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杀年猪，是过年前预备年事时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杀年猪那天，不但是大饱口福的日子，而且是小孩子进入冬季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辛辛苦苦的一年里，乡亲们伴随着春风运粪施肥、犁地下种，头顶炎炎烈日锄禾除草、间苗松土，披着寒霜早出晚归收获玉米、转运黄豆，只要季节的脚步跨进冬天的那道门槛，就开始在房前屋后储备足够的柴火，预想着给360个日子里的农事画上圆满的句号，就盼着在除旧迎新的炮竹声里翻开新年的日历。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乡亲们，最看重每年的春节了，谁都盼望着过个欢闹喜庆的年。于是，杀年猪就成了每家每户顶要紧的事情，即使生活过的皱皱巴巴的人家，也要杀上一头过年猪的，否则这个年就过得心里不顺畅。

杀猪的日子，一般选择比较吉利的日子。杀猪的那天，村里要去几个壮劳力，把杀猪匠连同他的家什一起运来。杀猪匠来后，先喝罐罐茶吃早点，完后把工具摆放停当，就指挥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进入猪圈抓耳朵提腿攥尾巴，把喂得肚圆膘肥的年猪逮住，抬到预备的矮桌上使劲摁住，然后用磨得很锋利的长刀，从选好的部位狠心地捅进去，在猪痛苦的嚎叫声中，顷刻间一股血柱彭涌而出，淌进事先放好调料的铁盆里，不需多久，挣扎不休的猪就一动不动了。盛猪血，是乡村一种沾染了迷信色彩的习俗。此前，父亲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上牌位，当猪血流出来时用一角蘸上，然后虔诚地放到堂屋的方桌上，等到晚上从心脏上切下几个小块，插上木香后，虔诚的下跪，点着蘸了血的纸，用这种简单的祭祀仪式，酬谢一年来保佑家人平平安安的先人或是家神。

杀猪前，母亲已在自家和邻家的大锅里烧上水，一边添加柴火，一边到院畔眺望。当杀猪匠喊着刮水时，就把烧得滚烫的水舀进铁桶，让小伙子们提着倒入木板做的大臊桶里，然后再兑入适量的凉水。杀猪匠试出水温适当后，把杀死的猪扔进兑好的水中左推右搡，然后用拳头大的粗石使劲砸，石头过处裸露的是猪白净的肌肤。

毛拔光后，把猪爬放在臊桶口上。杀猪匠在猪的腕部切开一个小口，用铁棍做的通条插入皮肤下，前后左右的肆意游走着，然后用口往里吹气，白皮嫩肉的猪被吹得比喂了一年还要肥呢。接下来，杀猪匠拿出尖刀，围绕脖颈绕上一圈，用斧头砍断颈椎骨，猪头就被割了下来，随后再绕颈部割下二指宽的一吊肉，那是用来招待杀猪匠的五花肉，当然顺带给家里人解一下馋的。尔后，无头的猪便被抬着倒挂在木梯上，杀猪匠就给猪破肚开肠，一刀下去，原本白净的腹部就内脏毕现了。这时候，父亲关注的是猪的肥瘦和板油的多少，我们小孩子则关注的是猪尿泡（膀胱）的大小。

那时，乡亲们的生活贫困，没有宽裕的钱给孩子买玩具。孩子们成天拿着木棍当枪，拿着鞭子打木牛，总玩些老掉牙的游戏。一进入腊月，他们就盼着玩猪尿泡了。家里有小孩子的，猪尿泡自然非他莫属，他可以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把猪尿泡在土地上用脚揉搓，再用竹管吹足气，有足球那么大时用线扎住口，一个既能脚踢拳打，又能手拍的玩具便诞生了。而没有小孩子的家庭杀年猪，就会吸引其他孩子围观，自然目标是那诱人的尿泡了。有时，杀猪匠故意和孩子开玩笑，要么给他熟悉的孩子，要么在手中举得高高的，引得孩子们争先恐后，他却乘其不备摔得老远，往往是反应灵敏、身强力壮的孩子，最终夺得了心目中的宝贝。获得猪尿泡的孩子，那个平淡的腊月，就被他玩得充满了乐趣和欢笑。

内脏割下后，就用葛条拴住挂在树杈上，引得猫呀狗牙地痴迷地仰望，预想着掉下一块来解馋。随后，杀猪匠就肢解猪的四肢，也把其他部分割成巴掌大的块，以备主人家炼油或是挂在屋内。一切停当后，杀猪匠连同帮忙拉猪的人，就被父亲热情地招呼到屋里，品尝母亲用新肉做成的菜肴。能咀嚼着味美的菜肴，再看着别的孩子眼馋的猪尿泡，绵长的欣悦就充盈着我小小的心田。当然，在父亲的劝酒声里，在母亲轻快的铲菜声里，都熔铸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至此，年的味道就接连在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飘散着，愈来愈浓，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