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等人提着大箱小包,气喘吁吁地跟着上了二楼。
来到一个大房间里,听到有人说了声‘秦副队长好’,这才知道,帮凌立拿皮箱的原来也是他们的领导。
秦副队长气定神闲,转身对他们说:“床铺上贴着你们的名字,对号入座。每个人一个床头柜,放些常用的东西,宿舍里不能有任何杂物,其它暂时不用的东西统统送到储藏室。”
这时候,走过来几个人帮他们拿行李,其中一个人问杨波:“你叫什么名?”
“杨波。”
“哦,杨波,浙江人。我叫邵海龙。你的铺位在里面。”
杨波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去,心里还纳闷,他怎么就知道我是浙江人呐?
边走边四下打量,房间里有九张双层床铺,其中八张是两两拼在一起的,中间竖着一块二十公分高的隔板。有一多半的床上已经拉起了蚊帐,剩下的空空荡荡,说明还有人没到。床头柜在床铺之间靠墙摆放着。床铺和床头柜都是木制的,涂着枣红色的油漆,油漆的味道还没有散尽。
新被子、新褥子、新床单、新蚊帐,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散发着棉纺织品特有的清香味儿。床铺底下摆放着洗脸盆和小方凳。杨波注意到,所有这些配发的物品只有几种单调的颜色,白、蓝、枣红、草绿。
杨波的床位是下铺,看两张床拼在一起,心想会是什么人和自己挨着,一低头,看到凌立已经在那边了。哈,{dy}个遇见的同学,现在又如此的近!两个人都不禁会心一笑。
杨波谢绝了邵海龙要帮自己铺床的好意,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整理起来。
钟卫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七八个煮鸡蛋,是他在来的路上没舍得多吃而剩下的。他很想和同学分享,却一时拿不定主意给谁。
钟卫的家乡是在山东省乳山县乳山寨镇耳沟村,离海边不到三十里地。爬到村后的耟耦山顶,隐隐约约就能看到南边的海,可他从来就没到过海边。除了村长,他也没见过更大的官。高考时,一举夺得镇高级中学的头名,着实让他美美地骄傲了一阵子。老师积极帮他选择填报志愿,根据他的考分,推荐了山东大学等一批国内重点大学。这时的钟卫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他垂头丧气、可怜兮兮地对老师说:“不用了。我还是上军校吧。”
海军工程学院的‘海报式’招生简章从格式上看和其它大学没什么不同,却传递出两个重要信息:其一,她是一所海军军事院校、全国重点大学;其二,大学生入学即入伍,四年本科学习中享受义务兵同等待遇。招生的还说,不光是吃穿不花钱,连学习用品也按需要发放。
钟卫太看重这些了。更让他感到非常欣慰的是,录取通知书和入伍通知书同时到手后,村里为此做出了一项重大拥军举措,把他们家欠的两千元债务也一笔勾销了。忠孝两全,钟卫感到很自豪。而且,父亲被强行脱下的军装又将穿在他的身上,这是政治生命的延续呀,其中的意义对他们这个家庭太重要了。
钟卫的父亲钟志诚念过几年私塾,1941年在许世友带清河独立团挺进胶东时入伍,1943年入党,抗日战争胜利后随胶东xx主力xx从海路挺进东北,被编入东北民主联军第四纵队,历任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连长。辽沈战役中,所在xx担任塔山阻击任务,钟志诚在战斗中英勇无畏,身负重伤。全国解放后,他被调任沈阳xx直属防化营任副营长。1958年,因在反右运动中说了句‘家乡现在比解放前还苦’而被打成右派。开除党籍军籍,遣送回乡劳动,右派的帽子戴了将近二十年。
原本性格开朗的他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就连儿子考上军校这样的大喜事也无法让他兴奋,反倒是常常不由自主地唉声叹气。
上路前,钟志诚送给儿子两句话,一是‘少说话,不说话’;二是‘多做事,做实事’。
钟卫认真地点点头,他十分明白父亲的苦心。
熄灯前,钟卫的煮鸡蛋还是送给了袁天华,他的新邻居。
袁天华在傍晚时分下火车。赶到学院时,别人早已吃过晚饭。他忙着整理东西,忙着忙着也就忘记肚子饿了。
收拾好东西又铺开信纸写信,写给父母的,写给老师同学的,一直到十点钟熄灯号吹响了,还有一封最重要的信没有写。而此时,胃部的一阵痉挛让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十来个钟头没吃过东西了。就在这时,钟卫拿出一个装着煮鸡蛋的塑料袋递给他。
他还故作客气地推让一番。
钟卫说:“自己家养的鸡下的,不值几个钱。”
袁天华这才接过钟卫手中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蛋来,剥皮就吃。吃下第三个的时候,忽然感觉味道不太对,进到肚子里的也开始往上涌。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把剩下的又统统还给了钟卫。好在已经熄灯,没让钟卫看到他的一脸苦笑。
钟卫不声不响,摸着黑把{zh1}的几个都吃完了。
袁天华今天要写的{zh1}一封信是给女朋友沈秋萍的。他决定躲在蚊帐里,打着手电筒把这封信写完。
四下一片静谧,鸣叫了{yt}的秋蝉似乎也累了。除了偶尔听到几声蛙鸣以外,甚至还能听到微风吹拂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响。
袁天华趴在床铺上,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在信纸上轻轻地写下了‘秋萍’两个字。
瞬间,纯蓝色的字迹雀跃起来,摇曳着,舞动着,变成了一张白皙的脸,两片红红的唇……
袁天华同时感到了身体的强烈雀跃。这样趴着的姿势令他很不舒服,他感到口干,感到闷热,很想马上爬起来,却又不敢动弹。
他熄灭手电,一咬牙,猛地翻过身平躺下来,把被子都堆到了腹部以下。
深吸一口气,连着做几个仰卧起坐,这才把精神放松下来。可这几下折腾却招来了另一个问题,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翻身下床,直奔卫生间。
刚冲进门,就忍不住冲着小便池呕吐起来。
上吐下泻,一夜无眠。
每次回到床上,他都会盯着酣睡的钟卫看上好一阵儿:他也吃了臭鸡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