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在杭州一个偌大的地下包装车间,我亲眼目睹了底层孩子们的辛酸,回来后我悲悲切切,内心积郁着一种即将迸发的情感,无奈我那如杏仁般脆弱的泪腺一直流感不断,晶莹剔透的泪水总也流不完。最近突然有了灵感,想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以此留念。
我一直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文字去描述那个车间,一群15到20岁之间的孩子们,在机器的轰隆声中,在污烟的弥漫下,没有打闹成一团,个个蓬头污面井然有序随着流水线运转,我悲凉的发现,里面没有一个胖孩子,他们搬箱子时露出的细弱的胳膊青筋乍现,女孩子们没有属于她们那个年龄段的轻巧和烂漫,一脸的淳朴,个个低着头,木讷而惯然的传递着一个个零件。他们,本该是少男,她们,本应叫少女。
我和同事的角色是监督装箱流程,一切交代清楚后,我找了个结实的箱子坐在僻静处,盯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呆呆入神。他们应该是幸福的,领取薪水后的那一刻也许是欣喜若狂的,把工资递到爹娘手里的时候应该是周身灌满成就感的。
“你从哪里来”?一个孩子怯怯的走过来蹲在我面前。
“北京”。我警觉,你的工作完成了吗?车间主任不会批评你吗?
“你长得像我表姐,我表姐在大城市里当老师,也戴眼镜”。孩子一脸崇拜的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念书了,你也可以像你姐姐一样啊”。
“我家里穷,我爸爸不在了,我妈总生病,我还要供妹妹上学”。孩子满脸的责任感。
我的心,咣的沉了。
我不是同情,我是心疼,16岁的孩子,用他那瘦弱的肩膀支撑了一个家,妈妈在等他赚的钱看病,妹妹在等他的工资上学,他小小的年龄,就懂得了责任,懂得了承受。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用他满脸的汗水换来的。
我和同事在包装好的箱子上做标记,标记完了再把箱子一脚踢开,然后从推车上拉下另一个箱子,半体力没脑力,但不多久我就累的坐在箱板上站不起来了。孩子们看着我笑,一个羞怯的小姑娘走过来低声说:“姐姐我帮你写吧,你歇会儿吧”。“你的工作完成了吗”?我赶紧站起来,生怕孩子为了帮我而遭受批评。
“姐姐,没事的,他们几个会帮我弄完的”。女孩子羞涩的捻着衣角。
我惭愧的把水彩笔递了过去,跟她相比,我是柔弱的,她是刚强的,纵然我的年龄足以大她一倍。她麻利而又轻松的把一个个箱子拉下来,写好标记,又小心翼翼的把箱子抱到墙角,排成一列。我不敢目瞪口呆,否则我会被同事骂没见识,但我却不忍心看小姑娘累的满脸香汗,我走过去帮她,我负责把她做完标记的箱子搬走码好,我不敢再用脚踢箱子,在小姑娘的眼里箱子里装的都是宝贝,我怕伤害她那纯洁的心灵。
后来改变了装箱流程,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几次督促小姑娘赶紧回到自己岗位上,剩下的我自己来弄。她死活不同意,几次都说,姐姐你干不了这种活,你的手是写字的。实在拗不过我,小姑娘娇羞的抬起头冲左边喊了一声,呼啦啦来了三个小男人,小姑娘以命令的口气说:你们三个谁现在闲着,帮姐姐搬箱子。“我来,我来”,三个小男人争先恐后的回答,生怕在小姑娘面前失去表现的机会。我微笑看他们争执,看小姑娘训斥他们,她那稚嫩的小脸虽羞羞怯怯,却也滋生着骄傲和幸福,一声令下,一群小男人都呼呼啦啦。在这个车间里,她是美丽的公主,男孩子们都甘愿做她的奴仆。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只能就打打杂,但即便这样,第二天我也满身疼,但我不敢声张,我没有炫耀自己优越的权利,因为在这群孩子的面前,我曾经的迷茫和空虚是可怜的,卑微的。我不敢让他们看见我缺乏人生坐标,我应该带给他们希望,还有对美好生活追求的动力。
午饭后我很早就进了包装车间,孩子们围成一团跟我聊天,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我没了主心骨。
“北京漂亮吗”?他们问。
“漂亮”。我回答。纵然很多时候我都会爬到楼顶奢望看见都市的一片蓝天,但我还是给了他们希望。
“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孩子们又问。
“我啊,是写程序的”。
“什么是写程序啊,姐姐”。孩子们一脸的天真。
我正想从计算机基础知识开始普及,一个孩子突然跳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那边的电脑里就有”。
我抬头看,原来他指的是包装车间正在运行的一个数据库服务器。
“姐姐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有个大哥,可牛了,他每天都过来弄一会儿电脑,我们干的活,都被他弄到电脑里了,一查就能查到”。一个孩子满脸崇拜的说。
我知道,他讲的是数据库技术人员,每天都在他们羡慕的眼神中来盘库。
“姐姐,等我们有钱了去北京旅游,能去找你吗”?
“好啊”,我爽快的回答。纵然我的心里还丝毫没有接受这帮小孩子的想法,但,希望,是不能抹灭的。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留下了电话,我告诉他们,如果想读书,想学习,可以咨询我,我告诉他们,赚了钱不要乱花,好好攒着,抽空去买点书看,不要贪玩。
我的电话号码孩子们都记下了,我从来没有怕打扰的忐忑不安,但,手机一直没响,静静的。
都说幸福源于有梦,我想那群孩子们一定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梦想都很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