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83年，冬夜，冷风袭袭。

    女孩瘦小的手里提着一个大旅行包，不时地还在跺着两只脚抵御寒冷。透过口罩的气息一点点拉起了白雾，就像一块精致的裹尸单。父亲的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结结实实地塞着一些东西，即使是在和那两个女人闲聊的时候也把紧紧捂在心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中的一个忽然发出旁若无人得轻佻得狠笑，有一点点臃肿的身子在清冷的月光下不停地抖动着。那个头发很少的男人此时已经戴上了帽子，显得焦躁不安，挣扎着脖子望着轨道的无尽深处。女孩偶尔的会转过身，看着那个有着瀑布一样长发的女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女人遇上她的目光时，总会给以淡淡的微笑，尽管这笑容里隐藏着怎样的失意和哀伤。！

    一声嚎亮刺耳得呼啸声撕裂了夜的寂静，随着齿轮和道轨紧密相连地摩擦发出的“嗞嗞”声，列车进站了。

    人不多，可是人们还是拥挤着，只有在行李架上占着了自己的行包才肯长长出一口气，坐下来。

    17号车厢，坐着不多的几个人。离春运还有很长一段日子。

    女孩被父亲挤在靠窗的一角，她伸直了脖子用眼睛在车厢里飞快地扫了一遍，没有看到她，那个{wy}愿意给她笑容的女人：她也许不上车了！女孩想着在候车室的卫生间她无意听到的对话。她会生下那孩子吗？女孩想着想着就开始打起了瞌睡，她摘下了口罩，对面坐着正在描眉抹红的两个女人忽然就停止了下来，从她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到那在一瞬间堆积起来的厌恶和恐惧，父亲转过来呢用眼睛狠狠地扣她一眼，她慌忙将两只胳膊肘在小案桌上把脸埋进去，伴着说话声，轻笑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时是晚上22；19分，17号车厢渐渐地过于了午夜后的沉寂。

    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了，烟雾瘴气，奔跑声，尖叫声乱成一片。她拼命地向着有潮气的地方跑着，好热！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摔倒了，火苗迅速袭击着她的身体，她的脸在燃烧，好痛！“疼！”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口迸发出来，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发生剧烈地颤抖......

    女孩突然就惊醒了，大汗淋淋，原来是一场梦！一个一直跟了她几乎两年的梦！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确保还在激烈跳动的心渐渐平稳。她同时发现父亲不在了，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也没了踪影。也许是上厕所去了，也许...她想着那两个女人像生猪肉似的红嘴，过不了多久就都会回来的！她这样想着，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时间晃晃悠悠地走着，似乎很漫长，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人回来。

   一种不安的空气在车厢里悄悄弥漫着。女孩想起了什么，仰脸看看行李架，包还在只是挨在旁边的那两个女人的行李箱不见了，当时还是父亲帮着放上去的，还有父亲一直捂在怀里的那个帆布包都不见了，她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额头阴云密布，那张歪斜的嘴在一点点抽动。女孩用口罩遮住了脸，站起来，开始一个座位一个座位，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找。失望和恐惧的情绪渐渐击溃了她，父亲不见了！当女孩再次回到17号车厢，她无所适从地站在走道上，望着空荡荡的座位发呆，一颗颗滚出来的泪滴打在她的口罩上，衣服上。

   一个穿着xx制服的男人走过来，“小妹妹，你怎么了？”

“我爸爸不见了，”女孩嗡声嗡气，声音沙哑。

“怎么会不见了呢？xx注视着两排空空的椅子，“是不是上厕所了？”

   “很长时间了......”

   “去别的车厢了吧？”

   “我都找过来了，”女孩注意到xx和自己的谈话已经引起了其他一些人向这边投来的目光，她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前。

   “你别急，我用车上的广播帮你找找，”xx问道，“你爸叫什么名字？”

   “苏雷。”

   “十二点列车靠虹城的时候，你爸和那两个女人一起下车了！”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xx和女孩一起把身体扭转过来，有一滴泪还残留在女孩的睫毛上。是那个有些像明星的年轻男子，冷漠的面孔上带着几分轻易觉察不出来的怜悯。

   “你怎么知道？”xx问。

    “车停站的时候我下车抽烟，看到她爸手里夹着个包和那两个女人一起出站。”男子解释说。

    “是这样的，我也看到了！”隔了一排座位的那一对花甲老人的其中一个带着几分沙哑也把声音传过来。“我那会想下车呼吸呼吸空气，他们就走在我前面，然后一起出站了。我以为这下女孩知道呢！”

    一种愤怒和彻底的失望从脚底窜到女孩的脸上，她的脸涨红，因为带着口罩所以没有人能看的出来她此刻的表情。她就知道会有这么{yt}的!就像三年前父亲为了偿还他的赌债一个人把她扔在B市一个阴冷的工厂里做工一样，今天她再一次被丢掉！她根本就是一个没人要，没人爱！这一次，父亲还带走了因火灾而烧毁的这张脸的所有赔偿款和捐款，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数字！

   “他们说的那两个女人和你父亲认识吗？”xx继续问话。

   女孩摇摇头。

   “你妈呢？”

    “死了。”女孩的声音干瘪瘪的，“病死的，七，八年了 。”

    “你爸和你买的票是要去哪里的？”

    “无望城，我们回家。”女孩忽然有些烦躁，不想再和xx说一句话了，她坐下来，头垂得更低了。

    “这年头，有的男人是见了女人就不会走路了!何况是那种投怀送抱的女人！”那个眼神涣散，戴着帽子的男人不阴不冷地嘟囔着，看着xx眼里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紧紧地就闭上了嘴。

   “也许，你爸下一趟车就回去了。”xx也知道这样的安慰很枯燥，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有，他站在这里很不舒服，是因为女孩说话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把铁锨摩擦着坚硬的水泥地，发出来的声音总是会让他的心脏揪在一起。于是，他走开了。

    一张名片递过来，女孩顺着这只胳膊看到了一个带着冷漠眼神的年轻男子的脸，微抿的薄唇挂着一丝微笑，似乎这笑容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多么的不易，使得两腮有些僵硬。“我也住在无望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打电话给我！”

    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名片上的内容，接过来装在自己口袋里，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也许，也再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一个没人爱的孩子！

   凌晨三点半，列车缓缓靠近无望城。

   大风天，街道空得不似人间，裹紧衣服，仍觉冷彻心扉。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月光透过摇摇曳曳的枝条结成了纵横交错的网，显得惨白。

   女孩用两只手提着她那只大旅行袋穿过了出站口。也许是愤怒，失望和痛苦，很多很多已经分不清的感情挤满了她的脑袋，在女孩坐上车站的{zh1}一辆出租车（这要感谢她那仁慈的父亲往她衣兜里塞得1000块钱，她后来发现的，这也意味着父亲不会可能会很久才能回来了，甚至不回来！）后没有看到从另一节车厢下来并且出站的女人，此刻正惘然不知所措地呆立着，无助地注视着泪海中的模糊不清的陌生世界以及在她身后不远处交头接耳而又不怀好意的四双眼睛。

   夜色正浓，寒风刺骨，街道几乎是漆黑一片，女人挺着肚子，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瞬间就结成了冰凌悬浮在睫毛上，他真的就这样残忍地将她一个人丢弃在陌生，冰冷的黑暗里了吗？她为什么要跟来呢，在这样一个夜晚！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纷涌踏至，让她乱了方向，乱了方寸。

   年轻男子离开时，看了看这个此刻看去有些举止奇怪的女人，没有说话，低着头向前走去。“太冷了，也许要拐过这条街才能再找到一辆出租车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