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匠班子
从小就喜欢听鼓匠,听得如醉如痴。说得准确一点是喜欢看鼓匠,经常跟在鼓匠班子后边,看吹看敲打看各种乐器的互相配合,看看热闹的人们起哄。所谓的鼓匠有两层意思,一是特指吹锁钠,外地人也有叫吹喇叭的;另一个就是指鼓匠班子的所有人,是一个群体的通称。雁北的鼓匠班子很多,几乎村村都有。但是有名气的,被大家伙认可的却屈指可数。最早时每个县也就那么三四家。鼓匠班子的命名一般是班头的外号,譬如我的老家,在我小时候就有“三板头”、“瞎二举子”,现在有“二羊蛋”、“四雷锥”等等,当然也有直呼其名的。
能拉起一个班子来很不容易,班头得有本事。所谓的本事那就是能叫得响、吃得开。其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地的老百姓喜欢不喜欢。要得到人们的认可,是要下一番功夫的。俗话说的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学习吹鼓匠并成为一个腕儿,那可是一件苦差事。“四雷锥”是我的好朋友,家父过世时就是请他去的,不仅吹得好花样多,也十分卖力,村里人叫好喊好喊得一塌糊涂。有的人也许会问,这样叫朋友的外号是不是有点不敬,或者说不文明。错!这种外号其实早已演化为艺名,和白玉霜、小彩舞、盖叫天是一样一样的。说起“四雷锥”来,就让我想起了他练吹鼓匠的一段故事。大约十来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学鼓匠,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一个人摸着黑来到村边,吱哩哇啦地吹了起来。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冬天,就是刮起了白毛雪旋风,也不间断,而且专门迎着风练。有时侯锁钠嘴子和嘴唇冻在了一起都不知道,休息时一拉一块皮,鲜血冒出来用手背擦一擦接着再吹。农闲的时候还好说,农忙时村里的社员特别劳累,被他这么一折腾,就休息不好。于是村里的人就开始骂,骂得特别难听,村里人说:“这小子这样折腾下去要被雷锥的。”雷锥还了得?雁北人骂雷锥那就是被雷劈的意思,雁北人还说一个人做几辈子坏事才遭雷劈的!他在家行四,久而久之,就得了一个“四雷锥”的雅号。后来我的朋友“四雷锥”还真的练出了名堂,不仅挑起了鼓匠班子,而且在全县的鼓匠大赛中一举夺冠。现如今在我的老家说起“四雷锥”来,那是家喻户晓,而要是问他的真实姓名,恐怕连他们村的人都不清楚了。可每当别人和他提起那段练鼓匠往事,他都会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我想,这时候在他的心中涌动着的,一定是一股股苦涩的浪涛。
请鼓匠班子吹奏,有三种时机。一种是娶媳妇,“将军令”吹得热闹喜庆;一种是为去世的老人送终,“苦伶仃”吹得凄凉丧心;另一种就是元宵节跑秧歌,以“将军令”为主调,配有各种小曲,吹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鼓匠班子都有自己的绝招,而最普通的就是“抹碗子”。谁不会“抹碗子”就别想在这个行当里混。碗子就是锁纳最外的那个铜喇叭,吹锁钠的在一种特别快的节奏曲子中,把锁钠要大卸八块,直到把那碗子也拿在手中,对着嘴吹着。卸是卸但是吹的曲子不能停,而且要用锁钠上的哨子、杆子和喇叭吹出各种不同风格的声调来。在演奏过程中,吹锁钠的与看热闹的及其他乐器演奏者默契配合,形成了一个气氛场。叫好声不断,鼓乐声飞扬,节奏越来越快。有时候吹锁钠的会把喇叭戴在头上,还会把整个锁钠倒装着吹,每使用一个绝招,都会掀起一个高潮。若是两班鼓匠对起了台,就更是互不相让,这个刚落那个骤起,抹起碗子来花样叠出,吹的满头大汗,看的喜笑颜开,完xx全是一个吹塌天,乐翻天。
和所有的艺人一样,吹鼓匠的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旧社会,被归到三教九流下三烂之列。寻门市的时候,雁北人把吹鼓匠的揽活儿叫做寻门市。到哪儿寻门市,都是吹在前吃在后,永远上不了炕。那时有句很不好听的话,叫做“王八戏子吹鼓手”。他们给人带去欢乐,却换来了一个与王八为伍的坏名声。好在鼓匠们不以为然,他们自己找乐,自己寻开心,有人就说“不管是王八水蛋,挣了钱就是好汉。”哼!寻一个门市就能揣回块把现大洋来,老婆孩子跟着就有饭吃有衣穿!解放后,吹鼓匠的地位一截一截攀升。可到了xx期间,形势急转直下,吹鼓匠竟然被列为“四旧”禁止,差一点“断子绝孙”。后来有了迎接{zg}指示,有了各种各样的庆祝仪式,鼓匠们才得以吹一把。然而,曲子却被限制着,不论是什么场合,不是“下定决心,”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们村就有一个自学没成才的鼓匠,成天被大队拉去吹那靠舵手,结果老是在吹奏到靠舵手时,转不过那个弯来,就只好一“靠”到底,于是乎被村里的人起了一个“老靠”的外号。面对村里人的奚落,“老靠”恼过怒过也脸红过,也曾试着拐过那个弯,可终因自己学艺不精,就只好一“靠”再“靠”,“靠”得没边没沿。好在“靠”一次大队给记一次的工分,只要能养家糊口,就算是“靠”到了天外也无妨。
鼓匠班子也是在改革开放中起死回生的。心眼灵的年轻人,认准了这是个好行当,学鼓匠的一下就多了起来,鼓匠班子也逐年地吃起了香。人们从被禁锢中冲出,就象“老靠”似的,一下子就没了谱。单位和单位攀比,家庭和家庭竞赛,你雇上了“四雷锥”,我非请来个“五雷轰”不可。到后来鼓匠披起了袈裟变成了假和尚,仍然是个吹,而身价却长了许多。再后来又衍生出什么歌舞,再后来干脆唱起了大戏。钱多是好事,为去世的老人热闹一番也无xx议。问题是过分了就是一种浪费,毕竟农民的生活还没到了老康大康或小康的地步。问题是,这样一来传统的鼓匠就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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