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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05 | 我可耻,我是跨越玻璃门的记者,在开往西安的火车上
标签: 发现中国 陕西 火车 记者
文/谢丁 《生活》杂志
开往西安的火车马上到站.人群开始朝入口拥挤.原本已经排成两行的队伍,很快就被冲散.我几乎被人群拥抬着到了站台.几个工作人员大声叱喝着,让我们到集中到两个地点排队.这里像快要散场的露天电影场,有人不停在呼唤对方的名字.
火车终于进站了.一共有18个车厢,但是只开了3到4个门.人们拖着大袋的行李奔走在站台上.队伍早就不成形,火车停留的时间快要结束,却还有大部分人仍滞留在站台上.一个农民大声呼喊着他的二哥,说赶紧把行李递过去,他好不容易刚刚挤上车门.二哥从远处奔过来,把一个比我还大的行李包从人群上空传过去,着急的问,二嫂呢?二嫂上车了么?
我像个不合时宜的人,急切的寻找空隙却总是徒劳无功.背包里沉甸甸的零食让我觉得自己是{zd0}的傻瓜.终于列车长眼看不行了,突然开了另一个车厢的门.我跟着一帮学生涌过去,{zh1}一个上了车.随着车门在我背后关严,我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动弹半步.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我还轻松的在米脂火车站的候车室外和一个大学生聊天.正是傍晚,太阳落下去了.米脂火车站在县城的郊区,是一个高台,正好可以浏览全城.远处是黄色的荒山,近处是稀稀拉拉的人群,一切都散漫得让人觉得这个时刻真好.
我将从米脂前往西安.每天路过的这里的火车有三趟.其中两趟都是从榆林市出发,还有一趟从榆林北边的神木县开往陕南的安康.售票处一概不卖坐票或者卧铺.到西安是第二天凌晨,如果买不到座位,意味着我得站一个晚上.当地人建议我上车再补一张座票,说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于是,我放心的站在那里享受陕北落日的景色.出发之前,我甚至买了很多零食塞在背包,心想反正又不用长时间背着它.
大学生A是米脂人,他在米脂中学上完初中,又去了榆林市上高中,{zh1}如愿以偿考上陕西师大.念的是化学,已是大三,原本该找工作了,但榆林市的中学不愿意接收,他又不想回米脂县城.西安倒是能落脚,但单位肯定不好,,日子或许过得很惨.A正在犹豫要不要考研.
中国大多数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好像都面临A一样的选择.不愿意回县城老家,在大城市竞争又激烈.只有不停的往上考研、考博.运气好的,有钱的,出国了.剩下的还得毕业,工作仍是不好找.A看起来像一个高中生,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我们谈起他的前途,还聊到大学生活,城市和农村的比较,反正是一些挺虚无飘渺的事.
他突然问我在哪里买的票,有没有座位?我如实相告,他同情的看着我,像看一个即将受难的人.原来他是托人在榆林买的火车票,有座位."尽管多出了一部分钱,但有保障."A得意的说.
现在,我发现我被困在17号车厢和16号车厢的连接点上.面前是几个陕北农民,他们已经把庞大的行李搁在一旁,安稳的坐在地上,为自己终于寻找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欣喜不已.朝两边望去,都是固定的人头,甚至没有走动.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见大学生A坐在一个靠走廊的位置.我正准备遥遥打声招呼,他瞬间就消失在视野中.
我有三个选择.{dy},赶紧找块空地坐下来,也许可以撑到第二天;第二,等待人们在下一站下车,给我腾出一个座位;第三,花钱补一张卧铺.几秒钟之后,我决定前往13号车厢补卧铺票,,虽然我不敢确定一定有票,但总不能在这里傻等.
我尝试走几步,但发现穿越人群和行李,比想象中要艰难很多倍.正好一个列车员推着餐车走过来,他好像总是能想到办法一直推着车往前走.我紧紧跟在他后面,像大海突然裂开一条缝,然后又瞬间合拢.乘客以农民和学生居多,他们的穿着打扮使得身份一览无遗.学生大多还有座位,农民们几乎都坐在地上,开始陷入茫茫的等待.如果这是中国南方的火车,可能牌局已经拉开了.但这里的人只是盯着窗外,景色是看惯了的,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13号车厢的门紧闭着.我吃惊的发现那节车厢几乎是空的.这扇玻璃门像隔着两个世界,这边拥挤的人潮不断向我挤压,而对面,一个列车员和几个不知怎么过去的乘客,逍遥的翘着二郎腿,每人占据着一排座位.
几分钟后,我成了其中的一员.我亮明了记者身份,列车员的态度一下子温和起来.我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一直在大声斥责,她不明白为什么这边的座位空着,却不让他们进来.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可耻,但很快就被座位带来的舒服感包围.13号车厢很安静,空荡荡的走廊居然让我有点不适应.列车员说:"不用费心思补卧铺票了,这趟火车,从来就没有空位."你知道,他说这话时,后面所有的座位几乎都空着.
最近几年,陕北的地下能源矿产像突然发现的宝藏,让整个榆林地区都充满了瞬间暴富的魅力.一旦拿到采矿权,几乎就意味着你已经成为千万富翁.人们都说山西人靠资源发了财,现在终于轮到陕北了.但与此相对应的,仍然是贫富两极分化的日趋严重.贫穷的农民依然靠农闲时节到外地打工,而外地人却不断涌向陕北,试图挖掘财富.
这趟火车越来越承载不了来来往往的人,几乎每趟都要超载50%以上.讽刺的是,它大部分时间,有好几节车厢也空着.原因是要把车厢留给后面几个车站的乘客,这是铁路系统的规矩.我和列车员坐在13号车厢聊天,门那边,我看见一个妇女的脸挤贴在玻璃上.我知道,就算她有钱,也补不到卧铺.我还看见一个卧铺车厢的男人,悠闲的在吸烟处踱步.这个时候,等级不是靠金钱来划分,而是身份.身份带来权力记者可以跨过玻璃门,有关系有门路的人可以轻松买到卧铺票.当然,更有钱的不会来坐火车.
这天晚上,我被列车长安排到了他们工作人员的一张上铺空床上.像做贼心虚似的,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羞愧和舒适感,让我矛盾重重.半夜两点,我听见底下有人悄声问我是谁?我紧张的支着脑袋,吐出两个字:"记者!"他咕哝了一句,倒下去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才想起来,他{zh1}咕哝的是:",;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乘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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