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梨的革命(四-七)_上阿袁博客看阿袁小说-阿袁_百度空间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汤梨突然接到孙波涛的电话。那个时候汤梨刚看完《英国病人》的碟子,脑子还xx沉浸在嘉芙莲和艾马殊荡气回肠的爱情里。所以好半天,她想不起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孙波涛说,老师,最近好吗?汤梨说,挺好的,挺好的。孙波涛又问,忙什么呢?汤梨说,没忙什么。闲着呢。这样敷衍了几个回合,汤梨依然还不知道对方是孙波涛,但她却没有开口问对方是谁。这是汤梨的教养,也是汤梨的经验。——人家既然不自报家门,总是以为你记得人家的声音。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你那么直愣愣问一句,你谁呀?这不好,会伤了人家。反正不着急,多聊几句之后,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细节会冒出来,帮助汤梨记忆。当然,偶尔也有直到放下了电话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的时候,那也没关系。汤梨是个闲散人,说的也基本都是些闲散话,和谁说不一样呢?但这一次孙波涛却让汤梨有些下不了台了,因为聊了几分钟之后,孙波涛突然问,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汤梨有些恼了。这人怎么这样呢?xx不按常理出牌。要问一开始你就该问嘛,不能等别人和你好朋友似的聊了半天,你再来这一手,太阴险了。

所以汤梨不做声。气温骤然冷了下来。之前是20°C,现在变成了0°C,或者0°C以下。

孙波涛显然感觉到了这变化,一时亦有些讪讪的。

还是孙波涛先开腔。孙波涛说,我是孙波涛哇,老师,你不是还要给我介绍女朋友的吗?

汤梨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只记得他的眼神,至于他的声音,她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两人xx就见了面。与汤梨一起去赴约的,还有同事齐鲁。

齐鲁是中文系的老姑娘之一。中文系历来是出产老姑娘的地方。系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总共才六十几个老师,而老姑娘就有六个,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不等,加上一个预备的(已二十九了,到七月份,就三十),占十分之一强。这在师大,是十分奇怪的现象,因为大学里的老师,不论男女,现在的行情还是可以的,按说断没有滞销的道理。但世上的事,总是吊诡的。经济规律也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因此就有了资料室老师的说法。姚老太太说,中文系的姑娘之所以嫁不出去,是因为中文系的风水不好,楼前那株老铁树种坏了。铁树不开花,也不结果,是孤老树。所以老师一直建议历任系主任把铁树砍了,种上几株桃树李树,或者干脆种一株槐树,槐树主婚姻,《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xx就是在槐树下喜结良缘的么?这样的说法在大学里当然是迷信,所以系主任们总是一笑了之。但姚老太太仍然不屈不饶地坚持她的理论——当然要坚持,姚老太太虽然不是教授,只是一个资料员,但毕竟在大学工作多年,教授的习性多少也是染上了几分的。知道什么话都不能胡说,立论之后要有论据。所以姚老太太的论据也很充分,比如从前的叶绢老师,在中文系呆了十几年,一直单身,别人给她介绍了不下十个男的,一个也没能成为丈夫。可一调到研究院去,当年就结婚了。还有胡佩佩,人家在成教中心本来有老公的,两人据说还是恩爱夫妻,到中文系不久,却莫明其妙地,突然离婚了。

然而让姚老太太郁闷的是,她的理论在中文系一直没能成为显学,——不仅主任们不信,即使齐鲁她们,也不信。

不信的表现是仍然执著地相亲。中文系的老姑娘们没有一个是真的单身主义者,即使标榜单身主义的郝梅老师,也是个伪单身主义,因为三月份的时候,还去见了一个新鳏夫。这本来是件极隐密的事。然而很不幸,新鳏夫的对门,住的是姚老太太的表姨。所以不出一星期,这信息就被姚老太太掌握了。姚老太太掌握了,就等于中文系的老师都掌握了,中文系的老师掌握了,就等于半个师大的老师都掌握了。下次郝梅再在系里系外高谈单身主张的时候,老师们的眼神和笑容就意味深长了。

郝梅和汤梨是一个教研室的,都研究魏晋文学,按说汤梨这次应该带郝梅去见孙波涛。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这意思。然而汤梨偏偏带了齐鲁去。连周瑜飞都觉得蹊跷,周瑜飞问,你平日不是讨厌齐鲁的吗?你怎么不先问问郝梅呢?汤梨说,为什么要先问她?她郝梅不是人前人后说要单身的么?不是要一门心思做学问吗?我去替她张罗这事,不是掌她的嘴?万一她做乔,拿腔拿调地拒绝,我岂不没意思?

这说法有些不厚道了。明明知道所谓要过单身生活只是人家的绣花帘子,帘外是“采菊东篱下”,帘内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帘外是《短歌行》,帘内是《牡丹亭》。然而汤梨偏装作看不懂郝梅的帘里帘外的戏文。这是汤梨的邪恶处,亦是女人的邪恶处。谁让郝梅在姿色上和汤梨不分轩轾呢?谁让孙波涛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汤梨呢?只要这样看过她的男人,在意念里,她就把他当作裙下之臣了。——虽然在现实世界里他和她没有任何瓜葛,——她也没打算和他有什么瓜葛,然而她还是习惯性地开始争风吃醋了。醋这东西,养颜,有事没事,抿它几口,女人就会艳若桃李。所以郝梅,虽然还不认识孙波涛,却已经被当作对手,被汤梨在虚拟的风月故事中打入了冷宫。

所以说,从一开始,汤梨给孙波涛介绍女友就有几分不安好心的。

要说,齐鲁其实也不丑。眉是眉,眼是眼,身段是身段,即使细细地看,你也说不出她的破绽处来——可也说不出她的好,她整个人,就如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文章的语句是通顺的,没有错字,也没有语法错误,甚至标点,也都是对的。然而这全没用。依然是篇平庸的文章,人看过了,和没看过,结果是差不多的。尤其在汤梨这样华美文章的参照之下。汤梨那天是盛妆而去——所谓盛妆,是指态度而言,和珠光宝气无关,和姹紫嫣红无关。汤梨意义上的盛妆,xx是陶渊明王维的路数。表面看来,极其朴素,极其天真,其实呢,却是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她的脸其实是精心收拾过了的,但看上去,是没收拾的样子,衣裳也是暗色的,似乎是有意要衬托齐鲁的。可不是要衬托齐鲁么?去相亲的是人家齐鲁,她只是介绍人,是配角。配角就应该是配角的样子,你看戏台上,正旦有正旦的装束,花旦有花旦的装束,明明是红娘,却偏要打扮成莺莺的样子。这显然喧宾夺主了。也露了痕迹。不仅让莺莺不高兴,也会让张生多想。所以,那天她是一身青衣。而齐鲁则鲜艳得多。研究明清文学的齐鲁,尤其偏爱《红楼梦》,对《红楼梦》里的饮食及服装文化极其迷恋。经常在家试验各种红楼美食,什么宝玉挨打之后要吃的小荷叶小莲蓬儿汤,什么晴雯爱吃的豆腐皮儿包子和蒿子杆,甚至薛姨娘送给宝玉的酸笋鸡皮汤和碧梗粥,她都能做出来——自然是自己的版本,所以口味倒不能多计较的,但因为它们的文化底蕴,终归和一般的家常菜身份不一样。齐鲁是博士出身,习惯以做学问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生活。最讲究用典,讲究考据。饮食如此,穿衣亦如此。她那天穿的是《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薛宝琴那一身。红色的风衣,样子有几分像斗篷的,白色的狐狸毛围领。狐狸毛当然不是凫毛。可这有什么关系呢?狐狸毛也罢,凫毛也罢,反正她要的是神似而不是形似——只可惜那天没下雪,薛宝琴穿着凫靥裘出场的背景,本是一片冰天雪地的。然而那天却是明艳艳的阳光。这略微有些美中不足。她更欣赏的,是那种强烈的对比美。然而以明艳对明艳,这在美学上,也讲得通。何况还有汤梨的青衣在边上,也算差强人意了。

说到汤梨,齐鲁这次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这其实有些难得。因为齐鲁是个极严谨的人,严谨到一丝不苟。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别人看着是无可挑剔。然而一旦落了她的眼,仍然是破绽百出。比如汤梨,系里的男男女女,总是把她当个美人看的。说她肌肤胜雪,说她窈窕妩媚。也不错,皮肤是白,可也太白,白得都隐隐地带些蓝青色了,这是病态,不是美;至于妩媚,更是莫明其妙的评价。至少在齐鲁看来,那简直不是赞美而是批判了。妩媚就是风情的意思,风情就是轻佻的意思。这xx是绕着弯儿骂人,而汤梨竟然没听出来。

她当然听不出来。汤梨是那种头脑有些简单的人——也不止汤梨,在博士齐鲁的眼里,系里的许多女老师都是头脑简单的。说起来她们都是大学老师,戴着金边眼睛,有多大学问似的。可那学者的样子纯粹只是噱头,唬唬外人的。就那一门两门课,多年来翻来复去地教。和农民种他的一亩二分地,和家庭主妇打理她的方寸厨房,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她们在学术上不思进取。不读理论书,也不写学术论文。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思辨能力呢?有什么分析能力呢?看问题只能看表层。听言语也只能听表面的意思。而人生与语言,是洋葱,一层之下,还有一层,要层层深入,才能抵达本质和真相。可汤梨之流,如何懂呢?

齐鲁对此嗤之以鼻。然而这一次齐鲁还是领情了的。好歹她汤梨想到了她,好歹她没有想抢她的风头。——尽管她未必抢得了,然而那心甘情愿做背景的姿态,仍然让齐鲁如沐春风。汤梨的那身青衣,真把她穿老了几分的。想必是为了成全她。为了反衬她齐鲁的年轻。这当然有些多余,她本来就比汤梨年轻。xx犯不上她这样画蛇添足。可即便是画蛇添足,人家也是出于好意。她齐鲁这么冰雪聪明的人,还能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

所以齐鲁那天对汤梨的态度就十分婉约。这在齐鲁亦是一反常态的。她本来是个犀利的人,眼睛犀利,言语犀利,态度亦犀利。无论对学生,还是对同事——当然,对系主任陈季子和教研室主任老庄例外,她十分仰慕他们,前者申报到了一个国家大型课题,课题经费有十几万,她正努力地运作,想加入他那个课题组;后者写了好几本学术专著,是研究先秦文学的学术xx。所以,她每次看见他们,都会表现出十分婉约的女性气质,且尊敬地称他们为“陈老”和“庄老”,至于其他人,她基本上就直呼其名了。不是她没教养,而是她有她的伦理观。在这个系里,论学术水平,她基本上是二人之下,六十人之上。所以她用不着把那些人当作前辈。汤梨更不必。虽然汤梨比她大几岁,但那是生理年龄。若论学问。她是她的小字辈。所以,每次她有事找汤梨,都是不客气地汤梨汤梨地叫。

但她那天叫汤梨为老师。尤其在看见了孙波涛之后。她的声音就愈发温柔了。她没料到,汤梨给她介绍的,是如此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陡然间生出遇到知音的感动。这些年,她的长相,在系里,一如杜甫的文章在盛唐,总是怀才不遇的。她知道自己是阳春白雪,她知道自己是曲高和寡。那些平庸凡俗之辈,哪里能品出她的美?她好长时间都没有相亲了。{zh1}一次是两年前,是姚老太太介绍的——姚老太太已经给她介绍过三个男人了。这个保险公司的经理是第四个。人长得一如既往的猥琐——齐鲁觉得十分纳闷,这个姚老太太的手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猥琐男呢?每次见面之后,她都发誓不再见姚老太太介绍的男人了。然而每次她又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姚老太太看花了眼,一不溜神给她介绍了一个长相出色的。她虽然对姚老太太说过,她齐鲁不在意男人的皮相,更重视男人的内涵。可皮相和内涵又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又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她说更重视内涵又不是想找一个丑男人做老公。姚老太太的脑子真是有毛病。她对姚老太太也算是彻底心灰意懒了。之后见了姚老太太,齐鲁的脸就冷若冰霜了。这当然得罪了姚老太太。系里因此也就有了闲言,说她齐鲁不知好歹,说她齐鲁忘恩负义。她懒得理系里那帮老娘们。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然而她真要吃混毛猪了。自那个保险公司经理之后,再没有一个人给她介绍对象了。她们似乎要同心协力地封杀她。这招有些阴毒。找对象不比做学问,可以闭门造车。可以独善其身。——或许有些人是可以的,比如她从前的师妹陈燕子,就从来不要什么媒妁之言。出去开个三五天的会,就能开出一朵桃花般香艳的绯闻来。绕着湖边散一圈步,亦能开始一个《罗马假日》般的恋情。这让她叹为观止。然而她没有这样的本事。她倒经常出去开会的,也经常在夜里去那个湖边走,可从来就没有什么陌生男人上来搭讪,更别谈什么艳遇。她本来就不是个交游广的人。平日的生活也基本上是青灯黄卷。然而她到底不是看破了红尘的尼姑,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儿,她也想。或者说,她更想。她是熟读了《红楼梦》的,知道宝哥哥和花袭人的风月之事,她也偷偷地读过《金瓶梅》,对潘金莲的xx性格和下流生活,抱着十分鄙视的态度。然而鄙视归鄙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还是常常会让她浮想联翩。尤其在夜晚,春天的夜晚,那些画面就如电影一样,以每秒24格,甚至每秒12格的速度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把她撩拨得春心荡漾水波潋滟。然而再荡漾再潋滟,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她又不是猫,可以在深夜里跑到屋顶上去叫春。也不是狗,可以在树下没头没脑地绕着圈儿狂吠。人类进化带来的也不尽是好处。至少在这个方面,她齐鲁竟然不如楼下的那些阿猫阿狗了。

而孙波涛的出现,如一盏绮艳明丽的灯笼,照亮了齐鲁的暗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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