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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诗人梁健小传:一寸一寸醒来
方石英


一半在我的诗歌里
一半在我的沉默里。
——梁健:《神话》

梁健,是一个传说。关于诗人,关于一个大地上的行者,他活在我们的时代,简直就是一个错误,或者是一个奇迹。

(一)

1962年11月2日,梁健降临在杭州健康路的一户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工程师,在浙江省建筑设计院工作,参与了多所高校建筑的设计工作,母亲则在省直机关幼儿园工作。在旁人眼里,这是一个标准的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在梁健一周岁不到的时候,这个家庭遭遇时代的重创——父亲被打成“右派”,很快被下放到老家湖州安吉改造。

其实梁健所有的记忆,正是从安吉开始的。“天上星,亮晶晶,我在大桥望北京。望到北京天安门,xxx是我们的大救星。” 梁健曾微笑着背起这篇他念小学时的课文,告诉我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个叫蔡永祥烈士,一名为保卫钱塘江大桥而献出年轻生命的普通战士。在那个运动轰轰烈烈年代,语文教科书也差不多成了政治教材,蔡永祥烈士的诗已经算是比较有文化气息的了。

由于成分不好,梁健的小学生涯有点灰暗。没有一个朋友,同学们都避着他,他更不会去讨好任何人。梁健只能以优异的成绩来默默地证明自己,他逢考必定年级段前三名,直到小学毕业。

1975年,梁健进入位于递铺的安吉二中开始念中学。语文老师叫郑祖泉,当时大概30来岁的样子,很有激情的一个人。郑老师的俄语特别好,别出心裁地进行双语教学,热情地向孩子们推荐俄国的作家与诗人。梁健在郑老师那里{dy}次听到了普希金、高尔基、托尔斯泰等大作家的名字,对语文课有了一种深深的期待。郑老师也很喜欢这个纯净的目光中透着淡淡忧伤的男孩,告诉他想读什么书就来问他借。于是,梁健便开始有计划地向郑老师借书来看,每当读到喜欢的段落或者诗歌作品,一定会工工整整的抄录下来,这样的读书笔记梁健自己也忘了到底记了多少本。

还有一位叫陈文秋的语文老师,也是梁健终生难忘的。陈老师当时已经四五十岁了,古文学功底极其深厚,他鼓励学生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并告诫“那种东西是没用的”。陈老师指的“那种东西”是无休止的口号与运动,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种东西”确实是没用的。在苦难深重的岁月里,依然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有用的,并勇于说出来的陈老师,后来成为了同济大学的教授。

中学时期,梁健在语文老师的影响下,开始喜欢上文学,而且因为共同的爱好他认识了一个叫范一直的笔友。尽管两人在不同的中学念书,范一直在安吉三中,梁健在安吉二中,学校在两个不同的镇上,但因为两人都是“右派”的后代,有点同病相怜,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共同语言,都是文学青年,于是两人诗书往来,很快成为好朋友。

高中时,对语文一直怀有深厚感情的梁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但在1979年,离高考两个月不到的时候,他那尚未平反的“右派”父亲一定要他报考理科,理由也简单:“念理科弄技术活比较安全。” 梁健是孝子,他觉得这么多年父亲很不容易,高考文理科选择其实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顺着老人家就是了。

那年秋天,位于衢州烂柯山脚下的浙江工业大学化学工程系多了一名叫梁健的学生,名字似乎简单,但人不简单。

很快,梁健创建了该校{dy}个文学社——“新月文学社”。那时,“朦胧诗”的大潮已经席卷全国,梁健也开始大量的写诗,大量的画画,还去做了学校足球队的守门员,反正尽干些和自己化学分析专业无关的事。当时,学校有个黑板报,叫“红色号角”,被梁健接手一弄,就成了一个颇受文学青年追捧的文艺阵地。

可以想象当时崇拜仰慕梁健的女生何其之多,但梁健后来只回忆了一位叫陈红的女孩。那女孩比梁健低一届,是机械系的,但也和梁健一样,喜欢不务正业,擅长跳舞朗诵,经常登台朗诵梁健写的诗。她的父母都是杭州师范学院音乐系的教授,所以她的两个哥哥也弹得一手好钢琴,一个叫陈东,一个叫陈方,再加上陈红,三人刚好组成“东方红”。后来那女孩去了国外,就再也没见过,于是在梁健的记忆力里,她一直年轻可爱,仿佛从未老去过。


(二)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大学生毕业是不愁找工作的,因为当时国家包分配。1983年,梁健毕业了,他被分配到家乡的安吉化肥厂。

快去单位报到时,《工人日报》上的一则招聘启事,就像一个开小差的扳道工,稀里糊涂地就把梁健命运的列车改变了方向。这则招聘启事是新疆的一个军工厂子弟学校刊登的,说的好听点是招聘老师,其实就是寻找愿意支教的大学毕业生。

梁健读到这则启事,觉得自己去看雪山的机会来了,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按报上的地址投去自己的简历。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热情的回复,说年后就可到新疆报到,至于原分配单位他们会妥善协调。

1984年2月,刚过完春节,梁健便开始了他的{dy}次出门远行。先是坐汽车,从安吉到上海,5个小时的车程。再由上海到乌鲁木齐,绿车皮的火车整整开了三天四夜。到了乌鲁木齐,又是一路颠簸,终于抵达目的地和静县。

和静县,是全国面积{zd0}的一个县,人很少,少到有时走了半天见不到一个人。但是风景独佳,美丽的巴音布鲁克草原,还有xx的天鹅湖,都在该县境内。

梁健去报到的军工子弟学校差不多在雪线4500米的地方。整个学校大约有200多名学生,共7个班,所有的工作人员连校长加一块不超过15人,此时梁健有点明白为什么要在报纸上打广告招人了。梁健在学校什么课都教,学生们都很喜欢他。每次教师开会,校长都会点名表扬他,那句式那口吻,xx把白求恩精神套在梁健身上了。

这里真的太苦了,根本没人愿意来。但梁健来了,并且苦中作乐,他喜欢和学生们在雪地上踢足球,他喜欢骑着马漫无目的地狂奔,他喜欢睁开眼睛就是雪山的感觉。这里的风景不是一般的好,美到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出诗。

《天鹅》

天鹅们一群群飞走
白雪峰
倒映湖面
(1984年10月21日)


《草地》

草地是再绿不过
又是在湖边
身上有许多大树围绕
太阳也温暖
喝一口酒
再抬头
看看雪山

(1985年4月16日)


《马群》

马群,从天边归来
每一匹马背上
驮一具鲜红遗体

(1986年8月12日)


这些在遥远之地写下的诗篇,纯净、辽阔,有着一种慢镜头式的语言推进轨迹。天鹅、雪山、湖泊、马群……这些内地众多诗人凭空想象的意象,出现在梁健笔下没有任何矫情的成分,有的只是在太阳下一边喝酒一边看雪山的自给自足。同时我们也会发现,梁健这一时期的短诗,有一种久违的神圣感,并且画面感特别强。这应该和他在授课之余,一直在画油画是分不开的。

两年半后,新疆xx举行绘画展,梁健的一组《天山牧场》的油画被学校推荐上去,居然入选了。新疆电视台的一个姓杨的领导看到这组画后,很是欣赏,但一看落款,根本不知道梁健是谁。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梁健是从大老远的浙江跑来新疆支教,现在下面的一个军工子弟学校当老师。很快,两人见面了,而且一见如故。在杨先生的协调下,梁健不久就被借调到了电视台。

1986年的新疆电视台,位于团结路一个高高的土坡上。梁健作为新人刚进去,在技术部、文艺部、新闻部实习了一圈后,{zh1}在新闻部站住脚,正式开始他的电视人生活。

在新疆这样地广人稀的地方跑新闻是件非常累人的事,但梁健乐在其中。他喜欢这种在路上的感觉。

“我的天空尘土飞扬
在我走过的路上
青草不再生长”
      ——选自梁健《斗力》

梁健在电视台,除了完成采访任务,做的最多的两件事就是喝酒写诗。50多度的伊力大曲,他一个人能喝掉2斤,而且2斤完后依然思维清晰,行动敏捷。当时,有个写诗的好朋友叫张侠,在新疆呆了很多年,对自己的酒量从来是信心满满,但和梁健喝了几次后,他便主动退居二位。因为他发现梁健本身战斗力惊人,而且又属于遇强则更强的那种类型,和梁健斗酒是不会拣到任何便宜的。

这一时期,梁健的诗主要发表在xx的《绿洲》杂志上,是杂志重点培养的作者。当时在该刊发诗的还有杨牧、周涛、章德益等名家,他们被评论家誉为“新边塞诗派”。但直到现在,梁健依然对诗歌分门立派持保留意见,他认为写诗是一件非常自我的事,只对自己负责就可以了。

时间飞快,一晃又是将近两年。1987年,梁健支教的合同期满了,他也想回家了。

《回家》

即使通过水井坊
也不停下

即使断了条狗腿
也横着飞翔
听清风明月
想念瓦
一片幸福的光

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回家

梁健的这首《回家》毫无疑问是汉语新诗中描写游子思乡的经典之作。酒徒不再为美酒停留,尽管这酒出自xx的水井坊。他选择日夜兼程,“即使断了条狗腿/也横着飞翔”,对家的思念转化为一个似乎有点暴力的意象,很新奇,但也非常感人。当情感力量积蓄到一个临界点,创作主体终于不动声色地表白:“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回家”。是的,回家,梁健想家了,梁健该回家了,于是回家。


(三)

1987年夏天,梁健仿佛空降兵般又突然出现在湖州的街头,他回家了。

当梁健跑去原单位安吉化肥厂报到时,却被告知工厂已经倒闭,也就是说梁健未在这个单位上{yt}班就成了下岗工人。换成别人也许要着急了,但梁健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只顾自己寻亲访友,依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此时,开发海南的大潮已经兴起,当时这个尚未建省的海岛{yt}到晚传出各种各样令人热血澎湃的消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老家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的梁健,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那边一探虚实。

海南并非遍地是金,机会倒真的很多,梁健很快在浙海实业公司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工资、奖励、业务提成等等杂七杂八的收入加在一起,他的口袋一下子有点闲钱了。不多久,梁健又破格被领导提拔为办公室主任,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酒量好,谈业务接待客户什么的派梁健出马让人放心。

在海南,梁健诗写的不多,但断断续续写了些歌词,有些还被朋友谱成曲唱过。那段时间,梁健几乎空下来就找人下围棋,棋友挺多,高手也有,其中一个还是广东的专业七段,也去海南淘金,一段时间下来梁健棋力大长。在当代中国诗坛,梁健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围棋高手之一了。

大把挣钱,大把花钱,梁健的视金钱如粪土的豪放性格在这一时期逐渐展露。有一次他接了一个杭州朋友的电话,相谈甚欢,立刻飞赴杭州,包下几辆轿车把所有朋友都带上,先是绕西湖游玩,然后坐进一家酒吧,大家乱喝一通,{zh1}都忘记到底开了几瓶xx的XO。第二天,当朋友们都疲惫不堪的在家恢复体力时,梁健却已精神饱满地飞回海南了。

藐视物质,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年多,梁健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他发现这样的生活与自己最初的愿望相去甚远,于是再次决定回家。

庆幸的是这次回家,尽管两手空空,但至少还有一个女孩依偎在他身边。这个女孩是梁健的湖州老乡,毕业后也跑海南来发展,事业倒没怎么发展,却发展了一个男朋友。回到故乡不久,他们便结婚了,更准确的说是梁健是奉子成婚。

按道理,做了父亲的人,应该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但没过多久,梁健失踪了。

1989年,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夏日黄昏,梁健放下手中的书,和妻子说去楼下买点东西就下楼了。妻子没多想,只顾自己继续做饭。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妻子害怕了,因为梁健还没回来。他身上最多不超过十元钱,买什么东西居然这么久还不能回来?{dy}天没回来,以为他去朋友那了;过几天还没回来,以为他去外地看朋友了;几个星期后,依然杳无音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妻子遍访亲友,没有任何线索,{zh1}只能报案。

眨眼间半年过去,除了妻子,其他人似乎都接受了梁健失踪的事实。突然有{yt},隔壁长兴县公安局紧急来电,说当地某处水田中,发现一具无名青年男尸。由于死亡时间比较长了,加上天气又热,面容已高度腐败。但根据其身材与发型,似乎与安吉县失踪人员梁健有点接近。

得到这个消息,梁健妻子一下子眼泪出来了,因为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无名男尸就是自己丈夫。怀着悲伤的心情,妻子与与保险公司老总立马赶赴长兴。因为最坏的结果已经想过,所以{zh1}确定此男尸就是梁健时,妻子反而没有眼泪了。于是,失踪人员梁健一案便从警方的记录册上删去。

而在悲伤的另一头,梁健依然活着。那天黄昏从家里出来后,他便开始流浪。走到哪里是哪里,不找任何熟人,没钱了就打工。钱够买车票了,就继续赶路。黄山,南京,徐州,山东,青岛,济南……一路走一路写,梁健创作的欲望被重新激发出来。

那是一段四海为家的岁月,没有人知道,梁健已到何地。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像一个谜,假行僧般行走在大地上。一只旧的不能再旧的书包,有点荒诞的背在他单薄的肩膀上,路上的风景也许很美,也许很糟糕,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诗人走在属于他的路上。那些幸福的悲伤,快乐的绝望,在酩酊大醉后,全都进入他的诗稿。不知不觉,北方的凉意已提前抵达,梁健突然有点想念温暖的南方。

回家,马上回家,同样是毫无征兆的决定。先是坐火车到杭州,在一个冬天的清晨,正在熟睡的梁晓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开后,梁晓明更是打了个寒战,这不是梁健吗?梁健居然活过来了。了解事情经过后,梁健哈哈大笑,稍做解释,便从他装的鼓鼓的书包里,拿出一大叠皱皱的诗稿,说这是他的近作《我的国》,是这次流浪的惟一成果。说完,转身就走,在楼道转弯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冲着门的方向说,你继续睡吧。

梁健回到妻子身边时,亲友们都为他还活着而高兴,但他的婚姻已走向了死路,很快梁健便办好了离婚手续。

(四)

1990年,重新单身的梁健,毫无牵挂地再次来到杭州,继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文学创作上则与 “北回归线”的梁晓明、刘翔诸君相交好。并且,不久又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在东海影视工程公司搞灯光音响设计。

说梁健天资过人,应该没人会反对,他有着旁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适应能力。他干工作,要么不做,如果花心思做,一定会做的极其出色。比如这次关于灯光音响设计的工作,他很快就得心应手,风采尽显,并破格获得中国灯光协会会员资格,有时公司接到大的项目,客户更是点名要梁健负责设计调控。

才华横溢,业务水平又出类拔萃的梁健自然深受老板喜欢,并打算许之若干股份,使他更能大展拳脚。这种信任与喜欢,甚至蔓延到了“北回归线”。常常在晚上,会有莫名其妙的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梁健单位的卷帘门敲的邦邦作响,这里很快成了“北回归线”诗人的一个温暖据点。

1991年冬天,《北回归线》诗刊按计划要出第二期了,杂志编得很顺利,但对一群囊中羞涩的青年诗人来说,印刷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眼看付梓的日期越来越近,但印刷费还有一个很大的缺口,北回归线同仁们急得都快不行了,惟有梁健却依旧悠然自得。原来他的老板谢雪倩慷慨赞助,答应把印刷费的缺口补上,这真是雪中送炭,《北回归线》第二期终于如期出炉。

梁健在这期《北回归线》上发表了组诗《高手》,这是一组通过围棋思考人生的别致之作。由九首短诗组成,每一首都代表着围棋的一种技艺,题记则是引用古棋谱里的经典释义。此时的梁健逐渐趋于内敛,他的诗充满冥思的色彩,这些诗句仿佛是在体内运行了很久,然后在“世纪尾巴一个安静的下午”缓缓渗出地一泓清泉。比如这首《守拙》:

《守拙》

行——
连字而下曰性。
(宋•《围棋义例诠释》)

我将黑发飘成了石头
一块一块堆到墙角的反面
供大气呼吸

我来不及进入星空
这个美丽开放的过程
夜晚
一些奇怪的手势
以及幽远

季节小心翼翼
缘我破碎城堡而拥挤
而眠
烟囱以手臂困惑到冷
我所有的停留,仅仅是
世纪尾巴一个安静的下午

我安静

在人行道之外

我高挺鼻梁的预言
像一场大雾
在人类胸口撞击
巨大而且无声

浪迹江湖,情谊为重。这是梁健处世的{dy}准则,这也为他迎来美名无数。《北回归线》第二期同时也隆重推出了天才诗人潘维的作品,当时他还生活在浙北长兴。在一个阳光美好的清晨,梁健突然想起未曾谋面过的潘维,便想去拜会一下,于是直奔车站,买了一张去长兴的车票出发了。

在长兴车站出口处,梁健却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潘维家在哪里。后来回忆了半天,才记起潘维好像在当地的电影公司工作,于是大步流星直奔电影公司。结果正坐在办公室窗前叹息“孤独啊孤独”的江南才子潘维,真的被他找到了。两人一见如故,到了午饭时间,潘维请梁健吃饭。在一个小饭店,点好菜,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聊天。因为人不多,很快菜上齐了。潘维叫了两碗米饭,拿起其中的一碗就吃,梁健呆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潘维说,你怎么不吃呀?梁健笑着说,怎么吃饭不喝酒啊?原来此时的潘维还没有喝酒的习惯,一不小心给疏忽过去了,遂重新点酒,两人欢饮到天黑,英雄相惜,好不痛快。

1992年夏天,事业蒸蒸日上的梁健再一次失踪了,公司老板爱才惜才,遍寻其亲朋好友处,均无着落。而事实上,此时梁健已悄然隐身寺院,研究起佛学,陆续写下了《解脱之道》、《佛学之根本意趣》、《学佛笔记》、《忽闻西方虹鸟啼》等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的佛学文章。

“众生之所以谓众生者,以有烦恼障覆也。烦恼本来不有,只是自生自障,此缘于迷而不觉,故要学佛。学佛者,求觉也,求明自心也。把此心由暗黑转光明,由烦恼转清净,由生死转涅槃,由糊涂转大觉,由执着转自在,观世间一切,平平淡淡,无所系着。即修证至菩萨位,亦无欢喜骄慢等习,不被境转,不受法缚。心常空空地,气常平平地,意常淡淡地,居常申申地。无喜无怒,亦不压制;随缘随喜,亦不枯寂。此即是佛境,亦即名佛。” 梁健在《学佛笔记》中如是说。

再后来,梁健在长兴仙山寺皈依佛门,成为一个虔诚的居士,法名:清原。这一时期,梁健的诗歌开始弥漫禅味。比如这首在仙山做“功课”后写下的《晚课》,内心已经很平静。

《晚课》

当你转过身去
烟一样消散的时候
我听到歌声
这是香烛后面的
宁静如息的万古长明
只隔一小个地球
就是我们的心
是日已过。是日
已过
一龛佛火静坐新月三更

“晚课”时期的梁健,戒烟戒酒,过午不食。以朋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方式,闭关不出。此时,他除了写新诗,还以偈子的形式写下一批古诗。“万转身如不系舟,风翻浪涌便难收。临流执定篙和舵,一路轻帆到岸头。”面对人生的激流险浪,梁健向佛而行。不经意间,成为了中国当代“禅诗”的代表人物之一,《十牛图偈》等作品至今影响深远。xx诗歌评论家陈仲义先生,就曾在《打通古典与现代的奇妙出入口一一禅思诗学》一文中指出:“梁健这一诗禅合一的特例,表明古典禅思在现代生活与现代诗中可能延伸与可能达到怎样一种结合的‘水纹线’”。“……它不无意义地提供了一种实验临界点:禅思对现代诗思的流布,究竟可以占领怎样纵深的“版图”,在诗禅合一中,可能粘结,融化到何种程度,算是{zj0}契合,这些对现代禅思诗学的建构,都是极富关键的问题。”

1994年8月,梁健创作了《柔软心》,这是一组不得不说的作品,它既是梁健“禅诗”中的经典之作,同时也标志着梁健对佛的理解有了重大突破与超越。关于《神话》,梁健说:“一半在我的诗歌里/一半在我的沉默里。”关于《禅》,梁健{zh1}悟到了:“狗屁。”指出做《居士》,可以:“用刀砍柴/用水淘米/用嘴吃饭/用扁担睡觉//偶尔也用河造桥/用心写诗。”

而在{zh1}一首《往生》中,梁健似乎彻底顿悟了:“不必修饰形象/不必打点行装/云一样随风而去/来也这样。”这首《往生》很容易让人想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济公和尚,这似乎为之后梁健的出关埋下了一个伏笔。

(五)

1996年的春天,失踪多时的梁健,春笋般冒出地面。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大碗喝酒,呼啸江湖,走到那里诗写到哪里。只是,左臂上烙下的两行戒疤,清晰地表明他依然佛祖在心。

在诗友梁晓明的介绍下,梁健去了刚组建不久的浙江教育电视台,在新闻部做记者。有过在新疆电视台的工作经历,梁健很快适应了台里的工作节奏,而且凭他的天分很快做得比其他记者更出色。这样就日益引起领导的信任与重视,有什么重要的新闻报道,常常点名由他负责。1996年,在杭州稳定下来后的梁健再次闪电结婚,妻子乃杭州大学一美女诗人,1998年他们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梁小虎,他和梁健一样都是属虎的。

一日,台里领导让梁健去采访一个叫楼兰亭探险家,据说此人独自穿越罗布泊了(此时,后来在罗布泊遇难的余纯顺尚未出发),至于其它比如漂流塔里木河等杂七杂八的探险活动更是多如牛毛,当时国内有很多媒体都跟踪报道他的事迹。

梁健心想,这样的奇人是要会一会的。结果,节目还没拍摄完,两人已成为相见恨晚的好朋友。谈着谈着就谈起了合作,说要成立一个专业的探险机构。旁人开始都以为梁健是在兴头上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过不多久,中国{dy}家在工商局正式注册的探险公司“浙江远方科学探险公司”横空出世了。总经理是楼兰亭,副总则由梁健兼职。

话说“浙江远方科学探险公司”成立伊始,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公司除了有5名办公人员,还专门成立了一支共6人组成的探险队,领队自然是楼兰亭,梁健当仁不让成了副队长。两人搭档,带领探险队又是寻找钱江源,又是钱塘江斗潮,很快干出了些动静。同时又在桐庐开发了一个探险旅游项目,当地政府也有意说要合作深入开发。正当友人们在谈论梁健的探险公司是个朝阳产业,看来要大发一笔的时候,梁健又突然不知所踪。

楼兰亭本身自己就是一个来去无踪的浪漫主义者,他对自己搭档的不辞而别倒是觉得很正常,还开玩笑说,老梁一定为节约经费,独自闯线路去了。但此时,梁健的正式单位,浙江教育电视台要整顿纪律了,领导见不着梁健本人,于是几次托人带话给他,如果要离开就来单位交接一下。梁健每次都说好的,但就是不见人影,领导只好非常惋惜地把这位非常有前途的优秀员工除名,言语间大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即使被单位除名了,梁健依然没出现,朋友们也不知道他具体所在的位置。但大家似乎不怎么担心了,因为这符合梁健的风格,天马行空,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根本不在乎世俗众生眼里的得与失。好朋友们相信,梁健会在某个诗意的黄昏,重新若无其事地加入狂欢的酒宴,但现在人到了哪呢?这就像一个随时变化答案的谜语,成了友人们闲谈时的一个重要话题。

某日,一位梁健诗友召集众友人喝茶,席间郑重宣布,有梁健的消息了。于是将一页诗稿展示在众人面前。

《呼和浩特》
——致ly

需要一路草地书写我的家园
需要铁,梦见我的晴天
羊群向东
继续我冲开大河,而你
不是我的冰山

我已经安排好思念
巨大然而无声
雪。席力图。居然可以停留佛爷
我知道是谁
在什么时候将我彻底点燃

秋天了
通往池塘的小路已被落叶盖住
即使是熟悉的爱情
也难以找到

(1999年11月8日梁健于呼和浩特)

至今没有人知道,梁健为什么在20世纪的{zh1}一年跑去内蒙古?莫非如诗中所言去寻找“熟悉的爱情”,这显然着不符合梁健的风格。至于,流传最广的“草原牧羊说”,似乎也太过浪漫,然而恰恰可能是真的,因为在骨子里梁健是个标准的理想主义者。行者般不断地跋涉,寻找心中的乐土。但现实如铁,意冷心灰仿佛一个定期发作的病症,压迫着他,催促着他,{zh1}烦了,于是又上路了。

“我需要回避,这是一个人的事情。但回来之后依然要面对,很痛苦,于是经常失踪。” 足够优秀,追求xx的梁健,总是发现自己所呆的地方绝非久留之地。所以他总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尽管在大部分旁人看来,这种无休止地出走,使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但梁健从来不以为然,依然写诗下棋,每餐必酒,在关键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保持了他几十年如一日善于失踪的英雄本色。

(六)

梁健再次出现在杭州的酒桌上,已是21世纪了。他光着头,望了望四周,发现朋友们都已经混得有模有样了,心里很高兴。也许正是这种纯粹的热爱朋友之心,使他成为一个弥足珍贵的存在。

此时,潘维已在杭州落脚多时,在一家知名影视机构担任电视制片人,酒量也已随着声名的远播水涨船高。两位老友再聚首,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不久在潘维的热情引荐下,梁健也进入浙江长城影视担任制片人。

《中国古遗址》、《中国酒文化》、《中国石窟文化》、《中国民间艺人》等大型电视纪录片,均出自梁健之手。他集制片、拍摄、撰稿、编导、剪辑于一身,被业内人士笑称:“老梁出手,一个顶五。”拍摄这些节目,梁健再次遍访全国大好河山,走一路醉一路,留下美谈无数。在拍摄《中国酒文化》的纪录片时,因为工作之便,更是品遍包括茅台、五粮液在内的众多驰名酒坊的库存多年的佳酿。这些地道的陈年佳酿,使梁健的身体成了一个在大地上移动的酒窖。

“他是一柄断箭
啸聚山林
买马筑寨,插地为旗;
他是一枚秤砣
掂量灵魂
接着,坐地分金;
他是一盏黑夜的蝙蝠
谈经夺席
然后对理想主义依次剪径;
他是半卷遗失的佛经
从印度的铁
翻阅到江南丝绸的心;
他是脚印
夹杂在匈奴、蒙古和七星之下的
西北偏西;
他是一张渡牒
携具命运
信马由缰、穿州走府;
他是致命的对峙
征伐自己
仿如内心的疆土上,一次热烈的起义。”
——节选自叶舟《致梁健》

进入新世纪,梁健的诗歌创作也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写的很多,好诗也很多。他写诗顺其自然,可以说xx是即兴的,写好后,从来不改,但在下笔之前也许会有短暂的推敲。好朋友们早已习惯在深更半夜时收到梁健的短信,里边不会有多余的话,除了诗还是诗。尽管这些年在各类刊物上断断续续也发表了一些作品,但这些作品只是梁健创作的冰山一角。他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有局限的,诗歌的{zd0}作用是可以调节心灵,我们需要诗歌,是因为心灵需要,发表不发表无关诗歌本身。所以,尽管梁健至今仍活着,但他的大量诗歌作品已不可复得,他早已养成了写完就丢的习惯。

《今夜,我决定进城》

今夜,我决定进城
头顶一大片一大片楼房。他们灯光幸福
就像我,临终前懒洋洋地回头。
他们谈论今天,从四面逼近,
六岁的眼睛,甚至让他们忘记
冬天。仍然久远回想我
暖流般的祝福。

我在花开前醉过几次?

车,穿行我的恳求之外。
我决定进城,我决定强行解放红灯,
我决定让兄弟等我。我进城
我手上暗藏十根火把,今夜
城里红光满面。

路过姐姐的溪尾随而来,
用旁人难以劝说的声音,同意我
今夜

决定进城。

(2004年1月15日于杭州)

诗如其人,梁健的诗质朴、坚定,自由洒脱,醉意弥漫,荡漾着一种叫做痛快的情怀。我相信真正的痛快者,一定是个大彻大悟的人。梁健走过了一条庸人所不能理解的路,他的经历成了我们这个时代一个不可复制的民间传说。从来都是诗歌选择了诗人,就像这首诞生于2004年的《今夜,我决定进城》,只属于梁健——有隐忍中的缅怀,也有一往无前的大无畏。“梁健身上,他的身体力行,让我看到早年济公的影子。”xx诗人默默如是说。

《一寸一寸醒来》

就让我靠着鸟吧
好叫儿子们放心

不知不觉漫过鼻孔
我还是能够告诉他们天亮的暗语

难道疲惫也是理由
睡眠就是家
冬天不是酒

我承认我真的忘记了方向
那一条{wy}通往清醒的镜子
我不得不在黄昏
依靠死亡 依靠死亡
一寸一寸醒来

(2003年8月24日于杭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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