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旧文/《忘年交》之一_彭图_新浪博客

 

                                     忘年交


     我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家族不盛,亲戚极少。十几岁孤身离家闯世路,记住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江湖古训。无论到哪里都爱交朋结友,不管三教九流,年长年幼,只要话投机,谈得来,便以朋友相视,于是穷困中患难交,旅途中萍水交,饭桌上酒肉交,有爱好相同的文朋画友,有脾气相投的政朋企友,校友、乡友、同事友……
     在家既无父母,出门全靠朋友,彭图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朋友们确实帮忙不少。于是吩咐妻子,有上我门来,叫得来彭图名字者,必须如对你亲戚一样对待。宁使人负我,我决不负别人,朋友相处,不能计较得失。尽管如此,随着年龄日长,事务日繁,朋友还是越来越少了。便常常感到心灵的孤独。
     孤独时每每忆起往日的朋友,有的朋友相交甚浅,如过眼云烟,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连名字也忘却了。有的朋友异地相隔,音信杳如,空留下若干记忆,有的朋友就在同一个城里,却因各忙各的,来往也很有限了。
     朋友来往有限时,便只剩了记忆,过去的岁月重新走了回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音容宛然,一件件有趣的往事联翩而至,它们常常使我砰然心动。我得记下他们,以使我的记忆更加绵长。
     当我着手我的记忆时,我惊异地发现,在我人生路上几个重要关头,于我启迪{zd0},获益良多使我未能忘怀的竟都是几个忘年之交。

 

                                          


     杜量文先生永远有一张年轻的面孔,粗硬的短发,浓黑的眉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帽子戴得规规整整,牙齿整齐而白,眼睛晶亮有神,我对他的{dy}印象是“精神”。
     与杜先生相交是在崞阳镇城隍庙里的学校教书时。我二十出头没几年,他已四十好几了。但我感到我不如他精神。杜先生的“精神”据说得自于他的军人出身。他十五六岁念初中便弃笔从戎参加了卫立煌的青年远征军,在印度支那的丛林中和小日本很打过几次硬仗。热血青年远赴异国,抗击仍占着我半壁河山,烧杀抢掠,坏事做尽的侵略者,这本应是辉煌的历史,然而,这却成了杜先生不清白的历史问题,因为他参加的是国民党xx。由于他的历史问题,杜先生被划在革命阵营的边缘上,是所谓团结的对象。经受了几次运动的冲击之后,杜先生对他在热带丛林中与日本侵略者作战的往事讳莫如深,他本来孤傲的性格更变得与人落落寡合。而我却正由于这一点对他产生了神秘——神秘而崇敬,崇敬而愿意和他结交。那时的我经受了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对当时的流行观念已有逆反的心理苗头,加之根正苗红,年轻气盛,又自恃看过不少中国抗战史资料,认为卫立煌在抗战中屡建奇功,他带领的那支在热带丛林中作战的xx是支英雄队伍。而杜先生弱冠从军,则更是爱国的热血青年,这些都应该给予公正的评价。这个观点我在城隍庙学校的年轻教师中多次议论过。或许杜先生听到了我的这些议论,或许我对他一再虚心求教感动了他,也或许我锋芒毕露的性格正与他相投,总而言之,他以对学校中所有教师没有过的亲切对待我。不时邀我到他家吃饭,烫一壶酒,由他的同样当教师的夫人李建华炒几碟菜,我们俩便对斟对饮,谈点历史,谈点文学,谈点教学上的事情。他让他和我年纪相仿的两个女儿和他正上高中的儿子称我为叔叔,他是xx以一个朋友的态度对我了。
     放过他的历史问题不说,杜先生是全县有名的教学能手,xx前,他在城隍庙学校带高小,每年考初中,升学率都在全县xxxx。有了这样的基础,城隍庙学校招考高中班时,高中的班主任、语文教师自然非他莫属。从业的关键在于艺高,艺高一筹便是威望,杜先生在城隍庙学校的威望是{zg}的。这威望除了他的艺高外,还有另外两个因素,一是他对教学工作的严格和恪尽职守,一是学校的校长、教导主任和一些教师都是他的学生。学生领导尊重老师部下,老师便只能更加鞠躬尽瘁辅佐学生。那时,我住在学校每天睡得很晚,常见杜先生深夜拿着手电筒在学校巡行。
     年轻时总是不安分,什么新鲜事情都想尝试一下,1972年还是xx期间,打xx是{jd1}禁止的,我那时连xx也没见过,有天晚上,教导主任郭宝宝来我宿舍叫我,悄悄说,晚上没事干,老武给找了副xx,我们三缺一,你学着打吧。拉了我就走。xx这东西,一打就上瘾,我这个人自制能力较差,玩开便收束不住,再加是和校长、教导主任一起玩,自然将禁止不放在心里,于是便连熬了两个通宵。杜先生深夜巡行时见办公室亮着灯,带着电筒进来,看看是我们,一言不发走了。第三夜,我们又准备开局,却怎么也等不来石校长,郭宝宝等得不耐烦,便去叫,一去也没了踪影。我和老武便一起到校长寝室去探究竟,走到校长寝室外时,只听家里传出杜先生的声音:我知道你们没赌钱,可一熬一个通宵,第二天不影响上课?不影响工作?名声传出去,你们一个校长,“……一个教导主任,起这样的带头,学校不乱才怪……”杜先生xx是训斥学生的口气,我俩知道今晚没戏了,放轻脚步悄悄开溜了。我回到宿舍,看了会书,正准备睡,杜先生气呼呼走了进来,他叹口气坐在椅子上对我说:我把中理(校长名)训了一顿,太不象话。他接受不接受由他,他要不听,看我碍眼,我调走……我也是太不象话者之一,杜先生虽未直接训我,也自觉面上无光。便支吾着为中理辩解,说石校长白天工作太忙,这么大摊子,学校工作样样先进,很不容易,学校又寂寞,就我们这几个住校的,大家并无其它,只是想放松放松。他沉默着听我说完,仍气咻咻地说:“我知道他辛苦,要不是看他这两年还干得象回事,我今天就让他下不了台。”接着换了口气,委婉地对我说:你还年轻,有时间要多看会书,想玩玩点别的,xx这东西,一玩就上瘾,千万沾不的。当教师要有师德,国家都禁绝的东西怎么可以玩呢?接着便约我讲起xx的历史,说xx这东西起源于明末,从民间进入官场后,大臣们打xx打得上了瘾,李自成带捕鱼打进北京城,好多大臣还在打xx,所以有人说明亡就亡在xx上。xx作为一种xx,后来的政府都是来历禁止的。杜先生一番话说得我悚然心惊,想起两夜通宵打xx,不知天既明矣的上瘾情况,不决心以后不再打。
     第二天,我年地到石校长和郭主任先后到杜先生家去,大概是去赔礼认错。郭宝宝心里留不住话,几天后与我闲谈,对我说:“杜老师有时也太苛刻,我们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他还那样训人,中理脾气好,第二天非要去认错,要我,我就不去。”他嘴里这样说,但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事,杜先生训他,他一直嗨嗨嗨笑着为自己辩解,活象个顽皮的小学生。
     杜先生并不轻易就训人,也不在别的教师面前拿架子,摆资格,开会时,他很少发言,平时也不大到办公室闲聊。他是{wy}在学校安家的教师,住在高中教室后面靠西墙的两间未拆的旧房里。房前一方小院,台阶上摆一溜花盆,院边沿一个小畦子。花盆里栽些吊金钟、天竺葵、万年青等花草,畦里边种些西红柿、黄瓜、豆角之类蔬菜。小院永远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如杜先生身上的衣服一样,简朴、洁净、干练。有空时,他总是在小院里侍弄他的那些花草菜蔬。
     杜先生在学校领导和教师中威望高,在学生中威望更高。上自习时,如果哪个班有吵闹声,只要杜先生在窗外走过,教室里立时鸦雀无声、学校任何调皮捣蛋的学生,只要送到他面前,马上变得服服帖帖。在他的小院里,我几次见到小学部的两个年轻女教师将捣蛋的气得她们哭的学生给杜先生送来。杜先生收下学生并不教训,而是让他们给他打水,在他那小院里指派杂活让他们干,一边干一边问他们问题,和他们谈话,开玩笑,然后让他们回去向教师认错,道歉,学生们总是愉愉快快地去执行他的命令。他带出来的学生都很懂礼貌,多少年后见了老师都彬彬有礼。
       那年,公社来了个很强硬的管文教副主任,成天来学校让带学生们去支农。石校长对此很反感,坚持让学生按教学计划中规定的时间参加社会劳动。为此和公社副主任多次顶牛。一次锄苗时,副主任又下命令让学生出去,被石校长顶住后,亲自找了来,对着好多教师和石校长在大办公室里吵了起来,杜先生让我去劝石校长,说别的班不必去,他所带的九年级可以去,应付过去算了。他对我说,中理这样和人家顶,怕是在不成了。中理是个好校长,得保住他。我赶到办公室时,副主任已拂袖而去石校长尤自气愤地说:不能在,我马上走,我是教育局派下来的,又不是你公社的民办教师。
       不久,石校长果然被调回了县城,石校长调令下来时,我也被通知到另一个学校去代教。杜先生在他家里为我和石校长摆酒饯行,杜先生喝了几杯闷酒,几乎什么也没吃。对石校长和我的走他很伤感。
       我在那个学校呆了三个多月,公社换了联校长,联校长上任后去拜访杜先生,杜先生向他竭力推荐我,说让我教小学屈才,建议把我调回来和他共同带高中的语文课。新任联校长是我们村的外甥,我奶奶和他姥姥非常要好,他对我印象不错,在杜先生的推荐下,顺水推舟又将我调回城隍庙。回来后,我先带了几天夜校,便在杜先生力争下,将八九年级两个玉和的语文课一分为二,我带现代文、作文课,杜先生带古文和语文知识。一人一个班,后来学校又进来一个公办教师,带了八年级,我便和杜先生两个人共同带一个班的语文课。我的工资也由25元增加到34元。
       杜先生的意思是要留住我,如果再有一个班就单独让我带。因为当时已说过,春天要如两个八年级班。可惜不久,便由于我们村要办队办高中,村支书亲自来城隍庙做工作,把我叫回去筹办队办高中去了。
       城隍庙教书那两年是我十几年教书生涯中最愉快、长进也{zd0}的两年,首先是那里的人和,石校长是个非常好的校长,教导主任郭宝宝上高中时就通读了《资治通鉴》,知识丰富,为人耿直,和石校长是同学,在他们带领下,学校30多个教员,各自干各自的工作,我在学校那两年从没见过教师们在背后说领导的闲话,也没见过教师和教师闹意见,勾心斗角的事发生过。大家都处得十分融洽,平时在一起嘻嘻哈哈,也开玩笑也打闹,遇到什么事情,只要领导一布置,干什么就干什么,那真是雷厉风行,而且无论干什么工作都在全县出类拔萃。那时学校的小排球队是全区{gj},代表地区出席省运会,xxxx。教学在全地区也是拔尖的,小农场、团体操、墙报、演讲等无不在地、县拿名次。学校秩序井然,一派团结向上的气氛。那里教师质量高,除杜先生外,教学能手一个顶一个,我从他们身上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这除了石校长个人品格高,领导能力强外,杜先生可以说是起一定作用的。另外,后来接替石校长的宁祥寿校长也是个很不错的校长,能将石校长的校风继承下去,也是难能可贵的。
       我回村里教高中后,每逢进城都要去看杜先生,他见我时特别高兴,总要留我吃饭,和我一起喝一壶,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
       在我的教书生涯中,我从杜先生身上获益匪浅,直到后来教大专仍在很多方面受着他的影响。
       我在考上学校,离开家乡后,每次回家,总要去探望杜先生,到编辑部后,我给他寄杂志,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后来,他调到了我的母校范亭中学任教,他的才能终于得到了县里{zg}学府的认可,我为此感到欣慰。前两年,他还推荐他的学生的小说和诗歌作品,让我培养扶植几个爱好文学的中学生。近来听说他已退休,不知现在生活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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