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谁结婚》by 王文华

2010-02-09 16:32:22 来自: (remember me)

想跟谁结婚?

王文华


既然说了,40岁想结婚,除了自己要努力,朋友们也变得热心。他们帮我介绍女友前,自然会问:「你喜欢哪种型的女生?」

碰到这个问题,我总是低下头、撑着下巴、眼睛看着桌面、陷入深思。几秒钟后抬起头来,很坚定地,说出那石破天惊的答案:

「林志玲!」

开玩笑的。我当然仰慕林志玲,但知道追到她的机率极低。我那石破天惊的答案其实是:

「我也不知道。」

「你喜欢哪种型的?」,这个问题很多单身的人都被问过。问到女人,大概会说「当然是责任感」、「幽默感最重要」、「对我好就好了」。

问到男人,常听到的答案不外乎是「温柔,有女人味的」、「善良,贤慧就好」、「聪明、能干喽」。偶尔一两个诚实的敢说:「年轻、漂亮、够辣的」。

男人这些答案,在不同年纪、不同场合、对不同的人,我都说过。当时也是在说实话,但事后发现都是扯谎。因为当我真正幸运地碰到了我说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交往了一阵后,才发现我喜欢的是另一型。

这问题不止我有,我一帮男性朋友都有这个毛病。套句60年代美国喜剧演员Groucho Marx的名言:「我永远不愿加入一个会收我这种人做会员的俱乐部。」

唉,男人就是这样:贱。

女人呢?她们的答案诚实吗?那些回答刘德华的,不知道{zh1}是不是都跟长得像刘德华的人在一起?还是换了口味,改爱《加勒比海的海盗》的奥兰多布鲁那一型?我注意台北和上海的情侣,两种类型的男人都不多。这不禁让我好奇:女人是不是跟男人一样:喜欢的类型,跟{zh1}在一起的,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是怎么了?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还是不敢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自卑感在作祟,还是笨到看不清异性的优点?为什么跟女生交往了二十年,我还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在酒吧跟美女聊天时,手在口袋里找刚才买酒的xx?

可不可以怪罪学校?我高中时读的是全部男生的学校,对异性的了解非常肤浅。那时喜欢的女生,是古书中的美女。苏东坡描述的「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是我努力的目标。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清楚,于是自作主张地诠释,苏东坡大概是在讲女生的气质。

那时不只是我,我们一整班的理想全都是脸色苍白、随时会吐血的女生。我们更一厢情愿地对这类的女生做了许多假设:她们会弹钢琴,将来想念哲学系。在公车上有位子都不坐,出去烤肉一块肉都不吃。鞋子永远很白、裙子永远长过膝盖。口袋里有折好的手帕、家里有接电话时会问你祖宗八代的爸爸。

我曾把情书寄到女校,寄件人写「内详」。整封信旁征博引,味道像酱缸。我和收件人也只不过在烤肉过程讲过两句话(「嘿,你要不要肉?」,还有「嘿,你要不要汤?」),信末已经可以引用「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对方回信说:「谢谢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还厚脸皮说:「那你做我干妹妹好不好?」等到对方xx不理我了,自己还要补上一封信自怜一番:「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时,我追求的不是爱,是诗。我喜欢的不是女人,是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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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念文学,更让这种文艺青年式的爱情无止境地燃烧下去。当我高中那些同学都已经开始同居,身历其境地研究女性的身体,我还窝在文学院的图书馆,吹掉灰尘研究爱尔兰诗人叶慈的《女人的心》:

「喔,她遮住脸庞的长发,露水般的眼睛……我的心和她的心一起跳,我的呼吸和她的呼吸有相同的频率。」

班上的女同学一半戴眼镜,我东张西望寻找露水般的眼睛。

当我在「研究」爱时,爱从我身旁悄悄走过。

大学时当然有喜欢的女生,我追她的方式是不买中文课本。中文课时,我会故意挤到她旁边的位子坐下,然后说:「可以跟你一起看课本吗?」

看个头!整堂课我在猜她用哪一种洗发精,看她细长的手指在课本上作笔记。当老师讲到「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我幻想和她坐在墓园彻夜谈心,她告诉我三国、晋朝、和她自己所有的秘密。

同学说:「喜欢就去追吧,老跟人家借课本多没出息。」于是有一回,我们念到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老师在解释「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她在课本上写下笔记:「三山在金陵西南的江边──」,那一刻我把她的笔抢过来,把我的呼吸调到跟她相同的频率,然后在课本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可以约你吗?」

她看着我的字,没有抬头,一撮发丝垂在课本上,中分了白鹭洲。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写下:「我们做朋友好不好?」那一刻,我突然读通了《登金陵凤凰台》,体会到李白当年被放逐江南瘴疠之地的心情。

她放下笔,那堂课没有再记笔记。我吸了吸鼻子,咽回本来要擤出来的鼻涕。后来我买了一本新课本,上课时自己坐在后头。我注意到她烫了头发,用什么洗发精我闻不到了。有{yt}下课五点多,天已经黑了。我看到她电机系的男友撑着伞来接她,这才注意到,她并不是脸色苍白的气质美女,也没有露水般的眼睛。相反的,她活泼、娇小、心地善良,戴一副大眼镜。那年我在大学学习,她教了我一生中最值得学的东西。我看着她的背影,她是我喜欢的型。


(接4-2)

他们说男人到了某个年纪,审美观会从气质女变成性感女,兴趣会从唐诗变成咸湿。我不知道我到了那一点没有,还是我已经过了而忘了下车。

在大学时,性感像是电机系,我知道那很热门,但根本搞不懂他们在学什么东西。我自己考不上,于是对考上的人也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我曾在校外认识一名美女,超辣。我当然对她有过幻想,在我的梦中她穿着护士服,我出了车祸一直哭。

有一年过年,每天在家无聊,她约我到她家看LD(Laser Disc,当时流行的雷射影碟),我当然连滚带爬地赶去。

我们一开始参观她的厨房,穿着窄裙的她背对我蹲下打开冰箱。接着参观她的卧房,床大得像足球场。我们回到客厅,一起坐在地毯上。我的手握着最不该握的遥控器,我的嘴吃着最不该碰的牛奶糖。{zh1}当她逼不得已地采取主动时,我竟然说:「A面播完了,我去换面。」我冷不防站起来,膝盖撞到她的下巴。

后来我再打电话给她,她就一直很忙。几天后我一个人站在她家楼下,把自己的心换面过来。她是我喜欢的型,但那时候我没有DVD。不能一气呵成,我只好继续做小男生。每个男人都爱性感的女人,但有些人就是没能力去应付伴随性感而来的压力和紧张。

我恨老天,为什么让我是其中之一?


(接4-3)

在美国工作那几年,也认识白人女孩。Tracy是个瑞典裔的美国人,金发碧眼,和我没有共同点。我们在一个聚会上认识。那天的甜点是冰淇淋,我点绿茶,她点巧克力。绿茶上来,我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她的巧克力倒吃得津津有味,嘴巴黑了一圈。

然后那魔术性的一刻发生了!她靠过来问我:「绿茶口味怎么样?」「还不错。」「我可以试试看吗?」我还没说好,她就把汤匙往我吃过的冰淇淋中掏。「嗯……很棒,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我最恨巧克力,竟也中邪似地挖了一大口。你可以说我迂腐,但我觉得交换冰淇淋和上面的口水是两个陌生人间所能做的最性感的事。她当然没有「水光潋艳晴方好」的气质,我们这辈子大概也不可能在地愿为连理枝。但在那一刻,她那维京人的原始豪迈打动了我,她是我喜欢的型。

我在1999年回到台湾,认识很多女生。我把和她们的奇遇,写成《蛋白质女孩》。回到台湾后,随着年龄增加,我发现我喜欢的女生,给别人认为我应该喜欢的女生,慢慢有了差别。看到我约会的对象,朋友会批评:哎呀,她太高。哎呀,她太小。哎呀,她太有钱。哎呀,她经验太丰富。虽然当下我会嘴硬:「嘿,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但事后我摸摸鼻子,没有为她去哭倒长城。大部分的时候,朋友们都说对了。

到了现在,别人看我40岁,文质彬彬,会介绍大学教授给我,殊不知我可能比较喜欢大学女生。「这怎么可以!」朋友说,「男比女大十岁是社会可以忍受的极限,超过十岁,你就要准备接受众人的非议。」「好,那我选择跟我同龄的。那她离过婚有没有关系?」朋友皱起眉头,好像离婚也不可以。

我很尴尬,但女生更惨!我的女性朋友,对象若年纪比她小,每次约会前都要家庭革命。若要去做人家的继母,爸爸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我曾试着要打破社会的规范,于是跟朋友辩解:「我跟这个大学女生在一起时觉得很自然啊,我并没有觉得比她老啊!」朋友说:「但她爸妈觉得你比她老,而她爸妈跟你同龄!」

我百般不愿,但却必须承认,他又说对了!

选择结婚对象,是一个曲折的过程。每个人,不管男或女,一开始,都有十种伴侣的条件。每个人的十种不同,可能有些共同点:好比说女人的外貌,男人的收入……每个人十种的优先顺序也不同。

谈过几次恋爱后,我们慢慢修正条件的数目和顺序,特别是当我们知道:这些条件,都有负面的代价。比如说潇洒的男人可能花心,活泼的女生心性不定。而且有的时候,好的条件彼此间还互相冲突,比如说有气质的女生很难可爱,体贴的男人很少会修水管。

经过一连串的修正、压抑,和生物时钟的滴答滴,你的条件只剩下一个。长辈总是说:「唉,男人老实就好!」「唉,女人贤慧最重要。」已婚的朋友谈到为何结婚,口气总是:「他让我有安全感」、「时间差不多了」、「想生小孩」、「给爸妈一个交代」。

我不知道长辈劝我时为什总要带一个「唉」?朋友解释结婚原因时很少出现「爱」?但我们这些单身的总是禁不住想:只要老实的话不如养狗,只要贤慧不如请菲律宾女佣。我们曾为爱上山下海,为什么对婚姻要如此草率?

自从我在这里写了想结婚后,很多朋友替我介绍女友,他们都问我:「你喜欢哪种型的女生?」

怎么说呢?三十岁后我发现,谈恋爱不像捉拿恐怖份子,你有照片和指纹比对。谈恋爱开始像买床单,尺寸对了容易,花色中意很难。

很多单身的人都和我一样,仅存的浪漫种子,是种在现实的田地。我们当然还幻想雨中的狂吻,但约会两三次也开始盘算结婚的可能。我们不再有十个条件,在年纪、妥协、压抑、和自知之明后,大概只剩下一两条底线。哪个对象先达阵,我们就结婚。

我问一个单身女性朋友:「你的底线是什么?」「你猜?」我说:「忠诚?」她说:「没那么伟大,我只希望他秃头的话不要勉强旁分。那你呢?」我说:「唉,女人贤慧最重要。」

我们都笑了,也小心地掩饰住笑声后面的慌张。生命已经过了一半,我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唐璜,而玻璃棺材里的白雪公主,不是好的结婚对象。那个能让我们安眠的床单究竟是什么花色呢?

嘿,我也不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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