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是个令人费解的地方。
离开中原之前,吞佛去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有个山谷,叫亡灵谷。魔说亡灵谷内能看到故去的人的亡灵。他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样的亡灵都是仍有心愿未了,怀着遗憾的亡灵。
谷内生着很长的草,就像人类思念的情绪般纷乱。吞佛在其中逡巡许久,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了一阵。
这个时候天外的星如白雪般反射着阳光,月亮也出乎预料地没有淹没在星光之中。吞佛童子红色的头发染上了星光和月光的霜寒,战神火焰般的热情渐渐消隐。
有人外冷内热,有人表里如一,有人是笑面虎,有人是凶相佛。这些人说的人或者魔都只有两层,吞佛童子则有三层。他功体属火,战起来意外的有热情,但跟人多说两句就知道,他是个阴狠毒辣的魔,不过,鲜有人知的是,其实他也有意外柔情的一面。
不过见识过这一面的家伙已经死了。那家伙被他捅死在雪地之中的时候,他连头都没回。但那一战无论如何还是让他受了重伤。他半途路过梅花坞,掉进去过了好几天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落下来的白梅花瓣埋了。
吞佛童子作为完整的吞佛童子事实上没有和那个人有过任何的交集,好像出生就该是敌人一样。所以得到他柔情的对待的,准确说来,也不是那个人——或者魔或者其他,至少看起来是个人。
其实他并不特别明白自己做的各种各样的事情的理由。他是个魔,有出生为魔的记忆,在绝地中经历即使是魔也难以忍受的痛楚的训练,他有魔的骄傲,并成为了魔界的战神。但这些并不能阻止他魔心的消散。可能是紊乱的记忆造成的,也可能是清醒时理性判断的结果。
但这个世界,无论是魔界还是中原,对于他来说都显得不太真实。他做事的理由更多的是凭着心内模糊的感觉。
所以,他的脑子记不太清楚的很多东西,他的指头都帮他记住了。
莲瓣柔软的,湿润的,毛绒绒的触感。
也不知是他的温柔还是黑色的莲花本身给与他的安慰。
但这样的触感在他指尖挥之不去,握着朱厌的时候,握着其他人的手的时候,端着酒杯的时候,都没有消散过。而这指尖的触感到后来却不知何故再也找寻不到了。那莲池是空的,就像从来也没长过花一样。
吞佛纵横在这个破碎不堪的中原大地,踏遍了整个魔界。直到后来偶然听人讲起北地的剑邪人邪的故事,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找寻的人其实是死了的。还是给他捅死的。好像那之后他就有了捅人的爱好了。
那个故事他本来一直记得,但总是忘记去想。找的时候只顾着盲目地找。
于是他在离开泛舟远游的前一晚来到魔界的亡灵谷。
连九祸都说能在亡灵谷见到逝去的灵魂,他虽未见朱武来看过九祸,也未见赦生来找过滕邪,但他觉得这的确是能见到的。
他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又在比他的发髻还高的草丛中走了很久。除了几只比他还大的蚱蜢,他什么都没遇到。
他用刀带起火把蚱蜢劈了烧了,长草跟着就烧了起来。很快火势蔓延,他从火海中逃出,衣角被烧得焦黑。
他抬头望天,依然是深蓝色的夜晚的天,已经没有了星星和月亮,天的一角浓烟滚滚。
这个世上不会只有一个魔界,除了异度魔界,还可能有其他魔界。各个魔界都不一样,所以收纳的灵魂也不尽相同。大约朱武赦生他们没去找,是觉得那里没有魔的灵魂。他能确定的是,那里会收纳人的亡灵,而那家伙不是人。
并且,这个世上也不会只有魔界才有亡灵谷。
并且,不是所有的亡灵都会去亡灵谷……
他可能在黄泉,也可以能已轮回。
他若已轮回,那他们彼此就再难相见,即使相见,擦身,或者对饮一杯,也难相认了。到时他最多不过是给他讲个关于魔和魔胎的故事一偿自己的夙愿而已。
他还是吞佛童子,而轮回之后的魔胎,就不再是魔胎了。
吞佛童子觉得自己越想越偏激,索性不想了,他还有很多路要走。明天一大早就得上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