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尘土飞扬的盘山公路上,王谦陪伴贺妍走到了县车站。虽然贺妍再三让他回夏郢,但王谦意恐节外生枝,坚持要把她送到贺老大身边,交给他。
当他们来到家门时,两人被眼前的惨况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连着一排七八间商住房屋烧成残垣断壁,自己住的四层楼房子烧得没了顶,整幢楼通了天,楼下原来卖名贵中成药的柜台、货物被破砖败瓦,烧毁成七零八落的黑木条所代替,左邻冰室和右边茶叶店也如此。这里曾经是本市最旺的商业店铺,离开时还是武斗的前沿阵地,现在已是一片狼籍之地。
“爸!……。”贺妍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不懂用语言安慰女孩子的王谦面对这种始料不及的变故,此时束手无策,环顾四周,大街上走动的都是全副武装的进城民兵和“工人纠察队”,他们来回巡逻,没一个熟悉的人可以打听贺家人的下落。
以前上门追求过阿猫,阿男的朋友不是躲起来就是关进去,想通过他们寻找贺老大的去向是一件耻妄的事。
一队荷枪的人发现这对悲情男女挡道,走过来,领头的操着外地口音严厉地说:“一会游行队伍就要过来,你们要马上得走开!”。受到无情的驱赶,王谦只得扶起贺妍,离开了。
兵荒马乱,家毁人散,到哪里是好?惶恐不安中,毫无目的地瞎荡了两个多小时也遇不到一个熟人,他们决定去投奔贺二哥。
一路颠簸,汽车走了七十公里,把他们送到了苍梧梨埠镇卫生院。
颠沛流离后,见到了贺二哥,王谦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贺妍一见亲人,大叫一声“二哥”之后便失声痛哭,女孩子用泪水用喊声发泄自己的悲愤,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当她听到二哥说贺老大脱险后搬到了新地方时,贺妍心里多少感到安慰,一眨一眨的大眼睛瞅着二哥,静心地听着,惟恐流失一丝一缕的消息。听到阿美的死,同时不知三哥是被隔离关押还是被枪杀,她稍安的心又控制不住了,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小手掌边拍着桌面,悲痛欲绝。
贺妍永远记得在梨埠镇的这个晚上,因为她的感情象一叶小舟在无边大海的风浪中跌宕,漂浮。
比他们早来这里还有一个17岁的男孩,他就是贺二哥的小舅子、霍慧光的弟弟霍慧松。为避武斗胜利者赶尽杀绝,他也躲到这里来了。这小子生相和性格恰与他哥调了个:霍慧光眉清目秀身裁精瘦,他五大四粗胖墩壮实;
霍慧光善言巧辩个性张扬,他少语多思老成稳重。
两差不多同龄少年不期而遇,简短的观察中,王谦和霍慧松很快就熟悉了。
距梨埠镇几公里处有条河叫大爽河。同住一屋的王谦发现霍慧松每天都往那里跑,好奇地问:“你干嘛总往河那边跑?”
霍慧松答曰:“想知?跟来!”回答也十分干脆。
大爽河最宽处30多米,但窄流险滩也多,如白莲花般翻着浪浪呼啸而下,好些河段听着河水撞击礁石的声响也够惊心动魄,没有胆略根本不敢靠近,更别说下河游泳了。
跑到这里,王谦气还没喘停,霍慧松就一头扎进了河水,向前游去,留着他在河边干瞪眼。
霍慧松回到岸上,擦着身上往下淌的水,问:“听说,你母亲在广州?”
“原来是在院校的,但现在到五﹒七干校了。”
“干校在哪?”
“不知道。”王谦反问道:“干什么?”
“督卒!”霍慧松铡钉截铁地说。
督卒在两广粤语地区就是偷渡的代义词。霍慧松所作的准备所要做的,也就是王谦父亲17年前曾做过的“督卒”。
对王谦来说,没有别的事情比“督卒”更剌激,更向往,更实在的事了。两人一拍即合,共同密谋并实施这项与高压态势下的人治、与大自然抗争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