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记叙的两个人，是曾经和我同桌吃过饭的两个人，但彼此不认识。都是在路边摊小饭馆，偶尔坐到一桌上，吃点简单的饭食，没必要打听一下人家的前世今生吧？
    先说“两筷子”的故事。这是一个工地边上的小饭馆，卖的是小笼包子、拉面什么的快餐，中午时也有米饭、炒饼以及简单的炒菜。以前不卖馒头，但是近这半个来月，一直从粮店批发些馒头卖，因为旁边工地施工，十五六个人在挖沟，铺设什么管道，不知是供水供暖还是供气，那个小包工头就把这个小饭馆定点了，每天固定在这儿吃饭。工人不知道是哪里的，主食以馒头为主，菜是咸菜、再随便凉拌两种别的小菜，汤是一大盆白菜汤。
    由于他们那一阶段总在这里吃，我有时也去，见识过他们几次。他们劳动强度很高，休息时间又少，饮食仅是吃饱而已，所以饭量很大。我招聘工作面试的时候，人家问我有什么优点没有，我想了足有三分钟，然后反问说，饭量大算不算优点。但看他们吃饭，我感觉我的优点还没有他们大。他们吃馒头不是说吃几个，不论个，而是论筷子，说某某能吃几筷子。怎么个筷子呢？就是把馒头摞好，拿筷子往上一扎，把馒头串在筷子上，像糖葫芦、羊肉串那样。一般的竹筷子，一根能串五个馒头。他们的饭量范围在一筷子到三筷子之间。馒头是国营粮店那种标准馒头，可不是自己私下蒸的小面疙瘩呀。汤、菜全不计，你就能想象到诸君的饭量了。
    赶巧这{yt}，包工头就留了一个工人继续挖，把别的人带到另外一个工地抢进度去了，就告诉饭馆不用预备饭了，所以饭店也就没去买馒头。中午时候，我要了份炒饼，正吃着，留守的那个工人进来吃饭了，就坐在了我对面。包工头走的时候，交代他，今天中午不管饭，自己凑合一顿就得了，也没说这顿饭谁掏钱。这位工人也没底气追问，只好自己想辙。他问店里有馒头吗？这服务员是个小丫头，年纪当然不大，神色上很瞧不起这些日子在这吃饭的这伙人，有些带搭不理，说，哪里有馒头，没有。一听没有，那个工人，三十多岁的老小伙子，有些沮丧，他可是“二筷子”的饭量呀，但见识过的吃的，数馒头最经济实惠。没有馒头，他就看到对面我的炒饼了，问炒饼怎么卖？女服务员的说素的四块，肉的五块。他愣了一下，又问米饭呢？人家又告诉他，小碗的一块，大碗的两块。他想了很短时间，说来两小碗米饭吧。那女的又问，要啥菜。这回他答得很快捷，不要菜。女方的神色已经很不满了。
    我看着，我想，这哥们一定在学校的食堂吃过饭。有过在学校食堂吃饭经历的人都知道，买两个二两米饭，远比一次买四两米饭给盛得多！我在学校时，一般是半斤米饭，每次吃完，总感觉意犹未尽。后来，我就效仿师兄，那些前辈们，先买二两，吃完了，再买二两，虽然总共才四两，却吃得心满意足，远比一次买半斤多，怎一个爽字了得！吃饭的老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想象两个小碗应该比一个大碗盛得多。两碗饭很快盛上来了，他又问：醋要钱吗？不要！酱油呢？也不要！来点酱油。这老哥不知不觉中，也耍了小心眼。因为醋瓶子，还有蒜就摆在桌子上，本身就是不要钱，不过没有摆酱油瓶，他怕临时现要会和他要钱。
    本来是两筷子的饭量，就吃了两小碗酱油拌饭，匆匆吃完又干活去了。那女服务员的眼神已经是恶狠狠的了。人啊，真的没必要这样，谁都有困难的时候，何必那么不耐烦，你也不比人家高贵多少，不过是年轻，没有什么负担，人家人到中年，负担大，勒紧裤袋节省些，何必如此作态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个别人还真得这样对待他！再看看这位的“一筷头儿”。
    这是一个小拉面馆，两间门脸，一间是操作间，一间是就餐处，门冲北开，中间的隔断墙里面开了一门，连接两间屋，便于送餐和收拾。用作就餐的小屋只能放下四张桌子，我坐在靠里的桌子里，脸朝外，要了一碗馄饨和一屉包子，吃了不到一半的时候，我对面的这位，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已经就是吃完了，只不过还剩一点儿。他要的是一碗拉面，还剩多少呢，就是碗底还趴着两条两厘米来长的拉面。因为桌子才半米宽，我俩坐对面，稍一抬头就看见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一位用餐的，坐到我俩旁边的桌子上了，要了一屉包子和一碗米粥。服务员给他端来了米粥，顺便给他带了个小碟，他就自己去进门的桌子上，夹了一碟小咸菜，就是芥菜疙瘩镲得丝儿，拌了点醋，准备喝粥用。由于那盆咸菜在我对面吃拉面这主儿的身后，他进来时大概没看见，这回看见人家盛了一碟，“咦”了一声。这时那小伙计端着一屉包子进来了。
    “给我拿个碟。”吃拉面这主儿冲小伙计说了一声。小伙计给那位放下包子，看着这位，又看看他的拉面碗，没动作，脸上的神色有点迷惑，意思好像是你都吃完了，还要小碟干啥？
    “给我拿个小碟，我尝尝咸菜。”吃拉面的语气加重一点，又说了一遍。
    “你不吃完了嘛！”小伙计看着他的碗。
    “谁说吃完了？我这儿还有呢。”吃拉面的也看了看碗说。确实，那两小根可怜的拉面条还在那趴着呢。我瞅着，觉得挺有意思，如果那位不是盛咸菜让这位吃拉面的看见，吃拉面的已经结完账走了。
    “那咸菜是给喝粥的。”这小伙计也是芥菜疙瘩脑袋！
    “我就尝一筷头儿。”吃拉面的还真不死心。“一筷头儿”这话我不知道算不算俗语，意思是很少，你想，一根筷子头能挑起多少东西呀。
    “拿你碗自个儿弄吧。”小伙计也是不耐烦，撂下这句，转身回操作间干活去了。
    这位吃拉面的也真拉得下脸，看小伙计去那屋了，起身回头盛咸菜，盛完了，又回来坐下。我一看，好家伙，一夹夹了多半碗，我心说，这怎么吃呀。只见吃拉面这主儿夹起两条咸菜，放嘴里一嚼，一皱眉，没说话。我在对面偷眼看，心说，这是咸了！吃完这两条，这位拿起醋壶、酱油瓶、辣椒酱……桌子上有的，就往他那碗里倒，乱七八糟地给兑了满满一碗，又抓起一把方便筷子，往碗里一插，起身扬长而去。我愣愣地看着，也没有假充大侠仗义直言，该出手时也没出手。（你有没有干过这事儿？嘿嘿！）
    过了一会儿，我也吃完了，喊小伙计结账。小伙计出来，收完我的钱，一看对面那碗，冲着门口就骂：“你丫挺的！齁死你！”
    他不仁在先，你后骂管什么用呢，他也听不到，早就走远了。“他给钱了吗？”这时我才多嘴起来。“给了，先就给钱了。不介还跑了他丫挺的！”小伙计愤愤然。“还好，还好。”我也表示不出来别的话了。
    两个人，两个境界呀！

                                           鲈鱼脍 20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