裸的恶意”,以致像刘瑜忧愤的“我们的冷漠和恶意如此真诚,我们直接把大楼盖成了豆腐渣!直接往牛奶里加三聚氰胺!直接把人锁在黑窑里当奴隶!”
汉口火车站挂的那个大警示牌“请不要搭理陌生人问话,谨防上当受骗”,最近被全国舆论关注,骂之者众,悬挂人可能觉得很冤:难道睁眼不看现实,继续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让世界充满爱”之类高调,才皆大欢喜?悬挂人应该体认到,你可以好心地提醒人们(像出租车、长途车内贴的“下车请带齐您的行李物品”,餐馆里贴的“请保管好您的财物”),但不可以教人们对世人心怀敌意,更不能阻止人们帮助陌生人的善心善行。美国发生了那么多枪击案为什么还不禁枪?美国人明白利弊相生,不可能杜绝风险。
幸耶不幸,这几天上海交通执法部门所制造的“倒钩”事件,已盖过汉口火车站那块警示牌的“风头”,为网民们所痛斥。所谓“倒钩”,就是城市交通执法队聘用交通协管员做鱼饵,假扮求助的路人要求搭私家车,然后指车主为非法营运,扣车并罚款一万元。这种诱人犯法在北方叫“(捕兽的)下套”,在武汉叫“做笼子(让人钻)”。车主张军出于善心捎带了一个自称发胃病的人,说了不要钱还是被逮下车罚款,闵行区(就是新楼整体歪倒的那个区)交通大队的人逼张承认是开xx,居然说:“他胃疼关你什么事?”挖苦他训斥他:“喔哟,你还自比雷锋了,你还能了”!9月18日有报道说,此前上海市民周洋也因帮人遭钓鱼罚款,他告上法庭,南汇区交通科长当庭承认“路人”是扮的,法庭却不予采信,判周败诉。网上公开信息显示,2003一2005年上海共发生这类官司91起,法庭让被告市城交局没有一起败诉;闵行区交通执法大队前年和去年完成这种执罚5000多起,收入5000多万元,超额完成市总队下达的任务。执法和司法这么黑心,难怪一年前就发生了车主捅死“钩子”的血案。有文章斥交管部门的这种“执法”行为就是“道德灭绝”,恰如其分。
林达6月16日在《新京报》有篇《我们怎么才能防止被骗》,谈的是假冒电话及通过银行转账诈骗。她说这里牵涉一系列问题,例如xx件的普及、中国银行为何不具xx件的识别能力,警方因钱款数额不够大而不愿费力去破案,“结果变成奇怪的逻辑,政府力量没有用于遏制犯罪,却用于遏制民众在罪犯伤害下的不满诉求”,导致问题越积越多,社会所要承受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我觉得她算说到了点子上,但现在看来还不够透彻。如果说败坏人心的有各种因素,那么公权的傲慢和腐败则是最重要的一种。诸如上海交通执法者这种为罚款而诬乐于助人者有罪的“钓鱼”黑招以及法院对他们的袒护;南京曾发生的判好心施救陌生人者败诉的可耻逻辑;不止发生一起的“处女嫖娼案”;郑州市卫生局处罚帮走投无路的张海超“开胸验肺”的医院;曾经打压揭露者而保护三鹿奶粉的那些党政部门和司法机关;串通精神病院“收治”上访者的地方政府和公安机关,等等,这些本该保护社会道德底线的公权的胡作非为,是对社会良知和人心伤害{zd0}的。
掌握社会公权的人,就该小心维护公义,培养社会公德;反之就是作孽,是败坏中华民族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