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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段话 [原创 2007-11-12 20:56:23]   

 

忙完手头的事,准备全心写小说。把以前写的一些文字翻出来,发现很多有意思的。

下面这篇,三年前写的。那一段状态很不好,就想写点轻松的。当时一口气写下来,连段落都没分。师秦看了,给细分了段,说,放开手脚轻松自信的写,写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基本可以满意了。以后要有意识的多写场景和神态,如文中父亲说的时候母亲的插话。不仅要隔开时空去叙述,还要切回时空去现场表现。

                                 《父亲的一段话》

那时我还小,可能只有三四岁,刚刚能够扒在桌子边拿筷子吃饭。父亲常对我说,你婆(祖母)从小就痛你二父(叔),把白米饭留给你二父吃,让我吃芍(红薯),你婆还说我喜欢吃芍,有哪个喜欢吃芍。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望了望母亲。母亲似乎没笑,半严肃的说,都把你当芍,你还以为你不芍。父亲接着说,我十三岁上大山砍柴。——我不知道大山在哪里,便问父亲。父亲说,就是你嘎(外婆)那里。那是冬天,下着雪,地上结了冰,我穿着双草鞋,一路上搭了好几回,回来时,挑不动,坐在树下哭。十五岁,我便和你二伯去荆门烧窑,两年我就当了师傅。你二伯烧不好的窑,我都烧得好。特别是落雨时,一落雨瓦就烧得切生。我想了个办法,别个的窑一个门,我开了两个门。前头一个后头一个,前头喂柴后头掏灰,烧出来的砖不晓得几好。第二年回来,我买了上海宝石花手表和凤凰牌自行车,湾(村)里哪个有我有板样。
  
父亲说这段话时,我们一家,我,我父母,二叔,三叔,姑和祖母,都住在老屋。老屋是一间明三暗六的土砖房,跟村里其他的房子结构上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它的位置高,在村子的最上头,站在屋门口,可以将村子尽收眼底。当时,我和父母住一间房,二叔,三叔,姑和祖母各住一间房,剩下的两间一间是堂屋,一间做厨房。据说,文化大革命时,我们家被评过富农,不知道这是不是其中一个原因。

说到富农,我就想起二叔家的小儿子国良。他上小学时,老师问他,你屋里是么农?他摸了半天小脑袋,生怕回答不上来挨老师的板子,看到墙角的土窟窿,便答:窟窿。弄得老师笑疼了肚子。

我父亲26岁已经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布瓦窑师傅,带了十来个徒弟,出入荆门绵阳一带,给人家烧砖烧瓦。我两岁父亲便带我去过荆门。荆门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不过,父亲说,当时,给他们做饭的老师傅,待我很好,经常煮鸭蛋给我吃。他煮熟了蛋,放到水桶中,只要我伸手进去就能摸得到。

后来,在梦中,我似乎见过那位老师傅。他慈眉善目的,赤着膀子,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用大大的锅铲炒菜。他满身是汗,就用搭在肩头的毛巾使劲地在身上擦。

父亲还说,有一次,我爬到他一位胖徒弟的身上。那时,正值三伏天,他们都在竹床上睡觉。我爬上去骑在他胖徒弟的身上,撒了泡尿,把他胖徒弟浇醒了。胖徒弟迷迷糊糊的摸着脖子,说,么样下雨了呢?这个我相信,我自小顽皮。等我再大一点,五六岁,塞人家烟囱,偷人家西瓜是经常的事。所以,听父亲说这些,我不禁要笑。母亲也说,有一回,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把灶膛里的火给弄出来了。当时,没人在厨房,厨房烧着了,还是我自己爬出来的。想想,那时我已经很勇敢了。

父亲还说,有一次,他带着我回家。在汉口粤汉码头一带,他让我自己走。那时,我才两岁,长得胖乎乎的。城里人见了,说,这漂亮的伢,么样放地上走呢。父亲笑着回答,乡里伢,冒那么金贵。

后来,我读湘西作家沈从文先生的作品。沈先生说他始终是一个乡下人,我深有感触。我想,我和沈先生一样,不过是在城里生活的一个乡下人。每当我去粤汉码头那一带时,总会回想起父亲给我说过的这段话。可惜,现在的粤汉码头,跟我儿时记忆中要想的样子xx不一样。那时候,我想着那是一个泊满大木船,一群人赤着背扛着xx布袋的地方。大木船随着船头那个骄傲的声音——起船啰,发出嘟嘟的声响。而后,高昂着姿态,劈开大浪,向前迈进。现在的粤汉码头已经变成了汉口最繁华的地段,除了林立的高楼,便是各式西方快餐,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他们的笑容很腻。让我怀疑,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可是我来过,儿时,在父亲的牵扯下来过。嗨,这就是人生,是社会变迁。你很难琢磨得透,它是在进步还是在倒退。

母亲说,还有一回,她和父亲带着我赶路,借宿在一个草棚子里。第二天等他们醒来,过路的人告诉她和父亲,就在前天,那个棚子里还死过月母子。母亲的话,并没有让我感到后怕。倒不是象北京作家王朔说的,无知者无畏。而是,母亲诉说的这段经历,让我更懂得世界上最真挚最无私的感情是母子情。

对于布瓦是如何做的,我记得很模糊。印象中,似乎跟现在做陶艺的工序差不多。都是用水和泥,然后将泥放到一个木座子的转盘上不停的转动。所不同的是,做布瓦则需要一个圆筒子。筒子是用木头做成的,两头开口,呈椭圆柱形状,有六七十厘米的高度,碗口粗细。为了放泥粘,圆筒子上还包着沙布。还需要一个近似瓦片装的小铁铲,小铁铲凸的一面上装有一个手柄。

做瓦的时候,将圆筒子放到转盘上,将和好的泥用小铁铲往上添。然后,转动转盘,用小铁铲跟做陶艺似的舔那感觉上在不断上旋的小泥筒。舔一下,加一点事先准备好的水,直至泥将圆筒子覆盖。并且,均匀到瓦片的厚度。然后,拿到太阳下的平地上,将覆在圆筒上的泥脱下来。泥脱下来后,依旧是个椭圆型的筒子。至于是如何脱下来的,实在记不起来。可能圆筒子上的纱布是活的,有某种小机关,一拉,那泥筒就下来了。泥筒脱下后,存有四道痕迹,待太阳晒干,用手轻轻一拍,四片瓦便如同瓜瓣儿一样散开。然后,就等进窑了。

每当我回忆做布瓦的工序时,都使足了气力。可是,还是有许多死角。也许,真是隔行与隔山吧。我是学空调与制冷的,教我说说空调是如何工作的,我可能说得头头是道。
  
那时候,我二叔已经是镇暖气片厂的工人了。二叔之所以能到那里去上班,听父亲说是他的功劳。父亲说,那时,他还是村长,在他的领导下,村里的粮食总产量一年番了两番。他到镇里去开表彰大会,被评为先进个人,带着大红花,站到大礼堂前发表讲话。讲什么?大伙怎么种的他也是领导大伙怎么种的,只不过,拿着票到合作社去领化肥,票给人家了,又想办法把票偷了出来,领了好几次。我当时不相信,合作社的人真就那么傻?

不过,回头想想,也许是现代人太聪明了,也将我往聪明的深渊里推。人一旦认为自己聪明,那人家在他眼里很容易变成二愣子形象。父亲说,正好上面准备招人,就给了村里两个指标。问题是,需要考试。父亲只上过小学,小学还没有毕业,只上到三年级。不是父亲不想上,是家里负担不起,也可能是父亲喜欢逃学。这个父亲并没有向我细说。父亲就将指标给了二叔。二叔读过初中,虽然没有考上高中大学,可在当时,已经算知识分子了。就这样,二叔成了镇暖气片厂的一名工人。

我们家离镇上有十来里路,那时并未通车,厂子里又没有可以栖身的宿舍,二叔只能步跺。每天天不亮,祖母就起床给二叔做饭。然后,送二叔出门。因为是山路,没有其他的伴,祖母总要送很远的路再回来。我听说,在二叔走的那条路上,有一个极深的沟子。每当他从那里走过,总能听到一种怪叫,象鸭子的声音,又比鸭子的声音凄厉。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我并未见二叔拿多少工资回来。每次他回到家时,带回来的只是早上带饭去的空空的饭钵。即便如此,父亲还是以二叔为榜样,教导我好好读书,将来跟二叔一样当工人。可不久,二叔娶了二婶后,便开始闹着分家。父亲拍着桌子骂他,你的书读在猪肚子去了。我捩母亲的裤腿,躲在母亲背后,万分恐惧地想,是不是当了工人的人都会变坏?
  
至于三叔和姑当时在干些啥,或许上学,或许下地干活。记忆中,那是一段无法搜索到的空白。倒是教父亲布瓦手艺的那位二伯,令我记忆深刻。我上小学的{dy}年冬天,他患了吐血的病,死去了。出殡的那天,漫天飘着雪花,父亲哭得很悲。更不幸的是,他死去后不久,他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也接连死去。得的跟他是同样的病。
  
再有,便是宝石花手表和凤凰牌自行车。手表印象中有,大大的个,不锈钢的表盘表带,表带象弹簧,又象蚯蚓,走{yt}要上一回发条。不走了,父亲会贴到耳边去听,然后,摇几下。自行车是漆黑色老式的二八车,龙头下边有只金凤凰。能想见,父亲骑着它在山路上颠簸时得意的神情。他兴许会唱上几句歌。虽然我一直没听过他唱过歌。即便是哼哼,也算。
  
上面是父亲在我儿时经常对我讲的一段话,以及由此我想到的一些事情。记忆时常出现空白和难以触及的死角,却无处不体现我爱它的决心。有时我会想,真要是能重来一回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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