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大床,我睡半边,另半边堆着书。
并没有任何选择,都是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随手带上床的。因此很杂乱。渐渐堆多了,床上堆不下了,会清理一下,摞成一摞拿走。然后再重新堆积。总之床上不能无书。不然半夜醒来,一时睡不着,手上无书可举,就会辗转到天亮,呵欠连天地起床,{yt}都没有精神。
书能催眠。
记得从前书对我并没有催眠的功能。尤其是有好情节的书,比如金庸,比如松本清张,会让我看得通宵达旦,越看越有精神,天亮了还欲罢不能。躺着看书的习惯后来中断了很多年,再恢复就不习惯了,举起书就犯困,除非特别好的书,才会打起精神头。但也打不长。不过,有失必有得,书能让我免受xx之苦,也算是一种极大的好处。
现在,几乎每天都是手倦抛书。入眠快的时候,连书都不抛,就那么举一整夜的情况也是有的。抛书其实是有快感的。书从手中自然坠落,人在似睡非睡之间,会有一瞬的畅快轻轻掠过心头,然后甜甜的黑暗漫上来,进入梦乡。
几乎没有将书的情节带入过梦乡。
有时候也会检点一下,这堆了半床的都是些什么书。大半是闲书。丰子恺的随笔,东山魁夷的散文,《知堂回想录》,王世襄的《锦灰堆》,《蓝花布上的昆曲》,《这儿的黎明静悄悄》,《艾特玛托夫小说集》……从前家里的书房,书柜林立,客人来了都说像图书馆,然而这“图书馆”已经迁走,不再属于我。现在的书,旧的是这“图书馆”的唾余之物,新的是后来渐渐的重新积攒,并不多,但都是我很喜欢的。
这几天,枕边放着一本《牡丹亭》。
看得很是仔细。一字一句,包括注释,都反复地读和琢磨。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不喜欢前言,什么反封建啊争取自由的爱情啊云云,带着极其偏狭的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子,实在是误读也是误导。由此想到,这一代学人对历史对文化所作的研究与注解,带着太明显太功利的政治立场,迟早是要被xx的。
还有一本高阳的《明朝的皇帝》。
这本书在床边出现过好多次了。我特别喜欢读高阳的书,小说有历史感,历史有小说味,好读也耐读。记得去书店,人家向我推荐《明朝的那些事儿》,我十分不解地问人家,为什么分明摆着那么好的关于明史的读物不看,非要去看这种多少带着哗众意味的东西呢?我指的好读物就是高阳,就是他的这本深入浅出的《明朝的皇帝》。我爱高阳的书由来已久,以前只晓得他对历史极有研究。后来看他的随笔,知道了他的家世,才明白晚清民国的这段历史,其实也就是他的家事,他不是经历过就是听说过,自然如数家珍,写来有亲切感。由此上溯,进而去写前朝往事,一样能够贴切。深厚的学养和严肃的治学精神,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才情,他的书,我常读常新。
当然,一套红楼我是永远摆在床边的。
红楼的好,谁都明白。我现在看,却更喜欢看那些头上的插戴,身上的服饰,手上的杯盘,日用的各样家伙……自从喜欢搜集一些旧器,红楼中的这种描写在我眼中很自然地亲切了起来,也由此看懂了不少东西。可不要小看这些日用器物以及由它们构建的日常生活,它们所累积起来的其实是一种见识与阅历,更是一种精神高度。我们那些玩儿影视的,不经历大家,想去拍红楼,不懂得儒学,想去拍孔子,只能哄哄观众,一定是要贻笑大方的。当然,这是题外的话。
有一本《谈史说戏》我也一直放在床边。它介绍了一些京剧名段并辅以相关的历史解读,不过是本很浅的读物,老少咸宜的东西。但因为它,我竟守着电视看了很多京剧,有折子戏也有全本的。有时候细想想,竟觉得这些旧戏无一不带着前人的价值判断,几乎可以算是一些传统的道德文本,真值得当代人去好好的研究总结一番。
木打的大床流水的书,这半床书,不也是知己无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