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宅门(十、十一)(草稿)_文轩_新浪博客

冬天,在家家户户的女人忙着串门聊天时,我妈并没闲着。她在我伯母的安排下,要去山中搂草,以储备来年的烧柴。

在于家屯,几乎家家门口都垛着一座高高的草垛。我家也不例外。那是我妈从山中、地垄间一耙子一耙子搂回来的。

每年,当北方深秋的{dy}股寒流深入于家屯腹地的时候,荒山、丘岭以及小树林就飘满了落叶,地垄沟里则聚着一团团的苞米叶子、黄豆叶子和杂草。那时,我妈便会扛着扁担,提溜着粗麻绳,出去搂草。

选好一块草多叶多的地界,丢下扁担和麻绳,端起耙子,拉开架势,我妈就可以开搂了!约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搂一挑子。这是起初。待别人家的男劳力也开始陆续上山,近山近地的草就被搂干净了。我妈出去半天也搂不上一挑子,没辙,只有去远处的山林里搂。

远山距家远,一般人不爱往远处走,大都在家门口搂几耙子就完事了。我妈却不,她扛着扁担、挂着麻绳常不辞辛苦地奔波在那些远山的沟沟岔岔中。远山的沟沟岔岔野草丛生、树木繁茂,临近初冬,落叶铺满山间低谷,像厚厚的被子,搂起来特别过瘾,这令我妈非常兴奋。这块搂几耙子,那块搂几耙子,有时一搂就搂多了。

捆草是个技术活儿,有时捆不好,走至半路,绳子松了,草就散包了。每次捆草,我妈都在麻绳上先垫上一排起到平衡和支撑干草作用的干树枝,然后把一摞摞的干草整齐地抱到干树枝上面,摞好后,把一端的麻绳往另端使劲一甩,再跑到另端抻紧麻绳,一脚蹬草,两手抻绳……有时力用大了,后背都得贴到地面上。捆草只是其一,更消耗体力的是挑草。

我妈个子矮小,当一担草的重量超出她身体承受的范围后,挑草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所以在山中就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瘦小的女人挑着一担干草,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山间,她的干草担子几乎擦在地皮上,或者说她不是在挑着担子,而是在拖着担子。担子的“块头”往往比她瘦弱的身板大出几倍。她走一段,歇一段,歇一段,走一段,黑黝黝的额头上,浸了一层汗珠,被风扫过的红润的脸庞显得更为润红了。她的担子忽高忽低,忽低忽高,一会儿,她把肩朝前窜窜,一会儿,又把肩朝后窜窜,以保持平衡。她蹒跚、趔趄的身影让人看了揪心。在走进村子快接近家门口时,偶尔会遇见村里某个姐妹,人家就会招呼一声:“他二婶又去搂草了,搂这么一大挑!”“是啊,现在草多,一搂一担子,有空咱一起去搂吧。”“太沉了,搂完挑不动啊,我没你那劲儿,还是让俺家他爸去搂吧!”“也是,他爸有空。俺家不行啊,俺家指着我呢。”“你也得悠着点,瞧你那小身板,瞅着都心疼。”“知道了,没事,再聊哈。”聊几句,走几步,我妈就到家了。

我家门口的草垛就又多了一担干草。

每次搂草回来,她都一头扎到厨房屋的水缸的跟前,舀瓢凉水,灌到肚子里。再一头攮到炕上,喘一会儿。傍晌,牵着我姐和我去别人家串门子回来的伯母见我妈趴在炕上还没有做饭,就会嚷嚷:“你看都几点了,还不做饭?俩孩子都饿了。快起来拾掇拾掇,再耽误会儿,猪也快拱圈门了。”还没缓过乏来的我妈又得爬起来,钻进厨房。

在干活上,我妈似乎从没喊过累,也没叫过屈,累急眼的时候,发过牢骚,不过,从未在我伯母面前表现出来。有,也是在家里就剩下我自己的时候。可那时,我还“四五六”不懂呢。当我哥上学,我伯母带着我姐去串远亲时,在家呆着的我妈边干家务边照看我,就会和我发顿牢骚。我当妈是发牢骚,因为有时我听不懂妈的话,但从妈忧郁的眼神中,我能体会到她不快乐。

从小,妈就和我亲,我和妈也亲。

生下我姐和我时,我妈本指望我俩中的一个是男孩儿。可造化弄人,我俩都是丫头骗子。

我姐从会说话就管我伯母叫妈,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这让我妈彻底凉了心。许是伯母天天带着她玩,教她说话,所以她也学我哥那样,开始叫大妈为妈了?可从小的我也是伯母一手带大的,我咋就没有喊过她“妈”呢。我妈曾努力地改造我姐,适得其反,我姐三岁时,却突唤我妈为“二婶”了。这让我妈哭了整整一个晚上。那种绝望的心情,只有“失去儿女”的爸妈能够体会到吧。无论我妈如何努力矫正我姐的叫法,我姐仍旧如故。遂由她去也。

自此,我妈又“失去”了一个宝贝女儿。唯有把我当成她心底的璞玉了。

而我伯母自自然然地又得到了一个闺女。

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也不知这一切是不是我伯母刻意的安排,故意的挑唆,但我姐成为我伯母的闺女,成为既定事实。

 

十一

 4岁那年的夏天,当兵的二舅回来了。二舅个子不高,眼睛挺大,眼窝深陷,国字脸盘。当年,大队为了照顾孤儿,他和我大舅被保送去xx。他兴奋地走进我家时,我伯母正躺在后门板搭成的“板床”上。

我家四间草房,前后开门。逢冬天,为了保暖,堵死后门,只开前门;逢夏天,打开前后两扇门,风穿堂而过,家里显得凉快。夏天午饭后,我伯母喜欢卸下后门板,一端搭在后门槛上,一端垫只板凳,躺在门板上面乘凉,偶尔翘着腿,手摇蒲扇,真是悠哉,闲哉。我们姐妹则喜欢围在板床周围嬉戏。

我伯母见我二舅回来了,忙坐起来,招呼我二舅坐。“大嫂,我姐呢?”我二舅四下打量着问我伯母。“去后山苞米地拔草去了。”我伯母说得轻描淡写。“这天拔草?热不热啊!”二舅的脸上瞬间涌上不悦。我伯母似乎并没发现,或者是发现了也不想挑明,慢条斯理地继续接话:“热也没法呀,再不拔,就来不及了,草都快高过苞米苗了。”“在哪块地?我去看看。”我伯母抬手向后山指了指。二舅跨过后门槛,噔噔噔噔地朝后山走。

赶上三伏天时节,大地热得像蒸笼。毒日头从上空直射下来,晒得苞米苗耷拉着脑袋,晒得小草小花打了蔫,晒得小树吭哧吭哧地喘,那些棵大树就成为村里人倚靠遮凉的庇荫伞。这个时节,苞米苗已齐腰高了。二舅老远地就看见他姐以头朝下,屁股朝上的姿势,拱在苞米地里,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弯下。“姐——!”二舅喊道。“姐——”二舅的第二句呼叫夹杂着哽咽。

我妈挺起身,朝喊声望去,当看见我二舅穿着一身绿军装笔直地挺在地头时,她呆在那里,眼窝瞬即窝泡泪水。

“小成……”

“姐……”

俩人抱在一起。

二舅打量着我妈,我妈的额头由于晒曝,蜕了一圈皮,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本就不白的脸庞显得更为黝黑。她瘦得像田间的高粱杆,伫在那里,摸摸本不苍老的手掌,上面长满了厚厚的老茧。“姐,你瘦多了,也黑了。”二舅眼圈潮湿,努力地抑住泪水。“呵呵,庄稼地的人,哪有不黑不瘦的,你姐原本也不胖。”“不,姐,大嫂是不是欺负你?”“瞎说,我有啥好欺负的。”我妈笑呵呵地安慰弟弟。“可这么热的天,为啥她在家猫着乘凉,你却在地里拔草?这不公平。”“她猫不猫我也得干,自家的活儿,今天不干明天干,明天不干就得再往后拖着,拖到啥时都得干,所以有活儿就趁早。她在家看孩子,我干活也省心。别担心姐,你怎么样,在xx好吗?”“姐,你就替她说话,我知道你在他们家肯定受气了!瞧你的气色就能看出来。”二舅带着哭腔为他姐打抱不平。“不碍事,干这点活累不死人,你姐夫在城里回不来,你大哥在瓦场上班帮不上忙,家里就我和她,她带孩子,我干活,各有分工啊。”“孩子都是你生的,你可以带孩子,让她做呀!”“她脑神经不好,做点活儿累了晚上睡不着觉。”“你处处替她着想,可她心疼过你吗?”

“唉……”我妈只能以一声叹息来回应亲弟弟的不停地质问。

那天回来的二舅本想在姐家住一晚再回xx的。面对顶着烈日蹲在苞米地中拔草的姐,再想想躺在木板床上翘着腿摇着蒲扇的大嫂,他激动地不想再呆一分钟。他对这一幕无能为力,羞愧难当。他只想逃出去,尽快地逃离这一幕。

那天,他离开姐家就没有回来过。他不想看到他姐的委屈。

二舅结婚时给我妈来过一封信,我哥念的。信中说,他娶的媳妇个子高出他一个脑袋,漂亮、年轻,像姐一样能干,脾气差点,在“大集体”上班。信中没有提我伯母一个字,结尾写着希望我妈能去参加他的婚礼。

我妈想去,但没有去成。因为在接到信后,我伯母就当着我妈的面把我二舅好一顿痛骂!骂我二舅忘恩负义,不是东西,骂我二舅鼻眼里看人,小人一个。总之,她不希望我二舅再在她们家出现。我妈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听她骂完了,便揣上信,几乎是木然地去山外干活了。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我二舅没有登过我家的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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