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墙角,瑟瑟的,身子骨小,虽然十二虚岁了,看起来不足十岁。听父亲和一位瓜子脸细眼睛穿戴略显整齐的同龄女人在说话,两人密语一阵,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她正琢磨着,如果妈妈在世,也许和这位姨相仿。她仔细辨认这位阿姨的脸,这时父亲叫她的名字:“丫,过来!”丫过来了,父亲一努嘴说:“跟着这个姨走吧,学点针线,光跟着我这个光棍汉子,连双鞋垫子都不会做。”那女人哈哈地笑起来,抹了一下丫的头说:“小模样倒挺秀气的,就是个子矮,像个不足月下生的。”她又像捡了个宝贝似的很开心,说:“放心,到年底我就让你穿上她做的鞋。”丫愣在那里想:父亲不要我了?给我找了人家吗?
就这样,丫丫在十二虚岁这年跟着我老婆婆进了我婆家做了童养媳。
伯伯已经二十岁了,瘦瘦的,高高的,他根本不知道娘领个丫头来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傻小子,她长到十六岁就是你的媳妇。老婆婆笑道。老婆婆一生无女,只有两个儿子:大山、小山,相隔十一岁,同天生日。见这个女孩低眉顺眼的,内心欢喜。看着眼前这个和弟弟小山同龄的小姑娘,伯伯实在找不到感觉,他是个妹妹,他牵起这个小姑娘的手,带上弟弟到村中的大池塘去看大人们砸冰抓鱼。
更多的时候,大人们白天都下地干活了,丫丫和小山在家里,两个同龄的孩子,做游戏,干一点大人们布置的家务活。老婆婆也没忘记给亲家许下的诺言,晚上在摇曳的灯光下教丫丫纳鞋底。“睡吧,丫丫,手都勒地起泡了。”丫丫似乎得到了大赦,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她觉得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闯进了家里要抓人,她吓得大叫。醒来,果真在屋中央站着三个背枪的,让大山跟着他们走,去当兵。她先吓哭了,老婆婆哭了。这一夜,村里多处传来了哭声,有五个青年被十五旅抓了壮丁。
这是1941年的冬季,日本鬼子占领了整个华北地区,仗几乎天天打。老婆婆每天晚上,给家里供养的菩萨上一柱香,祈求不要打仗,祈求大儿子平安归来。这样做的第十二个傍晚,邻村的老五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婶子,不好了,俺家老四在茅头的死人堆里,找到了大山,他冻坏了。”老婆婆一溜烟地跑出村子,天动冻地裂,寒风呼啸,路上没有行人,她和老五在刺骨的寒风中站不住,只好顺着路往前走,远远地有个人推着独轮车过来了,上面躺着他的大儿,浑身是血,不会说话。老婆婆抱着儿子哭了。老四说:“大婶,哭啥呢,死人一片呢,这不是孬中找好吗。快让他醒来吧。”一行人急急的将他搬进屋里。第二天一早,老婆婆去找医生老曹,儿子倒苏醒了,可是脚不能动。医生咬着牙说:“真蠢呀,昨晚应该用雪把他的腿、脚搓过来再进屋!”这脚是保不住了。老婆婆哭着说:“曹大夫呀,快给他治治,家里就指着他干重活呢。”
我和丈夫订了亲,婆婆领着我去看望他,一开口,先骂日本鬼子。那时他已六十八岁,长年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偶尔拄着双拐走到大门口朝街上张望一下。房子是很旧的红砖房,低矮,窄小。地面一半铺了地面砖,二儿子住,一半是土地,伯伯和丫丫住。
他的寂寞是不能去外面走动,有丫丫与他做伴,生了三个儿子,身边人多。但他更向往外面的世界,他识字看书,常常有老人们过来喝茶。
他让丈夫去民政局问问,他的残也是因为打日本鬼子,看看有没有政策落实。丈夫也有顾虑,他是国民党张景月那一方的。民政局的人说,他来问过了,这里有鉴定,他的腿不是打掉的,是冻掉的,不能享受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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