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恋歌

日期：2008-10-16 作者：徐鲁 来源：文学报

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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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时代，我曾经有过许多壮志和美梦。读高二时，我进入了当时母校{wy}的一个文科班，立志当一名诗人或作家。那时候一些外国文学名著刚刚“开禁”，我和几位热爱文学的同学一起，狂热地手抄过许多辗转借到的外国诗歌作品，如普希金、莱蒙托夫的抒情诗，海涅、裴多菲的爱情诗，泰戈尔的散文诗。有一年暑假，我甚至还与一位同学分工合作，抄写过一本完整的《包法利夫人》。

    那些足以成为我的青春的梦想、狂热与欢乐的见证的“手抄本”，有的至今还珍藏在我身边。每当翻动起它们，看着三十年前自己的拙稚而真诚的字迹，往昔的时光似又重临心头。其中有一本抄在一册缎面日记簿上的《抒情十四行诗集》(白朗宁夫人的诗)，原本是为送给一位女生而抄的，不知怎么后来竟又没有送出去。使我难忘的，是当时曾经深深打动过我的白朗宁和伊丽莎白·芭蕾特的爱情故事，以及那些优美、真挚的诗句。记得当时借来的那册诗集是竖排本，已经相当破旧了。那时只管抄诗，并不注意译者是谁。现在，我找来这部诗集的几个译本，和“手抄本”对照了一番，总算知道，当时抄的是xx翻译家方平先生的译文，是20世纪50年代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那个“方平试译”本。

    啊，白朗宁！啊，伊丽莎白·芭蕾特！中学时代，你们是我心灵里温暖的篝火，是闪耀在遥远夜空里最美丽的星光；现在，人世变幻，青春远去，再来静读这一首首典雅而挚切的十四行诗时，恍若在重温自己昔日的旧梦。我的心灵，又一次沉醉在这不朽的恋歌之中。“我衷心热爱你的诗篇，亲爱的伊丽莎白·芭蕾特小姐。”这是1845年1月10日，33岁的白朗宁{dy}次给女诗人写信。“你那生气蓬勃的伟大的诗篇，已渗入我的身心，化作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它的每一朵奇葩，都植根在我的心里，滋长繁茂……”白朗宁这时候不仅读到了女诗人的才华横溢的诗篇，而且也从朋友那里知道了芭蕾特的不幸遭遇。他对住在温普尔街上的瘫痪的女诗人产生了由衷的向往和爱慕之情。{dy}次写信，他就坦率相告:“我爱极了你的诗，而且我也爱上了你……”

    不过，从芭蕾特的回信里可以看出，她对白朗宁的热情与好意，是又感激又不安的。当白朗宁提出要和她见见面时，她深恐自己的境况伤害了诗人对于春天的那番憧憬和幻想。所以有一年半的时间，她始终不肯同意白朗宁去看她。他们{wy}能做到的就是相互频繁地通信。他们的感情随着一封封信而增强，而加深。对于青年诗人白朗宁来说，生活在一个美与善的精神世界里的芭蕾特，渐渐地变成了他生命中的安琪儿，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终于，在又一个新的春天到来之时，她允许他来拜访她了。这是一个xx晴朗的日子。除了她那只心爱的小狗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场。这样的时刻啊，只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她蜷伏在光线黯淡的屋子里的沙发上，先是听到了他的有力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了他那有些兴奋和急促的叩门声。这一瞬间，她的眸子里涌溢着感激的泪水。她已经习惯了没有阳光的日子，她的青春原本是在生与死的边界上消磨着的。现在，白朗宁推门进来了，来到了她的病榻前。他带来的一片金色的阳光，使她在一瞬间感到一阵晕眩。她明白，她是沉醉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与希望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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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6年秋天，白朗宁帮助芭蕾特冲破了她那性格古怪又固执的父亲对她的束缚，悄悄作别了温普尔街旧居，在一座小教堂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然后他们双双渡过英吉利海峡，越过阿尔卑斯山，来到了阳光明媚的意大利。他们像另一对伟大的情人——佩特拉克和劳拉一样，为他们所居住的城市平添了一道美丽和神圣的色彩。他们在意大利欢度着最幸福的岁月。芭蕾特的健康也不断地出现奇迹。他们忘掉了一切烦恼，沉湎在一场伟大的爱的“冒险”之中。佛罗伦萨仿佛也专为他们俩保留了一座可以相依相偎、倾诉衷肠的“老桥”。

    就在诞生了但丁和佩特拉克那不朽恋歌的地方，人类爱情文学宝库里的又一部动人的作品也完成了。它是伊丽莎白·芭蕾特献给自己的爱人罗伯特·白朗宁的。因为白朗宁常常称她为“我的小葡萄牙人”，所以诗集题名为《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集》。这些诗共有44首，是芭蕾特初识白朗宁之后开始写起，而在意大利{zh1}完成的。44首诗宛如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反映了他们从相识、热恋到结合的全过程。这是他们的爱情史诗。当芭蕾特{dy}次向白朗宁出示了她为他而写的这些诗时，白朗宁还没读到一半，就激动地跳起来说:“天啊，这是自莎士比亚以来最出色的十四行诗！”这些爱情诗是用纯金锻造而成的珍贵的爱的指环，象征着爱的坚贞与永恒。处在爱情的幸福与欢乐中的芭蕾特，把她心中的{zh0}的感情编织进了她的诗歌的金黄色的质地之中。这些十四行诗，也被后来人称颂为“最美丽的英语爱情诗”。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创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因为这伟大而可敬的爱情，反过来又照亮了他们同样伟大和不朽的恋歌。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十五年相亲相爱的幸福时光。老诗人华兹华斯也曾惊叹地对人说道:“只有他们俩能够做到！换了任何人都难以办到啊！”十五年间，他们的爱情神圣不可侵犯，他们都没想到有{yt}会生离死别。一枚金色的爱情指环在芭蕾特纤弱的手指上闪闪发光，仿佛在证明着他们的特殊的胜利。

    1861年6月的{zh1}{yt}，夜半时分，刚刚和白朗宁商量好今年的消夏计划的芭蕾特，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像往常一样，她依偎在丈夫的手臂上假寐着。几分钟内，她那头瀑布般的长发垂了下来。那双写过《孩子们的呼声》和《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集》的手，也变得苍白和冰凉了。是的，她已经安然入睡，在白朗宁的宽大和温暖的怀抱里。此刻，窗外划过夏夜的炽亮的闪电，她的美丽而恬静的灵魂，已经融入了远处的雷电和暴风雨之中。而她的秀发纷披的容貌，仍如少女般的安详和甜美，仿佛正在告诉世人:“如此，我的灵魂，不再梦幻死亡，而是重回到较低的生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