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汤梨突然接到孙波涛的电话。那个时候汤梨刚看完《英国病人》的碟子,脑子还xx沉浸在嘉芙莲和艾马殊荡气回肠的爱情里。所以好半天,她想不起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孙波涛说, 汤梨有些恼了。这人怎么这样呢?xx不按常理出牌。要问一开始你就该问嘛,不能等别人和你好朋友似的聊了半天,你再来这一手,太阴险了。 所以汤梨不做声。气温骤然冷了下来。之前是20°C,现在变成了0°C,或者0°C以下。 孙波涛显然感觉到了这变化,一时亦有些讪讪的。 还是孙波涛先开腔。孙波涛说,我是孙波涛哇, 汤梨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只记得他的眼神,至于他的声音,她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五 两人xx就见了面。与汤梨一起去赴约的,还有同事齐鲁。 齐鲁是中文系的老姑娘之一。中文系历来是出产老姑娘的地方。系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总共才六十几个老师,而老姑娘就有六个,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不等,加上一个预备的(已二十九了,到七月份,就三十),占十分之一强。这在师大,是十分奇怪的现象,因为大学里的老师,不论男女,现在的行情还是可以的,按说断没有滞销的道理。但世上的事,总是吊诡的。经济规律也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因此就有了资料室 然而让 不信的表现是仍然执著地相亲。中文系的老姑娘们没有一个是真的单身主义者,即使标榜单身主义的
六 郝梅和汤梨是一个教研室的,都研究魏晋文学,按说汤梨这次应该带郝梅去见孙波涛。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这意思。然而汤梨偏偏带了齐鲁去。连周瑜飞都觉得蹊跷,周瑜飞问,你平日不是讨厌齐鲁的吗?你怎么不先问问郝梅呢?汤梨说,为什么要先问她?她郝梅不是人前人后说要单身的么?不是要一门心思做学问吗?我去替她张罗这事,不是掌她的嘴?万一她做乔,拿腔拿调地拒绝,我岂不没意思? 这说法有些不厚道了。明明知道所谓要过单身生活只是人家的绣花帘子,帘外是“采菊东篱下”,帘内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帘外是《短歌行》,帘内是《牡丹亭》。然而汤梨偏装作看不懂郝梅的帘里帘外的戏文。这是汤梨的邪恶处,亦是女人的邪恶处。谁让郝梅在姿色上和汤梨不分轩轾呢?谁让孙波涛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汤梨呢?只要这样看过她的男人,在意念里,她就把他当作裙下之臣了。——虽然在现实世界里他和她没有任何瓜葛,——她也没打算和他有什么瓜葛,然而她还是习惯性地开始争风吃醋了。醋这东西,养颜,有事没事,抿它几口,女人就会艳若桃李。所以郝梅,虽然还不认识孙波涛,却已经被当作对手,被汤梨在虚拟的风月故事中打入了冷宫。 所以说,从一开始,汤梨给孙波涛介绍女友就有几分不安好心的。
七 要说,齐鲁其实也不丑。眉是眉,眼是眼,身段是身段,即使细细地看,你也说不出她的破绽处来——可也说不出她的好,她整个人,就如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文章的语句是通顺的,没有错字,也没有语法错误,甚至标点,也都是对的。然而这全没用。依然是篇平庸的文章,人看过了,和没看过,结果是差不多的。尤其在汤梨这样华美文章的参照之下。汤梨那天是盛妆而去——所谓盛妆,是指态度而言,和珠光宝气无关,和姹紫嫣红无关。汤梨意义上的盛妆,xx是陶渊明王维的路数。表面看来,极其朴素,极其天真,其实呢,却是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她的脸其实是精心收拾过了的,但看上去,是没收拾的样子,衣裳也是暗色的,似乎是有意要衬托齐鲁的。可不是要衬托齐鲁么?去相亲的是人家齐鲁,她只是介绍人,是配角。配角就应该是配角的样子,你看戏台上,正旦有正旦的装束,花旦有花旦的装束,明明是红娘,却偏要打扮成莺莺的样子。这显然喧宾夺主了。也露了痕迹。不仅让莺莺不高兴,也会让张生多想。所以,那天她是一身青衣。而齐鲁则鲜艳得多。研究明清文学的齐鲁,尤其偏爱《红楼梦》,对《红楼梦》里的饮食及服装文化极其迷恋。经常在家试验各种红楼美食,什么宝玉挨打之后要吃的小荷叶小莲蓬儿汤,什么晴雯爱吃的豆腐皮儿包子和蒿子杆,甚至薛姨娘送给宝玉的酸笋鸡皮汤和碧梗粥,她都能做出来——自然是自己的版本,所以口味倒不能多计较的,但因为它们的文化底蕴,终归和一般的家常菜身份不一样。 说到汤梨,齐鲁这次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这其实有些难得。因为齐鲁是个极严谨的人,严谨到一丝不苟。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别人看着是无可挑剔。然而一旦落了她的眼,仍然是破绽百出。比如汤梨,系里的男男女女,总是把她当个美人看的。说她肌肤胜雪,说她窈窕妩媚。也不错,皮肤是白,可也太白,白得都隐隐地带些蓝青色了,这是病态,不是美;至于妩媚,更是莫明其妙的评价。至少在齐鲁看来,那简直不是赞美而是批判了。妩媚就是风情的意思,风情就是轻佻的意思。这xx是绕着弯儿骂人,而汤梨竟然没听出来。 她当然听不出来。汤梨是那种头脑有些简单的人——也不止汤梨,在博士齐鲁的眼里,系里的 齐鲁对此嗤之以鼻。然而这一次齐鲁还是领情了的。好歹她汤梨想到了她,好歹她没有想抢她的风头。——尽管她未必抢得了,然而那心甘情愿做背景的姿态,仍然让齐鲁如沐春风。汤梨的那身青衣,真把她穿老了几分的。想必是为了成全她。为了反衬她齐鲁的年轻。这当然有些多余,她本来就比汤梨年轻。xx犯不上她这样画蛇添足。可即便是画蛇添足,人家也是出于好意。她齐鲁这么冰雪聪明的人,还能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 所以齐鲁那天对汤梨的态度就十分婉约。这在齐鲁亦是一反常态的。她本来是个犀利的人,眼睛犀利,言语犀利,态度亦犀利。无论对学生,还是对同事——当然,对系主任陈季子和教研室主任老庄例外,她十分仰慕他们,前者申报到了一个国家大型课题,课题经费有十几万,她正努力地运作,想加入他那个课题组;后者写了好几本学术专著,是研究先秦文学的学术xx。所以,她每次看见他们,都会表现出十分婉约的女性气质,且尊敬地称他们为“陈老”和“庄老”,至于其他人,她基本上就直呼其名了。不是她没教养,而是她有她的伦理观。在这个系里,论学术水平,她基本上是二人之下,六十人之上。所以她用不着把那些人当作前辈。汤梨更不必。虽然汤梨比她大几岁,但那是生理年龄。若论学问。她是她的小字辈。所以,每次她有事找汤梨,都是不客气地汤梨汤梨地叫。 但她那天叫汤梨为 而孙波涛的出现,如一盏绮艳明丽的灯笼,照亮了齐鲁的暗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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