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怀想。如湖。


李晟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曺圭贤的。好像自己的记忆能触及到的最遥远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存在于他的生活中了。

有点骄傲，有点黏人。他在耳边用那好听的声音不停聒噪的时候会烦得想揍两拳，看不见他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左顾右盼去寻找那个竹竿儿似的瘦削背影。

如此。

像是平静的湖里汇入一滴水，理所当然地融成一体，却早已忘记是什么时候打下的涟漪，又是什么时候浅浅漾开归于沉寂。


年纪隔着两岁，但曺圭贤从小到大就一直撵着他屁股后面跑。

他小学毕业时曺圭贤刚升上五年级，还是个会撒泼耍赖满地打滚儿地央求李晟敏帮他做寒假作业的小屁孩儿。过个两年他初三曺圭贤初一，李晟敏便看见曺圭贤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站在教室窗户外对他咧出一排牙齿笑得如同牙膏广告里的小模特一样好看。

如此周而复始，日子如同细水长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多年前，李晟敏拿着玩具水枪在他们那偌大的住宅小区里四处撒泼捣蛋的时候，曺圭贤只能蹬着小短腿骑着带辅助轮的小车眼巴巴地跟在后头，这让李晟敏多少有些{ldz}的优越感。而如今，当两人半夜偷偷翻大学的院墙溜出去上网时，轮到他眼巴巴地看着高他半个头的曺圭贤身手矫健地跃上墙头再转身把他那壮硕的身躯给提上来。这让李晟敏所谓的优越感顿时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李晟敏苦笑。

怎么就没有一件像样的事能够成为让自己心动的理由呢？

两个人喝多了酒一起躺在凌晨空旷的马路边大声唱不着调子的歌，或者是围着餐桌为了抢盘子里{zh1}一颗牛肉丸子而不顾形象大打出手，再或者是给初中校长的自行车轮胎放气被抓到罚抄了一百遍中学生守则[放气的事情是曺圭贤教唆李晟敏一起干的，中学生守则却是李晟敏一个人抄了两个人的份]，这样啼笑皆非的事情实在算不上风花雪月。

原来从小到大的回忆攒起来看似有厚厚一叠，能立刻记起的事情却并没有多少。一个大致的轮廓放在那里，怎么也扯不出些细枝末节来。

所以，自己对曺圭贤那点儿心思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事实上，男生之间的感情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界限分明。错把爱情当友情，或是错把友情当爱情，也许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玩笑的话语，暧昧的举止，加上周围某些女孩子的起哄，简简单单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说起来两人在一起厮混了差不多二十年，朝夕相对的要说没感情那是屁话。于是情投意合。

再说世俗点，两人个人条件相似家庭背景相当甚至父母还偶有往来。于是门当户对。

如果其中有一个人是女孩儿，那在一起便是顺理成章天作之合。但是如今的状况，大家的态度也很明了了——恶心。问了十个人十个人都这么说，鄙夷的语气附带鄙夷的眼神，让他有了足够拒绝的理由。


啊，算是有点可惜吧。

李晟敏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自己自私得挺残忍。


走到前头刚拐个弯儿，抬头就看见曺圭贤在他宿舍楼下边搓手边缩着肩膀走来走去。大冷天的，他还耍帅地穿着单薄的风衣和衬衫，围巾手套也没戴，远远的都能看见他口中呵出一团一团的白气，把他的脸隐得朦朦胧胧。

个傻子，冷死活该！

别扭的心疼是李晟敏的{dy}反应。而后，他的心里开始微弱的动摇，直到山崩地裂。

其实说是动摇，不如说是强烈的负罪感，如同海啸一样将自己瞬间淹没。

大脑的左边是那个唧唧喳喳的小傻瓜告白时微红的脸...而大脑的右边只有空荡荡的两个字——恶心。

因为空，所以刺眼得要命。


他眯起眼，突然觉得远处正像个小孩子似的蹦跶着对自己招手的曺圭贤那样子真是二B。


“昨天哥说要好好考虑今天再给我答复所以我一大早就来了不过那时候哥还没起床我赶着上课就先走了现在我下课了哥也下课了那哥是不是可以回答我了？”李晟敏刚靠近曺圭贤十米范围内就被他嗖嗖地几个箭步迎上来横住了路，然后听他炸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语气焦急不带一点儿停顿。

看着曺圭贤一米八的个头跟摇着尾巴的大狗一样杵在自己面前，表情又是期待又是忐忑。李晟敏望向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眼睛心虚地瞟向别处，李晟敏支支吾吾道：“嗯...这个...那个...”结果这个那个地磕巴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曺圭贤看着他摇头晃脑欲言又止的样子都快急死了。他伸出手扳住李晟敏的脑袋强迫他面对自己，哭笑不得地催促道：“哥你倒是说句完整的话啊！”

李晟敏在心里做了{zh1}的斗争，这才勉强盯住他的眼睛。他看见，曺圭贤眼睛里的自己变了形。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嬉皮笑脸道：“圭贤啊，我觉得吧，咱俩还是继续当好兄弟怎么样？”

然后他就看见曺圭贤冻得红红的脸一下子变白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曺圭贤冷冰冰地开口：“为什么？”

他的脸没什么表情，在干燥的天气里显得紧绷绷的，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这样子活像个好看的假人，让人瘆得慌。

李晟敏知道他那是生气了的反应，赶紧埋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啥，我的意思是说，咱俩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何必在意是什么关系......”

“我就是在意！”曺圭贤突然蛮横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暴躁。他突然上前把李晟敏紧紧抱进怀里，丝毫不顾李晟敏痛得用力挣扎：“我就是在意...我讨厌那些女孩子给你递情书，讨厌她们对你居心叵测地笑，讨厌你明明不愿意却又不懂直白地拒绝！你跟她们暧来昧去，那我算什么啊？！好兄弟？李晟敏你少自欺欺人！”

李晟敏闻言觉得有些好笑。无奈地推开他，缓声道：“圭贤...你是小孩子么...”

曺圭贤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喃喃道：“对，我就是小孩子...”他走过来，把李晟敏重新搂进怀里，埋头在他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小孩子，所以你不能宠宠我吗...”他的语气可怜兮兮的，像是在乞求同情。

“曺圭贤！”李晟敏一下子就火了，刚才的愧疚感几乎荡然无存。他用力挣开他的胳膊退后几步，指着他的鼻子不知是哭是笑地骂道：“你是小孩子，但我不是你的玩具或者糖果！所以你也别以为像十年前那样跟我闹我就会心软，幼稚不幼稚啊！”

“哥...难道你不喜欢我吗...”曺圭贤不是感情上一窍不通的白痴。李晟敏对他怎样，他心里一清二楚。本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他才会挑了一个适当的时机说出来，可是李晟敏的答复却狠狠地泼了他一身冷水，还是带着冰渣子的那种。

而李晟敏面对他的问题也僵住了。他不是不喜欢曺圭贤，只是为了他而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划不来。

“你...你再这样的话，连哥们儿都没得做！”李晟敏恨恨地撂下{zh1}一句话，转身上楼。

或者可以说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曺圭贤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有点儿落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