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席地坐在工地施工现场附近的泥地上,十月的烈日当空直射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白晃晃的。施工还停留在地面工程阶段,三通一平之后的场地,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一滴汗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水沾染到手中的泥沙,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安全帽贴住发际的地方,黏,而且痒。赤裸裸地曝晒了一个多月,她晚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自己那张原本白生生的脸蛋早已变得如包拯再世一般。黑也就罢了,偏偏安全帽的系带之下的肌肤依旧如往昔一般雪白,摘了帽子之后,远远看去,犹如被人在脸颊两侧各刷上了一道白色油彩,滑稽得很,为此她没少被工地上的那帮大老粗嘲笑。她喝了口水,徒劳地用手扇风,要不是下到工地{dy}天,项目经理、专职安检员和带她的师傅再三吩咐,施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否则她真有种立刻扔掉帽子,让自己的头和脖子解放的冲动。 她争取这份工作的初衷,原本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人走了,工作的机会却留了下来,郑微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不过能进中建,据说还是赶上了这个即将面临改制的老牌国企录用正式职工的末班车,这在她的大多数同学眼中都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在中建今年早早放出“不招女生”的风声后,她的雀屏中选不能不说是个让人羡慕的意外。 说起来也可笑,她当初选择念土木的原因无非天真地想,要是看着高楼大厦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那感觉一定很好,现在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行业存在性别歧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孩子无论在体力和耐劳程度方面都比男生要差得很远。她从婺源回来后不久就接到了中建的复试通知。那段时间,她生活得如同游魂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就被录用了。报到后,她跟着其余几十个男生一起在公司总部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岗前培训,然后就统统被流放到各个工程项目部。按照中建的人事制度,新录用的大中专毕业生必须有六个月以上的工地实习经验,考核合格后才能分配到正式的岗位上。这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正身在其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郑微刚被分到现在这个项目部时,工地上的那些同事一见她就纷纷摇头,都说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送到这来,不是糟蹋人是什么。她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她生性倔强,尤其不肯在人前示弱服软,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认为她受不了这种苦,她偏要让这些人看看,她玉面小飞龙岂会那么轻易被人看扁? 豪言壮语是放出来了,可是要达到吃苦也甘之如饴的境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师傅刚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儿,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她正打着能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主意,就看到了那个拿着图纸追在师傅身后请教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中某个阶段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她什么都跟你不相上下,什么都跟你争,什么都跟你过不去,对于郑微来说,这个人就叫做韦少宜。韦少宜是今年整个中建集团除了郑微之外招聘的{wy}名女生,不过跟郑微经历了初试、复试重重关卡最终被录用的经历不同,她据说是总部某位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的亲戚,公司本不打算要她,不过一方面是老领导退休前力荐,一方面是她专业对口,毕业院校和简历材料均无可挑剔,为了不让老领导有人走茶凉,刚退下来说话就不管用的感觉,所以公司才勉为其难地额外给了她一个指标。 韦少宜进公司的时间比郑微晚,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就直接被分到了郑微所在的项目部。初见她{dy}面时,郑微就本能得觉得这个女孩子{jd1}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最不喜欢自命清高、太过较真的人,而很不幸的是,韦少宜似乎恰恰是这种典型,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她也不是那么感冒。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白天在一个工地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时晚上回到单位宿舍还要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中建给予她们这些新录用的大学生的待遇是两人共用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今年的新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成为舍友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郑微不明白,都是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孩子,为什么有人就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话多说两句仿佛就吃了亏,别人说笑话她也不笑,这不是扮酷是什么?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至于拽成这样吗?她刚跟韦少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久就开始小摩擦不断,她看不惯韦少宜的洁癖,韦少宜也厌恶她的凌乱,好在两人下班之后各自紧闭房门互不往来,否则都各不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郑微天性散漫,她私心里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她的罪恶感才能降到{zd1}。韦少宜略带强迫症似的勤奋给了她很大压力,同样在工地上实习,韦少宜从没有半刻偷懒,她像男人一样争强好胜,什么都苛求xx,越是困难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抢着做,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她也总是拿着图纸追在资深的同事身后请教,不弄懂誓不罢休,并且,她的神情在不经意之间,总对偶尔摸鱼偷懒,没事就图个清闲的郑微流露出那么一丝轻微的蔑视。 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zh1},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着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韦少宜则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么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中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女孩子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中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郑微初入职场,不但立刻尝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于跟韦少宜的交恶而感到压抑苦闷,下班之后一个人寂寞无趣的时候,就益发怀念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抛开那段让她不愿回忆的片断不提,大学的点点滴滴现在回头看是多么的美好。她闲了没事,就喜欢跟阮阮煲电话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来,心里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后,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郑微为阮阮感到不甘和愤怒,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赵世永的家里会反对他跟阮阮这样聪明漂亮,性格脾气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双亲都是厅级干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学教师? 阮阮不是没有伤心过,然而她依然原谅了这个她{dy}个爱上的男孩,她没有办法放弃S市的工作,在赵世永从父母家搬出来之后,每逢闲暇,她都从S市赶过去看他。郑微有时气不过就问她,“你的火车要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阮阮只是笑,“也许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yt}。”郑微于是哀叹,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竟然让一向聪颖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经常想起大四的时候{zh1}吃“散伙饭”那天的情景,系里热闹非凡的聚餐之后,班上很多人都醉了,这样酣畅淋漓的痛饮不知是出于离别的感伤还是对自己纯真时代的告别。她们宿舍六人在毕业聚餐散场后,又结伴摇摇晃晃地杀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学校门口的小饭馆。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饭馆门口,郑微见到了先于她们一年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联络的许开阳,她高兴地朝他走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们都认识,是比开阳低两届的物电系的小师妹,跟郑微她们住同一栋楼。 她笑着叫了一声“开阳”,然而他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种戒备而小心的神情,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女孩。这种戒备和小心比xx的冷漠更让郑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过来,当初他对她的追求身边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贵的许公子对玉面小飞龙痴迷得一塌糊涂,而她却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现在好了,当初的穷小子远走高飞,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许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爱,狭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怕他身边的女孩误会,怕勾起了从前的旧事,让他现在深爱的人耿耿于怀。 郑微的开怀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酸楚就翻涌了上来,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开阳,我只是很高兴见到你,真的,xx而已。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接着就尾随阮阮她们进入饭馆里。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执起她面前的棋子,这个男孩曾经红着眼在她面前哽咽。 所谓的擦肩而过,莫过于此。 这个世界有谁是会永远等你的?没有。郑微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办法释怀,那个戒备的眼神在很久之后都仍然刺痛着她,他们曾是多么好的朋友,原来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永远比默契更坚固。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也许是“六大天后”{zh1}一次聚在一起开怀痛饮,她们的时光随着今晚的结束将一去不再复返。估计是喝糊涂了,黎维娟没有看见阮阮不停打着的眼色,又大着舌头对郑微说:“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陈孝正那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说过,越是他这种寒门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听我的,才吃了这样的大亏。” 郑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我吃了什么亏?谁拿枪逼着我了,别跟我唧唧歪歪地说吃亏,没谁逼良为娼,这事就图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傻,他愿意走,谁也不欠谁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几年的快乐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感伤,多事的黎维娟,讨厌的黎维娟,然而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她借着酒意一把抱着黎维娟的肩头就哭了,“娟,以后没你让我心烦了,我也会不习惯的……还有你,猪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干吗,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黎维娟没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稳了,但打算就读的学校却在乌鲁木齐,她说那里有她暗恋的初恋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郑微,“你别招我哭啊,我乐着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恋对象一起吃吐鲁番的葡萄干了,我可不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在老年人大学遇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年轻时也暗恋过我。我给你的榔头你别扔了,谁要是欺负你,就照着脑门给他一下。”她说得满不在乎,眼睛却也湿了,像是要摆脱这种悲伤的氛围,小北高举着杯子说,“同志们,姐妹们,我们要来点积极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们是学校的好学生,明天我们就是社会的好栋梁……”在同伴的一片干呕声中,她豪气干云地吆喝到,“我送姐妹们一首小苏的词,一扫你们萎靡不振的情绪。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也许醉后的我们,方能真正做到不论爱憎,不论得失,也不论集散的感伤。 郑微{zh1}的记忆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泪水打湿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后,“六大天后”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人的韧性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苦难的日子,也终有习惯的那{yt}。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时间,郑微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施工一线的同事大多耿直,郑微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们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声吆喝,中午跟他们抢着工地厨房特有的比瓦片还厚的肉片,倒也开始觉得乐在其中。其实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真正在工地实践过,根本谈不上掌握专业技能,这几个月里学到的经验,有可能比大学四年的理论知识更有实际意义。更让她喜欢这种生活的一个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样,晚上回到宿舍洗个澡,头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几乎立刻就坠入黑甜乡,连梦都无须做,直接迎来新的{yt}。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项目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惯例,实习结束之后,将举办一台全部由该批毕业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晚会,届时将会有总部的公司领导和各职能部门、分公司的负责人前来观看演出。听说往年不少表现突出的新人就这样被好的部门点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这次演出当做是个人展示的一个舞台,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排练,争取在那天崭露头角。 一台只有两个女演员,七十多个男演员的文艺晚会,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时间安排得过来的前提下,郑微和韦少宜基本上每个节目都不得不参演一角,就郑微而言,她当天就有一个独唱,一个小组唱,两个舞蹈的安排,光赶场排练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这又怎么难得倒从小就是文艺尖兵的小飞龙。本来按照排练老师的建议,她还得担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职责,大家都认为凭她字正腔圆,脆生生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小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赏心悦目的一景。不过郑微坚决地拒绝了,她说主持人得多端庄严肃呀,她就怕她刚站在台上就笑了场,影响了各位领导看演出的心情岂不成了天大的罪过。相熟的男生都暗地里说郑微实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了。郑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谓,{zh1}分去那个部门都行,反正她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 演出的前{yt},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结束之后郑微跟着几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结伴去吃夜宵,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着同样刚从国内知名工科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稔了。郑微在大学里就是个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满眼都是和尚的单位,更成了抢手的饽饽,一起培训、实习的男生,甚至包括项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师,都不乏明里暗里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装做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单位的生活大院,她哼着歌上楼,却不经意在楼梯间撞见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韦少宜又是谁。 郑微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故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韦少宜尴尬扭曲的表情,她心里不由暗爽,原来你也有今天。 她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韦少宜已经成功摆脱了那男孩的纠缠,用力推了一把对方,力度之大让那男孩差点滚落楼底,然而韦少宜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慌张怜悯之色,反而指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这是你{zh1}一次来找我!” 刚进到房间,郑微就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然后传来了那个男孩急切的敲门声。郑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个头来瞧个究竟,韦少宜的房门紧闭,大门被敲得剧烈震动,那个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少宜,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郑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拍电影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归于沉寂,估计门外的痴心人终于心灰意冷离去,在这个过程中韦少宜的房门纹丝未动,甚至郑微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门前,侧耳倾听,里面始终鸦雀无声。 郑微叹服地看着她紧闭的房门,这家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样子那男的{jd1}跟她有过一腿,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姿态都低成了这样,照他那样捶了二十分钟的门,手即使不残废,基本上也得有一阵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从始到终不闻不问,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也算{jp}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习惯,韦少宜通常比郑微早半个小时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出门,这{yt}她却几乎跟郑微同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郑微快手快脚得抢到先机,赶在她前面占据了卫生间,得意之余不小心看见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两个眼睛xx得如被黄蜂蜇过一般。 在后台等待演出的间隙,公司总经理还在台上发表冗长的讲话,郑微参加的舞蹈是{dy}个节目,正神游中,身边有个男生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说:“唉,郑微,你听说没有,韦少宜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郑微望了望身边那张化妆后面目全非的脸,“哇,先生你哪位,消息好灵通呀。” 那男生做晕倒状,“我是××呀,不就涂了点口红你就不认得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韦少宜和她男朋友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谈了快两年了,那男的对她好得不得了,两人感情也不错,就因为那男的昨天跟一个初中时有点意思的女同学一起吃饭,骗她说是单位有应酬,结果被她识穿了。听说其实就吃了顿饭而已,韦少宜也是知道的,可是就这么提出分手了,一点挽回的情面都没有,他男朋友后悔得都想撞墙了。” 郑微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男生,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亲戚姓黎的?“ 那男生莫名其妙,“姓黎的倒没有,不过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黎明。” 郑微难得地没有笑,她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后台一角候场的韦少宜,暗想,居然会有这么刚烈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简直就是极端的xx主义者。她又记起早上韦少宜那双异常xx的眼睛,做人这样为难自己,又是可苦?但是,现在的她也知道,身在其外的人,又怎么能懂得别人的感情世界? 开场舞是相当重要的,郑微一行人都在这个舞蹈上下了最多的工夫,开始一切顺利,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和两个女孩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台下不时有掌声传来。舞蹈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刻,男演员暂时退到场外,只剩两个女红军打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英姿飒爽地跳跃、回旋,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声戛然而止,然后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音响尖叫声,舞台一侧的音响师急得手忙脚乱,可苦了正摆出最慷慨激昂姿势的两个女红军,韦少宜单膝点地,身体45°后仰,郑微双手高举,身体前倾,左脚向后舒展。作为两个同样敬业的演员,她们都深知这种情况下,音乐声停在哪里,动作就应该定格在哪里。 不知道音响究竟出了什么故障,好一阵过去了。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饶是郑微从小跳舞,基本功扎实,想要继续保持这个乳燕凌空小鸡独立的姿势依然有点吃力。她再度偷偷看了韦少宜一眼,韦少宜的身体仍然保持xx的跪地后仰状,蜡像一般一动不动。郑微暗自咬牙,敌不动,我不动,她这样都能坚持下来,我为什么不能,{jd1}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了她! 于是,郑微吸气收腹,气沉丹田,不让自己的身体晃动分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下已经有了轻微的骚动,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一颗豆大的汗水从头发上滑落了下来,不由在心里疯狂诅咒那个该死的音响师。脚痛、腰酸、脖子发麻……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僵硬地死掉,让xx的舞台操守见鬼去吧!她想到就做到,先将脚略微活动了一下,然后做了个标准的芭蕾的收式,面露微笑地转了个圈,自导自演地按照既定的编排继续跳了下去,边跳就边往后台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移动,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舞台后。 台下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顿时笑声一片。韦少宜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紧随郑微之后边跳边撤退。 一回到后台,韦少宜就一脸气愤地找到正在跟音响师理论的郑微,“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怎么专干莫名其妙的事情呀?” 郑微反咬一口,“你才莫名其妙,我站在那里都快累死了,你还挺尸似的,让我动也不好动。” “搞清楚,是你不动我才不动。”韦少宜撇了撇嘴,“你这好逸恶劳的人都做得到的事,我干吗做不到?” 演出结束,郑微刚卸了妆从后台走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着叫她的人。 “周主任?”她有些脸红。 这样的尴尬不是没有道理的,周渠,也就是当初在招聘会现场留下她简历的那个男子,中建总部市场部主任兼总经理助理,也是今年大中专生招聘工作的负责人,想来后面她顺利被录取也少不了他的助益,只不过他当初决定留下她,主要是因为爱惜陈孝正的才华,又不忍心拆散这对小情侣。想不到后来大鱼游走了,她这只小螃蟹却留了下来。 {dy}天到总部报到的时候,郑微也见过一次周渠,他倒是还记得她的名字,主动跟她打招呼,还给她递了一张名片。那还是郑微有生以来{dy}次正式收到别人的名片,礼仪课上老师教过的东西她还是记得的,于是像模像样地双手接过,装作认真看了几眼才收到包包里,还不忘谄媚地说了几句,“周主任,久仰久仰。” 当时周渠笑着问她:“你什么时候‘久仰’过我?” 郑微鬼灵精地回答:“那天招聘的时候,周主任的风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样呀。”周渠的笑意就更深了,“那好吧,既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你又对我‘久仰’,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郑微心想,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他刚才明明还给了她名片。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接过名片的时候装作看得很认真,实际上根本就心不在焉,也就记得他姓周,是什么助理和市场部主任,具体名字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名片是在包包里,可她总不能现在翻出来看吧。 究竟叫周什么呢?郑微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右手无意识地挠了挠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周渠当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看,果然就‘久仰’,仰得太久,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郑微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只能跟着“嘿嘿”傻笑,看来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此后在总部大楼培训的半个月里,她也偶尔碰见过周渠几次,每次都自觉心虚,尴尬万分,这一回不巧又碰上了他,让她怎么不头疼。 头疼归头疼,他毕竟是机关的部门领导,又是什么总经理助理,中建是个上万人的国企,能爬上总部机关的都大有来头,何况他还是举足轻重的市场部主任,她这样的小虾米除了乖乖留步听候指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周主任找我有事?”她又开始不自觉地把一只手放在头上。 周渠的笑意又开始在嘴角荡漾。这个人干吗老笑话她? 终于,当他收起笑容说:“郑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了下来吗?”郑微才发现,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更不好打发。 她想了想,有些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知道。是因为你们想录用我原来的男朋友。” “没错。”周渠面无表情地说。 郑微忽然有些难过,她辩驳道:“可是,我当初面试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离开,我没有骗你们……” 周渠说,“中建不招女生,并非性别歧视,因为今年我们重点招聘的是工程技术方面的人才,根据往年的经验,很多女孩子都适应不了工地的工作,这对公司,对女员工本人都是一件不利的事,要知道,中建本身就是一个以建筑施工为主业的企业,机关和各分公司的管理岗位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大学生还是要到基层去的,所以为了职工队伍的稳定,我们尽量不招聘女性的工程技术人员,尤其是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成长在城市里的独生子女家庭的女孩。” “我知道的。”郑微抬起头,“但是,也许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吃不了苦,我也有我的优点呀。” 周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的优点吧,也不是没有。G大的建筑工程学院还算不错,你也算正正经经的土木专业毕业生,不过依我看,你的专业知识也算不上拔尖,放到下面,也顶多是个勉强合格的技术员;看起来是一副聪明相,可惜只是小聪明;胆子挺大的,沉稳就欠了一点;还好长得不错,不过也算不上特别漂亮……” “那个……周主任啊,”郑微知道打断领导的话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听到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缺点摊开来说,难堪之余还是有点受不了,“成功人士时间应该都很宝贵吧,您浪费这么多时间,就为了分析区区不才,小人我?我有点过意不去……” “说你做事不够沉稳吧?你还不信,我话都没有说完。”周渠寒下了脸,郑微总算见识到他笑容后的另外一面,有些吓人,她不由立刻噤声,乖乖听下去。 “我跟你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你可能各方面都算不上特别理想,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即使当初是因为看中那个挺优秀的男孩子才连带留下你的简历,可中建从来不招没有用的人。你把他称为前男友,也就是说他已经是过去式,那你不妨告诉你自己,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也与他无关。我要说的就这些,好了,你去吧。” 做领导就是好,训完了人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郑微看着周渠的背影,她问自己,是吗,我真的是靠自己进入中建的吗? 还没想明白,那位疑似黎维娟近亲的男生走了过来,熟络地向她打探,“郑微,原来你跟市场部的周主任认识呀,难怪……” “什么呀,他刚才问我洗手间往哪走。”郑微没什么底气说。 还好这男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边跟郑微往外面走边说:“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分到哪里呀?” 郑微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呢?” “我哪知道,不过留在机关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心里求神拜佛能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分公司。”那男生说。 郑微问,“分公司还有好的和坏的?”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中建一共有十四个分公司,散布在全国各地,一个妈生的孩子还有好有孬,这些分公司的效益当然也不是一样的,谁不愿意留在好的那一个?能在分公司也就算了,好歹也是主业,听说倒霉的话还有可能直接被扔去三产,那就跟直接放逐就没两样了。” “你懂得真多。”郑微做了个卡通里两眼冒星星的动作。 “事关前途,不想的是傻瓜……我不是指你啊。”那男生有些苦恼,“听说有些分公司的项目部都在西藏、甘肃那些边远地区,有些住在工地上,一个月才能进城一次。唉,我们都是没有什么后台的,估计也只能任人挑拣了,要是能进二分该有多好。” “二分?” “二分就是第二分公司呀,就在我们G市,地地道道的总部嫡系,据{zz0}钱的工程和{zh0}的设备都在二分,历届公司领导大部分都是从二分提拔上来的。” “哦。”郑微恍然大悟。 “不过我们是不可能进二分的,里面的职工大多数都是领导的家属和传说中的精英,总经理的儿子据说也在二分。” 郑微一边听一边想,她算是又长见识了,社会真复杂,就连一个单位里边都有那么多门道,她居然什么都不懂,自己都不禁觉得自己的确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