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屈辱_濮水钓叟_新浪博客

 

屈   

 

 

和同事闲谈,他说一个叫华敬午的高中同学前几天从老家那边过来做生意,他们在一起吃饭了。酒酣时,那个姓华的提到了我,说他心里好像残留着对我的一些仇恨。

我没有向同事解释什么,也没有愠怒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放不下的心事就永远放不下了,说什么都是枉然,我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真的有很大不同,有些人的性情一直保存在骨里血里,一生一世是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小时候,我活得有些可怜,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辛酸,心里留下过太多的伤口,纵纵横横,重重叠叠,一道连着一道,一条交着一条,从那些年延伸到接下来的另一些年。后来,我的境遇好了一点,伤口陆陆续续愈合了,留下数不清的xx;可有些伤口还在隐隐作疼,时间不能隔开它们,不能淡去它们,这些疼痛成了一生的陪伴,成了另一种丢不掉的影子。

我是一个害怕陷入往事的人。从无边无际的荒凉里走来,往事是一大群灰暗的影子,跟随着我往前走。我不敢回头,那里有着太多的凄风苦雨,回头眺望,只能让我再三再四地受到伤害。

可是,同事无意中提到了华敬午,提到了那个长大后依然卑鄙无耻的人,很无奈,我的心里不由得又泛出了一阵阵难以抑制的苦味——

那时我十三岁,长得又黑又瘦。初中毕业就回到了村庄里,开始了农人的生活。

我父亲在我不记事时就是大队会计,他性子直,和人交往不讲方法,得罪了太多的人,造成了他后半生的不幸。就在我初中毕业那年,他承受了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害了一场大病,远离亲人,住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生产队长看我人小,个子矮,干农活吃力,很同情我,就让我到大队的林场去看林子。林场在一个叫都家沟的水库边,荒凉的山坡上长着一蓬蓬洋槐树。我天天要做的事就是在那槐树林里放牧四头牛,看守那密密匝匝的槐树林。晚上也住在那里的茅草庵里,左边的庵子里是我,右边的庵子里就是那四头牛。几年里,我对那几头牛再熟悉不过了,我甚至能听出每天夜里是哪头牛在做梦,是哪头牛在磨牙,是哪头牛在xx。山里空空寂寂的,水库里的水哗哗地响,对面山上的狐狸总在月夜悲凉地啼哭,山上的槐树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我住的茅草庵别人能毫不费力地一脚踹开,我的生命安全没有一点保障。所以,从那时,我的自我尊严就丧失了,知道自己渺小得可有可无,无人xx的生命随时可能不再存在。几乎每夜,我都在恐怖中度过,本能地度着混浑迷茫的时光。

那时,山下村庄里一群一群的孩子,经常上山来偷砍槐树,干涉的次数多了,他们就恨着我和作为同事的一个哑巴。他们远远地站在那个垭豁口上,野声野声地编出顺口溜咒骂我们。他们几乎什么方法都用遍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林场的场长是个粗人,看到槐树被人偷了,就粗野地骂我和那个哑巴,气得哑巴也泪流满面、比比划划地和场长争辩。

有{yt}中午,太阳炙烤着林子,空气抖抖地动,好像随时会燃烧起来。我正在庵子里吃饭,隐隐约约地听到有砍槐树的声音,我放下碗就往那边山上跑,光着上身,连衬衣也没顾得穿。原来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又在砍林子。我跑过去干涉,没想到他们仗着人多,反而向我扑来。带头的就是那个华敬午,他挥舞着磨得亮亮的镰刀,边舞边骂,话语不堪入耳。人到了那种时刻,就什么也不顾了,我冲上去和他论理,他把镰刀舞得更欢了。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不知我当时哪来的那种胆量。我空着手去挡他的镰刀,可是让我至今想不通的是,不知怎么他的镰刀反而砍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那个伤口足足有一寸长,而且深。他放下手中的镰刀哭闹起来,别的人也围过来,好像要一起把我砍成肉泥。在那种情况下,哪有道理可以辩白,我只好背着他往山下的医院跑。要到医院去,先得翻过一座山坡,再下一面更陡更长的坡。我当时真是长得太瘦太小了,他的个头比我大好多,可他们强迫我背着他跑步行走在烈日下,边走还要被他们咒骂。几十分钟后,我们到了医院,医生认识我的父亲,就先给他缝伤口。一共缝了七针,贴绷带,开了几包西药。我的母亲被叫来了,他们又一句句地骂我的母亲。他的父亲一来就对我拳打脚踢,说了许多常人说不出口的粗话。威胁我说,要是得了破伤风,他非得把我家的几间房年掀翻,非得把我打死不可。他要送他的儿子到我家去养伤,我母亲说了许多好话,他们才作罢。

我和母亲边往家走我边哭,由于我,母亲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母亲是个有涵养的人,她对我说:“这就是世事嘛,你大大(父亲)倒霉了,谁都会来欺负的。再怎么说,他受伤了,我们就忍着点吧。”

那天下午,我和母亲拿了鸡蛋、白糖去看华敬午,又遭了他父亲的一通数说。

我们己有两年没吃过白糖了,可是那个挥舞着镰刀砍我却伤了自己的人却吃着我们送去的白糖。

后来,我们又花了一些钱,才把那件事了结了。

 

我小时受得委屈很多,多少我父亲没倒台时夸我的人,后来一次次羞辱我、挖苦我、贬低我、伤害我……

许多过去巴结我父亲的人,当着我和哥哥的面说我父亲怎么了怎么了。

许多自称不我父亲朋友的人,远远地避开我们,比陌生人还冷淡。

人的一生,内心受伤要在懵懂的年代,那时什么都不太明白,许多明显的伤害由于没有觉察,就不会伤得太惨,造成心灵的灾难,留下抹不去的废墟;或者,内心的伤害要在成年之后,人的心理发育完成了,抗挫力、承受力、容纳力都增强了,一旦受伤,在自己的调节下,修复伤口的速度就很快,伤害就不至于太深重太凄惨。而我一生所遭受的伤害大都发生在童年后期和少年初期,它们伤了我的底气和元气,给我的整整一生都留下了唏嘘不止的隐痛。

 

惯受委屈的人,对时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多少委屈的化解得借助时间,多少伤痛的抚慰得依靠时间,多少悲凉,得丢失在风烟雾絮一样的时间里啊!

同时,人生的恶行也得靠时间慢慢地去冲刷、去校正,人内心的病态、扭曲也得靠时间去祛除和救治。

可是,有一些伤痛会寄存在时间里,原以为消失了,却突然有{yt}会被人提起,会重新痛彻心肺、痛进醒里梦里,无人可以帮我们拿走。有一些人心至死会黑下去,再久的岁月也不能使他们悔悟,不能有一种良心发现和人性忏悔。他们的一生再漫长,也不没有回到人的本质上来的{yt},他们因为自身的卑鄙而记着仇恨,把一种污浊和肮脏一直保留在偏狭的内心。

 

其实,有时我想,还得感谢那些苦难的。

人一生只有经历了一定的苦难,才能有机会彻悟生命的本质和真谛。苦难和委屈,会把你的思维引向生活的远处、深处、隐蔽处,苦味让你的味觉不再麻木,敏感地感知生活的真味,让你有机会和那些常人不易见到的情感真切地接触。

苦难也可能使人走向更进一步的善良。受过欺凌,才理解和同情那些受过欺凌的人;受过屈辱,才不会一味从自我出发给别人造成屈辱;受过磨难,才知道那些沉入磨难中的人是多么渴望有人搭救,受过践踏,才知道那些毁灭性的脚步是多么无情而沉重。

 

我受的屈辱太多了,也许我早已是一片废墟了,可我知道,我是一片善良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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