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 平凡的孩子 -- 第三十七章
许多年以后,当我足迹踏遍了半个中国,我还是对西安这个城市充满了感情。
在这个城市里,我度过了自己二十岁到三十岁的黄金年华。我在这个城市里娶妻生子,成家但一直追求立业而未果,只是秉承了古人遗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左右折腾而求索,”发扬了“生命不惜,折腾不止”的大无畏的精神,让我的人生从此丰富,后来以至让我能够在惊涛之中,求索生命的真实意义。
这个城市的印象,用一位在2005年访问过它的一位美国朋友的话来描述,倒颇为恰当:“一个像乡村一样的大都市,庞大,凌乱,不过,很喜欢西安的饮食,便宜,好吃,花样多。”
而对我来说,在这个xx的古城所经历的,也许比西安的小吃花样更多,味道更丰富。
从火车站出来,站在广场上,那一路上时刻伴随着我的 “失落”和 “惆怅”俩兄弟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地道乡谈不绝于耳,呼吸着家乡的充满灰尘的空气,我的五脏六腑竟都快活起来。直接跳上了一趟公共汽车,我来到了位于西安南郊的一家小小的主营面食的餐厅.
这家餐厅的主人是一对来自浙江的夫妇。他们的普通话讲的不太地道,可是,男主人却有几样拿手的小炒,并且精通各种北方面食的做法。 这对以头脑精明并善于经商的浙江人来说,倒是很稀罕:因为西安两个{zd0}服装批发市场——李家村市场和康复路市场——都在浙江商人的控制之下。 不过, 这两口子经营的小店生意的确不错。
在我南下闯江湖之前,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和几个哥们来他们这里喝点小酒小聚,所以和他们很熟络。女掌柜看到我就向厨房里叫道:“阿蔡,你的大兄弟来了。”不等阿蔡应声,她就笑容满面的向我走过来。
“大兄弟,很久没看见你了,阿蔡经常念叨你呢。”一句话,就让我觉得回家一般。
红光满面的阿蔡从厨房里出来了。他穿着一套蓝色的工作服,系着一条黑黑的白色的围裙。大半年没见面,他又增加了很多重量。看到我,他立马容光焕发,快步走来,伸出他火热的大手紧紧抓住我的双手。
“大兄弟,你怎么很久没有来了?”他热切的问侯着。
我心里纳闷:难道那帮哥们没有来过你这里吗?嘴巴答道:“你好啊,阿蔡,有点事情,就来不了。”
寒暄完毕,我要了一瓶西安产的汉斯啤酒,一盘红油猪耳,又叫了两大腕油泼面。女掌柜的看着我:“大兄弟,你一个人吃?”
“是啊,今天就我一个人,” 我毫不迟疑的答道,心里道:“你咋能理解我此刻对油泼面的渴望呢?”
“大兄弟,我让阿蔡给你多煮一点面条,就不要点两份了,”她咯咯笑着说。
对很多人来说,心中对家乡饮食的情怀实在奇妙难以表述。无论身在何处,日子久了,也许连少年时期的朋友渐渐的淡去了,可是对家乡饮食的思念,总是垂涎欲滴,朝思暮想。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有时候被朋友称为“重食轻友”,不过我要声明的是,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有油泼面吃的时候。
油泼面是陕西一道最简单的面食了: 将手工扯出来的面条,在水里和青菜一起煮熟后沥水捞出,放在陕西特有的巨碗里,上面撒上辣椒粉、葱花、盐,然后用滚油泼在其上,加入一些酱油和醋,搅拌均匀即可。
不能再说了,否则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油泼面”情结,非得停下来,现在就去煮面吃。
此后在西安的日子里,我和几个朋友经常光顾阿蔡他们两口子的小店。直到1996年冬季的{yt},当我们去阿蔡那里吃午饭的时候,远远发现小店的门口围了很多群众。我们四个年轻力壮,从人群中挤进去:阿蔡的玻璃门被砸烂,店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好似阿蔡夫人的一片红色的半截丝巾飘落在地板上;不远处,有一点似乎被人擦过的血迹;收银台后面的烟酒柜上,阿蔡留给我们的那一瓶还没有喝完的西凤酒也不见了。只有一位在阿蔡店子里做工的伙计,惊恐的无依无助的坐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从围观群众们的交谈中,我们大概清楚了二十分钟前阿蔡的遭遇:阿蔡的工人在清理厨房的时候,将一麻袋的垃圾放在了店子外面的人行道上。不料,被此刻巡逻经过的三位城管队员抓了一个现行。如果一切都在正常的人性范围内运行,城管队员可以命令那个伙计将垃圾提回店里或者倾倒在位于下一个路口的垃圾台。然而,英勇的城管队员抓着那个伙计,留下垃圾在原地,来到阿蔡的店子,说根据市政府规定,要阿蔡交罚款八百元。随后赶来声援的城管队员见阿蔡不愿从命,直接动手要将阿蔡那一台“康保”消毒柜抬上卡车。
长话短说,阿蔡夫妇和他的另外两个伙计就和城管队员发生了冲突。结果以城管大获全胜而收场:消毒柜被抬走;阿蔡的两个伙计被追打,跑的不知踪影;鼻青脸肿的阿蔡带着脑袋被打破的太太跑到不远处的{dy}附属医院疗伤。
阿蔡夫妇后来到“有关部门”讨说法。讨了两个星期,派出所xx终于立案侦察。结果,两天内,xx就给阿蔡夫妇一个说法:阿蔡夫妇带领工人对抗城管队员执法,造成自己的损伤,属于咎由自取,并鉴于阿蔡夫妇的实际情况,免于治安处罚,但是在冲突中受伤的城管队员保留追讨赔偿的权利。
阿蔡两口子从此禁声,不敢再找“有关部门”。城管队员反而几次找上门来要他交八百元罚款,并且,消毒柜的保管费也要交。在他们的“热情服务”之下,阿蔡夫妇实在难以为继,准备关门大吉。
连我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搅和在城管和阿蔡夫妇的冲突中。
当天,我来到自己停薪留职的那个研究所,找到自己当初的主任,想请他帮忙融通,将我的档案调入人才交流中心保管。在他的家中说话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我听出来对方竟然是区城关队的队长,是我们主任当年在xx做团长时候的部下。
说完了我的事,我小心翼翼的问:“主任,您认识我们区的城管队长?”
“你说周飞那小子?你和城管有什么事?”
“不是我,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最近被那帮城管盯上了,总是和他过不去。”
“周飞是我当年的一个副连长,复员后,这份工作还是我托人安排的。这小子,我一直让他少干点缺德事,他说那帮城管有时候乱来,他也掌控不了。”
“主任,您是他的老上级啊,这次就麻烦您给他说一声,放一马。”
“只要我开口,周飞一定会服从的,哈哈。” 主任得意的笑。
“好,好,主任您就动一下您的金口。”
刚来到这个所里工作不久,如我在前面所讲,我唧唧歪歪的文采很得主任欣赏,他对我青睐有加。不料,我很快“失节投敌,”弃这个好饭碗而去。
有了主任的金口玉言,我带着阿蔡来到了区城管大队的院子。这个宽敞的院子原属于已经倒闭的区农机公司,右侧有一溜小平房,那就是周飞和他的城管队员们的办公室。进入院子的大门,忽然有点担心阿蔡:他这么信任我,我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吧。
在一间平房里,有两个队员在喝茶抽烟办公。看到阿蔡,他们站起来,说:“今天带钱了没有?加上保管费,共一千一百块。”
我笑了,说:“一个破消毒柜才几分钱,你要收一千一,是不是有毛病啊?”我狠狠的说。
“你干什么的?阿蔡,他是谁?”城管队员用手指着我问。
“我来找周飞队长,麻烦快点通报一下。”这帮家伙们,给了他们尊严,你自己就尊严丧尽。我告诉他们是周飞的老团长让我来的。
周飞很快来到这个房间,他倒没有太多的话,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支 “555”, 说:“这本来是一起严重的抗法事件,鉴于阿蔡,”说道这里,他直勾勾的盯着阿蔡,“在后期认错态度良好,能够积极配合市容市貌的管理工作,免于对阿蔡的惩罚。”
说完了,他对我和阿蔡说:“好了好了,交两百块,把消毒柜拉走吧。”
我看到阿蔡已经面露喜色,也不想再纠缠了, 准备跟着一个队员到财务室交钱。还没有走到财务室门口,周飞在我们身后喊到:“嗨,算了算了,”他说话的时候,在空中挥挥手,接着道:“拉走算了,拉走算了,这次就免了。”
此事过后,阿蔡夫妇对我更是敬佩不已,以为我在这里可以呼风唤雨连人民城管都让我三分。不久,竟然又找到我,说每天晚上来店里收泔水的老头的人力三轮车又被城管队员收走了。城管让老头交四百块罚金。
我哭笑不得,但是此刻我如果不帮这个老头,良心不安。便带着他再闯城管大院。见到周飞,他惊讶的问我:“老弟,你和这个老汉啥关系?”。
啥关系?问的倒好。我愣一愣:如果说没关系,这家伙可能不会给这个面子,那只好说有关系了。
“我的一个远房舅舅。”说着,我看着这位身上脏兮兮的老汉,心里道:“你今后可别认我这个外甥啊。”
周飞叹口气,说:“算了,算了,看你这亲戚多的,交二十块钱保管费。”
我的“舅舅”高兴的连声道谢,掏出两张大团结交给财务室。
后来,这个收泔水的“舅舅”在他的圈子里将我吹成了义薄云天的大侠。
殊不知,这个“大侠”在西安的折腾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